第531章 孕妇的症状


  从镇妖塔出来之后,李轩就脸色沉凝的立在原地定定不动。直到过了良久之后,他就第一时间去找了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韦真。
  “韦世叔,你明日找人上本,弹劾户部广积库官员与‘内官监’在勘合贸易中内外勾结,私相授受,贱卖内库资财,损公肥私一事。”
  韦真听了之后先是错愕,随后就苦笑着问:“你是要阻止这次的勘合贸易?这是为了扶桑使团?”
  京城也就这么大,李轩又是各方瞩目的人物。他与扶桑使团冲突的事情,已经传遍朝野。
  不过韦真却不知司正梁与玄黑鹿王之事,所以他感觉这一次,李轩的心胸显得有点小了。勘合贸易事关外邦与国家大政,如果擅加干涉,后果莫测。
  且那一次冲突,吃亏的也不是李轩。事后人家扶桑馆还忍气吞声,都不敢将此事通告朝廷与礼部。
  李轩却点了点头:“正是为勘合贸易,我这边有几件事,需要扶桑人的配合。”
  而想要扶桑人乖乖配合,那就得捏住对方的要害——
  此时他稍稍迟疑,还是神色凝然的交代道:“韦世叔,此事不但关系国本,与你我的身家性命也息息相关,绝不可轻忽。”
  韦真原本是想要劝诫的,可听到这一句,他就脸色微凝。
  他知道李轩不是那种信口开河的人,所以当即就信了。
  “我这就去找人上本,不过,内官监与勘合贸易关涉各方,你这样会得罪许多人。还有,我们现在手里可是一点罪证都没有。”
  内官监掌木、石、瓦、土、搭材、东行、西行、油漆、婚礼、火药、法器、兵器十二作,及米盐库、营造库、皇坛库、诸皇庄,凡国家营造宫室、陵墓,并铜锡妆奁、器用暨冰窨诸事,还负责采买宫中一应所用器物。
  这就相当于以前大部分‘少府’的职能,管理着皇室资产。
  朝廷与各大藩国进行的勘合贸易,主要是通过内官监进行。
  可此事还有各方权贵牵涉其中,比如司礼监的掌印太监与秉笔太监,还有外朝的众多权贵,许多人都盯着与扶桑人的这次勘合贸易。
  扶桑岛不但盛产金银,兵器,还有各种极东之地才有的天材地宝,一次勘合贸易,最多可产生两三千万两银子的财富。
  李轩闻言就笑道:“得罪就得罪吧,反正也走不到一路。至于罪证,这东西很重要?我甚至都不需要你查出什么。”
  韦真当即心领神会,只需朝中的清流对勘合贸易一直保持质疑的态度,这勘合贸易就没法顺顺当当的进行下去。
  且既然此事关涉大笔的金银财货,这其中又岂能没有猫腻?
  那户部的广积库与内官监里面,能有多少人是干净的?十个有九个都该杀头。
  ※※※※
  都察院的奏本次日就抵达监国长公主虞红裳的案头。
  韦真掀起的声势浩大,纠集了足足三十余位御史与六部给事中一同上书,弹劾广积库官员与内官监监守自盗,损公肥私,在朝中掀起极大风波。
  对于此事,朝野内外都一致认为是李轩对扶桑使团的报复,然后感慨于这位冠军侯的睚眦必报。
  不过更多人,还是乐于看户部广积库与内官监的笑话。
  朝中的这两大机构都肥得流油,自然也遭人之嫉。
  所以许多清流即便在心里猜测这是李轩的挟私报复,也还是毫不犹豫的参与其中。
  他们认为户部广积库与内官监藏污纳垢已久,是该好好整治一番了。
  此事甚至一度压倒了立储之议,尤其内阁的高谷,萧磁与商弘等人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们紧抓此案,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
  借此机会,三人不但抵御住了汪文为首的诸多文臣对他们的攻讦,也令襄王入嗣大统一事热度稍减。
  这个时候,几乎没有人注意到,李轩执掌的中军断事官衙门,在十日之间连续拿下二十七位四品以上的军将,尤其河南都指挥使司,山东都指挥使司的高层将领,几乎被他横扫一空。
  事涉十三年前的一桩旧案,当时河南与山东的部分卫所因军田被侵占,导致当地的卫所军逃遁一空。可两大都指挥使司却瞒下了此事,朝廷每年下发的赏银,盐油等物资,也都被地方武官如数冒领,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可到了正统三十九年,正统帝决定北征蒙元,从河南与山东调度兵马,两处都定员五万,其中骑军五千。
  当时河南都司与山东都司都慌了神,只能强抓民壮充数。
  可他们又不敢过分,担心得罪地方文官。最后只能以万余卫所军,万余民壮冒称五万大军。
  接下来他们的运气,也不知该说是好还是坏。
  土木堡一役,大晋将近八十万大军全数崩灭。其中也包括河南与山东两大都司的十万军马,也在蒙兀人的打击下,‘阵亡’了将近九成。
  这让李轩为此感慨不已,心想上皇正统帝昔年那皇帝可当得真不容易。
  这位倒是雄心勃勃,想要效法太祖太宗北征蒙元,可他的文臣武将,都尽在给他挖坑。
  事后这两大都司侥幸生还的将领担心朝廷追责,就求到皇甫玄机的头上。
  皇甫玄机很讲义气,一力将此事掩盖了下来。
  而当时负责此事的正是司正梁,他将此事办得极其妥帖漂亮,几乎不留破绽。
  当司正梁出卖皇甫玄机,李轩也就掌握了几乎所有的证据。河南与山东两大都司的涉案人员,几乎一个都没跑掉。
  可惜皇甫玄机见机得快,当天就躲入到皇甫家的宗祠里面,抱着太宗御赐下来的‘丹书铁券’,在他父亲‘河间王’皇甫玉与兄长‘定兴王’皇甫神机的灵位前痛哭流涕。
  李轩暂时也无可奈何,只能拣选得力之人盯着辅国公府。
  一旦皇甫玄机出来,就即时将之抓捕。他还不信了,这家伙能够一辈子呆在辅国公府的祠堂不出来。
  时间很快到了十月底,景泰帝依旧深藏宫中,没有露面。以至于朝廷中的立储之争,又热度高涨了起来。让李轩微觉奇怪的是,在时间进入十月中旬之后,虞红裳就改了穿衣风格。
  她以前喜欢穿显瘦显腰的衣裙,可现在却喜欢那些宽松的衣服。
  还有,虞红裳的口味也有了一点变化。
  李轩偷偷带给虞红裳的一些美食,却被虞红裳嫌弃的不行,反倒是喜欢吃一些酸的东西。
  李轩一度怀疑虞红裳是怀孕,只因虞红裳的一切症状都与孕妇无异,时间也正好对得上。
  不过当李轩给虞红裳探脉,却什么都没感应到。
  而就在十一月初的时候,薛白终于在李轩与江云旗的联手治疗下完全痊愈。
  当日正好京城大雪,薛白在江南医馆的后院啸声不绝,在周围数里范围内激起了漫天雪浪。
  与此同时,医馆后院中的七座楼宇同时塌陷,还有一块充作假山的巨石消失无踪。
  那些楼是被薛白的浩气震塌的,巨石则是被薛白的虚无刀意强行‘抹除’,化为齑粉芥尘。
  薛白在重伤之前,就是八重楼的修为。
  他伤愈之后融合虚无刀意,就直接跨入儒道第四门‘浩气长存’之境。浩气的纯度,也接近于‘紫气东来’。
  按照当世的标准来看,这已是一位当世名儒。
  像是权顶天,如今也不过是十二重楼境界而已。
  薛白与权顶天之间还有差距,可差距不大。
  这事要换成是江云旗与江含韵,肯定是把江夫人气得七窍生烟。
  可江夫人历来心疼这个外甥,她娘家就只剩这一独苗,又在病榻上躺了好几年,岂能不心生怜爱?
  所以她不但一句训斥都没有,反而是喜笑颜开,事后更亲自下厨,给李轩与薛白他们做了一桌大餐。
  当日的薛母与薛云柔更是喜极而泣,都强忍着眼泪坐陪。
  薛白则是频频向李轩敬酒,言道此恩此德如同再造,薛某必有后报云云。
  李轩也一点都不含糊,薛白伤愈的次日,他就在朝中给薛白谋了一个‘工部都给事中’的清贵要职。
  薛白是景泰七年的进士,当时是二甲前八,得授翰林院编修一职。
  这些年他虽然在家养病,却一直在翰林院挂着职,所以调任正七品的工部都给事中正好合适。
  这是汪文大肆打击太后一党后空缺出来的职位,原本汪文与襄王另备了人选接任。可李轩一伸手,内阁次辅高谷与虞红裳就顺水推舟,将这‘工部都给事中’的职位给了薛白。
  虽然这只是六部中权柄最弱的工部,可六部给事中的多管闲事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职位不但清贵,权重,且前程远大,只需薛白在这个职位呆上五六年就可官升数级,与韦真一般直接跳到三四品的高位。
  也就在这个时候,李轩接到了景泰帝签发的正式旨意。
  在沂王虞见深奔走一个多月之后,景泰帝终于松口,令李轩主持金刀案。


第六零零章 李轩的不务正业
  李轩接到景泰帝圣旨的时候,是一点意外都没有。
  毕竟沂王虞见深造出的声势已经很大了,高谷商弘也在推波助澜。
  即便陈询与少保于杰,他们也曾私下遣人过来通气,希望李轩为国家安定计,出面接手金刀案。
  一时朝堂中竟然有了‘李轩不出,奈苍生何’的气氛。
  李轩只是暗暗叹了一口气,心想这桩麻烦事终究还是递到他手里了。
  李轩让李大陆将圣旨收至祠堂供奉,然后询问给他传旨的都知监首领太监王传化:“除了旨意之外,陛下可有什么吩咐?”
  王传化当即双手抱拳:“陛下只让老奴转告,冠军侯您只需禀公断案即可。就如旨意中所说的,金刀案一应事宜,冠军侯皆可自决;
  所有绣衣卫,内缉事厂,三法司,僧录司,道录司等机构人员,冠军侯都可自如调用。朝中三品以下只需涉案,冠军侯可以不用请示,直接擒拿。
  朝中任何文武大臣阻挠办案,都视同谋反。冠军侯只管放心行事,这份圣旨,可是内阁票拟过的。”
  ——换在平常的时候,内阁绝无可能同意景泰帝给予李轩这样的权柄。
  可此时高谷等人只求景泰帝尽快同意李轩出面查案,也就没怎么讨价还价。
  李轩的眼则已闪烁精芒,现着几分喜意:“请代我转告陛下,这桩金刀案,臣必定量力而为,绝不会让陛下失望。”
  王传化很奇怪他怎么用了‘量力而为’一词,可随后就自己脑补,冠军侯想必是用错词了吧。
  堂堂理学护法,名教执令居然出了这样的漏子——
  接下来他就略含欢喜的回了宫,就遵照着李轩的言辞回复天子。
  王传化对于这位冠军侯同样期待满满,也希望这桩金刀案能尽快落定,免得朝野内外人心惶惶,也好让那些乱臣贼子尽快付出代价。
  可接下来仅仅十五天不到,王传化就不由发了懵,因李轩主持的金刀案一事再次被天子招到了御前。
  景泰帝正脸色怪异的询问绣衣卫都督同知左道行:“你是说李轩接掌此案之后,他什么都没有做?他连一个案犯都没有审问,连卷宗都没有打开过?”
  “正是!”左道行的脸色很奇怪:“卑职可以确定,当时卢千户把案件卷宗送去时是什么样的,现在就还是什么样,已经积了一层灰。”
  景泰帝就皱了皱眉,不解的询问:“那么‘南宫总管太监’阮浪呢?此人是什么状态?”
  左道行一声苦笑,一五一十地答道:“此人被关押在我们绣衣卫,冠军侯都没与他照过面。不过冠军侯倒是有过吩咐,让我们小心看押,万不可让他出事,也不可让任何人与他接触。
  冠军侯甚至还从江南医馆请了名医给他调养身体,从御药监要了不少好药,他现在比十几天前好多了。”
  就在李轩接手之前,阮浪此人已经被绣衣千户卢忠用刑到接近奄奄一息。
  这位南宫总管太监倒是硬气,虽然被各种酷刑拷打,却始终都没有松口。
  阮浪不但咬死了‘大日金虹刀’是卢忠的栽赃,还坚持不肯承认上皇正统帝令他联络内外大臣一事。
  即便绣衣卫请高人对阮浪搜魂索魄,也没有任何收获。
  他们什么都没拷问出来,反倒是把阮浪折腾到奄奄一息。
  这也是景泰帝同意将此案,交给李轩审理的缘由。
  只因这金刀案至今为止,没有任何决定性的突破。
  虽然主持此案的绣衣卫千户卢忠,在十日前就从阮浪的几个亲信侍从口里拿到了口供,却难脱‘屈打成招’之嫌。
  所以现在的外朝,也形成了一定的怀疑声浪。
  景泰帝蹙了蹙眉头,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李卿一向聪慧,办案方式往往别出机杼,出人意料。想必他是另有办法,无需审问案犯也未可知。”
  “这臣就不清楚了。”左道行摇头:“不过陛下,臣对此案关注有加,所以一直都在盯着冠军侯。
  据臣所知,这十五天当中,李轩白天用一半时间用于讲学,一半的时间在陪女人。他的本体有两天陪薛云柔修习道法,有两天与罗烟一起办案;有两天与敖疏影巡游黄河,以龙族执令的身份处置犯法龙族;
  他还与公主讨论了七次国事,其中五次由于讨论国政过于专注,结果忘记了时间,不得不留下陪殿下用膳——”
  左道行发现景泰帝的面色有些怪异,当即就语声一转:“总之从冠军侯的行踪看,他应该没有任何时间查案。至于他的第二元神,大多时间都呆在中军断事官衙门与六道司内处置公务。”
  景泰帝更加迷糊了,心想朕的冠军侯到底在搞什么鬼?
  是屡立奇功之后人怠懈了?或是飘了?现在他脑里面除了女人,还有没有其它东西?
  景泰帝不由若有所思:“那么太后与上皇那边呢?这两处情况如何?有没有放松管控?”
  “这倒没有。”左道行凝思着道:“非但没有,冠军侯反而加强了南宫与慈庆宫的封锁力度。接手此案之后,冠军侯的第二元神,几乎每天都会抽空去一趟南宫与慈庆宫,时间不定。
  除此之外,冠军侯近日又延揽了一位伪天位级别的术修供奉,名叫‘陆血’,他欲寻微臣给他办理一个绣衣卫百户的身份,日后就常驻于慈庆宫负责看守。”
  “陆血?”
  景泰帝的脸色就更加奇怪了,他随后失笑道:“即然是伪天位的高手,那么这区区百户一职,实在太委屈人,你可以给他一个副千户的职司。”
  随后景泰帝就把目光转向都知监首领太监王传化:“当初冠军侯到底是怎么对你说的,你一五一十对朕说清楚。”
  王传化一头雾水,还是神色恭敬道:“冠军侯说,他必定量力而为,绝不会让陛下失望。”
  “量力而为,绝不会让我失望?”
  景泰帝口中呢喃着,然后他的眼神越来越亮。
  ※※※※
  与此同时,同在紫禁城内,次辅高谷在文渊阁内的书房里面,斩钉截铁的说着:“好一个冠军侯!他这是想要把这桩案子拖下去,根本就没想过要去查!”
  此时户部尚书萧磁也在,他半阖着眼,然后击节赞叹:“妙!实在是妙!”
  在场的还有工部尚书,他反应较慢,正沉吟着问:“请问妙在何处?”
  “妙的是这桩案子拖下去,对帝党而言大有好处。”
  户部尚书萧磁接下来却一声叹息:“如今太后与上皇被封禁在深宫当中动弹不能,而在案情未明之前,我等这些正统旧臣则只能吞声忍气,委曲求全。这对天子来说,岂非是极好的结果?
  且即便查出一个究竟,对天子来说又有什么好处呢?从此朝堂之中,让襄王与汪文一党独大?然后天子又该如何处置太后与上皇?难道要背上弑母杀兄的恶名。可他如果不愿动杀心,也无非就是看管的更严一点,岂非是与现在相同?”
  “关键是——”次辅高谷苦笑着道:“老夫居然感觉这样的局面如果一直维持下去,也不是不可接受,至少要比最终鱼死网破之局要强。”
  工部尚书闻言不禁一愣,他渐渐明白了过来:“可他样做,也没法长久吧?金刀案迟迟没有结果,都察院与六部给事中岂会无人给太后,给上皇说话?”
  户部尚书萧磁则摇着头:“问题是襄王殿下,他岂能容许上皇与太后从此案脱身?他一定不会容许金刀案被翻案。可如果襄王殿下意图接掌此案,那么我们——”
  “我们也一定不会容许这种情况发生!”
  高谷的脸上现出了无奈之色:“这就是他的聪明之处了,在这平衡打破之前,这金刀案永远也别想有一个结果。
  还有,我现在有点后悔半个月前票拟的那份圣旨了。如今只希望这位冠军侯能顾全大局,不要滥用这份权柄。”
  户部尚书萧磁听到这里,也不禁变了颜色。
  而就在他想要说什么的时候,一位都知监的内侍走入进来:“奴婢是奉监国殿下之命,前来告知几位老大人的,八月以来积压的那些奏折,她希望内阁能在五天之内,将之全数厘清。”
  高谷与萧磁二人不由面面相觑,知道这是监国长公主在提醒。
  金刀案一事暂时告一段落,不会危及他们诸人。内阁诸臣可以全心全意,处理政务,稳定朝堂了。
  也在同一时间,在梁亨的武清侯府。
  铁面人正万分头疼的用手指敲击着额头:“麻烦了,我没想到,鹬蚌相争之下,内阁竟然出了这样的疏漏。如今这位冠军侯对我们的威胁,怕是十倍于前。”
  梁亨就不解的看他:“铁先生,请问何出此言?”
  铁面人苦笑了笑:“我看过朝廷通政司的邸报,朝廷颁发的旨意,是办案期间,所有绣衣卫,内缉事厂,三法司,僧录司,道录司等机构人员,冠军侯都可自如调用。朝中三品以下只需涉案,冠军侯可以不用请示,直接擒拿。朝中任何文武大臣阻挠办案,都视同谋反。”
  他说到这里,一声轻叹:“这意味着只要金刀案一直没有结果,这份权柄就一直在他手中。此人可调动绣衣卫与内缉事厂所有力量,也可以用牵涉金刀案的名义,擒拿任何一位三品以下的文武大臣。”
  也就是说,此时只要李轩愿意,他现在就可以不请示天子与内阁,抓捕包括梁亨,孙继宗与他铁面人等等任意一人入狱拷问。
  其权柄之大,甚至不亚于昔日的王振。


第六零一章 虞红裳闭关
  当时间进入十一月,大晋朝中的局面又为之一变。
  以高谷,萧磁为首的一党原本是偃旗息鼓,忍气吞声。
  可在李轩接手金刀案半个月后,这些素来亲近于太后与沂王的官员,就开始在朝中的各个层面发声,与他们的政敌针锋相对。
  吏部尚书汪文还在全力以赴,试图将这些正统旧臣,废太子一党扫出朝堂之外,可吏部的两位侍郎终于硬起了腰板,极力掣肘着汪文的举措。
  此时反倒有几位襄王党羽被人抓到了贪赃纳贿,徇私枉法的实证,被强拉下马。
  双方在朝会交手数次,结果不分胜负,僵持不下。
  虞红裳则在宫中三令五申,令群臣以国事为重。
  她甚至不惜将汪文,高谷等人唤至宫中,当面训斥,将几位大臣说得无地自容。
  直到十一月底,朝堂内剑拔弩张,人心惶惶的局面,终于稳定了下来。
  几乎所有人都看出李轩的用意,也意识到景泰帝与监国大人都无意掀起大案,大肆诛连。
  这些朝臣也得以心神大定,开始将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朝堂上。
  不过到了十一月的下半旬,虞红裳却连续数日没有召见群臣,甚至连李轩的求见都驳了,让李轩错愕的同时,也担忧不已。
  不过虞红裳的女官随后赶至,特意向他解释情况,说是长乐公主近日得到一件宝物,这使她的阴阳合一推进到了关键时刻,必须闭关静修,可能会两三个月没法见人。
  李轩这才放下了心,他知道虞红裳最近在阴阳二法上确实进展极大。
  而就在十一月的最后一天,景泰帝终于出关,遣专人通知内阁与六部,收回长乐长公主的监国之权。
  次日也正是朔望大朝之期,几乎所有群臣都对这一天期待备至,他们是想要亲眼看看天子的状态究竟如何。
  唯独李轩不甚在意,他这两个月已经入宫见过天子三次了。
  有江云旗在,他对天子的身体情况了如指掌。
  李轩知道天子虽然在破开‘锁元’一事上出了问题,可身体还是可以的。
  尤其李轩送过去的玄鹿精血,让景泰帝狠狠回了一口元气。
  这头鹿的精血,比那些灵丹妙药还要管用。
  不过十二月一日的一大早,李轩还是破例入宫,参与了这次的朔望大朝。
  随他一同入宫的还有新任的‘工部都给事中’薛白,这也是他第一次参与朝会,兴奋到面泛红晕。
  这太和门内的一切都让薛白无比新奇,然后他就发现诸臣都有意无意的,往御座方向打量张望。
  薛白也不由生出了好奇之意,他用上了密语传音,偷偷询问李轩:“谦之,天子他的身体究竟如何?我问过姨父,可他不肯与我说实话。”
  李轩就微微一笑:“据我所知,陛下身体尚佳,千秋万载不在话下。”
  这‘千秋万载’当然是恭维之词,可景泰帝的身体状况,确实还不错。
  虽然天子体内积累的暗伤是个极大的隐患,可以景泰帝的修为,强撑个二三十年问题不大。
  此外这位天子只需从今日之后静心修养,不要穷折腾。江云旗还是有办法将他的身体调养好,将天子身上的武意残留一点点拔除出去。
  总之天子如果能遵循医嘱,活个一两百年是没问题的,完全可以打破昔日梁武帝与武后的记录。
  这两位帝王虽然在位时间不长,却都活到了将近三百岁高龄。
  不知为何,这个世界的皇帝哪怕是突破天位,强大到掌握极天之法,也一样活不长久。
  就如太宗,他在位七十多年,一身武道通天彻地,却只活了一百八十七岁。
  而梁武帝与武后,已经是帝王中少有的高寿之人。
  薛白却是一阵无语,他想自己不是问景泰帝能活多久啊,问的是景泰帝还能不能生,还能不能诞下皇子?
  不过李轩这句话,已经引来周围众多臣僚侧目。
  李轩刚才虽然没刻意放大声音,可他声线清朗,穿透力强,周围十丈内的人们都听得清清楚楚。
  也就在这个时候,首辅陈询在十几位文臣的围绕之下,走入到太和门内。
  他望见李轩之后不禁神色一振,然后笑容洋溢的走过来:“冠军侯不愧为我名教执令,最近的那桩差事办得很不错,有大功于社稷。”
  李轩知道他说的是金刀案,他就笑着回应:“首辅不嫌我拖沓磨蹭就好。”
  “谁敢!”
  陈询眼中现出了一抹厉色,然后他又眼现异色的询问:“谦之,扶桑人的勘合贸易一事,就不能放手一二?老夫倒不是为什么人说情,而是我大晋确实需要扶桑人的金银。”
  旁边的薛白听了,就神色微动,凝神看了过去。
  他是伤愈之后修养了半个多月,才到署上任的。
  可这些天,薛白并非什么事都没做。他在利用自身掌握的各种渠道,来了解朝堂。
  薛白虽然有长达六年的空白,可他在朝中并非全无根基。
  他的父亲曾经官至礼部侍郎,主持过三次秋闱,薛白本身也有着众多的同年可以作为助力。
  薛白也由此得知,此时李轩与内官监的冲突,正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位冠军侯正在极力阻挠扶桑使团获取朝廷颁发的‘勘合’,他没法直接阻止,就纠结众多清流,弹劾攻讦历年的勘合贸易,又策动朝廷调查户部的仓储情况,以及宁波的市舶司。
  他们之间的争斗,甚至发展到了内廷。
  外朝对于内廷,原本是无可奈何的。
  不过李轩对于绣衣卫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司礼监也有两位秉笔,想要借此机会动摇司礼监掌印太监钱隆的权位。
  这内廷中的争斗,可远比外廷更凶险得多。仅短短的一个月,宫中就已有了六名内官丢了性命。
  而首辅陈询方才的话,也确系老成谋国之言。
  大晋以铜钱与白银为法定货币,可市面上却一直缺乏白银。
  以前是不缺的,可那么多白银要么被埋入地窖,要么是被当做了陪葬品。
  李轩则容颜一肃:“首辅大人,下官之所以要阻止勘合,绝非是为私怨,而是另有要务。具体的情况,下官现在不方便说,首辅大人再等一阵儿就可知缘由。”
  陈询微微蹙眉,随后苦笑:“老夫信你,不过此事,我希望动静仅止于此,不要闹得太久。”
  他是担心李轩与内官监,尤其是与司礼监掌印太监钱隆的冲突,会影响朝政运作。
  陈询之后,门外也传来了一阵骚动。
  那是襄王,同样被许多人众星拱月般走入进来。
  这位在大门口扫了群臣一眼,目光就定格在了李轩身上,眼神略有些复杂。


第六零二章 叱咤风云李谦之
  李轩看得出来,襄王明显是想要过来与他说话的,不过这位还没走几步,就被一大群的文武官员围住,纷纷向他行礼作揖。
  “襄王殿下,前日有人弹劾下官三年前政绩作假一事,下官这里多谢您仗义执言!”
  “襄王千岁,闻说您前日上奏,请朝廷拨款重修襄阳百里长渠?这真是莫大德政,可以惠及襄阳万民。我代家乡父老谢过您的恩义。”
  “殿下,昨日下官曾前往您府中拜访,可惜访客太多,未能得缘一见——能否请殿下为我说句话?前日下官去吏部述职,他们给我的评判是中下,应当左迁,可下官实在冤枉。”
  襄王不得不停下脚步,和颜悦色的一一回应。哪怕是对那些七品小官,也是蔼然可亲,和风细雨,没有丝毫的不耐烦。
  而此时周围百官中也有不少人议论纷纷,大多都用的是赞叹钦佩的语气。
  “这就是襄王?果然进退闲雅,贤明持重,威严有度,是真正的王者风范呐!”
  “我还是第一次得见,果是一位风度雍容的贤王,怪不得朝野内外都赞誉有加,还有了让襄王入继皇统之议。”
  直到这个时候,李轩才发现今日参与朝会的人有点多。
  他随后就意识到,这想必是临近年终,许多外官入京述职的缘故。
  这源于太祖年间,官方称呼为“朝觐考察”。每隔数年,天下府、州、县官,都要在年末的时候入京朝觐述职,再由吏部考察地方官任职时的履历和官绩,做出评判。
  此时距离年关还早,可已经有不少地方官陆续入京了。
  李轩眼见这一幕,眼神不微微凝冷。
  他还是第一次知道,襄王虞瞻墡在地方官中有着如此人望。
  而此时人群中关于襄王入继皇统的争论,已经愈演愈烈。
  “——襄王殿下自然是仁厚礼贤,贤明有加的,可要说立襄王殿下为皇太叔,怕是不合规矩吧?”
  “怎么就不合规矩了?襄王与宣宗同为仁宗嫡子,那可是宣宗的同母弟,是当今宗室当中,距皇室血统最近。且以叔继侄,以往又不是没有过?如汉文帝刘恒,如唐睿宗李旦。”
  “我等议立襄王,也只是为防万一。这十年间天子与蒙兀人大战十数场,每每以一敌众,据说身体欠佳。而如今太子病重,晕迷不醒,而陛下子嗣艰难。如若未来有什么万一,皇室中能安定朝堂,能支撑社稷者,舍襄王其谁啊?’
  “正是!不瞒诸位,土木堡之战,上皇有大罪于国,翁某是万万不愿见这位上皇复位的。且襄王贤德,淡薄名利,曾经三辞皇位,以翁某想来,一旦未来陛下有子,襄王殿下想必也会大度辞让。
  且人家还未必愿意,据说朝中自有了立襄王为储的议论之后,襄王殿下就三次上书,请旨回归封地,可谓是高风亮节——”
  李轩很快就把注意力从襄王与朝臣的争论上移开,只因他这边引发的动静,绝不在襄王之下。
  此时也有众多文武聚拢在了李轩身周。
  这些文官大多都在四品以下,他们或是为李轩的学问,或是因勘合贸易一事,还有他近日接手的金刀案。
  也有人是为吏部的述职考课之事,请李轩帮忙说情的。
  这些官员大多都出自金陵附近,自认是李轩的乡党。
  李轩也没有完全拒绝,只回应说会了解情况,确保吏部会秉公行事。
  那些真有政绩,且为人正派的官员,李轩不吝支持,无非就是往吏部递一句公道话,让那边的人有所顾忌而已。
  可如果是国贼禄鬼,蝇营狗苟之徒,可没法从他这里讨到好。
  江南文风鼎盛,李轩的乡党多着呢。
  除此之外,就是为拐弯抹角,打探景泰帝的身体情况。
  李轩虽非景泰帝的近臣,可长乐公主虞红裳对他心意众所周知。还有神医江云旗,目前是最了解景泰帝身体的人。
  而相较于文臣们的热切,崇拜与恭敬,那些武官们也不遑多让,神态也更为恭敬,显得俯首帖耳。
  这两个月,李轩揪着十三年前的空饷案,横扫了山东与河南两大都指挥使司数十位武臣,又将皇甫玄机逼至祖祠不敢外出。
  此举令所有五军都督府系统的武臣都噤若寒蝉,惊惧不已,也让更多武官坚定了向冠军侯靠拢的决心。
  值得一提的是,前大将军梁亨不久之后也走入进来。
  他望见李轩之后先一阵愣神,然后脸色铁青的走过来叫了一声‘爹’,这才走到一旁角落里独自呆着。
  李轩错愕不已,心想这个跋扈不逊的家伙,怎么会这么乖。
  前大将军梁亨则想着铁面人的交代,在他们有把握逆转大局之前,绝不能再得罪这位冠军侯。
  此时梁亨虽还有武清侯的爵位在身,官职依旧高于三品。可他的部属党羽却没有,无力与冠军侯正面对抗。
  所谓小不忍则乱大谋,铁面人认为他们现在该当是潜藏隐忍,暂敛锋芒。不动则已,动则一击致命!
  而就在襄王,陈询等一众重臣陆续到来之后,景泰帝也在几声钟鸣之后,准时到来。
  众臣大礼参见之后,就第一时间往御座的方向投望过去。
  他们自以为动作隐蔽,可太和殿中千余臣子同一动作,想不引人注意都难。
  这是极其失礼的举动,换在往常是要被负责维持朝纲秩序的礼部与鸿胪寺官员呵斥的。
  可这个时候,这些礼官都很默契的视如未见。
  而这一望之后,殿中绝大多数朝臣都心神大定。
  景泰帝的面色红润,气息强健,双眼则明亮有神,这可不像是外面传言的圣躬违和,寿元不永。
  就不知这位天子在那方面的能力如何?能不能再诞下子嗣?太子又能否苏醒?否则这立储一事,还是势在必行。
  也就在殿中众臣起身之际,李轩与司礼监掌印太监钱隆遥空对了一眼,然后都面色冷漠的各自移开视线。
  李轩已经从虞红裳那里,知道这位掌印太监在景泰帝面前指摘他‘类同操莽’一事。
  司礼监掌印太监钱隆则是因李轩最近打击内官监一事,心生不快。
  钱隆在朝中文武中风评不错,他本人也没有参与到与扶桑的‘勘合贸易’中,可内官监的那些太监,大多都出自他的门下。
  李轩知道这就是朝堂,即便同是忠直清正之臣,同为帝党一员,也未必就能走到一块。
  不过他没想到,这次朔望大朝议论的第一件事,就是他主持的‘金刀案’。
  吏部尚书汪文第一时间,从众臣当中走出来:“陛下,臣弹劾冠军侯李轩尸位素餐,不尽职守!自其人主持金刀案之后,不审人证,不问案情。
  这一个月以来,他或奔走于京城各大书院聚众讲学,或与女子嬉戏游玩,以至于金刀案迁延近月未得进展。李轩此人有负于天子期许,有负于众臣之望,臣请陛下罢其差事,另择他人办理。”
  李轩听了之后,就神色淡淡的一抱拳:“陛下,金刀案错综复杂,一时难以侦破。如果朝廷以为微臣尸位素餐,可以令择贤明。”
  户部尚书萧磁就坐不住了,当即就从群臣中走了出来:“陛下,汪尚书此言差矣,金刀案牵涉极广,错综复杂,哪里是一时半会儿理得清楚的?以愚臣之见,这桩案子一两年都未必能查得清楚,朝廷该多给冠军侯一点时间。”
  汪文就不禁拧眉,心想好嘛!这一桩案子你居然想拖一两年。
  次辅高谷也随后跟上:“陛下,如今朝中论人品,论功绩,论断案,何人能及得上冠军侯?还有谁能让群臣心服?
  冠军侯破案历来都别出枢机,吏部尚书汪文焉知冠军侯没有在暗中使力?且此案事涉体大,如因查案过急而有了疏漏,岂非事与愿违?臣以为此案,朝廷勿需干涉过多。”
  景泰帝听了之后,就微微颔首道:“此言甚善!朕也以为这金刀案宜缓不宜急,冠军侯你且安心去查,要有耐心。需得查个清楚明白,让诸臣工心服口服。”
  而就在汪文无语退下之后,又有一位礼部给事中从群臣中走了出来。
  “陛下,自‘金刀案’案发至今已经为时两月,朝廷至今都未查到确实证据,而慈庆宫与南宫已被封禁两月,太后与上皇都被困居深宫,难见天日。臣恐朝廷此举有损天子令名,请陛下下旨,早日将慈庆宫与南宫解禁。”
  李轩侧目看了一眼,发现那是一位平日与太子走得较近的科道官。
  此时襄王也是眉头微皱,眼现忧色,看着天子欲言又止。
  他的人设就是如此,仁孝忠义,友爱亲朋。
  以襄王的为人,自然是不忍见太后与上皇被拘禁的。可他似又顾忌景泰帝的态度,不敢说话。
  李轩心想这位要穿越到现代,一定可以拿影帝。
  不过襄王不方便说的事,这朝堂中却自有人为他张目。
  很快就有人站出来,说绣衣卫千户卢忠,之前已从‘南宫总管太监’阮浪的侍从口中拷问到了口供,还有‘大日金虹刀’作为证据,岂能说没有确实罪证?
  随后还有许多御史,科道官与大臣跟进,这些人的声势,甚至更胜于高谷萧磁等人,几乎占据朝堂的四分之一。
  然后还有礼部的几位官员出列,从礼法上进行驳斥,认为景泰帝此举并无不当之处。
  景泰帝是绝不愿在这时候,放松对太后与上皇管制的,自是顺水推舟。
  可李轩却敏锐的发现景泰帝眸光深处,竟是阴冷如冰。


第六零三章 胆大妄为李谦之
  这场朔望大朝,仅金刀案之议就花了将近大半个时辰。
  等到所有众臣都鸣金收兵,暂且罢休,外面已经日上高杆了。
  李轩以为接下来的局面,可以稍稍平静一点。可结果又有一位青袍小臣出列,而这位一开口就是石破天惊。
  “陛下!臣为社稷,冒死向陛下求问一事。臣闻陛下继位之前为突破天位境界,修行了锁元秘法,已经无法再诞下子嗣,请问是否确有其事?”
  李轩就当即吃了一惊,凝目看了过去,心想这到底是谁呀,不要命了?
  他发现那人穿着一身青袍,鸳鸯补服。而这太和门中,能以七品之身而位列殿堂之内的,也就只有科道官了。
  李轩也第一时间,就往襄王看了过去。却见襄王虞瞻墡的脸上,也是错愕震惊之色。
  而此时整个朝堂之内,已是一片哗然震响,所有朝臣都为之震撼不已。
  他们震撼于这位科道官的大胆,也震撼于天子修行‘锁元秘法’一事。
  景泰帝的脸则已是一片涨红,他双拳紧握,眼神森冷到可以杀人。
  礼部尚书胡濙也同样面色沉冷,杀气四溢的从群臣队列中走出来:“殿上的大汉将军何在?还不将这无君无父的混账给我押下去!
  区区兵部给事中,你安敢蔑视君上,坏我朝堂纲纪?礼部右侍郎,你也出去,给我先抽他三十鞭!”
  殿上当即就有几位身躯高大强壮的力士走出来,扯着这人就往外面走。
  那人却死命的挣扎:“臣是为社稷而问!陛下,陛下!国无储君,则天下不宁,百姓不安!今年的水灾,还有白莲妖邪之祸,这都是苍天在示警呐——”
  这个时候,已经有一位机警的力士,直接用袜子堵住了此人的嘴,将之强行拖拽了下去。
  随着这人被拖走,整个殿堂之内落针可闻。
  而就在这片刻之后,为数上百的朝臣竟一起出列,跪伏于朝堂之上。
  “陛下,吾等伏请陛下早日立储。当今朝中唯有襄王仁德,可继大统,必能安定社稷,平朝野内外人心!”
  此时几乎所有人,都纷纷往襄王虞瞻墡侧目。
  虞瞻墡则脸色苍白,将他头顶的梁冠解了下来,然后跪伏在地:“臣何德何能,可为王储?陛下,臣请辞大宗正之位,回封地之国。”
  这个时候,却有更多的臣子出列跪伏。
  “陛下,臣亦请立襄王为皇太叔。”
  “陛下!为社稷计,请陛下引襄王殿下为储。”
  “——满朝宗室,贤明无过于襄王殿下。”
  李轩发现景泰帝的神情已经平复下来,他脸色不置可否,不动声色。
  此时在李轩对面,那高谷,萧磁,商弘等人也是脸色发白。
  而礼部尚书汪文在稍稍迟疑了些许之后,也站了出来。
  “陛下,臣以为立储之议可以暂缓,不过请陛下以襄王为辅政亲王,以示其与诸王不同!”
  随着汪文语音落下,许多朝臣都神色一振,一时更多的人走了出来。
  短短一瞬,这满朝千余臣子,竟然有将近三分之一跪伏于地。
  这动静很快波及到殿外,那些六品以下,没有资格列席于殿堂内的文武诸臣,也纷纷跪于廊道之中。
  李轩则微微一叹,将手中的笏板收入袖中。
  他这次上朝,原本是另有要事。可从眼下的情况来看,是没办法说这事了。
  他走了出去,朝着御座上的景泰帝一抱拳:“陛下,臣近日查探得知,金刀一案或与襄王有涉。是故微臣以为,在此案查清楚究竟之前,朝廷不适合议立皇储。”
  这一刻,李轩感应到襄王向他望了过来,这位贤王的目光阴冷如刀。
  户部尚书萧磁则当即眼神一亮,开口询问:“冠军侯之意,莫非是以为此案可能是襄王栽赃陷害?冠军侯你可有证据?”
  “我可没说襄王他栽赃。”李轩摇着头:“我只是说襄王有涉案嫌疑而已,总之在臣查清楚究竟之前,朝廷立储之议需得暂缓。”
  御座之上的景泰帝,则不禁长舒了一口气,心里隐隐对李轩生出了几分感激之情。
  他不知李轩是否故意这么说,可李轩这一语,却使他面临的局面大为改善。
  景泰帝不是没法应对这群臣逼宫之局,可那势必需得动用强权,会留下无穷后患。
  可随后景泰帝就想到了‘闭关静修’的虞红裳,他就心安理得的想,李轩出力化解此事也是应该的。
  这个臭小子,竟然胆大妄为至此——
  ※※※※
  散朝之后,吏部尚书汪文就气势汹汹的找了过来。
  “金刀一案,冠军侯你既无确实证据,安敢捕风捉影,无中生有的指摘襄王?”
  李轩对此早有预料,他微笑着反问:“天官大人焉知本侯没有证据?我现在说出来,岂非是给襄王毁灭罪证的时间?”
  吏部尚书汪文听了之后,就惊疑不定的询问:“襄王殿下真的涉入金刀案?”
  李轩还是不置可否,不给实话:“我先前说了,襄王是否涉案,我还在查。现在议储,确实不合适。”
  此时他又语含深意的询问:“倒是天官大人今日之举,只怕非是陛下所乐见。”
  “老夫何尝不知?”
  汪文的脸色有些难看:“然则太子殿下晕迷不醒已近一年,而陛下登基之前,确实修了锁元秘法。若现在不做一个防备,待他日有什么万一,难道就坐视太上皇复位不成?吾为国朝社稷计,为陛下身后的令名祭祀,岂惜此身?”
  汪文说到这里,又一声叹息:“我也知天子对子嗣,对太子还有着念想,所以只是提议由襄王殿下任辅政亲王。
  如此一来,一旦未来天子诞下子嗣,或是太子苏醒,那么无论是天子,还是襄王,都有转圜余地,这是有益于国的。”
  李轩见他面色冷肃,一身浩气如云,就无话可说了。
  他只能抱了抱拳:“那就请天官大人稍安勿躁,待李某将金刀案查个水落石出。”
  汪文就皱了皱眉,然后一声冷哼:“可如果金刀案一直没有结果,老夫就这么一直等下去?我可等你两月,如果两月之后,冠军侯拿不出襄王涉案的证据,那么辅政亲王一事,势在必行。”
  他怀疑李轩根本就没有查案,今日的一应言辞都只是为拖延时间。
  所以汪文说完之后,就一个拂袖,往午门方向大步行去。
  李轩倒也不觉意外,他知道自己如果拿不出确实罪证,这金刀案也就顶多能压制群臣两三个月而已。
  ※※※※
  同一时间,襄王虞瞻墡已走出了午门之外。
  他的面色青黑,气息森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势。
  周围群臣倒也理解,任何人无端被扯入‘金刀案’,心情都会很糟糕。
  其中许多参与请立襄王为储君的臣子,本身也处于神思不属的状态。
  襄王的贤德忠厚,朝野内外有口皆碑;可冠军侯李轩碧血丹心,浩气琉璃,也是人品无瑕的理学护法。
  他们没法判断这两人,到底该相信谁?
  还有些许多人在惶惶不安,他们今日随众跪伏,只是怀着投机之念,想要得一个‘拥立’之功而已。
  可这无疑是得罪天子与沂王虞见深的,关键是今日冠军侯也站了出来。
  这让他们的心绪稍有不安,如今这位冠军侯在朝中之势如旭日东升,不但执掌重权,被许多文武官员以马首是瞻,他在六道司内部也有着极大的势力。
  据说其人能动员的天位,就达十人之巨,已是当世中一等一的权阀。
  如果冠军侯真打算阻挠此议,那么襄王殿下还真未必有问鼎皇位之望,这对他们来说,可是极其糟糕的事情。
  走在襄王身侧的襄王世子虞祁镛,也注意到周围群臣的神色表情。
  他冷着脸,用密语传音道:“我就知道那家伙迟早会与父王翻脸,父王您先前助他诛杀班如意,就该留些后手的。”
  襄王则无语的看了一眼,心想这家话说得容易,可当时的情况,他该怎么留后手?
  何况此事,他可是得了大利的。
  即诛杀了太后最亲信的一只臂膀,也使得李轩放下了逼他就国之念。
  需知那时节的情形可不同于现在,其时他在朝中大势未成,一旦回封地就国,那就真得就国了。
  不像是现在,由他继承皇统一事已成朝堂公议。即便他被踢回襄阳封地,也可卷土重来。
  就在这刻,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两人耳侧响起:“襄王殿下似乎心绪不佳?”
  襄王侧目看过去,发现那正是他的心腹党羽‘通政使司右参议’许元仙。
  他不由苦笑:“今日情景,我难道能开心不成?”
  “冠军侯横刀阻拦,确实值得忧虑。”
  许元仙皱了皱眉头,随后却又语声平静道:“不过殿下何妨看开一点?今日我们还是有收获的。如今您入继皇统一事,已被朝臣认可。
  李轩如果数月之内拿不出确实证据,那么这辅政亲王一位,殿下十拿九稳。以天子的为人心性,一定会对群臣让步。再如天子未来有什么万一,只需有人登高一呼,必可使群臣响应,拥殿下登基——”
  “本王现在也只能这么想了。”襄王苦笑了笑,然后眼含厉色的回望身后:“然而这位冠军侯,却让本王寝食难安。这金刀案继续拖下去,大不利于我。”


第六零四章 一碧如洗李谦之
  “这确是个大麻烦。”许元仙眼中闪过了一抹忧色:“只有让金刀案尽快结案,才能让陛下与太后两方失去转圜余地。
  可这桩案子的办案权在冠军侯手中,我们无力插手。什么时候结案,结案的方式,都取决于冠军侯一念之间。”
  许元仙还有一句话没说,他担心李轩真查出些什么对襄王不利的线索出来。
  对于‘大日金环刀’一案,许元仙知之不详,可他心里未尝没怀疑过,此案是出自襄王之手。
  外人都以为襄王仁厚贤德,是位怀瑾握瑜,高风峻节的宽厚长者,可他许元仙作为襄王的亲信,难道还不知襄王是什么样的人?
  “——还有,前些时日陛下赐给李轩的圣旨,那上面有司礼监的批红,有内阁的票拟。这份三品以下朝臣的专断之权,他不用也就罢了,一旦使用,何人能够与他抗衡?这位冠军侯可不似其他的老学究,不知变通。”
  襄王世子虞祁镛听到这里,也不禁深深忧虑:“能否想办法逼迫李轩早点结案?李轩不是与内官监,与司礼监掌印太监钱隆斗起来了吗?我们可以下场帮他们一把?”
  许元仙听了之后,却微微摇头:“这应该没什么效果,李轩之所以攻讦户部广积库,宁波市舶司与内官监,是为阻挠勘合贸易,报复扶桑使团。
  可只需朝中清流,保持对这几家的质疑,这勘合贸易就没法进行下去。”
  他心想这真是蠢主意,户部广积库,宁波市舶司与内官监这三家,无论哪一家都是藏污纳垢,黑得流油了,里面只怕没一个是干净的。
  即便襄王想要护,能护得住吗?
  襄王虞瞻墡听到这里,心绪却稍稍有些不安。
  他想李轩阻止朝廷向扶桑人颁发勘合,真的是为报复?
  可那家伙素来都是睚眦必报的性格,襄王府的暗探系统,也没有查出什么异常。
  不过该小心的还是要小心,那桩事情,不能留任何手尾——
  就在襄王虞瞻墡凝思之际,襄王世子虞祁镛继续出着主意:“我倒觉得,既然这位冠军侯已经与我们翻脸,那么内官监那边试一试也没什么,即便不成,也可稍作牵制,还可结好司礼监掌印太监钱隆。
  还有,冠军侯党羽日渐丰满,可这也意味着他的破绽增多。我们可以与内官监的人配合,从吏部与都察院着手,发力打击冠军侯一党。
  冠军侯身边的那些人,可未必都是两袖清风。且即便他们都不贪不占,可往日他们为官理政,不可能没有过失,没有破绽吧?我们完全可以全力以赴,拿下其中的一些人。这样的例子一旦多了,我不信冠军侯还能顶得住压力,用他的党羽势力去回护太后上皇。”
  襄王虞瞻墡就不禁眼现欣赏之意,他想这个长子自从被‘阉割’了一次之后,就长进了不少。
  可一想到‘阉割’一词,虞瞻墡就感觉下面微微一疼。
  “吏部那边就算了。”
  襄王虞瞻墡摇着头,他知道吏部尚书汪文虽然支持他担任‘辅政亲王’,可此人归根结底还是为景泰帝。
  他们想要动用汪文的力量去打击冠军侯,那是没可能的事情。
  这反倒会让汪文对他生出警惕之心,怀疑他的仁厚贤德,高风峻节。
  “不过镛儿此策,还是可行的。我们可以试着与内官监合作,让他们多出力。”
  需知这内官监不但财力雄厚,在朝中的人脉也非同寻常,许多权贵都与其有涉。
  襄王虞瞻墡还有个不切实际的期望,他想这次如能通过内官监,将司礼监掌印太监钱隆也拖下水,那是最好不过了。
  ※※※※
  李轩不知襄王虞瞻墡的情况,他从宫中出来之后,就返回了冠军侯府。
  今天他没有讲学的任务,所以准备到冷雨柔那边坐一坐。
  最近冷雨柔又掌握了他‘发明’出的两种技术,叫做‘真空淬火’与‘渗碳淬火’。这不但适合炼器,还令冷雨柔掌握了一种新的钢材,不但更易于加工,成本也更加低廉。
  这可让‘符文线膛燧发火枪’的成本,进一步降低到四百五十两。
  不过神器盟对兵部的报价,还是六百两。
  冷雨柔理直气壮,说既然朝廷接受了这个价格,那么他们凭什么降价呢?他们用脑子赚钱有什么错?
  然后李轩就感觉自己大脑与臀部争斗的苦恼,他脑里面明白‘符文线膛燧发火枪’的普及,对朝廷是极有益处的,可他的屁股却很坚定的坐在了‘神器盟’这边。
  李轩只能自作安慰,神器盟赚了钱也是投入后续的研发,机床的置备与更替,还有生活的改善,还是有益于大晋的经济发展的。
  关键是,他提供了‘技术’思路,在‘符文线膛燧发火枪’上有着抽成,大概百分之七的样子。
  除此之外,冷雨柔在机关傀儡的研发上,也有了关键性的突破。
  这一年以来,墨家在李轩的暗中扶持下,回复了一些元气,于是也投桃报李,将一些机关傀儡的关键技术,转交给了冷雨柔。
  不过冷雨柔本人对此却很失望:“墨家提供的动力炉图纸,还是几千年的那一套。考虑到先秦时代的许多材料在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了,所以墨家的动力技术,实质是退步了。”
  “不会吧?”
  李轩感觉很诧异,他定定看着前方模样焕然一新的‘伏魔金刚’与‘孔雀千机’,眼神喜不自禁:“我看墨家那位钜子,还有这一代的鲁班,想法都很开明,不像是墨守成规的人。且这两尊机关傀儡,不是突破天位了吗?”
  其实严格来说,它们还没真正达到天位,而是能短暂达到天位战力。
  按照冷雨柔的说法,它们大概能够维持三个时辰左右的天位战力,可加上冷雨柔为它们装备的第四阶‘大五行阴阳元磁灭绝神针’,这份战力就很恐怖了,普通的天位未必就扛得住。
  李轩感觉自己这一年半以来,持续投入的千余万两纹银,已经值回票价了。
  ——如果能用两千万两银子换一个天位,这天下间的许多人都会趋之若鹜的。
  “他们是没有墨守成规,可时间精力都花在寻找替代材料上了。突破天位的方式,也更多是依靠仙家符文,尽可能的通过符文调用天地元气,然后以消耗动力炉寿命的方式,超限使用。”
  冷雨柔摇着头,不以为然的说着:“可这些符文,还是得依靠术修帮忙。且即便这样,他们也没法达到先秦时代的水准。
  这些动力炉只需超限使用个三五次就会损毁掉,而光是打造动力炉的钱,就得好几百万两。他们墨家为何只有那两尊天位傀儡,平时还不敢用?就是因他们没钱造,也用不起。
  我是用你想出来的那些齿轮,轴承与液压技术改善,大幅度的降低成本。可这动力炉的价格,还是超过了二百万。”
  李轩就感觉自己的钱袋好像又轻了不少,心想这二百万的价格确实昂贵。
  他本来就穷,现在更穷得超人想象。
  外人只怕很难想象,堂堂的冠军侯兜里的钱常年不超千两。现在他想要吃些好吃的,解解嘴馋,就只能到江府混饭吃;冠军侯府的工钱,目前也是罗烟与芊芊垫付的。
  玉麒麟已经好几天没搭理他,只因他断供了三天的北海冰鱼。
  ——他当初就不该提供这种昂贵的鱼类做饲料的,由奢入俭难啊。
  “想要真正打破桎梏,看来还是得在你说的微型核动力炉上下功夫,燃料动力的研究恐怕得到此为止。”
  冷雨柔说到这里的时候,现出了明显的烦躁之意。
  李轩倒是将核聚变需要用到的公式教给了她,可冷雨柔暂时还无法理解。
  什么E=MC^2中,E代表能量,M代表物体质量,C代表光速云云,她暂时还摸不着头脑。
  关键是她现在修为不足,无法抵抗李轩所说的‘辐射’,也就没法做相关的实验。
  “已经很不错了,慢慢来吧。”
  李轩心想你再研究下去,我就得破产啦。
  他正准备安慰几句,他的‘神血青鸾牛郎’却飞入进来,用神念与他交流了几句。
  李轩当即神色微动,走回到了他的冠军侯府。
  这个时候,李轩的侯府前面停了数十辆马车,许多文武官员都在等他接见。
  不过等到李轩返回侯府,第一个召见的却是一位扶桑武士装扮的人物——那正是扶桑使团的正使小野寺景刚。
  这位走到李轩面前,就深深拜服于地。
  “冠军侯阁下,在下为之前的冲突,以及我方的无礼向您郑重致歉。请问您要怎样才肯高抬贵手,促成这次的勘合贸易?”
  “小野寺阁下早该过来的。”李轩微微一笑,也毫不含糊的将一张宣纸,放在了小野寺景刚的面前。
  “看看这个吧,只需你们扶桑能做到我说的这些条件,我可以让你们拿到勘合。”
  小野寺景刚当即惊疑不定的将那宣纸拿在手中,然后他脸上就显出了怪异之色。
  只因的李轩开出的条件,大出他的意料之外。
  这位冠军侯没有向他想象的那样狮子大开口,索要赔偿什么的,而是别有所图。


第六零五章 死要面子活受罪
  小野寺景刚的脸色古怪:“冠军侯的这些条件,在下大多都可以接受。说实话,这些都让在下很意外,您其实可以直接跟在下说的,在下一定不会拒绝。”
  李轩要的东西涉及到了一些人证,一些物证,还有一份发生在扶桑京都的灭门案的案件卷宗,还包括一位当时主办此案的‘京都奉行’。
  小野寺景刚第一眼看了之后的感觉,是李轩何苦要来这么一出?
  这又不是什么难事,李轩直接问他们扶桑使团要不就可以?难道他们还能不给吗?
  然后他就猜测,李轩要这些东西的用意。
  这位冠军侯,不可能无的放矢。
  这张清单,说不定就关涉当今的大晋朝局。
  李轩就不禁唇角冷挑:“我猜你现在一定在想,我为什么要这些东西?有什么目的?你们该仔细查一查究竟,是否可以当做筹码,利用它们挟制本侯?”
  他望见小野寺景刚的脸上现出了尴尬之意,就又嘲讽的一笑:“小野寺阁下,我实话实说吧,这些东西对我来说的确很重要,可你确定要与本侯为敌?
  我猜你应该也意识到了,你们在大晋无论寻到什么样的靠山,什么的强援,本侯都有办法让你们拿不到勘合。
  甚至拿到了勘合,你们也无法完成贸易。这个世界上,要成就一桩事很难,可要想破坏一桩事,却简单容易得多。”
  小野寺景刚不禁默然不语,这一个多月,他已经体会到李轩在大晋朝中的力量。
  可以预见的是,哪怕是换了一位皇帝,李轩掌握的势力,在短时间内也不会衰减多少。
  李轩力量根植于他的武力,还有他在大晋儒门中的地位——这已是大晋的权阀,可动员十名以上天位战力的权阀!
  不过关键还是东海——小野寺景刚一直到不久前才领会到冠军侯在东海的力量,他们将军花费重金打造的三艘战船,三天前在四国的南侧海面沉没,据说是被一头伪天位境界的龙撞碎的。
  这毫无疑问是这位冠军侯的示威,东海龙族与李轩之间的关系,紧密到超出他想象。
  李轩语声悠然道:“总而言之,这张清单上的人与物,我需要你们在一个月内,原原本本,完好无缺的送到大晋,缺了任何一件都不行。
  还有,这桩事我不希望你们走漏任何消息,如果因此导致本侯功败垂成,那么贵国三五年之内,都休想从大晋朝廷获取勘合。”
  小野寺景刚心神一凛,他深深一拜:“在下会尽快将此事回告国内,我想国内一定会同意的。可一个月时间是否太短促了?能否宽限一二?”
  “不短了,现在正是季风。你们传个信回去,只需半个月,船只就可抵达天津。可能会有一些人不愿意见到这艘船进入大晋,这就需要你们在护卫上用点心,我相信你们是有这个力量的。”
  此时李轩又神色淡淡的喝了一口茶:“忘了与阁下说,贵国的山名家族,日前也派遣使者入京,准备求取朝廷勘合。”
  小野寺景刚的脸色,当即微微一变。
  他们扶桑有一家‘山名氏’,是幕府将军最忌惮的地方军阀。
  山名氏在扶桑南北朝时期壮大,极盛时拥有全扶桑六十六国中的十一个,号称‘六分之一殿’。
  而此时山名氏正迎来复兴,拥有一位睿智的家主与庞大的领国。
  他们手中还有全扶桑最大的金银矿,拥有着源源不断的财力。
  如果再让山名家族插手勘合贸易,后果不堪设想。
  当今的幕府将军,是由另一家地方军阀‘细川氏’扶持继位,可山名氏一直都在质疑将军的正统性,这很可能会导致一场席卷整个扶桑的内战。
  小野寺景刚深深一个呼吸,再次拜服于地:“在下明白了,在下一定会竭尽全力的达成冠军侯的愿望。可唯独最后一个条件,在下无论如何都无法答应。”
  这位冠军侯的最后一个条件,是想要知道两个月前,贺茂一刀斋出现在承德千户所,到底是什么缘故?
  李轩登时就眸光微冷:“看来你们是不想拿到朝廷的勘合?”
  “冠军侯大人,任何一桩事,都有它的价值。”
  小野寺景刚抬起头,目光毫不相让的看着李轩:“而在我们使团中,贺茂大人领受的使命,重要性是在勘合贸易之上的。如果大人您坚持,那么在下只能很遗憾的率领使团回归了。”
  李轩与他对视了片刻,然后就一声失笑:“你们不愿意就算了,把前面的那些事给我办好。”
  他眼里现出凝思之意,对于这些扶桑人,还有蒙兀人的图谋,他越来越在意,也越来越警惕了。
  这些家伙,究竟意欲何为?
  承德千户所的位置在古北口外,曾为宁王藩的辖地,后来被朵颜三部占据,成为他们的牧场。
  不久前蒙兀南侵,朵颜三部遭遇重创。承德千户所被大晋收复,成为‘昌明卫’辖下的一个千户所。
  李轩心想这个地方究竟有什么东西,吸引这些天位?
  他随后又想到自己来的另一个世界,清康熙帝在承德修建避暑山庄,使得此地成为清王朝事实上的副都,第二个政治中心。这其中是否有什么关联?
  ※※※※
  接下来的一个月时间,京城之中都热闹至极。
  由于“朝觐考察”之故,大晋地方数千名文武官员入京,使得京城中的各大客栈都处于客满的状态。
  市面也繁华无比,什么文房四宝,书画古董之类,都变得无比畅销。
  这都是地方官拿来送礼的,此时各大权贵的府上都是门庭如市。
  李轩的冠军侯府也同样宾客如云,可惜他不但没能收到多少礼金,反倒是待客的时候,亏空了一大笔钱。
  这些客人都知道李轩一身‘浩气琉璃’,那肯定是清直耿介之臣,就决定不自找没趣了。往往都是送上一叠宣纸作为礼物,略表心意。
  关键他们也没钱,这些武将文官大多都为官清正,身无余财。
  他们没有钱贿赂上官,又不愿被别人挤下去,就只能求到冠军侯府上。只需有李轩一个名刺,那些给他们评定考课的吏部考功司官员就不敢造次。
  李轩这边也很好说话,更不需要贿赂什么的。只需有实打实的功绩在,官声还过得去,李轩就不吝于出手,无愧于他理学护法之称。
  于是前来他府中拜会他的官员也是越来越多,甚至还有一些穷困潦倒,连客栈都住不起的穷鬼来找他借钱。
  如果有借有还倒也没什么,可李轩看这些家伙打满补丁的官袍,面肌发黄的模样,就估计这些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的。
  李轩心里在为自己那越欠越多的账单发愁,可这个时候,他哪怕打肿脸都得撑住。
  好在薛云柔与罗烟她们仗义相助,从没让他为难。
  李轩现在只求景泰十四年的正月尽早到来。
  到了正月,‘朝觐考察’就该结束了,这些文武百官都会陆续离京,那些穷鬼官员也该滚蛋了。
  还有,正月之后诚意伯府也会给他一笔分红。然后朝廷的俸禄,也是每半年一次,总收入可以高达四十万两,可以勉强填平欠账。
  值得一提的是,他的母亲刘氏原本准备在年末入京,与他一起过年的。
  可结果在十月的时候,大嫂素昭君修为突破十重楼境,然后不到一个月,她就怀上了。
  素昭君一直没有诞子,就是为保存元气,早日突破十重楼境,打开天门。这也是素昭君与刘氏之间,婆媳不合的源头。
  而如今素昭君破境成功,然后不到一个月,就传出了喜讯。
  这使刘氏大喜过望,然后她最心疼的小儿子,就被她丢到九霄云外了。
  就在十二月的月中,权顶天与韦真二人面色沉冷的联袂上门。
  他们带来一个坏消息,就在这三日当中,朝中共有七位五品官或被弹劾,或被捕拿下狱。
  且这七人几乎无一例外,与冠军侯的关系较为亲近。
  他们曾经附从韦真,弹劾过前太子,弹劾过皇甫玄机,也曾配合李轩对大将军梁亨发难,被公认是李轩一党的核心成员。
  李轩没有结党之意,可如今他的党羽,已经遍及朝堂。
  “这些罪名,可是确有其事?”李轩看了两人递上来的奏章抄本,还有都察院文档之后,就不禁剑眉微凝。
  “都不是什么大不了的罪名,五桩是他们担任地方官与实务官时的疏失过错;两桩是文字中有讥刺君王,藐视朝廷之嫌,可天子大度,应该不会在意。”
  权顶天却语声冷冽道:“问题是事后的处置,既然有过失,那么贬斥调职就是难免的。且据我所知,他们还在紧锣密鼓,正月之前,他们应该还会有更多的手段使出来。”
  “是啊谦之。”韦真也忧心忡忡:“这短短时间内,如此众多的同道被贬斥地方,这会让许多人对你生出顾虑。”
  关键是这些人被贬斥的缘由,是李轩与扶桑使团之间的私人恩怨,这难免引人诟病。
  李轩就不解的问:“据我所知,内官监应该没这个能耐?”
  即便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钱隆也没有,自从王振之后,如今司礼监的权柄正处于最暗弱的时候。
  “应该是襄王。”权顶天目中闪现着冷冽之意:“应该是襄王的党羽开始介入的缘故,他们应该是为金刀案。”
  他想这位众人称道的贤王,看来也不是真的贤德仁厚。
  李轩神色也为之一凝,他随后就将这些奏章与都察院文档收了起来。
  “此事我暂时也无法可想,只能先拖下去。韦世叔,你可以想想办法,将他们的案子尽量拖延,越晚越好。”
  “此事倒是不难。”此时韦真欲言又止,可他随后还是迟疑着道:“谦之,我自然是愿意帮你的,可如今我身边许多同僚都心有疑虑。
  天子修行锁元秘法,注定无嗣。而日后能继承皇统的,不是襄王,就是沂王。而我们与太后,上皇,还有沂王一脉已经关系僵硬,如今又去得罪朝中声望卓著的襄王,这有何必要?”
  李轩听到这里,就知道是那些御史与科道官,对襄王生出了戒忌之心。
  他们可以附从他一起弹劾内官监,却不敢贸然涉入皇统之争,这毕竟关系身家性命,家族存亡的,岂能不慎?
  李轩想了想,就微微笑道:“这样吧,就在明日,有一艘来自于扶桑的船只会抵达天津。你们随我去看看,就明白究竟了。”
  可能是急于获取勘合,扶桑那边的回应非常快。
  对面的权顶天与韦真闻言,则不禁面面相觑,各自眼现好奇之意。


第六零六章 襄王必须死
  翌日中午,天津卫的某座码头,一艘看起来毫不起眼的福船上。
  李轩,权顶天,韦真与薛白等人都齐聚在此。船舱之外则是薛云柔,罗烟,江含韵,陆血等人。
  扶桑人做事极为谨慎,这次竟请来了一名天位境界的阴阳师坐镇押送,沿途可谓是神不知鬼不觉,一点消息都没有走漏。
  可李轩为防意外,还是兴师动众,不但动员了高达五人的天位,还有薛云柔的九天十地辟魔神梭,用于确保不被盯梢,还有这一路返京的安全。
  九天十地辟魔神梭的神速冠绝天下,可以保证他们即便被人盯上,也没法追上来。
  位于船舱内的权顶天,则是脸色发青:“丧心病狂,真是丧心病狂!”
  他问过了扶桑人送来两个人证,又翻看了这一桩京都灭门案的记录,竟被气得双手发颤,难以自已。
  “这个襄王,暴戾恣睢,豺狼之性,古之桀纣不过如此!谦之你是对的,我等万不能让此等狼心狗肺,残暴不仁之人登上帝位。
  竟为一己之私,在朝中挑拨离间,兴风作浪,如果未来真被他得逞,这天下百姓势必遭其荼毒,甚至是乱世可期。”
  左佥都御史韦真看完手中的一封书信之后,也是长吐一口浊气:“真可谓道貌岸然,衣冠禽兽!堂堂的大晋贤王,他竟然阴险狠毒至此,这是灭人满门。这还是他最得力的亲信死士,他竟也能下得了手!”
  薛白也微微凝眉,眸中怒意氤氲:“什么大晋贤王,简直是心如蛇蝎!”
  他随后就看着李轩:“谦之你准备怎么做?仅仅只是这些证据,只怕还不足以指证襄王。”
  权顶天与韦真听了之后却不禁冷笑,心想这种事情,哪里需要什么确实的证据?
  有扶桑人送来的这些东西与人证在,天子与上皇,太后,及沂王,自然会分辨真假。
  “关键是朝廷公议。”薛白扫望了诸人一眼:“我担心那些倾向于襄王的朝臣,还是会被他蛊惑。”
  韦真心想这的确是个问题,那些已经站到襄王阵营的大臣,未必就会相信他的指证。
  就比如吏部尚书汪文,哪怕李轩将这些东西与人证都摆在那位老尚书的面前,他也一样会怀疑这些证据的真实性。
  那位老尚书应该不会怀疑李轩的人品,却会想李轩是不是被人蒙蔽了?
  “薛老弟说得对,此事不可不虑。我们拿到的这些东西,虽然足以革除他的王爵,甚至是将之圈禁下狱,却不足以将这畜生钉死。
  世人多愚昧,易为流言蒙蔽。换成是我,只需传一两个谣言出去,就可让人难辨真假,以为是天子与谦之你们不愿立储,所以罗织罪名,诬良为盗。
  只需他能博取到朝臣的同情,未来就还有翻盘的机会,一旦天子有什么万一,襄王他甚至还有继位的可能。”
  “涉及襄王的案件,可不止一桩。还有其它的方向,我正在查,会尽我所能将他定罪,让这位贤王永无翻身之日!”
  李轩微一挥袖,将前的血衣,书信与卷宗等等全都收起:“所以这些东西我还不准备抛出去,先用金刀案拖一阵再说吧,等到不得已的时候,我们再抛出此案不迟,这至少可以阻止他出任辅政王,再说其它。”
  他随后又神色一肃,看着众人:“不过接下来朝中的局面,却得仰赖诸位帮我维持了。三位,此案不但涉及国本,还关系天下人,以及我等的身家性命,还请三位助我。”
  权顶天,韦真,薛白闻言都眼神凝然,其中权顶天更是面色冷凝:“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权某是无论如何,都不会让这狼子野心之辈登上帝位的。”
  他若不知道这桩事也就罢了,在了解详情之后,哪怕李轩现在放弃此案,他权顶天也会一力顶上去。
  韦真此时又想起一事,随后他就略觉头疼的问:“那么扶桑人的勘合贸易怎么办?”
  他们先前为阻止勘合贸易,动员了为数众多的御史与科道官,形成了攻讦内官监与户部广积库的风潮。
  可现在这个弯可没那么容易转过来。
  那些御史与科道官可不是李轩与他能任意差使的,那些家伙都是牛。脾气倔强固执,想要让他们现在就放弃弹劾,谈何容易?
  李轩闻言,却莞尔一笑:“我们可以在勘合贸易的时候让都察院与户部都给事中派员监督嘛!内官监与户部广积库的人都不可信,可如果有官声清正的御史盯着,他们想必不敢造次。
  勘合贸易关系国家大政,久拖下去确实不妥,我想都察院与六科的志士同仁,应该能理解的。”
  权顶天听了之后,就不禁无语,他想这位冠军侯,真是深谙为官理政之道。
  无论什么事,都能被李轩说得大义凛然。
  韦真则是眼神一亮,心想这同样是对扶桑人的一个牵制。
  一旦扶桑人敢走漏消息。那么他们随时可从都察院着手阻挠勘合。
  ※※※※
  让李轩心安的是,他们回归京城的途中也是风平浪静。
  不过李轩是个极谨慎的人,他没有轻忽大意,直接将两个人证都安置于自己的冠军侯府。
  这里的东面是江南医馆,江云旗常年坐镇;右边则是薛云柔的道观,最近这些天她也很清闲,一直在这座道观里面修行。
  前面则是冷雨柔,‘伏魔金刚’与‘孔雀千机’目前都在她手里,在做最后的完善与调试。
  后面还有虞红裳的公主府,虽然虞红裳没有入住,不过她却持着‘开府’之权,网罗了一个完整的幕府,还有众多高手,其中的伪天位就有三位。
  顺带一提,此时这条已经被官方改名为‘冠军胡同’的街角处,还有一个小小的神祠,里面供奉着水德元君的神像,敖疏影随时可降临于此。
  而在冠军侯府的内部,还有‘浑天镇元鼎’加身的独孤碧落与陆血。
  陆血就是玄鹿妖王陆沉,他的妖名不适合行走于人世,就改了这名字。
  所以这冠军侯府是真正的龙潭虎穴,深不可测。
  而就在三天之后的中午,罗烟神色匆匆的从外面走回来。
  李轩看着她递过来的一份卷宗,眸色也沉冷如冰。
  “现在的年纪刚好是二十七岁,身高六尺一寸,少年时喜欢将月季插于发髻,喜欢‘明玉行’的玉质首饰,手中也有一枚‘点翠凤形和田玉簪’,许多人都曾经看到过这枚首饰?喜食豆腐脑;脂粉长年都由‘花露行’供应——”
  李轩不由抬头,看向了对面的罗烟:“全都对上了?真的是她?”
  “如你所料,全都对上了!分毫不差。李玥儿的主人应该就是她了,我想这个世上不可能有这么巧合的事。”
  罗烟神色冷凝的微一颔首,然后长吐了一口浊气:“我也万万想不到李玥儿的主人,竟然是这位。太子暴病一案至此,已经真相大白。”
  李轩用手指敲着桌案,陷入凝思:“现在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最好是能拿到直接的罪证,将此女钉死。”
  以他目前掌握的众多证据,已经足以将襄王一党全数拿下。
  可要想不留任何后患,不为日后留下任何翻案可能,还需要更紧密的证据链。
  他必须取信于朝堂诸公,扭转朝堂公议。
  罗烟就神色轻松的问:“这桩事,可以让左道行帮忙吧?他们绣衣卫总不能什么事都不做?”
  李轩却微微摇头:“天子与他身边的人,都有襄王的暗棋盯梢。即便是我,现在也被人盯住了。稍有动静,就可能打草惊蛇。
  如果我没猜错,襄王手中应该网罗了至少四名天位,否则他怎敢有问鼎皇位之念?我担心此人一旦惊觉,很可能会做出什么事出来。所以我们现在不发则已,发则必中其的,必须一击致命不可。”
  罗烟不禁神色一凝,往冠军侯府外看了过去:“说起来,我每次出入冠军侯府,都有一股阴森之感。即便是我,也必须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摆脱。”
  她想那应该是一件偏魔道的仙宝,可以监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李轩则目光冷冽道:“所以现在也只有烟儿你,还有他们视线之外的陆血与疏影,可以不受限制的行动。”
  紫蝶妖女幻术无双,在她修为九重楼境的时候,就能将幻术玩得炉火纯青,将朱雀堂众多六道司精英玩弄于股掌之间。
  如今她修为更上层楼,已接近十一重楼境,那一手幻法也就更加的出神入化,难以监测。
  敖疏影是龙,神龙见首不见尾。
  陆血则是活着的仙丹,他能够活到现在,其藏踪匿迹之能也是一等一的。
  之前此人落入扶桑使团之手只是意外。
  他沉吟着道:“现在要找到实质的罪证,还是很容易的。她幼年时代身边的那些人,一定有人认得李钥儿!她总不可能全都杀人灭口吧?还有那枚‘点翠凤形和田玉簪’,现在一定在她的手里。
  此外,那个幻术师,也可以想办法将之擒拿。既然已经知道这位主上的身份,那么要寻到这位幻术师的踪迹应该不难。”
  罗烟就不禁扬眉,语含抱怨道:“平常的时候是不难,可要想不露蛛丝马迹就难了。你就只会差使我,这些天你躲在冠军侯府,与芊芊,还有薛云柔她们过得很快活吧?啊?”
  李轩就苦笑不已,心想他这几天哪里能顾得上儿女情长?
  就在这些天,襄王对他施加的压力越来越大。
  虽然在李轩看来,这只是襄王临死前的疯狂,可他却不能不全神应对。


第六零七章 决一胜负
  李轩原以为他手中的金刀案,可以压制襄王与群臣两到三个月时间。
  可事实是仅仅一个月不到,朝中就已沸反盈天,弹劾李轩尸位素餐,办案不力的不知凡几。
  内官监的那些太监,此时也像是一群疯狗,逮着李轩身边的党羽疯咬。
  李轩逼迫扶桑人就范之后,就没有再阻扰‘勘合贸易’了,可他与内官监的争斗却还在继续,且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些内侍已元气大伤,两个月来,内官监的监丞,少监,还有好几位典簿,陆续被李轩与左道行联手斩落马下。
  剩余的人则兔死狐悲,惶惧不安。不但想方设法的在天子耳边给他们上眼药,也在动用外朝的人脉全力攻讦李轩,以及所有与李轩较为亲近的朝臣。
  在李轩眼中,这些内侍其实不足为患。
  两个月来,左道行光是抄家就往宫中内库拉回六百五十万两。
  景泰帝原本就因朝中议立襄王一事心塞不已,在听闻内官监情弊之后,就更加的糟心。
  一个鸡蛋的采买价格高达十两纹银,一斤普通龙须面的采买价达到八十两——这也只有内官监的人做得出来。
  景泰帝再怎么不知人间疾苦,也知道自己的钱被人坑了。
  这使得景泰帝震怒不已,自太宗以来,这些内官监的人日渐猖狂,不知收敛,内库至少有三千万两纹银落入私人之手。
  就更不用说,内官监在勘合贸易中的非法收入,还有对皇商的盘剥。
  按照左道行的说法,这些内侍已失圣心,接下来就是等账目清查完成之后,待死而已。
  所以正常的情况下,内官监的人哪怕有司礼监太监钱隆为后盾,哪怕拼尽全力,也难以伤到他二人的毫毛。
  他们想要动摇景泰帝对左道行的信任,更是难如登天。
  景泰帝虽有妇人之仁,耳根子却不软。
  至于李轩,他立足朝堂可从来不是靠天子的宠信。
  可随着襄王的势力参合其中,形势却又截然不同。
  他们掀起的攻势就像是狂涛骇浪,一波接着一波,连绵不绝。
  到了十二月二十七日,就已经有二十九名文武官员遭到攻讦弹劾。
  其中被直接抓捕下狱的只有六位,可其中却有三人请辞,六人告病在家,上书自辨。
  这些清流人士有一个极大的毛病,就是爱惜羽毛。
  襄王那些人攻讦他们的内容,大多都是捕风捉影之事,没有实质的证据。
  可这些人却认为自己的人格被质疑,是极大的羞辱,所以直接撂挑子不干了,想要等朝廷证明他们的清白。
  幸在李轩他们也应对得力,将损失压制到了最低。
  权顶天执掌通政使司,朝中所有的奏章都需经他之手。
  权顶天就秉承一个‘拖’字诀,将所有攻讦李轩一党的弹劾奏章,能拖则拖,能扣则扣。
  或者从奏章字句中找出错谬之处,然后将之打回原籍。
  他是正人君子,原本不屑于用这官场手段。
  可襄王虞瞻墡却让权顶天动了真怒,在十二月中旬之后手段尽出,几乎将他的两位副使架空。
  尤其襄王的心腹党羽‘通政使司右参议’许元仙,整整半个月都无法碰触那些弹劾奏章。
  权顶天以年关事务繁忙为由,将两位副使负责的事务重新分配,令许元仙暂时负责各地承上的账册,贺表等等。事务杂乱繁忙,却无关紧要。
  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韦真则是勉力为自己被关押下狱的几位同僚奔走。
  他秉承的也是一个‘拖’字,在倾其所能的拖延办案流程。
  只需要将这几人的案子延后一两个月审理,结果必定截然不同。
  李轩没打算包庇护短,却绝不愿坐视自己的这几位同僚毁于党争。
  幸在去年年关,大理寺才被清理过一次,目前这个大晋的最高司法机关还是帝党占优。
  而刑部尚书俞士悦,更是帝党中坚,首脑人物。
  李轩与韦真的面子目前还是很好使的,都能如愿以偿。
  担任工部都给事中的薛白,则是扛起了反击的大旗。
  他将矛头指向了当今的河道总督,在十二月二十七日提前举行的朔望大朝中,指责工部与河道衙门在汉江与黄河等多处河段修筑的堤坝虚应故事,甚至是偷工减料,空耗国帑。
  这简直就是捅了马蜂窝,当日朝堂为此案争执激辩了整整三个时辰,最后无果而终。
  而在散朝之后,通政使司在短短半日间就收到了数十封关于薛白的弹章。
  薛白之举可谓是正击要害,几乎以一己之力,将襄王一党的所有火力都吸引了过去,让其余人压力大减,甚至形成了反击之势。
  而此时次辅高谷,萧磁等人则对襄王忌惮已极,也担心李轩被迫放弃金刀案,在朝堂中帮李轩拉着偏架。
  到了十二月二十八日,朝中越来越激烈的党争却戛然而止。
  只因接下来就是新年,从二十八日到正月初七,朝中几乎九成的部门都将落锁休沐,整个大晋朝廷会陷入瘫痪状态。
  正月初一虽然有一次正旦大朝,可那是去给皇帝拜寿的,一切都需遵守国礼,没人会蠢到在这个时候挑起事端。
  除夕是李轩的二十岁生日,也是虞红裳的生辰。
  可虞红裳自从十月末开始闭关修养之后,直到至今都没有露面。她只是每两天发来一封符书,让李轩心绪稍安。
  李轩这边也没大肆操办,只有这个时候许多人因他的缘故,不得不告病在家,甚至是被捕拿下狱。
  李轩怎好意思大张旗鼓,为自己庆生?
  他也没胆给自己庆生,将几个女孩都拉在一块么?
  所以除夕之夜,李轩再次翻车。
  他试图掌控时间,可张岳与彭富来两人记得前次的教训,敬他而远之。李大陆则干脆以公务为借口,躲在六道司不肯归家。
  李轩左右无援,再遭败绩,新年之夜被揍得鼻青脸肿,无比凄凉。
  不过他现在悟了,让几个女孩出出气,也没什么不好——
  时间到了正月初八,随着年休结束,朝堂中硝烟再起。
  通政使司关于李轩的弹章,每天已不下三百本。且言辞越来越激烈,甚至有人直接指斥李轩为‘国贼’。
  而随着时间推移,李轩又一直没能拿出襄王涉及金刀案的证据,朝中倒向襄王的朝臣越来越多,这弹章的数量日益增长。
  李轩自己是不痛不痒,懒得在意,可他的部属党羽却支撑不住。
  尤其韦真,薛白与权顶天这三个中坚人物,每日关于他们的弹章也不下百本。
  正月十五之后,吏部尚书汪文也加入其中。
  他遵循承诺,等了李轩足足两个月。
  然后在正月十五,满朝大臣随同景泰帝祭完天地坛之后,汪文就同时上了两本奏章。
  一本参劾李轩办案不力,一本则是推举襄王虞瞻墡为‘辅政亲王’,进入内阁参与政务。
  且是不经通政使司,直接将奏章递交到了景泰帝的面前。
  到了这个时候,李轩知道襄王的案子已经拖不下去了。
  只因正月之后,已经有越来越多的朝臣卷入其中,其中不乏清直耿介,能力卓绝之辈。
  这些人未来如受襄王案的影响耽误仕途,对朝廷来说绝不是什么好事。
  不过到了正月二十二日,李轩正准备对襄王发难之际,罗烟却给他来了一个‘惊喜’。
  “那个幻术师,我现在大概有六,七成的把握,确定此人就藏匿于这个位置。”
  罗烟一边说话,一边眼含戏谑与期待的看着李轩:“现在就看李轩你有没有胆量,赌上这一把了。”
  李轩则看着眼前的‘京师舆图’,罗烟用手在指点的方位,正是‘襄王府’。
  他仅仅凝思了片刻,就一声失笑:“有什么不敢的,不过时间当在七日之后,二月初一的朔望大朝!”
  这正是他苦等了两个月才等到的关键,怎么可能会放弃?
  李轩又眼神冷冽的抬头,望向冠军侯府之外:“二月初一,本侯当与那位襄王决一胜负。”
  ※※※※
  二月初一的清晨,北京城内大雨如注。
  李轩在寅时四刻准时结束了修行,然后他就穿上了乐芊芊亲手给他熨烫好的明黄色飞鱼服,外罩六道伏魔甲,腰挎着一对大日神刀,骑着他的玉麒麟去上朝。
  可李轩才刚刚走出冠军侯府,薛白就神色匆匆的策马奔驰而来。
  这位的脸色青白,气息浮躁:“出事了谦之!有人在串联策动赴考举人,还有国子监学生前往承天门叩阙,现在已经有四百人跪伏于承天门前,据说还有更多的人在往那边赶。”
  李轩不禁神色一愣,他的消息网络遍布京城,在国子监的影响力也大,有着为数众多的学生。
  可在这之前,他却没有收到半点风声。
  薛白随后解释缘由:“昨日国子监有人以生辰的名义举办文会,在大时雍坊大肆宴请因春闱入京的举子,还有国子监的学生。
  宴席一直持续到子时深夜,有人突然谈及国本空虚一事,煽动与宴之人前往叩阙。当时就有将近六成的举人与国子监生被蛊惑,然后这些人又呼朋唤友,声势渐增。”
  他的神色恨恨不已:“这应该是襄王的手笔,还真是出其不意,他对汪文提出的‘辅政亲王’一职,显是志在必得。”
  薛白不担心襄王得逞,只是愤恨于这位贤王的手段。
  认为此獠为一己之私,将为数众多的举子与学生扯入进来,使得他们的前途毁于一旦。
  天子本性仁德宽厚,可未来朝廷诸公对于这些参与拥立襄王的人,难免要另眼看待。
  李轩则是稍稍错愕之后,就镇定了下来:“先去看看吧。”
  当他们抵达承天门,果然就望见有大批儒生冒着大雨,跪伏在承天门前的石板上,人数则已达到七百,还有众多准备经承天门上朝的文武百官聚在旁边,他们或是指指点点,或是议论纷纷。
  李轩扫了这些儒生一眼,然后就直接策马走了过去:“章旦,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李轩喊的‘章旦’,是他在国子监的学生之一,由于其为人豁达,又秉性慷慨之故,在国子监学生里面颇具声望,算是其中的领袖人物。
  人群中当即站起了一人,他神色尴尬的看了李轩一眼,就朝李轩深深一拜:“回先生,我等众人是在叩阙!天子无嗣,朝廷无储。以至于天灾频发,更有彗星犯紫薇的天兆。这分明是苍天在示警,朝廷不能置若罔闻,否则必有大害。”
  “所以你们这是要逼朝廷立襄王为储对吗?”
  李轩冷声询问,然后就见章旦默然不答,只向他深深一礼,李轩暗暗叹息之余,眸色则更显沉冷:“带着你的那些同学回去吧,襄王此人人品不端,狼子野心,绝不可为储。”
  那周围叩阙的学生闻言,就不禁一阵哗然。有人眉头大皱,有人惊疑不定,也有人对李轩怒目以视。
  章旦同样一阵愣神,他有些迟疑的看着李轩:“学生听说,冠军侯与襄王殿下有着宿怨,所以不愿襄王继统?”
  李轩则神色淡然道:“在你章旦眼中,我就是这等因睚眦之怨,以私害公之人么?”
  他目光如炬的看着章旦:“就信我一天如何?今日朝堂之上就会有个结果。到了明日,你依然认为襄王可以为储,再来叩阙不迟。”
  章丹面色青白变换了片刻,就深深拜伏:“弟子遵命,不过这里的国子监生,我最多只能劝回一半。”
  李轩心想哪怕只有半数,那也很不错了,可以为朝廷挽救许多良才。
  他随后就策着马,直趋午门。
  入了午门,李轩遇到了脸色焦躁的左道行。
  “谦之!”左道行的面色难看到了极点:“我刚接到消息,有朝臣意图串联,要在今日行逼宫之举!”
  李轩听了之后,就指了指一旁的金水桥:“已经看到了,就在那边。”
  就在那五座通往太和门的金水桥前,有一些文武官员正在按照六部九寺五监与五军都督府的分类,肆无忌惮的呼朋唤友,召集同僚,各自抱团密议。
  那些被唤过去的人,脸色则各不相同,有人面无血色,有人面泛潮红;有人激动不已,也有人惶恐不安。
  左道行的眸色更加沉冷:“襄王这是意在储位,要逼天子就范。”
  李轩则是一声轻笑:“那也得先过了我这一关,别担心,他休想得逞。对了,稍后我有些人证物证要送到宫内,你安排一些可靠得力的人带他们进来。”
  左道行定定看了他一眼,长久合作以来养成的信任,让他神色微松。
  也就在这个时候,不远处传来了一阵阵‘哗然’声响。
  “襄王殿下!”
  “襄王千岁——”
  “王爷万福——”
  就在这此起彼伏的呼唤声中,襄王虞瞻墡披着一身大氅,龙骧虎步般的大步走来。
  他在经过李轩身侧时稍稍停顿,眼含深意的侧目看了过来:“冠军侯的金刀案可有进展?”
  李轩抱了抱拳,言简意赅的回应道:“尚无!”
  “本王也是这么猜的,冠军侯至今以来都没有正经查过案,哪里能有进展。”
  襄王虞瞻墡的面色骤然阴黑如铁,语气则沉冷如冰:“本王素来大度,可所谓佛也有火。你李轩无凭无据指摘本王,究竟是何意?要拖到什么时候才肯罢休?”
  他说这句的时候,声如洪钟,引来周围群臣纷纷侧目。
  然后襄王又看向了左道行:“你们绣衣卫什么时候才肯将吾女云凰释放?”
  左道行也神色漠然一礼:“长宁郡主事涉公主遇袭一案,嫌疑还未洗清。”
  其实虞云凰的去留,已经不是他能做主了。
  此时的虞云凰,是天子唯一能打击襄王名望的把柄,哪里会轻易放人?
  “嫌疑?要你们拿出确实的证据,你们又没有。”
  襄王一声冷笑,用手指点了点左道行:“再给你一天,一天之后我就要见到云凰。否则,本王当邀天下宗室一同上书,请天子诛你这奸佞小人!”
  他说完这句,就大步走入到了太和殿。
  左道行的脸色,顿时更加的阴黑如铁。
  之后百官都陆续入殿,因大雨之故,那些五品以下的官员没有呆在广场上,而是排列于殿外的廊道两侧。
  李轩敏锐的发现,站在后面的韦真,薛白与权顶天他们都被孤立了。
  在三人的周围,那些朝臣都与他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之后景泰帝也进入殿内,在御座之上坐下来。
  他显然已知晓朝臣串联一事,一身气息无比沉冷。
  也就在九声鞭响,司礼监掌印太监钱隆道出‘诸臣有事起奏,无事退朝’之后。朝堂当中顿时一声‘轰’响,整整六百余人离开位置,跪在了殿中央的金砖上。
  外面那些五品以下朝臣,也纷纷走入雨中跪伏。
  他们众口一词,声如雷震:“臣等恭请陛下应天象之示,册立襄王为‘辅政亲王’,入值内阁参政,备位国家之储。”
  天子的脸顿时青寒似铁,用刀锋般犀利的眸光,往襄王看了过去。他的双手紧抓着龙椅上的扶手,青筋暴起。
  而朝堂之上,如陈询,如高谷,如萧磁,如商弘,神色都凝肃之至。
  襄王虞瞻墡则是一脸不安与惶恐之色。
  也就在这个时候,李轩手持笏板踏步行出,朝着景泰帝一礼:“陛下!臣以为议立‘辅政亲王’之事可以稍缓,在这之前,臣有一桩涉及襄王的大案要禀知陛下!”


第六零八章 真凶
  当李轩言落,殿堂之内轰然骚动。那些跪伏着的群臣,都纷纷抬头,往前方看了过去。
  御座上的天子同样神色一凛,凝神看着李轩。他的眼里满含着期待之意,心想莫非是金刀案有了进展?
  襄王也下意识的以为李轩说得是金刀案,这位冠军侯又准备以此案来阻止今日‘辅政亲王’之议。
  他当即怒意填膺,须发怒张:“冠军侯是又准备血口喷人,指摘本王涉及金刀案吗?可方才你在这太和门外,可是亲口说此案毫无进展。
  如果你今日拿不出确实的证据,本王可不会善罢甘休!”
  吏部尚书汪文,也是眉头大皱:“冠军侯,需知凡事适可而止!襄王殿下人品高洁,明参日月。你无凭无据,就不要以无中生有之事诬人清白。”
  “二位,我可没有说是金刀案。”
  李轩笑了笑,朝着天子微一躬身:“陛下!关于太子暴病一案,臣幸不辱命,已经查到水落石出。
  臣手中也有确凿证据,证实襄王虞瞻墡与一年前的五经博士费元投毒,意图谋杀前太子,沂王虞见深一案,还有太子虞见济的暴病有关,是这两桩案件的幕后主谋。”
  瞬时间,这满殿朝臣都再次嗡然炸响。
  包括陈询,高谷,萧磁,商弘与汪文,几乎所有人都不禁震撼失神。
  那些跪伏于地的群臣也跪不住了,他们纷纷直起了身躯,往李轩的方向张望。
  景泰帝的身躯更是微微震颤,瞳孔微张。
  他对太子暴病案的关注,更在金刀案之上。
  襄王虞瞻墡更是面无血色,如纸一样的苍白。
  他努力的强作镇定,想要做出悲愤填膺,抱屈衔冤的神态。可李轩展现出的淡定自若,胸有成竹,却让他惊疑不定,心念间掀起狂涛骇浪。
  这两桩案件的手尾,他自问是收拾得很干净的。
  可李轩既然在朝堂之上,天子面前道出此事,肯定不是虚张声势。
  景泰帝看着襄王虞瞻墡,眼神森冷异常:“你说这两案的真凶,是我这皇叔?李轩你可将案情如实道来。”
  李轩朝着景泰帝抱拳一揖:“这就得从五经博士费元说起了,一年前费元舍身投毒,意图毒杀前太子。当时真相大白之后,朝廷就遣使至费元家乡捉拿费元三族问罪,却查得费元无父无母,无妻无子,他所有的家人,全都在数年之前暴病身亡。
  当时绣衣卫左都督怀疑他的家人乃是假死脱身,当日就发出了通缉令,遣人穷搜天下,却全无收获。”
  绣衣卫都督同知左道行就俯身一拜:“臣无能!至今都未寻得费元家人的踪迹。”
  “之所以找不到,是因为他们去了扶桑,并在费元投毒案之后的两个月,被杀人灭口,灭了满门!”
  李轩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不紧不慢,语声悠然的说着:“说来巧合,当时前湖广道监察御史司正梁受皇甫玄机指使,暗中释放水猿巫支祁,引发南方大水。
  此人案发之后就逃遁到扶桑,凭着他在中原任官的经历与能言巧辩,取得了扶桑幕府将军的信任,成为幕府的‘侧用人’。
  这是近侍的最高职,其职权大概相当于我朝的司礼监秉笔。恰在此时,费元藏匿在扶桑京都的家人被灭满门,足利幕府的‘京都奉行’查案数月无果,于是幕府将军令司正梁接手此案——”
  中军都督府左都督,封城侯郭聪听到这里,就不禁唇角微抽。
  皇甫玄机指使司正梁释放水猿巫支祁一事,可是至今都查无实证。李轩此言,分明是暗含着抹黑之意。
  换在平常时候,他一定会出言替皇甫玄机辩解,可这个时候,他却绝不敢打断。更被李轩的言辞吸引,聚精会神的倾听。
  李轩则在朝堂中众多目光的注视下,继续侃侃而言:“司正梁此人虽是人面兽心,心肠恶毒,可他查案的能力还是不错的。
  襄王遣去的杀手办事干净,几乎没留下任何线索。可司正梁却查得五经博士费元的夫人曾于数年前将她的小女儿与一位侍女送入了扶桑皇宫,被扶桑人成良亲王收为养女,对外则宣称她的幼女已经早夭。”
  襄王面色涨红,怒不可遏:“胡言乱语!本王何时派过什么杀手?这五经博士费元与本王何干?”
  李轩没理他,转而从袖中拿出了几封书信,托在了手上:“这位费夫人对襄王早有防备,不但留下了他丈夫生前的二十七封书信,事发之前半个月还写下血书遗笔,交给了她的幼女保存。
  她的目的是以备万一,防备襄王。襄王却果然如她意料,遣人至扶桑灭其满门!”
  那司礼监掌印太监钱隆当即将拂尘一摆,从李轩手中接过那些书信,然后恭恭敬敬的递送到景泰帝的手里。
  景泰帝快速翻阅,然后语声沉冷道:“将这些书信,交付殿中三品以上群臣传阅。”
  而就在陈询与高谷等人,迫不及待的接手那些书信翻阅的时候,李轩则目视着襄王虞瞻墡:“此时费元的幼女,还有扶桑人的京都奉行,就在午门之外等候,陛下随时都可传见垂询!”
  首辅陈询已经看完那些书信,他的神色微动:“这就是冠军侯几个月来攻讦内官监与户部广积库,阻挠勘合贸易的缘由?”
  两个月之前,他还真以为李轩一力阻挠‘勘合贸易’,真是出于私人恩怨。
  也曾感慨这位冠军侯私心稍重,有些不识大体。
  可如今看来,自己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正是!”李轩转过身,朝着陈询点了点头:“我要逼迫扶桑人将一应的人证,物证等送归大晋。还需要他们保守秘密,不能打草惊蛇,就只能出此下策。”
  “荒唐!真是荒唐!”襄王怒极而笑:“就只凭一些罪人的书信,一个罪人之妻留下的所谓血书,就断定本王是五经博士费元投毒的幕后主谋?且这些所谓人证物证都来自于扶桑,焉知它们是真是假?”
  他义愤填膺的解下王冠,跪倒在了地上:“陛下,您就坐视冠军侯罗织罪名,血口喷人,要陷臣于死地么?臣之前就已说过,臣无德无能,不堪为朝廷之储。想要辞去大宗正一职,返回封地就国。
  陛下如果不愿臣担任那什么‘辅政亲王’,您只需准臣之请,打发臣就国便是,何需这么麻烦?”
  说到最后,襄王的语中不但满含悲愤,更是隐含泣音。
  此时在殿中,高谷,萧磁与商弘等人听了之后,却不禁冷笑出声。
  由这些书信来看,指使五经博士费元设局毒杀沂王虞见深的,一定是这襄王无疑了。
  当时案发之后,景泰帝与太后,与沂王虞见深双方就开始互相猜疑。
  虽然此案由李轩查明,是五经博士费元自杀。可事后不久,天子与太后,与沂王的关系还是迅速恶化,及至废储。
  襄王之计可谓一举数得,将满朝群臣都戏弄于股掌之间。
  景泰帝的鼻间更是一声轻哼,他听出襄王之言极其恶毒,是暗指今日李轩的一应所为,都是受他驱策,只为阻止襄王担任辅政亲王。
  不过那些跪伏的群臣,倒是有一大半信了襄王的言辞。
  他们为扶襄王虞瞻墡继统,为获拥立之功,都拼上了未来前程,此时怎肯轻易相信他们心中仁德醇厚的贤王,竟是一个狼子野心之徒。
  吏部尚书汪文也皱着眉头:“陛下,五经博士费元的书法颇有造诣,老臣曾见过他的几封奏折,印象深刻。就这些书信的笔迹来看,确系费元亲手所书。
  可费博士虽然在这些书信中多次提及襄王虞瞻墡,用词也是信任崇敬已极,却没有在书信中,直接提及过毒杀前太子虞见深一案。至于费元夫人的血书遗笔,也多为猜测之词。”
  襄王虞瞻墡顿时精神一振,他原本心情忐忑不安,担心李轩手中掌握了什么确实罪证。
  可如果只是吏部尚书汪文说的这些,那么他今日还有生机。
  只需裹挟住群臣之意,甚至可直接翻转乾坤。
  次辅高谷听了之后,则不禁一声暗哂,心想这位汪天官真是迂腐不堪,只凭这些书信,这份血书难道还不足以为证?
  这可是事涉谋逆,哪里需要什么确实罪证?
  他一声嗤笑:“汪尚书此言大谬,由这些书信可知,五经博士费元与襄王过从甚密,还多次受过襄王资助,此人分明就是襄王一党。”
  通政使司右参议许元仙当即从群臣中出列:“这话可说不通,襄王在朝中声望高隆,乐善好施,许多臣子都受过他的恩惠。而五经博士费元生前可也对前太子,沂王虞见深亲近有加,焉知这不是沂王的自导自演?”
  李轩早料到了这一幕,他之所以要延后两个月才向襄王发难,就是知道费元夫人留下的这些书信还无法钉死襄王,让他真正的身败名裂,尽失人心。
  所以接下来,他又神色自若的朝着御座上的天子躬身一礼:“陛下,接下来臣要说的,是太子暴病一案的真正凶手!”


第六零九章 直击要害
  “李爱卿!”
  御座上的天子长吸了一口气,极力平息着胸中的焦躁郁怒:“李爱卿你方才说,襄王是吾儿见济暴病一案的幕后主谋?”
  景泰帝最在意的就是这桩事,他的手指骨节,正发出一阵‘咔嚓嚓’的响声。
  他的周身罡气起伏,脚下的地面正在开裂。
  “襄王虞瞻墡的确是此案的幕后主谋,然而负责执行之人,却是襄王之女长宁郡主虞云凰!”
  李轩语声未落,就听到身后响起的哗然之声,还有襄王虞瞻墡看过来的阴毒视线。
  他没有理会,神色坦然的与景泰帝对视。
  “数月之前,我曾在京城挽月楼,逮捕青楼女子李玥儿。此女与一位身份神秘的幻术师联手,控制了前鸿胪寺卿邦正义,不但参与了谋害太子,更在事后利用邦正义掩盖痕迹,意图将朝廷的视线引向吐蕃。
  事后我与左都督对此女几次搜魂索魄,所有搜得的记忆,都以秘法记录了下来送呈御览,不知陛下您可记得内容?”
  “自然是记得的。”
  景泰帝微一颔首,他对任何涉及他独子脑瘤暴病一案的人证物证与线索,都关注有加。
  “朕知道李玥儿有一个神秘的主人,还记得当时李爱卿从那些记忆画面中总结出的线索。那是个女子,年纪是二十五到二十七岁,身高六尺;她喜欢月季,喜欢摘下新鲜的月季将之插在发髻上;
  少年时的她喜欢玉质的首饰,尤其是城东‘明玉行’的雕工,手中有一枚‘点翠凤形和田玉簪’,爱不释手,不知此物还在不在她的手中?喜食吃豆腐脑,甜的;还喜欢用‘花露行’的脂粉。”
  李轩很有耐心的等景泰帝说完,这才面含异色的开口:“陛下,绣衣卫奉我之令,一直在查有关线索,可进展寥寥。可自从臣知道五经博士费元乃是襄王的心腹死士之后,臣就有了一个想法,太子暴病一案,是否也与襄王有涉?所以令身边的亲近之人暗查襄王身边的亲近之人,然后她发现——”
  李轩就转过身,看着襄王虞瞻墡:“全都对得上,襄王之女长宁郡主虞云凰,她现在的年纪刚好是二十七岁,身高六尺一寸,少年时喜欢将月季插于发髻,喜欢‘明玉行’的玉质首饰,她手中也有一枚‘点翠凤形和田玉簪’,也喜食豆腐脑;在景泰六年之前,虞云凰用的脂粉长年都由‘花露行’供应。”
  此时的朝堂,就像是炸开的热粥,如陈询,如高谷,如商弘,他们看襄王的目光都沉冷如冰,杀意沛然。
  那些跪伏在地的朝臣们,至少有四分之一从地上起身。他们的脸色如死人一般苍白,纷纷退回到了原本的队列。
  即便吏部尚书汪文也青黑着脸,袖中的双拳紧握,青筋鼓起。
  他绝不是愚纯之辈,到了这个时候,汪文也意识到这位襄王有着很大的问题,也有着极大的嫌疑。
  而既然有了嫌疑,那么这位襄王与他的子嗣,都不再适合成为国家之储。
  如果李轩所言是真,那么这位众所公认的‘贤王’,不仅谋害坑陷了大晋的两任太子,还屠灭了自家心腹死士的全家老幼。
  其人之心,该是何等的恶毒?
  “虞瞻墡!”
  景泰帝猛地将自己的扶手拍成粉碎,目眦欲裂的怒瞪襄王:“我儿何辜,你敢下此毒手?你既然想要当这大晋的皇帝,当初太后问你是否愿为监国的时候,虞瞻墡你为何又要辞让?”
  昔日土木堡之变,上皇正统帝被掳去草原之后。孙太后首选的监国人选,正是有着仁德谦让之名,且曾两辞帝位的襄王虞瞻墡!她甚至已命人至宗人府,去取襄王的金册。
  所谓金册,是指金册玉牒,是宗室身份的证明,是皇家的族谱!
  那是襄王虞瞻墡距离皇位最近的一次,不像是之前两次,暗含无穷杀机。
  虞瞻墡却严词拒绝,也让这位获得了三辞帝位的贤王美名。
  襄王虞瞻墡的面色青白,他想那个时候,自己哪里敢接手正统帝的烂摊子?
  那个时节,整个大晋风雨飘摇。蒙兀人已兵临城下,瓦剌大汗也先武力冠绝天下,所向无敌。而蒙兀大汗脱脱不花,蒙兀国师阿巴斯,也同样是在万军之势的加持下,达到顶尖大天位级的强横高手。
  那种情况下接受监国,被瓦剌大汗也先活生生的打死么?
  那个时候,谁想到于杰横空出世?一力重伤脱脱不花与阿巴斯,成为公认的天下第一人?谁能想到一向藏拙的景泰帝,竟然能驾驭龙气,勉力与瓦剌大汗也先抗衡?还有梁亨,郭泰,朱国能等众多名将现世。
  谁能想到大晋几乎被蒙兀人打崩的国运,硬生生的被景泰帝与于杰联手挽回?
  “臣竟百口莫辩!”
  襄王虞瞻墡神色苍白的跪伏于地:“为叔不知何处遭了陛下之忌,竟如此罗织罪名,欲取为叔的性命?
  冠军侯之言也不尽不实,小女云凰何时用过‘花露行’的脂粉?又何时有过‘点翠凤形和田玉簪’这枚首饰?
  且冠军侯也没有任何实质的证据,而如果是人证,十个百个臣都能找来,证明云凰她的清白。此诚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陛下,您如果一意要取为叔性命,为叔情愿领死,愿请陛下赐三尺白绫,或一杯毒酒。为叔只请陛下绕过为叔一家老小的性命,他们也是虞家人,是宗室一员,与您血脉相连。”
  随着他的话,那些还跪在地上的朝臣们神态各有变化。
  有些人的脸色更加苍白,有些人则是渐渐的义愤填膺,现出了悲怒愤慨之意。
  而此时景泰帝,则是连呼吸都无法均匀:“好一张毒牙利嘴,赤口毒舌!”
  这位天子的眸中都快喷出火来:“来人,还不给我将这蛇蝎心肠,狼心狗肺的混账给我拿下!”
  “陛下且慢,请稍安勿躁。”
  李轩却朝着上首处抱了抱拳:“关于虞云凰,臣还是有证据的。昔日虞云凰年幼时的侍女大多都不知去向。
  可当时服侍虞云凰的一位奶娘,却在虞云凰六岁的时候,被云南沐国公府请去照顾他家刚出生的嫡子。还有一位负责洒扫的大娘,随同她的丈夫前往辽东任职当地百户。
  可在数年前,辽东沦陷,这一家人也被蒙兀人擒拿,成为蒙兀人的牧奴。臣将这两人寻得,他们都认出了李玥儿,正是虞云凰身边最亲近的丫鬟。李玥儿比虞云凰大两岁,也是她的玩伴。”
  襄王虞瞻墡听了之后,却直起身不屑的一声冷笑:“本王说过,像这样的证人,十个百个我都可以给你们寻来,何足为凭?”
  李轩毫不觉意外,他用讥诮的目光,看着襄王虞瞻墡:“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所以今日还赌了一把。虞瞻墡,你不妨凝神听一听,你那座襄王府方向的动静。”
  虞瞻墡闻言一阵愣神,群臣则都错愕不解。
  也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见数里之外,忽然传来了一声震天轰鸣。那是山摇地动般的动静,使得地面为之微微震晃。
  而此时在太和门外,那些五品以下的群臣,则望见宫城东面,距离此间只有五里的方位,忽然升起了一团蘑菇云状的粉尘。
  “是什么人在出手,这样的动静,似乎是天位?”
  “那似乎是襄王府?”
  “刚才的声响,似乎是襄王府的防护法阵被攻破了。”
  这些朝臣议论纷纷之际,在太和门内的议政殿中,李轩正唇角微扬:“有人告诉我,那位谋害了太子的幻术师,还有那位蛊母,有五六成的可能藏匿于襄王府的东侧院。
  本侯就心想何妨一试?即便未能抓到这两人,说不定也能找到其它的线索。”
  他的眼神冷冽如刀:“虞瞻墡你很荣幸,为确保这次搜查王府万无一失,本侯劳动了整整七名天位出手,只求能取得你虞瞻墡的死证。”
  “你敢!”虞瞻墡勃然大怒,霍然起身:“你胆大妄为,竟敢无旨擅查本王王府?”
  可此时他心胸内,却滋生出了无穷的惶恐与惊骇之意。
  “本侯如何不敢!”
  李轩怒哼的同时,心中却滋生出无穷的喜意,他只看虞瞻墡的神色,就知道自己这次赌对了。
  他同样双眼怒张,瞪视了回去:“本侯奉旨查太子暴病案,查金刀案,既然你虞瞻墡涉案,如何就查不得?”


第六一零章 以嗣大晋皇统
  襄王府发生震天爆鸣之际,罗烟就第一时间化作一道紫金电光,往襄王府的深处行进。
  这一次行动的要点就在于一个‘快’字,尽量在襄王府的人反应过来之前控制住局面,不给对方任何销毁证据的时间。
  冷雨柔为此动用了一万三千斤的炸药,还有高达三十门的‘红衣大将军炮’,配合薛云柔准备了整整一个时辰的仙法‘流星坠’,以及顶级仙器‘正一伏魔剑’之威,务求在一击之内,瘫痪掉襄王府的防护法阵。
  而就在爆炸发生之际,李轩邀来的诸多天位战力——赫连伏龙,东方良,陆血,江云旗,江含韵,敖疏影等人,也都身如瞬影般的穿梭入内。
  他们都只有一个任务,在最短的时间内瓦解襄王府的所有抵抗力量,不能让任何人从王府之内逃脱。
  敖疏影直接化作千丈黑龙从空坠落,随着她的一声龙吼,恢弘龙威盖压全场,使得王府之内所有修为五重楼以下的人等都直接陷入晕迷。
  罗烟则直奔东侧院,她的速度如光似电,甚至还在几名天位之上,仅逊色于江云旗。紧随她身后的,则是遁速仅仅逊色她半筹的玄尘子。
  两人只用了三十分之一个弹指时间就已抵达,然后罗烟的遁光宛如流星一样砸入到一座厢房内。
  此时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位年仅四十,穿着一身黑色道袍,面貌平平无奇,做道人打扮的中年女子。
  罗烟望见此人,就当即心神大定,喜意滋生。
  这个女人,果然就藏身于此。
  此女藏匿襄王府内,绣衣卫想要查到她的下落,自是难如登天。
  “心幻道姑,你的案子发了!奉大晋冠军侯之命,罗某拿你归案。”
  在说话的同时,罗烟的一对红袖刀已经席卷过去。那紫金色的刀光,几乎将中年女冠淹没。
  仅仅不到两个呼吸的时间,就在那中年女冠身上砍出数道伤口。
  而就在这两个呼吸之内,两人之间的幻术对抗不下二十个回合,几乎是不相上下。
  可罗烟的刀意已经从女冠身上的伤口灌注进去,在极力的破坏着中年女冠的一身气脉,法力道元。
  罗烟的目的不是将对方擒拿,也不是将这‘心幻道姑’斩杀。而是阻止对方自裁,或者自爆血肉——尤其后者。
  此女哪怕死了都无所谓,只需他们从襄王府内带出这‘心幻道姑’的尸体,那就是无可置疑的铁证!
  不过就在两个呼吸之后,心幻道姑的面上还是浮现出一层青黑之色。那是一种剧毒,正在她身上蔓延。
  幸在下一瞬,赫连伏龙及时赶至,他抬手一拍,就将此人从里到外都冻在了寒冰当中。
  罗烟见状顿时唇角微扬,心想有活口了。
  ‘心幻道姑’身上的毒,应该是极其致命的,可接下来他们有的是时间去辨认去分析去化解。
  “总算幸不辱命!”赫连伏龙轻吁了口气,然后回望身后。
  他发现江云旗已经负手立于他们后方的院中,这位的任务是蛊母。此女同样被封冻在冰层内,悬浮于江云旗的后方一丈处。
  赫连伏龙接下来又把目光看向了更南面,眸光穿透一重重的障碍,看向了襄王府的书房方向。
  在李轩预定的方案中,这座书房也是重中之重,那边很可能也藏着襄王谋逆的关键证据。
  赫连伏龙心里才刚升起这念头,就听玄尘子那娇嫩的声音响起:“书房已经拿下!所有书信,文档等等分毫无损!”
  赫连伏龙顿时精神一振,他想拿下了这两个人证,还有襄王的一应书信文档,一定可以钉死此案。
  那位狼子野心,歹毒狠辣的所谓‘贤王’再没有了任何脱罪的可能!
  ※※※※
  与此同时,在太和门的议政殿内,这座宽阔的殿堂内寂静如死,落针可闻,只能听见外面大雨的淅沥声响。
  所有人都在等着襄王府那边的搜剿结果,不过先前那六百多位跪伏于地的官员,已经有一大半悄悄的回归到了他们原本的队列当中。
  这些朝臣大多都是进士出身,脑筋灵光,那些武臣们也是久在官场历练的人精,此时也都看出了形势的不对劲。
  就在方才,襄王虞瞻墡为李轩布置攻打襄王府,强行搜查一事咆哮朝堂,整整半刻时间都无法控制情绪。
  这怎么看,都是心虚的表现。
  与襄王虞瞻墡平时展现出的进退闲雅,贤明持重,威严有度,可谓是大相径庭。
  随着时间的推移,殿堂的中央处只余下七十四人,无不都是神色默默,面白如纸;还有一些人则深深跪伏在地,保持着请罪的姿势,他们的额前溢着冷汗,躯体则像是筛糠一样抖动。
  他们都是在今日逼宫一事上卷入太深,是无论怎样都无法脱身的。
  且今日襄王的罪名一旦被证实,那么他们就不仅仅只是‘逼宫’,而是党附襄王,合同‘谋逆’!这是大逆不道之罪,天子诛他们九族都不为过。
  襄王虞瞻墡则立在御座台阶之下,他的脸是死灰色的,一身气息森冷浮躁。
  只要是修为精深之人,都可以感应到襄王虞瞻墡正被好几道充满了杀意的神念锁定着。
  尤其是天子景泰帝,他的一身气息似欲择人而噬。
  不过襄王虞瞻墡本人却毫不在意,他有些失魂落魄,心不在焉。时不时的就抬起头往襄王府的方向看一眼。
  李轩见状,就不禁冷冷的哂笑:“怎么?这襄王府里面到底藏了什么,让你虞瞻墡这么挂念?”
  襄王虞瞻墡看了他一眼之后,却一阵默然不语。
  在襄王府的搜查结果出来之前,现在说什么都是假的。
  他现在只希望他王府里面的那些部属,能够做出最正确的反应。
  问题是这位冠军侯动员了七名天位,观其部署,显然是筹谋已久。
  也就在这之后不久,赫连伏龙的身影从空中横飞而至,径自降落在了太和门前。
  在大晋紫禁城内是禁止飞行的,可此时赫连伏龙已顾不得了,他匆匆走入到殿堂中朝着景泰帝躬身一礼。
  “陛下,臣奉冠军侯之请,前往襄王府搜查,在襄王府的东侧院成功抓捕心幻道姑与蛊母,都是活口。而这两人意图以剧毒自裁,却被臣与江云旗冻入玄冰!”
  就在赫连伏龙话说到一半的时候,群臣就已是一片哗然,声如雷动。即便礼部尚书胡濙亲自出面弹压,也一样效果不彰。
  所有的朝臣都是震惊失声,议论纷纷。
  幸在赫连伏龙修为强达天位,足以压制住所有的杂声。
  “除此之外,我们还拿下了襄王府的书房,正在清理襄王的书信与一应账册。自臣赶来皇宫之前,已经查得与襄王谋逆有关的符书三封,除此之外——”
  赫连伏龙的语音一顿,又拿出了一枚玉质的首饰放在掌心:“我们搜查长宁郡主的房屋,在其妆奁中,寻得了这枚‘点翠凤形和田玉簪’,与李玥儿记忆中的那枚首饰一模一样,别无二致。”
  襄王虞瞻墡不由闭上了眼仰面向天,所有的精气神都在此刻泄去了一大半。
  通政使司右参议许元仙却不甘心就范,他感觉自己的心脏被紧紧定住,也知道襄王一旦被定下了暗害太子与谋逆的罪名,他一家老小都不能活。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许元仙几乎是从牙齿缝里面吐出声音:“襄王贤德,岂会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这焉知不是你们伪造的物证?”
  可此时殿中所有朝臣,除了那些还跪着的襄王一党,都在用冷冽不屑的目光看着他。
  事到此刻,一切都已真相大白。
  他们即便对襄王再怎么信任,再怎么愚昧,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被这样的言辞欺骗。
  “还在想着抵赖?”赫连伏龙就用冷厉与嘲讽的目光看了过去:“冠军侯就料到了你们襄王一党惯会蛊惑群臣,煽动人心。所以这一次搜查王府,冠军侯还特意邀请了翰林院掌院学士,顺天府尹与国子监祭酒三人一并前往。一应搜查过程,由他们三人亲自监督!”
  其实这‘邀请’二字,只是修饰之后的说辞。李轩事前不愿透露目的,所以对这三位用了一点无伤大雅的手段,有着强逼诱骗之嫌。
  幸在赫连伏龙返宫的时候,这三位已经对李轩的无礼之举释怀。
  许元仙听了之后,整个人如受雷击,彻底没有了声息。他脑海中的意识僵滞,再想不出任何反驳之辞。
  赫连伏龙说的这三人,都是德高望重的大儒,在朝中也是官高职重。
  朝中众臣这才发现,今日翰林院掌院学士,顺天府尹与国子监祭酒这三人,都未出现于朝会当中。
  景泰帝则是低沉着声线一声咆哮:“虞瞻墡!”
  他的身影一个闪逝,就到了襄王虞瞻墡的身前,手抓着襄王的脖颈,直接将之高高举起。
  只是短短一瞬,襄王的颈部骨骼就发出‘咔嚓嚓’的响声。
  景泰帝的双眼赤红:“朕只有这见济一个独子,平日里视如珍宝。你竟敢害他!竟敢害他!”
  让他郁恨莫名的是,在数月之前,他还曾有过立襄王为‘辅政亲王’,以备万一的念头。
  “陛下!”
  礼部尚书胡濙微微一叹,他走了出来,来到景泰帝的身侧:“襄王当诛!剥皮凌迟都不为过,却当明正典刑,正告天下!”
  景泰帝的手臂上青筋暴起,他目眦欲裂,怒瞪着胡濙,神情挣扎。
  他恨不得现在就将这个狼心狗肺的畜牲一把捏死。
  首辅陈询也走了出来,他的神色凝肃:“陛下,请暂做隐忍,襄王虞瞻墡沽名钓誉,道貌岸然,外贤内奸,外忠内诈,朝野内外还有众多的朝臣学子被他的虚名蛊惑欺骗。
  如今此人谋逆已罪证确凿,朝廷就当堂堂正正以刑律诛之!来日法场之上将此獠施以磔刑,岂不快哉?”
  景泰帝终于收敛住了怒气,他将虞瞻墡狠狠地一甩,将襄王虞瞻墡的躯体直接砸落地面。
  “来人,即刻将襄王虞瞻墡押入绣衣卫诏狱关押!由伏龙先生你亲自看押监管。还有方才所有参与逼宫议立‘辅政亲王’之人,即刻至金水桥前罚跪,由刑部尚书俞士悦,合同绣衣卫都督同知左道行,都察院左佥都御史韦真去做甄别。
  凡是襄王党羽,全都给朕押入诏狱待审,其余人等,罚跪两个时辰之后杖刑三十!归家之后等待朝廷处置。”
  他的声音就像是狮子在咆哮,震得所有朝臣都耳膜生疼。
  此时景泰帝又深深一呼吸,语声阴刻森冷:“此外,即刻将襄王府上下人等全数锁拿下狱,一个都不能走脱,不尽诛襄王一家老幼,难泄朕心头之恨!”
  殿中群臣,一时间噤若寒蝉。
  景泰帝平日里虽是仁厚谦和,是真正的温润君子。可太子虞见济,无疑是他的逆鳞。
  龙之逆鳞,触者杀之——
  此时吏部尚书汪文也微微一叹,他将自己的乌纱帽去下,然后深深躬身:“老臣惭愧!”
  他也是方才参与议立‘辅政亲王’的一员,也该当去金水桥前跪伏。此时汪文只恨自己有眼无珠,几乎就令虞瞻墡这等狼子野心,残忍狠毒的恶徒登上帝位。
  景泰帝嗫动了一下嘴唇,终究没有出言阻止。吏部尚书汪文的罪过确需惩戒,尤其此人自去年八月以来的一应举动,也让他恼恨无比。
  襄王虞瞻墡如无这位当朝‘天官’的襄助配合,断不可能有现在这样的声势。
  在景泰帝看来,吏部尚书汪文扶立襄王或是出于公心,其罪可恕,却不再适合担任‘吏部尚书’这一要职。
  景泰帝接下来,又望向了前方的午门,语声冷冽:“左道行!承天门外还是有许多学子跪阙是吗?”
  左道行还没有离开这座议政殿,他当即躬身一拜:“至朝会开始之刻,承天门外已云集千人,多是各地赶来赴春闱的学子,还有国子监的学生。”
  景泰帝就一声冷笑,指着正被拖住门外的襄王虞瞻墡道:“这就是他们想要扶保的贤王,一群不明事理的蠢货,把这些混账也给我拿下,在承天门前杖责三十。还有,记录他们的姓名,所有举人监生押回原籍,永不叙用!”
  首辅陈询闻言,当即皱了皱眉:“陛下!这些学子与监生,大多都为襄王诳骗煽动。臣以为只需将襄王谋逆一事在承天门前宣之于众,然后将之驱散就可。”
  商弘脸色也一片青白:“陛下不可!还请陛下怜这些学子寒窗不易,收回成命!”
  景泰帝顿时胸膛起伏,他知道自己这是在迁怒。
  可如果就此收回谕令,他的念头无法通达,一肚子的邪火无处发泄。
  李轩此时也抱拳一揖:“陛下,这些学子年轻冲动,满腔热血,难免被人煽动蛊惑。且即便汪尚书这般的名儒也被襄王蒙骗,又何况是他们?臣以为,朝廷杖责可矣,永不叙用则过重。
  陛下可究查主谋煽动之人,施以重刑。其余人则施以杖刑二十,举人取消参与今科春闱的资格作为惩戒。”
  “罢了!就按照冠军侯说得办。”
  景泰帝认为李轩的处置方法更合心意。
  他终究是将胸中的郁怒强按了下来,然后返身回到了御座:“内阁拟旨,加封冠军侯食邑一千五百户,荫封其一子为靖安伯,世袭罔替,并赐蟒袍以彰其功!如非是冠军侯,朕现在定被襄王这杀子仇人瞒在鼓中。”
  对于此事,包括朝中内阁诸臣都无异议。
  犹记得昔日太子脑瘤发作,几乎暴病身死。景泰帝下旨严查,满朝大臣都不以为然,是冠军侯李轩一力坚持,这才在今日查出了襄王虞瞻墡这国之大恶,祸乱之源。
  甚至有人认为景泰帝的赏赐,还显得轻了。
  这虽非是开疆拓土之功,可维持国家正朔,铲除襄王逆党,其功可不下于开疆拓土。
  天子之所以不愿意现在就为他加封公爵,想必是因李轩过于年轻,担心未来赏无可赏。
  景泰帝随后又用森冷的目光扫荡着这空了将近一半的朝堂,同时沉冷着声音道:“朕如今春秋正盛,而太子虞见济晕迷不过才一年,你们就这么迫不及待了是吗?是认为朕活不长了,认为见济他也醒不来,所以急不可待的想要给朕找一个继位之人?”
  此时满朝大臣都不敢答言,纷纷免冠,跪伏于地。
  李轩孤身立于其中,稍显尴尬,他不喜欢动不动就给人下跪。可此刻也不好太特立独行,只能朝着天子方向微一躬身,以示尊敬。
  此时景泰帝又一声寒笑:“罢了!你们不是担心国家无储,朕身死之后无人继位吗?那么朕就给你们一个储君。红裳,抱着那孩子进来——”
  随着景泰帝的话音,虞红裳抱着一个裹在襁褓中的婴儿,从议政殿的侧门缓缓行入。
  可能是被殿中肃杀的气氛惊动,这婴儿发出了洪亮的哭声。
  景泰帝侧目看了过去,眼中现出几分爱怜与柔色:“此为朕的堂侄端和王的遗腹子,朕欲将之养于太子见济的膝下,以嗣大晋皇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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