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各种惊骇


  叶行远也没料到皇帝对祥瑞的兴趣这么足,辰时二刻,比原定的时间还提前了半个时辰,小太监急匆匆奔进偏殿,报告了皇帝即将临幸鹿苑的消息。
  他们三个自然是护送着祥瑞,在鹿苑之中迎接。鸦神麒麟石像已经从车上搬了下来,就放在鹿苑的草地上,除了那麒麟头顶的乌鸦还在间断的闪着红光,并没有什么其它的特异之处。
  这祥瑞勉强不会让人失望,但是也很难给人惊喜。
  皇帝的御辇很快就抵达了鹿苑,叶行远望见一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子缓缓走进来,识海之中剑灵翻腾,天命传来的压迫更是明显。
  这中年人容貌尚好,但也貌不惊人,并没有因为皇帝是掌控天命的代表就有怎样特异的相貌,若不是叶行远能够感知天命,只怕也会觉得有些失望。
  轩辕世界的人皇,也不过便是如此罢了。纵然是天命所归,也还是凡人。第一次见到皇帝,叶行远心中就是这样的想法。
  “定湖省归阳县举人叶行远、汉江府举人唐师偃、荆楚省元中县民女朱凝儿,进献麒麟鸦神石像。正神通灵,重现于盛世,乃国泰民安之兆也,请皇上赏观。”安太监提着嗓门开口,自有人将石像抬到隆平帝面前。
  至于叶行远等三人,他们能被提及名字就算是不错,在这种场合,如果皇帝不发问,那是没有他们说话的机会。
  不过安太监知道隆平帝是会问的,他偷眼观察着隆平帝的表情,见皇帝的目光一直在叶行远身上打转,脸上露出欣喜满意神色,便知皇帝心意,笑而开口道:“万岁爷,这位叶行远乃是定湖省今科解元,曾单骑说服八万流民,也正是他在南北长渠之下发现了这鸦神石像,实乃年少有为。”
  这就叫凑趣了,皇帝不想搭理的人,安太监绝对不会浪费唇舌。但皇帝想要关注的对象,那作为随身的太监,就要做好搭台阶的准备,揣测上意这回事安太监早就玩的得心应手。
  隆平帝看了他一眼,果然甚为满意,点头道:“叶卿事迹,朕也有所耳闻。”
  叶行远连忙上前叩头道:“学生惶恐,年少无行,有污皇上清听。”
  旁边的唐师偃羡慕之极,这能够君前奏对,是多少人梦想的荣誉,叶行远轻轻易易在这个年纪就得到了。而且他言语之间不卑不亢,从从容容,全无面见天颜的惶恐,真不知道这位小朋友是如何成长到这个地步。
  安太监一笑,他最知道皇帝心里头想问什么,便清清嗓子又问道:“你今年几岁了?不知可有婚配?”
  叶行远一怔,心说皇帝关心我这个干嘛,难道想要招赘我当驸马不成?现在连进士都未曾考中,似乎还不符合公主招婿的条件。
  他心中盘算,应对却不敢稍慢,“学生今年十七,因自幼失怙,只有一个姐姐将我教养长大,因此并未定亲。”
  虽不知皇帝是什么意图,自己还是顺杆爬赶紧夸一下姐姐叶翠芝,说不定有什么好处。果然皇帝叹道:“长姐如母,哺育幼弟,这可真是辛苦了,实乃节烈之女。”
  叶行远大喜,连忙谢恩,“谢万岁赏,家姐得御口一赞,胜得千金之赏!”
  别人包括自己的好处都不着急,不过叶行远对抚养他的叶翠芝心怀感激,既然有这个机会给她讨封赏,那可是万万不会错过,因此干脆装懵懂插科打诨。
  隆平帝大笑,回头对安太监道:“这个小举人真会顺杆爬,朕什么时候说要赏他了?不过这女子确实不简单,能够单独教养,带出一位智勇双全的举人来,也是可算是奇女子,传谕礼部,议论旌表呈上来定夺。”
  安太监点头记下,旁观的太监都是有心人,隆平帝素来最讨厌别人讨赏,叶行远这一句话就为姐姐讨来一座牌坊,这可是许多高官太太都未曾有的荣耀,这份宠幸可不简单了。
  这叶行远到底是什么身份,居然得皇帝这般看中?难道说市井流言都是真的?否则何必连老奸巨猾的安太监都在旁边帮腔?
  不说别的,便说“智勇双全”这两个字,给一个还未满二十的举人,也显得有些过于隆重,皇帝又从什么渠道能知道这个少年智勇双全了?还不就是信口这么一说?
  叶行远不去管众人的反应,真心诚意的再次谢恩,现在诰命是还没给姐姐挣来。不过至少先来一座额外的牌坊,这也算是意外之喜。
  要知道一座牌坊在乡中至少能立上百余年,对后世子孙的荫庇或许比诰命还有用,县中那些读书人为求一座牌坊都是急得像乌眼鸡似的。当初丁举人就是为了一座牌坊的利益,不惜彻底投靠周知县,丢了读书人体面,导致现在翻不了身。
  如今三言两语,就得此好处,还只是开胃的前餐。果然是对话的人地位不同,人生便不同,所谓水涨船高,便是如此。
  “你也不必谢朕,有功当赏,有过当罚,赏罚分明,才是为君之道。”隆平帝心里痒痒的,只想多问叶行远女剑仙狐狸精之类的细节,只可惜他身份所限,只能说些套话。
  安太监上体圣意,听出皇帝语气之中的悸动,憋着笑又问道:“叶公子年纪轻轻,一表人才,又尚未婚配,想必有不少红颜知己了?”
  叶行远愕然,今天他其实准备了不少腹稿,等着皇帝问祥瑞来历,他也好滔滔不绝,顺便给鸦神吹嘘一番。但现在这些问题都是出乎他的意料,和祥瑞毫无关系,难道皇帝要跟他闲话家常不成?
  这问题又该怎么回答?要是说有呢,未免显得太过浮华,要是说没有,会不会显得太刻板?在皇帝面前到底要塑造自己什么样的形象,叶行远发现这个关键问题居然还没考虑。
  不过他最擅长的就是随机应变,稍一思索,便回答道:“三千弱水,只取一瓢。所谓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不说有没有,先摆出一个态度来,可进可退,随便怎么说都行。但叶行远话还没有说完,就听隆平帝大笑道:“好!好一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果然是少年风流之辈,为此句当浮一大白!”
  隆平帝听故事先入为主,就认为叶行远早破了童身,享尽人间艳福,但这种人又怕沉溺其中不得自拔,这就庸俗不堪了。如今叶行远这句话一出,隆平帝大为赞赏,看向叶行远的目光又是不同。
  他叹道:“你虽出身微末,说话倒是有贵人气度。便是如此,女子不过如此,纵然是天下绝色,也不过是一刻销魂,为了一个女子魂牵梦萦放不下,那真是小家子气,生子当如叶行远!”
  皇帝是心有所感,又在市井中听了谣言,只是觉得好笑,这才随口这么一说。但落在其他人耳中,可就完全不是这么个意思。
  什么叫“出身微末”“贵人气度”?什么叫“生子当如叶行远”?这话是想干脆承认了这位在外的遗珠?那可是天翻地覆!
  而且更让人震慑的还不仅仅是这两句话,最重要的是皇帝言语的中断,说什么“为一个女子放不下”“小家子气”,这是在说谁?
  叶行远、唐师偃和朱凝儿入京城未久,消息也不灵通,懵懵懂懂,但是其他但凡站在鹿苑之中的,哪个不是人精,皇帝的言外之意,谁都听了出来——也因此而面色发白,浑身颤抖。
  这是在说太子!太子年长,早该大婚,却因为儿女私情而拒绝了朝中好几个大臣的联姻,皇帝为此曾经震怒数次,后来干脆搁下不管,但始终是横亘在他们父子之间的一根刺。
  本来太子之位稳固,但就是因为这婚事不谐,朝野之中颇有不少人对储君有不同的心思。但这并不是能够拿到明面上来讲的东西,今天皇帝这句话就是明明白白表示了对太子的不满,他又拿叶行远来做对比,那是什么意思?
  安太监都为之骇然,甚至都不敢接话,只等着皇帝自己转话题,否则显得太过生硬,也怕被人背后挑拨,若是这话说不清楚,安知太子会怎么想他?
  偏偏隆平帝有感而发,说完之后也觉不妥,便闭口不言,场面上就出现了一阵尴尬的沉默。叶行远心中震惊,他刚刚被这般金口玉言夸赞,也不好接话,正绞尽脑汁想怎么应对,就听旁边传来一声愤怒的嘶吼,长角翼虎竟然从灌木丛中飞扑而出!
  这老虎张牙舞爪,尾巴一扫,就将下意识阻拦的几个宫人扫倒,三步并作两步,朝着隆平帝的方向急冲。
  “护驾!护驾!”安太监懵了,来趟鹿苑竟会遇到这种意外,这可是几百年都不曾遇到的怪事,他也算机警,一拱身挡在隆平帝的面前,偏那老虎力大,一扑撞中他胸口,安太监站立不稳,滴溜溜成了个滚地葫芦,砰然撞在不远处的树干上,半晌爬不起来。
  隆平帝直面猛虎,虽然强自镇定,却还是面如金纸,抬头只见叶行远奋不顾身,冲上前一把拖住了虎尾,大叫道:“皇上快走,有我在此,誓死保得皇上安全!”
  叶行远这句话吼得地动山摇,忠义凛然。


第二百零一章 鸦神显灵
  “此人竟如此忠义!”隆平帝身边不乏卫士,他虽然惊慌,总算还记得万乘之君的体面,面对着凶恶的猛虎只微微向后退了一步,未曾落荒而逃。
  此时看得分明,叶行远这般忠义,隆平帝心下感动,大喝道:“还不来人,速救叶公子!”
  皇帝身负天命,这长角翼虎就算发狂,其实也绝不敢冒犯天威,但它要是回头咬了一口叶行远,那这小书生可未必能承受得住。
  话音未落,长角翼虎如钢鞭一般的虎尾一伸一缩,就像是弹簧一样把叶行远震开,往前一扑一剪,仍旧是不依不饶的认定了隆平帝这个目标。
  隆平帝感到腥风扑鼻,眼看那硕大的虎头就在自己面前,白生生的尖牙上沾着不知名的血肉,不由骇然。这时候也忘记了身份贵重,诸邪不侵,跌跌撞撞向后退了几步,大呼“护驾”。
  这一串变故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在禁宫之中,隆平帝本来就未曾携带太多侍卫,站得也都有些远,谁想到鹿苑之中居然有凶兽胆敢攻击皇帝?这时候竟一个个反应不及。
  叶行远被长角翼虎甩退,却不着急。这计谋设计者也是简单粗暴,想靠着一头发狂的老虎就搅了他进献祥瑞的盛事?真是太把他当无知小儿了。
  长角翼虎绝对不敢也不可能伤害皇帝,这是笃定之事,搞这小花招的人无非只是想趁着人惊惶失措,让皇帝迁怒于叶行远罢了。
  而叶行远一旦确定老虎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危害性,那这种设局对他来说,反而是刷好感度的时机。刚才那一招“履虎尾”,可是冒了极大风险,一举成功,可算是占了极大的便宜。
  但这还远远不够,人家有心陷害,叶行远偏要将计就计,获取最大的好处。看到那老虎果然如意料之中仍然飞蛾扑火一般冲向隆平帝,叶行远微微一笑,这可就是鸦神表现的最好机会了。
  要不是有这种傻瓜设计,他还找不到那么好的表现时机呢!只听啪啦啦声响,石像之上一直闪着红光的乌鸦忽然振翅飞起,像闪电一样越过长角翼虎,轻飘飘落在隆平帝的肩头。
  周围的太监侍卫都吓傻了,难道在发狂的长角翼虎之后,定湖省所进的祥瑞也要来行刺皇帝,这可如何是好?一群人呼啦涌上,但是长角翼虎的利爪已经搭到了皇帝胸前,为怕它受惊乱动伤了龙体,一时间竟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吾命休矣!”隆平帝心中暗叫,怎料自己竟会莫名其妙伤在一头蠢老虎的手上,鹿苑管理之人统统该死,要诛他们九族!
  天潢贵胄现世,群兽辟易,纵然长角翼虎乃是异种,不会在他面前匍匐软倒,但也绝不敢如此放肆,这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隆平帝懊悔自己怎么想着今天要来看这祥瑞,要是真丢了性命,史书上又该写得如何不堪?那些文官们表面上哀恸,心中还不知道怎么嘲笑,自己这谥号又该怎么起?
  隆平帝心中胡思乱想,却陡然发现长角翼虎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很迟疑的一爪搭在他胸口,茫然四顾,似乎是并没有把他当作攻击对象,而更像是一块垫脚石。
  “陛下,莫要乱动!这畜生好像并没有发现你!”安太监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本想不顾一起冲上去表现自己的忠义,但是发现老虎的利爪距离皇帝的咽喉只有两寸,登时就僵住不敢再动,惊讶的看着长角翼虎的行动。
  安太监压低了声音提醒,虽然这话说起来匪夷所思,但老虎的表现却正是如此。
  “怎么可能?朕就在他爪底!”隆平帝气得差点咆哮,长角翼虎忽然转过头,毛茸茸的胡须扫过皇帝的鼻孔,让他忍不住痒痒的打了个喷嚏。
  “万岁爷!”安太监发出一声哀嚎,就算刚才老虎没有发现是因为它突然瞎了,但发出这么剧烈的声响,怎能不惊动这畜生?万岁爷……只怕真是凶多吉少了!
  安太监嚎啕大哭,长角翼虎却像是吓了一跳,爪子一缩,从皇帝的身上下来,慢悠悠的绕着皇帝转了一圈,神情依旧是很茫然,仿佛搞不清楚刚才那耳边巨响是从何而来。
  “这是怎么回事?”侍卫们缓缓向前,将长角翼虎团团围住,想要伺机救出隆平帝,但这凶兽未曾远离之前,还是不敢动手。
  “祥瑞降世,鸦神在此,这畜生完全发现不了陛下,你们还不快上前救驾?”在这紧张的气氛之中,叶行远忽然跨前一步,朝着隆平帝肩膀一指,大声呼喝。
  “鸦神?”安太监一震,目光顺着叶行远的指向望去。只见一个乌鸦石像安静蹲踞在隆平帝的右肩,双翼张开,闪烁红光,正是这一次叶行远代表定湖省进献的祥瑞鸦神!
  不……只是祥瑞的一部分,叶行远送来的麒麟石像还好端端的留在原地,只是它头顶原本的乌鸦早已转移到了皇帝的肩膀上。
  在场之人一起讶然,包括隆平帝在内,全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开过时候鸦神救主的传说。
  太祖败阵,躲在草丛之中,得鸦神遮蔽,逃过千军万马的围剿,从容脱身。从此东山再起,重整兵马,这才有了本朝数百年的基业!
  在整整三百多年之后,鸦神救主这一幕竟然重演!虽然对面不过只是一头发了疯的畜生,而所救的也不是雄才伟略的英主,只是贪图享乐的后裔,但这一幕带来的象征意义,可是不得了!
  安太监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扑通跪地,嚎啕大哭,“太祖有灵!鸦神现世!万岁爷大吉!大吉啊!”
  叶行远这小子运气真好,所献的祥瑞居然有此奇效,这一番功劳之大,就连安太监也欣羡不已,但事到如今,只能顺水推舟将他捧上去!
  叶行远微笑而立,眼看惊愕的隆平帝缓缓挺直身躯,从容的从长角翼虎身边走过。而这老虎根本就没有发现皇帝的行动,护卫们一拥而上,将它狠狠压住,绳捆索绑,这才回过神不住的向皇帝请罪。
  隆平帝却只抚摸着肩头冰凉的乌鸦石像,大笑不止。
  刚才那一刹那生死关头,真是把养尊处优的隆平帝吓了一跳,但旋即峰回路转,也让他大喜过望。这种大悲大喜之下,他确实是需要一些时间来平复。
  在猛虎被制服之后,乌鸦石像突然又腾身而起,化作一道红光,在空中盘旋两圈重新落到了麒麟头上,红光收敛,再无异象。
  但这个时候,再也不会有人怀疑这祥瑞有假,鸦神也乐得节省些神力。
  隆平帝无限留恋的看着乌鸦在空中飞行的轨迹,他这后世子孙与三百年前的祖先相比,共同之处大约也只有身体里面流淌的血液了。太祖的雄才与武力,他并没有任何继承下来,相反风流怠惰的性子,又与严肃正经的太祖大不相同。
  这一次鸦神显灵,应该是难得的他与祖先共同的体验。这种体验让他更相信自己乃是天命所归的皇帝,是无所不能遇难呈祥的伟人。
  “万岁爷!可伤着了?”安太监哭哭啼啼的凑了过来,想要看看皇帝身上有没有伤到。隆平帝却不耐烦的将他推开,“不过是个小小意外,又得鸦神护持,何必做惺惺儿女之态?”
  安太监一愣,平时皇帝可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别说是被一头猛虎吓唬,就算是蜂虫之物进了寝宫,都要惊呼一阵子,怎么今日竟然转了性子?
  难道鸦神现世,不但护佑了他的安全,也把祖先的血气之勇注入到他身上?
  不过这肯定是暂时的,安太监对隆平帝最为了解,他略一思索便明白了这位帝皇的心思,他现在大约又沉浸到对祖先的丰功伟业幻想中去了。鸦神给予隆平帝与太祖同样的庇佑,他一定会想入非非,又觉得自己了不起。
  这种状态应该能持续个半日,安太监心中暗笑,也就转了态度,轻轻批了自己脸颊两下,笑道:“是老奴糊涂了,万岁爷万金之躯,又有鸦神庇佑,这畜生怎敢毁伤?今日这长角翼虎妄动,必有蹊跷,该将鹿苑管理太监拿来,重重责打讯问。”
  皇帝高兴的时候不要泼冷水,好好拍马屁就行,安太监这一套早已炉火纯青,顺便还踩了鹿苑张太监一脚。
  隆平帝含笑点头道:“这也不急,若无这疯虎,也不知鸦神之神异,能救太祖之正神,果然非同小可。朕要发明旨传于天下,再彰鸦神之神通,更与加封,添其尊位。”
  皇帝代表天命,有一定的封敕低级神灵的权力,其中开国帝皇的威权最重,故而能够大肆封神,稳固国土,历代次第衰减。
  不过即使是过了三百多年,皇家仍然有力量加封一位神祇。今天的变故之中,得到最多好处的就是鸦神本身。叶行远与鸦神复兴的约定,今日皇帝一道旨意,便能完成大半!
  而今日得到好处第二多的人,毫无疑问就是奋勇救驾,又进献真祥瑞的叶行远!隆平帝的目光转到他身上,包括安太监在内的诸人都很清楚,这个少年马上就要平步青云了。


第二百零二章 得失之间
  隆平帝看着叶行远,越看越是喜爱。原本他对这年轻人的第一印象就甚好,是真名士自风流,叶行远那些风流韵事,便让皇帝津津乐道。
  没想到这少年还秉性忠义,危急关头挺身而出,心中实有君父,这就更加难能可贵了。
  皇帝走到叶行远面前,温言询问,“你可愿为官?”
  安太监一个激灵,隆平帝可难得用这么温柔的语声说话,就是对自己的儿子也没那么客气。这小子不过是个举人,何必如此厚待,要封官便封官就是?还要主动询问他的意愿?这荣宠可是没边了。
  这一场大戏演完,叶行远也有心理准备,今天效果真是没话说。只能说运气来了连山都挡不住,如果没有人故意使坏,鸦神的表现绝对不会这么给力,自己当然也不会得到皇帝这样的待遇。
  不过仍然不能为暂时的成功冲昏头脑,仍旧得按照既定计划一步一步来。叶行远不卑不亢道:“学生乃是圣人门徒,学而优则仕,为朝廷分忧为百姓效力有何不愿?只是愿走科举正途。”
  第一先表示我当然是愿意当官的,要谢谢皇上的好意,可不是什么想要隐逸山林的大儒,这个基本概念必须明晰。
  第二呢,还是得表明态度,我虽然想当官,但要走科举,不想要以举人之身出仕。
  这差别可就大了。要是以举人之身为官,就算是皇帝破格提拔,起点再高,以后的升官也受到很大的限制。一路会宠臣路线难得正果,为叶行远所不取。
  如果从进士起步,那各方面评选提拔都会占优势,再加上有皇帝罩着,怎么也吃不了亏。在入宫之前,叶行远就做了这个决定,就算是皇帝要封他官,他也会坚辞不受,何况只是这么客气的询问。
  “这也是正理。”叶行远的苦衷隆平帝当然明白,皇帝虽然代表天命,但是文武百官掌控天机。所谓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他很多时候并不能够随心所欲,而是必须按照既定的规则来办事。
  如果只是给一个举人受低品级的官位,那当然可以由皇帝一言而决,内阁也犯不着为了这个来与皇帝争执。但是日后的前程,却不是隆平帝可以轻许,升官评判,一看政绩二看功德,皇帝的意愿反而要排到最后,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所以叶行远想先博进士再当官,这才是清醒的想法,并没有因为皇帝的好意而昏头,倒是个可造之才。
  隆平帝笑道:“听闻你诗名远扬,又是一省解元,想必文章也是不错的,不过会试可非易事,你可有把握?”
  定湖省的文教还算不错,不过毕竟不能与江南文风兴盛之地相比。会试极难,纵然是解元也不能保证得一个进士出身,就算没有落榜,若是落到三甲同进士,未免就有些美中不足。
  敢情我封印如今的三篇大文章,圣上你是根本没看过吧?叶行远心中嘀咕,真不知道这封印入京的文章到底送到了哪儿去,不过隆平帝大约确实不耐烦这些八股文字,没看过才是正常。
  以这位君主流传在外界的名声来看,他不能算是耽于享乐,也能说是爱好广泛,精力充沛,但绝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明君。当然朝中诸位大人为尊者讳,虽然谏言都不客气,但已经算是文过饰非了。
  隆平帝在位期间甚为怠政,除了登位的头三年之外时常罢朝,军国重事多托付于内阁。又多次采选后宫美人,兴江南花石纲,各地进献祥瑞之风四起,听说还有白龙鱼服的荒唐行径。
  唯一值得称道的就是一直坚持轻徭薄赋——可惜这一点差不多尽数被地方上名目繁多的各种征收提留给掩盖了,老百姓的负担仍然极重,也没人会念皇帝的好。
  由于圣人教化,天机系统的存在,即使代表天命的皇帝不关心政事,在内阁的带领之下,朝廷仍然能够正常的运转。大概就是因为看透了这一点,隆平帝才充分放权,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圣天子垂拱而治。
  听说皇帝对科举盛事都不甚热衷,前几届琼林宴上还发生过认错状元的糗事,封印入京的文章固然都是惊天动地,但这位天子不看却也理所当然。
  叶行远思忖一阵便答道:“圣人天机奥妙,岂是吾辈俗人所能轻解?会试乃国家大典,学生不敢妄言,不过尽力而为,必不负陛下厚望。”
  隆平帝拍掌笑道:“少年人就该有些志气,我看你这样子便是状元也当得,不过若是让我来点,却让你小子中个探花。”
  安太监听隆平帝今天高兴越说越不成话,连忙抹着冷汗阻止道:“万岁爷慎言,这些话儿要是让外朝那些大人听到了,只怕又要上书规谏……”
  隆平帝也知道自己调笑过头,不过还是老大不乐意,恼道:“我们自己人关起门来说说话,只是玩笑而已,他们又岂能当真?这科举排位,皆属天机,我也不能置喙,难道还不能说说笑话么?”
  会试主考应该是本朝的大学士,此时大约还未确定,但即使是主考官也不能决定考生最后的名次,当然皇帝就更不能干涉,能到这一步的举子取与不取,有何名次,都是天机确认。
  皇帝与大学士也无非是代天选才罢了,所谓会试金榜题名,便是天机涌现,已不是凡人书写。
  权力与权威对会试结果的影响,在圣人所定的规矩体系之下,已经尽可能被压缩到最小,保证最基本的公平。只可惜之前的两关考试,已经有太多的漏洞存在,所以即使最后一关能够矫枉过正,依旧不能阻挡社会的选才形成逐渐累积的偏差。
  这些话叶行远也只能藏在心里,他听得出来隆平帝的不快,身为天子,行事却处处掣肘,尽管掌握天命,自身却不得自由,这种滋味应该也不好受,叶行远至少不会这个时候乱说话来戳他心窝子。
  总得等到日后……叶行远暗暗记下了皇帝的态度,在这天机森严的世界里面,能够与天机抗衡的只有天命,也就是皇家的力量,叶行远若要有所作为,每一处细节都不能放松。
  隆平帝发完了牢骚,看着叶行远皱起了眉头,回头又向安太监笑问道:“这下子可有些难办了,这小子暂时不愿为官,科举之事,朕也帮不了他,只能看他自己的本事。
  但他今日立下大功,总要有所封赏才好,安公公,你见多识广,跟在朕身边日久,觉得该赏这小子些什么?”
  怎么突然问我?安太监心中更是咯噔一下,隆平帝平日这些小事都是兴之所至乾纲独断,根本不在乎别人的意见,常常都要让内阁的诸位大人为他善后。
  今天他先问叶行远,再问自己,可见隆平帝对叶行远的重视。万岁爷啊,你这样可是很容易让别人误会的啊!
  安太监看周围诸人脸色都已大变,看向叶行远的目光都多了敬畏,只怕今天事情一过,叶行远这皇家遗珠的谣言要愈演愈烈了。
  偏偏这话还不好解释,也没办法提醒皇帝,安太监只能咬牙道:“叶行远进献祥瑞,其功非小,只此功非其一人独享,乃定湖一省之力,陛下要封赏,须得先赏了定湖省诸官,又这唐师偃、朱凝儿等人。
  不过今日叶行远有救驾护卫之功,两功合并,老奴不敢妄言。不过依前朝惯例,或可有封爵之赏。”
  他前半截话说得在理,隆平帝微微点头,叶行远却觉得有些不对,难道这老太监的意思是要压制自己的功劳?不对啊,今天鸦神如此表现,皇帝这么满意,就算是眼睛瞎了也知道今天叶行远是绝对压不住了。
  等听到安太监下半截话,叶行远心中凛然,更是不敢置信的望着这宦官,猜不透他是善意还是恶意。
  封爵之赏,岂是等闲?
  本朝爵位极严,功臣也都降等世袭,凡三百年下来,当年开国的勋贵之后大多都不知去向。倒是皇朝中期有靖难之变,留下了不少勋贵,现今也是朝堂上暗涌的一股力量。
  这帮子人好勇斗狠,又有天命神通护身,家中往往还藏着丹书铁券免死金牌,在京中最是跋扈,抱成一团互为姻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就是掌握朝政的清流和权势滔天的阉党都不愿惹他们,反而为了朝局的平衡和稳定,要想办法将他们拉拢。
  勋贵之后,最讨厌的当然是新贵,这等于是在他们的特权之中分一杯羹,谁能乐意?对于军功封爵之人,他们或许还没话可说,但对于幸进封爵,这帮人可一点儿也不客气。
  勋贵之子当中殴打宠臣之事在京中也不是没发生过,隆平帝脾气好,不过只是劝诫双方,息事宁人而已。
  如今这安太监提议要给叶行远封爵,这是好意捧他一把?还是想要借刀杀人,把他抛向这群磨刀霍霍的凶人?叶行远一时之间倒不好判断。


第二百零三章 破例封爵
  隆平帝也略微有些诧异,他确实想要给叶行远一个大大的封赏,但是叶行远还是举人身份,虽有品阶却无官职,这让皇帝能给的东西有限。
  有一些荣誉性的头衔和赏赐,也因为叶行远的身份不足,显得不够分量。
  封爵倒是另一条皇帝未曾想过的路,安太监果然是脑子灵活。隆平帝心中暗赞,认真考虑封爵的可行性。爵位贵重,一般是酬以军功,文人封爵除开国、靖难时并不多见,而且这体系与天机系统又有区别,一般读书人并不重视。
  官职所附的神通,来自于天机,虽借天命而成形,但来源却是读书人自身的灵力与对天机的理解。而爵位所附的神通,则是完完全全隶属于天命,相应的爵位便会有相应的神通。这也意味着封爵者与皇家的关系更为紧密,有可以保障的基本忠诚。
  所以开国之时,皇帝都会大封宗室与功臣,用以与文官集团平衡,只可惜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几代之后各位国公侯爷的后人难有几个扶得上墙,自然而然就会被拼杀上来的官僚压制。
  隆平帝懒政怠政,但揽权之心却与一般帝皇无二,他当然不甘心只是在天机系统之中充当天命的象征,不愿意让内阁一手遮天。他刻意扶植宦官与勋贵的势力,无非也是为了一种朝廷中的平衡。
  但是勋贵们终究能力有限,步步退让,在朝中几乎已经没有什么话语权,这时候要是丢进去一条搅局的鲶鱼,会不会让局面有所改观?
  一刹那间,在场几人脑中都不知道转过了多少念头。
  只有唐师偃懵懵懂懂,只顾着为好兄弟欢喜。这可不得了!叶行远还未曾高中,就能得到封爵,就算只是最低阶的民爵,那也就意味着日后他入朝堂的时候有了一条底线,文官而有爵位,朝堂之上又能有几人?
  说时迟那时快,隆平帝沉吟思索了一小会儿,当机立断便下旨,“叶行远进献祥瑞有功,封恩骑尉。”
  勋贵那边的情况已经不可能更坏,既然有那么一点可能改变的机会,隆平帝当然不想放过。这个忠义而讨人喜欢的少年看上也不蠢,他能够在定湖省中让三位方面大员都心甘情愿让出首功,在京中这险恶的环境之中也该找得到自己的活路。
  更何况,还有自己这做皇帝的罩着他,这少年又怕什么?
  “谢陛下隆恩!”叶行远大喜,这一次的收获可大大超出了预期,虽然肯定会造成一些小麻烦,但对于所得而言,简直就不值一提。
  恩骑尉正七品,乃是本朝爵位之中最低的一个,一般是降等袭爵已尽,父辈又有殊功,或于阵前战殁,则子可袭恩骑尉。这既可以说是封爵的最终,也是爵位的起始。
  因功而封恩骑尉的,在本朝的历史上还真是少见。因为这个爵位终究有些尴尬,若是立下大功,封爵以此始未免太轻,但功劳不够,又不必以爵位相偿。
  叶行远这身份这地位,恰好对口封这个恩骑尉,比他本身的品阶提了一级,又不堕他举人身份,又显尊贵,隆平帝仓促之下能做这个明智的决定,也可以算是多智之君。
  其余诸人各有封赏,定湖省官场诸人,有处分在身的,原本的处分罚俸都取消,没有处分的普升一级。唐师偃、朱凝儿得大笔财物,他们虽然不在乎钱,但皇家的赏赐也是一份荣耀,可说是皆大欢喜。
  这本来该是一场正常的进献祥瑞,皇帝封赏的活动,却因为叶行远意外的封爵,引起京城之中纷纷扰扰的流言。
  赏什么不好偏是一个封爵?虽然只是最低级的恩骑尉,但这也是传递出一种信号,难道以后封爵要放开,还是只针对叶行远一人?
  因为有之前的流言打底,有不少人是坚信隆平帝这个封爵完全只是为了叶行远。有人神神秘秘道:“遗珠在外,不可亲认,但也不能亏待了,故此才破格封爵,也算是分享一点天命。”
  有人不信,“要真是自己的孩子,怎么不分个一字并肩王?要不然也是个国公侯爷,怎么是小小的什么骑尉?”
  之前开口的人嗤笑道:“你懂得什么?无功岂能受禄?叶行远这次不过随便进个祥瑞便得了别人一辈子都求不到的封爵,日后还不是随便立些小功劳便一阶阶往上升?我跟你们说,不出十年,这小子少说也是个侯爷,你们可瞧好了!”
  市井中人将信将疑,但叶行远这人的名字却借着此事在京兆府民众的脑海之中留下了印象。但与这破格封爵之事息息相关的勋贵们,却对此事有着不同的看法。
  昭宁侯为了此事特别去拜访安国公,他们的先祖在靖难之时同封公爵,只是安国公府上更享荣宠,数代得恩旨不降等袭封。因此三代下来还是国公,昭宁侯家却已经降了一等。
  虽然如此,两家的交情还是与以往一般,也没有刻意分出高低。安国公的年纪比昭宁侯大些,昭宁侯的脾气比安国公急些,所以是他抢先拉拜访。
  安国公正在与清客们闲谈,他们这些勋贵之后在朝堂上难有作为,兵权也难拿得到,成日里也就只能吃喝玩乐。安国公好附庸风雅,所以养了一群清客,时常与他们对谈,聊以消解寂寞。
  看到昭宁侯急匆匆进来,安国公笑道:“早料你沉不住气必来寻我,怎么,区区一个恩骑尉,就让你坐不住了?”
  清客们乖觉,知道他们所谈之事必涉忌讳,赶紧都先告退。昭宁侯苦笑,“国公爷,虽然只是一个恩骑尉,但却破了这百年来的规矩。我这两天心思恍惚,只怕要出什么大事。”
  安国公看他着急,蹙眉道:“你真担心是皇上有意多开封爵,这一次便是试探我们?”
  爵不可滥封,天命有限,所以爵位也是有限的,当皇朝大盛,天命炽烈之时,当然可以大封群臣,以此为皇家之基。但是若是天命不足,强封多爵,那只有两种后果。
  要么是一个萝卜一个坑,新人换旧人,干掉老爵才能有新爵崛起;要么,就是天命都不堪重负,以至于被拖累到朝廷倾覆。
  现在日子还勉强算太平,但任何人都不好意思吹牛皮说现在的隆平朝算得上盛世,那无论哪种结果,都是养尊处优的勋贵们所不愿见到的。
  昭宁侯叹气道:“陛下虽非英主,却也是有主意的,这次封爵正是因为捉摸不透,所以我才来找国公爷讨个主意。”
  隆平帝手腕高明,他总不会想要把自己玩死。他原本觉得原来这批勋贵太过惫懒,不愿意为他冲锋陷阵去对付文官,为此还培植了阉人势力,但效果也不佳,所以才想引入新贵?
  安国公微闭双目,沉吟道:“坊间不是传说那叶行远与皇室有关,所以陛下才给他一些补偿么?如果是这样,那应该只是个例,我等一切照旧便是。”
  昭宁侯跳脚,“这种话也就能骗骗无知小民,陛下虽然荒唐,时常白龙鱼服,但最多也不过就是到过京畿周边,哪里去过西南定湖省?十几年前他初登大位,宝座未稳,更是须臾不能稍离,哪里生的出这样的儿子?”
  安国公大笑,“那你说得也是,但天心难测,我们这几个散淡之人,又能有什么法子?不过得过且过便是。”
  昭宁侯不愿坐以待毙,急道:“国公爷是咱们的主心骨,怎可如此颓废?皇上若不体恤老臣,说不得我们也得想想办法。”
  “不可轻举妄动!”似是看出来昭宁侯的心思,安国公脸沉了下来,正色道:“我们能过得安稳富贵,本身就已经是陛下性子仁厚,才有的好日子。如今你家大姑娘在宫中正自得宠,便算陛下有什么心思,也不至于赶尽杀绝。
  你们若是沆瀣一气,串通了搞什么鬼名堂,到时候可真是将祖宗传下来的家业给败了。你就听我的,老老实实安生等着,我们两家百多年风风雨雨都这么过来了,何必去淌浑水?”
  昭宁侯眉头一蹙,似有不服,但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只黯然告退。安国公看着他的背影,长长的叹了口气。
  树欲静而风不止,如今皇帝与太子失和,一众皇子又已成人,难免就会有些不该有的想法。这种事最好就是冷眼旁观,千万不要涉及进去,反正他们公侯世家再怎么都有富贵。要是贪心不足,碰到了忌讳,那可真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安国公想了想,传了下人进来吩咐道:“日后各家除了逢年过节,减少走动,你让夫人和几位公子最好都安心留在家中,少惹是非。
  另外,陛下前日加封恩骑尉叶行远,似乎住在离咱们家不远的驿馆,备一份礼物送去。”
  一个七品的恩骑尉也当得国公的礼物,安国公府的老管家心中暗暗称奇,难道孙子回家说的传言竟然是真的?那叶行远真有皇家血脉?他虽八卦却不敢多问,退下自去按国公府的常礼准备,送往叶行远的驿馆。


第二百零四章 年关之前
  叶行远圆满完成了进献祥瑞的任务,受封爵位,离宫回馆,休息一晚。第二天就皇帝便命人送来恩骑尉的印信,叶行远摆香案拜受之后,得天命认同,正式得七品之阶,也额外得到了一种神通。
  这种神通来自于天命,与举人的“浩然之体”、“清心圣音”、“呼风唤雨”并不属于一个体系,对于一般的读书人来说,可能还不甚习惯。但叶行远同样拥有“破字诀”、“反字诀”两种不同于天机体系的神通,早有经验,因此试用之下,也算是得心应手。
  这一门神通名为“霹雳弦惊”,乃是一门弓术,可以空弓无箭射出一道光矢,威力更胜于一般的箭矢,对妖鬼灵物更有奇效。
  勋贵以武起家,尤重骑射,这“霹雳弦惊”作为七品恩骑尉的神通恰如其分,对叶行远来说虽然感觉上无甚大用,但总是聊胜于无。
  毕竟之前他防身神通甚多,但是缺乏物理攻击的办法,以前遇到险情有欧阳紫玉和莫娘子出手,他只能在一旁看着,顶多用清心圣音骚扰一下。现在要是再遇到什么妖怪,他终于也可以挺身而出……远远放冷箭了。
  这门神通与射术息息相关,能开强弓射术越精,这门神通的威力自然也会越强。说起来“射”也算君子六艺之一,读书人本该学习,但本朝以八股策论取士,早已没人学这种东西,叶行远也顶多是个花架子。
  好在叶行远灵力甚足,这一道光矢威力也自不小,叶行远在院中试演神通,拉动弓弦,只听霹雳声响,那光矢去势甚缓,但接触之下,仍然将对面一块湖石射的粉碎。
  “叶贤弟好浓的灵力!”李成正要过来恭贺,看见叶行远露这一手,心惊道:“便是朝中武将,成日打熬气力,也未见得有叶兄这一箭的威力,只可惜……射术实在太差了些。”
  李成听闻叶行远封爵,羡慕之极。作为将门之后,他一心执念想要重振家声,拿回原本李家的爵位。只可惜看上去渺渺无期,不想叶行远一个读书人倒是在十几岁的时候便得封爵,真是人比人得气死人。
  不过他脾气虽然不好,度量却不差,并无嫉妒之意,直言指点也是因为他性子直爽不会说话。叶行远知道他是好意,不在意笑道:“小弟本是文人,哪里会这舞刀弄枪?不过这一箭应该也足以防身了。”
  他看到这偌大的威力,也有些沾沾自喜,李成却笑道:“贤弟这一箭架子好看,要说防身却全无效用。你用的弓太软,因此箭速太慢,射程且短,又失了准头,稍通武艺者便能闪避,除非他站着不动挨你这一箭才行。”
  叶行远一想也是,便废然放下了弓,豁达笑道:“我果然不是玩这个的材料,还是老老实实回去读书,日后在朝堂之上,大约也用不到这一项神通。”
  这神通要是好生习练,在战场上斩将夺旗,大有妙用,但李成知道叶行远志不在此,也就不再多劝,只是心中可惜罢了。
  便叹息道:“贤弟你日后为官做宰,哪需要亲自动手?如今你的差事已完,不过你还要继续留在京中等待明年会试,不知是继续住在这驿馆之中,还是另觅住处?”
  叶行远的差事是干净利落完结了,李成的花石纲还不知道要拖到猴年马月,看这架势基本上是得在京城过年。他是期待叶行远能够留在驿馆,也好做个伙伴,所以才来问一声。
  叶行远想了想道:“离开定湖省的时候我就与诸位大人说过,这次随祥瑞进京,不复回返。不过其余人除唐兄之外,都是要回去的。他们一走,我们还住在这驿馆之中妥当否?
  唐兄原说要与我同住,在京中买一处宅子,不过如今临近过年,急切间倒也确实无觅处。”
  李成摇头说:“何必要这时候买宅子?到明年你中了进士再买不迟,到时候自有大把的优惠。这期间便住驿馆便是,此处宽敞方便,若有贤弟你在,我们两家之外便不会再招待旁人。
  贤弟你现在身份不同以往,眼看着就要青云直上,驿馆主人只怕巴不得你多住些日子,愚兄也想求你相伴。”
  要是叶行远走了,驿馆空出来一半,说不得还得再招待其他人,驿馆主人可不会给李成好脸色看。能留住叶行远,李成的日子也会好过许多,因此也分外卖力。
  叶行远知道他想法,哑然失笑道:“既然如此,我确实也懒得再搬,我便去与唐兄商量,留住驿馆,便在此地过年,一切等明年三月会试之后再说。”
  李成大喜,“这便好了,咱们一起过年,也有得热闹。一应采买物事,贤弟你不必费心,自有你嫂子张罗。”
  算算日子距离过年还有一个月,与叶行远同来的定湖省人都是归心似箭,想趁着腊月间赶回家乡。他们走后叶行远在京城举目无亲,纵有老唐相伴,过年也难免不热闹,想着与李成作伴也挺好,当下便点头答应下来。
  之后叶行远与唐师偃一说,唐师偃也并无意见,不过朱凝儿却也坚持要留下相伴,让叶行远有些头疼。他劝道:“南北长渠工程之事,尚需你去统筹。唐兄留在此地,是因为与我一同赴来年会试,我们若侥幸中了,那或许也就不再回返定湖。你留在此地不便,日后也没人送你回去。”
  朱凝儿答道:“正是要等主公会试之后再走,这时候回去是过年,又逢天寒,工程难动。有父亲坐镇,我这时候回去也没什么大用,若主公能高中进士,我借此声威返乡,更能掌控人心。
  那时候也不用主公相送,我从荆楚穿定湖,上千里路都走过来了。从京城水路坐船回返算得什么?何况还必有一路鸦神信众帮忙,安全得很!”
  你这时候还要掌控人心干什么?再说什么时候京城到定湖一路都有鸦神信众了?叶行远对这个小姑娘的野心实在是哭笑不得,苦口婆心道:“这几月我大约就是闭门读书,无暇他顾,你在这里会很无聊的。”
  朱凝儿正色道:“正是知道主公必要专心准备功课,凝儿才得在此辅佐,如今鸦神祥瑞救驾,得皇帝亲自加封,正该在京城立下一个据点。
  我今日便见了几位施主,算着要筹集两三万银子,在皇城西侧盖一座鸦神大庙,必得美轮美奂,力压京中一众神庙方可。”
  叶行远目瞪口呆,没想到这小姑娘不声不响已经搞出那么大的动静。这面圣不过才过了一天,她怎么就已经联系上了这么大手笔的“施主”?这就是说她在此之前已经与城中居民联络,叶行远居然毫不知情。
  唐师偃叹道:“贤弟,你的女人果然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叶行远无奈,朱凝儿所说也是正理,鸦神之事叶行远自认为已经仁至义尽送佛送到西天了,他可没空再为这位正神工作。但是皇帝加封之后,鸦神信仰必然又有一个蓬勃的发展,此时在京城之中立鸦神庙确实是大好时机,能够办这事的,似乎也只有这位神通广大的小姑娘了。
  “那你就暂时留在京中,不过可千万得谨言慎行。”木已成舟,叶行远只好殷勤叮咛,朱凝儿欣喜答应。
  十二月初一,定湖省进献祥瑞的队伍,除了为首的叶行远、唐师偃、朱凝儿三人之外,尽皆离京回返。驿馆立刻空出来一大片,原本挤一挤的江南花石纲队伍总算能住得稍微松快些,李成当晚也再请叶行远喝酒。
  “今日是你嫂子亲自下厨,招待一下贵客。”李成一边殷勤劝酒,一边叹息道:“不说贤弟对我的救命之恩,便是这官位品阶,如今愚兄也瞠乎其后,等会试一过,要再请贤弟喝酒可真是高攀了。”
  叶行远如今得封爵,又提升一步成为七品,李成不过是九品制使,看上去也没有升迁的机会。不像叶行远等明年会试一中进士,更是会一跃龙门,到时候两人的身份差异更是天差地别。
  “李兄只是怀才不遇,只要一有机会,必将飞龙在天,到时候反而要提携小弟才是。”叶行远对李成也算看好,他这种武将用武之地在乱世。现在朝中暗流涌动,四面不宁,一旦战事爆发,李成有了军功,那提拔起来可是像坐火箭一样。何况他本身底子硬,还有祖传神通,只不过是缺一个机会罢了。
  李成长叹,“吾等用武之地,无非是战乱之时,所谓宁为太平犬莫为乱世人。我是宁可不要这机会,也不想让百姓流离,惟愿一切太平吧!”
  李夫人正端菜上来,听他这话,黯然笑道:“正是这个道理,我早劝你安安稳稳,不去想什么封妻荫子,在乡间安享太平岂不是好?你非舍不下家传的宝刀,差点在京中惹出祸来。
  前日与你说的,你可还记得?如今叶公子封爵,为表恭贺,这宝刀便送与了叶公子吧!你还留着这祸根做什么?”
  说话间,她竟直接走到李成身边,解下他腰间佩刀,恭恭敬敬送到了叶行远面前。


第二百零五章 正人君子
  要送刀?叶行远发怔,他虽然侥幸得了一个爵位,但可没有走武途的想法,要这宝刀有什么用?便拒绝道:“李兄何必如此?之前就已说过,王公公送回宝刀乃是完璧归赵。你还要凭这宝刀建功立业,我又有何用?”
  李成在一旁叹道:“贤弟你莫要推辞,这几日我也想的分明。我仕途蹉跎,此次入京本想走通门路,不想反是被人坑害,只在此迁延时日,回去也难以交差。
  再兼又生变故,幸得贤弟仗义援手,才能保全性命。如今已是心灰意冷,这次花石纲事了,回返家乡就打算辞官。这宝刀留在身边也无用,不如用来恭贺贤弟高升。”
  经历京兆府大牢一场祸事,李成也想明白了,自己这脾气真不适合混官场,再这么坚持下去早晚要拖累家小,在妻子的撺掇之下,便起了隐遁之念。
  叶行远心想也是,这人在太平年月当官只会受气,回乡静待时机也不是不好,只是人家祖宗传下来的宝刀,他实在不好收。
  便又推脱道:“人各有志,李兄打算暂时隐退享享清福也不是坏事,但这宝刀不如还是留着,至少是个先祖留下来的念想。”
  李夫人含泪道:“便是要断了他这个念想!李家一门忠良,捐躯沙场,死得只剩一些孤儿寡母,又哪里能护佑得住子孙?叶公子而今封爵,日后大富大贵,这才是能持此刀之人。你若不收,我也只好把这刀扔了。”
  李成连连叹气,却不说话,叶行远看他们夫妻俩心意已决,只能勉强接过宝刀道:“李兄与夫人相强,我也只能暂时收下,便算为贤伉俪保管一阵,日后若要取回,尽管来找我。”
  李夫人大喜,送出宝刀倒像是断了个祸根一般,整个人的气色都好了许多。李成虽然不舍,但大约也是被妻子说服了做了决定,再加上是真心感激叶行远,觉得家传宝刀到他手里不算明珠暗投,因此也松了口气,只一杯杯连着喝酒,不一会儿便醉得人事不知。
  叶行远同样多喝了几杯,脑中有些昏沉,看李成醉了,便想告辞回去睡觉。李夫人却又殷勤劝酒道:“叶公子,你相救我家老爷,我还没有好好谢过,今日他醉了,且由我陪公子喝上三杯,以显诚心。”
  她素手纤纤,提着青玉酒壶给叶行远斟满,回头取了个白瓷杯,也给自己倒上。一仰脖子便喝干了,浅笑亮出杯底,眉目间露出几分风情来。
  叶行远隐约听李成提过他夫人原本出身风尘,不过这种事涉阴私,他也没有多问。此刻见李夫人酒量甚豪,也不虞有它,只劝道:“嫂夫人何必如此客气,李兄与我兄弟相称,你直呼我名字便是。你大病初愈,便喝这一杯足够了。”
  他自己提起杯也一口喝完,轩辕世界的主流美酒还是粮食发酵酿造。蒸馏工艺并不成熟,蒸馏酒被称作“臭酒”,只有底层劳力才会喝几口。今日李成请客,用的酒乃是善酿,口感与米酒类似,叶行远如今也能喝个斤把,只要不像李成那般借酒消愁,应该是不回速醉。
  李夫人眼波流转,她其实也甚为美貌,只是前几日脸上有病容,叶行远也笃信“朋友妻不可欺”,根本没有多看。此时喝了酒,却愈发容光焕发起来,双颊有了些血色,更衬得肤白胜雪。
  她摇了摇头轻笑道:“你既呼我为嫂,我当以‘叔’称之,李成没有兄弟,我亦是孤苦无依,自小便不知父母亲戚在何方。早觉得既无娘家,婆家也靠不上,今日多了个叔叔,心中甚为欢喜,那怎么也得再喝一杯。”
  李夫人又给自己斟满,向着叶行远一举,再次一口喝干。
  叶行远没奈何,也陪了一杯,再阻拦道:“嫂夫人心意,我已心领了,再多喝只怕伤身……”
  李夫人哪里理他,自顾自的斟了第三杯,吃吃笑道:“叔叔少年得志,不过十七岁已经是一省解元,待得明年会试,必当一朝成名天下知。而今又获封爵,真可以说是文武双全,比你这不成器的兄长可强得多了。”
  她语气中颇有哀怨之意,叶行远感觉有点不对劲,讪笑道:“李兄名家之后,武艺精熟,如今虽然不得志,日后却未必没有翻身之日。在下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如何能与他相比?嫂夫人还是少喝一杯。”
  李夫人用青葱一般的手指头儿拈起酒杯,似笑非笑的看着叶行远,低下头咬住杯沿,浅啜了一口道:“多谢叔叔好意,你这兄长可不会如叔叔这般温柔小意,似你这般应该有许多红颜知己吧?”
  这个话题有点尴尬,叶行远瞧了一眼沉醉伏在案上的李成,咳嗽一声,正想顾左右而言他,李夫人却不待他答话,又道:“这第三杯酒么,便是恭贺叔叔封爵,又得李家宝刀,日后必定能够出将入相,安定天下。”
  叶行远再迟钝,这时候也觉得李夫人的表现怪异。你老公虽然醉了,但还在旁边趴着呢!这是勾引还是我想得太多?他九世童身,连在貌美如花的狐狸精都守身如玉,这位统共才见了两面的嫂嫂还是少惹为妙。
  “那就再喝这一杯,喝完之后,我也要告辞了。夜间天寒,李兄又喝醉了酒,嫂夫人带他早些休息。”叶行远心不在焉的端起酒杯,却发现自己的酒杯竟然是空的,不觉一愣。
  李夫人在叶行远愣神的时候,伸手将自己喝过的酒杯递到他面前,眼神火辣,轻声道:“叔叔若是有意,且饮了我这半杯残酒……”
  我靠!叶行远赶紧退了一步,紧张的再度看了趴在一旁的李成一眼,这是当着老公的面赤裸裸的勾引。酒杯的一侧,还留着李夫人鲜红的半副唇印,这剧情的展开也未免太诡异了吧?
  这要是作为正人君子,便该劈手夺了这酒泼在地上,再大喝几声“我乃是个顶天立地、噙齿戴发男子汉,不是那等败坏风俗、没人伦的猪狗!嫂嫂休要这般不识廉耻,为此等的勾当!”
  不过叶行远并不是一般意义上的正人君子,他一向是会把事情多想几层的人。今晚这事,从一开始就透着诡异。
  李夫人强要送叶行远李家家传的宝刀,之前她是一副愿与丈夫同进同退、安贫乐道的模样,送刀是为了避祸,倒也能解释得过去。
  但三杯酒还没有下肚,她却突然表现出了冶荡的本性,可不是那么贤惠的娘子。这时候再回想之前的送刀,就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了。
  她难道是想连人带刀一起倒贴?叶行远摸了摸自己的脸,虽然这副皮囊长得不错,但好像也没那么小白脸吧?
  李夫人送刀与勾引,到底是为了什么?叶行远心中疑团未解,略一犹豫便苦笑道:“嫂夫人喝多了,莫要开玩笑,还是早些歇息吧。”
  闹将起来,李成脸上也不好看,叶行远想着还是找个由头,与老唐朱凝儿搬出去住,否则也要尽可能减少往来,免得惹出什么事端。
  李夫人放下酒杯,盈盈笑道:“叔叔果然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我本想先求一夕欢好,之后说什么都便宜。日后有什么好处,我们两个既有了关系,也好分配,如今却叫人作难了。”
  她以手托腮,这么直白的勾引被拒绝却也没露出什么羞惭之意,目光仍旧在叶行远身上逡巡不停,似乎还不想放弃。
  叶行远心中一动,朗声道:“嫂夫人有什么话,且自明言,难道是与这李家宝刀有关?不管这其中有什么好处,在下都并无兴趣,这刀就请嫂夫人收回。今夜之事,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夫人这句话已经挑明了是想与叶行远合作赚好处,那么最大的可能就是李家宝刀可能藏着什么秘密。说实话叶行远是真的不感兴趣,他现在面前康庄大道,何必要横生枝节,把自己扯进麻烦里面?
  就算李家宝刀真的藏着什么富可敌国的宝藏,叶行远也宁可将它拒之门外。
  李夫人绣眉一挑,脸上露出赞赏之色,笑道:“叔叔果然聪明,只是片言只语便能猜得到今夜的关键之处。不过李家宝刀之中所藏的秘密,天下读书人都不可能不心动,你要是知道究竟,就绝对不会放弃与我的合作。”
  叶行远皱眉道:“再珍贵的东西,那也是李家之物。嫂嫂既然嫁入李家,便该三从四德,不可妄生贪念,行差踏错。”
  李夫人咯咯一笑,凑近叶行远,吐气如兰,“就李成这个废物?老娘下嫁于他,原指望他能够凭着一刀一枪,博个列侯,也好早日开启宝刀之妙。早取了其中宝物,我便可回返故国。
  哪知道他蹉跎数年,一事无成,我撒了大笔金钱,也才给他弄了个九品制使。偏他这人脾气又执拗,不可巴结上官,如今不但是升迁无望,连现在的官位都未必保得住。你说我要他作甚?”


第二百零六章 宝刀来历
  看来李夫人嫁给李成还是早有预谋,根本不是李成想象中的从风尘之中解救弱女子。叶行远心中默默为李成点蜡,但仍摇头道:“嫂夫人,切忌交浅而言深,我们不过只有一面之缘,你与我说这些又有何用?”
  李成眼瞎娶了个别有所图的老婆,这事儿跟叶行远一点关系都没有,这女人心机甚深,叶行远更不想靠近。
  李夫人娇笑,“谁叫叔叔你是这几年来我所见到最适合李家宝刀的主人呢?出身白丁,饱读诗书,一省解元,灵力充沛,又能得封天命爵位。这样的人选,到哪儿找去?”
  原来如此,叶行远恍然大悟,说起来满足这些条件的人整个轩辕世界估计还真不好找。单说读书人封爵的,朝中似乎只有几位老大人才有此殊荣。而那些世袭的小爵爷们,又有哪个肯读书的?
  就算有零星满足条件的,李夫人也未必有机会勾搭得上,所以看见叶行远便病急乱投医?纵然如此,她又哪来的信心可以说服叶行远,真以为可以靠色相迷人?
  叶行远鄙夷的想到,虽然不知李夫人今年贵庚,但至少也是二十多快三十的老女人了,与他这小鲜肉怎相配?叶行远都能狠心拒绝美绝人寰的莫娘子,你这一个御姐人妻难道能比狐狸精更魅惑?
  这时候叶行远才多看了李夫人两眼,不过也不得不承认这女子确实生具内媚之相,虽然只薄施脂粉,衣衫也是素淡,却有一种楚楚可怜之姿。
  目光如水,面带桃花,腰肢纤细,行走之间如弱柳扶风,胸臀摆动,身姿更是成熟得如蜜桃儿一般,引人入胜,别有一番风味。
  好吧,要是叶行远真是未经人事的小年轻,至少有七八成的可能被勾引了。但他可是有道德有理想有底线的读书人,岂能如此不堪?
  叶行远叹息道:“承蒙嫂夫人青眼,不过我话已说明。今夜之事,我可尽当没有听过,这宝刀也原物奉还,你有什么企图,找李兄再努力也罢,找其他人也罢,与我全不相干。
  在下这便告退,嫂夫人总不至于要杀人灭口吧?”
  此女不知道是什么来历,她毫不保留的说了一堆,叶行远也担心她被拒绝之后要狗急跳墙,好在现在叶行远身份不同,身负天命爵位,对方就算要有所不利,也得仔细掂量掂量得失。
  李夫人听叶行远坚辞,也不着急,缓缓在桌边坐下,自己将那半杯残酒饮尽,这才开口道:“叔叔你心志如铁,更是我理想的人选。你不必担心,我既然敢跟你说这些,便绝不怕你说出去。
  我刚才便已经说过了,这李家宝刀关系的东西,世上读书人没有不想要的。你且坐下,听我慢慢与你说明。你一个大男人,不会怕我吃了你吧?”
  她巧笑盼兮,揶揄着叶行远。叶行远无奈,靠着大醉的李成坐下,一只手扶在他肩膀上,“嫂夫人还要说什么,在下洗耳恭听。”
  叶行远心里也有点好奇,李夫人连续强调,好像真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反正姑妄听之,倒也不妨,叶行远就当是听个故事,增广见闻。
  李夫人捂嘴笑道:“李成酒中我下了千日醉,虽然醉不到一千日,但明天早晨之前绝不会醒来,你不必怕被捉奸在床。”
  谁要与你做爱了?不知廉耻!叶行远心中不屑,只不耐道:“嫂夫人莫要开玩笑,快说正题。”
  说完各自回家,再表示一下自己一定会把这些事统统忘掉,从此不要再跟这位嫂夫人有什么纠葛。叶行远已经做好了盘算。
  李夫人似是知他心思,却不在意,娓娓道:“要说这李家宝刀所藏的秘密,却要从这刀的来历说起……”
  叶行远插口道:“这刀不是李家祖先传下来的么?有何来历?”
  李夫人点头,“确实是李家先祖传下来的,但却并非是开国之时李老令公所用的宝刀,这一节只怕是李成自己都不清楚。”
  叶行远一怔,李家将的传奇他都知道一二,不解问道:“李老令公号称金刀无敌,一口刀杀得妖蛮望风而降,难道不是这口宝刀?”
  李夫人笑道:“既然说是金刀无敌,他用的自然是一口紫金大关刀,重七十二斤。当日李家在狼山战败,老令公冲杀无果,死在乱军之中,这刀性通灵,当时便哀鸣自断殉主,哪里能传得下来?”
  叶行远一想也是,战场之上,这种短刀作用不大,还是得长柄大刀才能有范围性的杀伤力。这口宝刀虽然锋利,也不过只是寻常防身之用,并不适合战场厮杀。
  他知道李夫人自然会讲下文,便没有追问,好奇心却越来越重了。
  李夫人继续说道:“其实这一口宝刀,本来并非是李家之物,而是靖难之时一位大贤的佩刀,他因为感于李家忠义,在赴死之前将此刀相赠。”
  靖难之时?赴死?叶行远敏锐的发觉了两个敏感词,立刻起身,拱手道:“我明白了,不必再说!此事与我全无关系,在下告退!”
  靖难虽然已经过去了一百多年,但是到现在还是本朝不可提及的一段黑历史,就算历代文臣努力洗白,但始终脱不了叔侄相残的恶名。
  李家……似乎就是靖难之中站错了队,所以开始彻底倒霉,那他们在靖难之中交好的大贤,显然应该也不是最后的胜利方。
  虽然失败者一直宣称自己才是正统,但是即使是轩辕世界依旧遵循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的规矩,一旦开始争夺帝位,那就是天命之争,失败者尸骨无存。
  所谓大贤,在靖难之中诛九族的还少么?
  叶行远是前途远大的少年,可不想跟这种积年的叛逆扯上关系,尽管隆平帝年间早就没这么风声鹤唳,但该避嫌的还是避远一点好,总不吃亏。
  李夫人却一把扯住了他,“叔叔果然乖觉,一听靖难两字就撒腿就跑,也难怪你小小年纪在官场之中游刃有余,李成真是连你一根毫毛都及不上。
  不过你又何必着急,靖难已过百年,这些恩怨都烟消云散。你听我一个弱女子说说闲话,又能怎的?便听我说完再走不迟。”
  有这么不简单的弱女子吗?叶行远啼笑皆非,心中对这位“李夫人”却更加警惕。
  听她话中的意思,这一段历史李成本人都不知道,想来在李家也没有流传下来。她作为一个外人,又是从什么地方知晓其中详情,然后处心积虑嫁入李家,谋夺这宝刀之中秘密。
  这一番作为只是想一想便觉得骇人听闻,其心志之坚毅,谋划之深远,都让叶行远惊异。
  他叹气道:“既然涉及如此秘辛,夫人似乎也可坦诚相待,说明你是什么来历。不然的话,我听起来总觉得不敢置信。”
  这种百多年前的事,总不能信口雌黄,要有证据才行,李夫人既然要说,叶行远就得先问清她的身份才行。
  李夫人清冷一笑,傲然道:“我就知道叶公子你为人谨慎,若不与你说清楚,你是绝对不会信的。好吧,你是这世上知道我身份的第三人,万请不要泄漏。”
  她顿了顿,闭目凛然道:“我便是姚德裕的后人,是他的第九代玄孙女儿,这宝刀原本就是我家的东西。”
  姚德裕?叶行远再怎么胡思乱想,也没想到这口李家的破宝刀居然扯到了这等人物!他瞠目结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本朝三百五十余年,姚德裕可说是最有名的大儒之一,不仅仅是因为他学问渊深,妙悟天机,曾经官居一品,掌天下权柄。
  更重要的,他是靖难失败一方悯帝的谋主,在兵败之后,又誓死不降,被夷十族!当时江南尸山血海,便是拜这位姚大儒所赐!
  这口宝刀原本是姚德裕的?是他送给了李家的人?李家人怎么没有被杀光?叶行远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皱眉问道:“姚德裕十族俱灭,哪里来的后人?李夫人,招摇撞骗也得有个限度。”
  悯帝自缢,也没有留下子嗣。即使如此,后来几十年间也有不少人假托悯帝的名义起事,不过都是旋踵而灭。但从来都没有人会冒姚德裕之名,因为大家都清楚得很,朝廷下手斩草除根,江南几乎无有姓姚人,哪里还来的后代?
  李夫人凄然道:“当初先祖阖家诛灭,只有他孙子的一个通房丫头落水逃生,后来被人所救,才发现竟怀了骨肉。当时自然不敢言说,在好心人帮助之下逃亡塞外,数月之后产下一子,便是姚家留在世上的唯一血脉。
  我祖上在塞外传了五代,因为受天命反噬,一直都是单传,人丁极薄,到我这一代上,终于未有男丁,只有我一个女儿。”
  至此,姚家终于无人继承香火,李夫人咬牙道:“我便是不肯认这天命,这才想要取回先祖宝刀,开启圣人陵墓,取得先圣灵骨,以求天机再变。叶行远,这可是关系到你读书人成道大事,你可愿帮我?”
  圣人陵墓,先圣灵骨?叶行远当然知道这是了不得宝物,没想到李家的宝刀,竟然是与此相关?


第二百零七章 圣人灵骨
  世人皆知姚德裕大儒之名,靖难之后,姚家虽然族灭,但姚德裕的著述却并未遭到禁毁。当时的武帝夺侄儿之位,担心得位不正,受人诟病。虽然杀起不服的人来从不手软,但一直假惺惺的秉持“不以人废言”之论,还故意将姚德裕的文章结集刊行天下,让所有读书人来挑其中谬误之处。
  怎奈姚德裕虽然愚忠,可学问功底之厚,灵力蓄积之深,已经远远超出同侪。这文集遍传于世,也有人有心跟随皇帝的政治正确,却无人能找出他书中的毛病,一时传为笑谈。
  后世皇帝发觉不对劲,想要将姚德裕的文集收回,但流传已广,难以禁绝,也只得罢了。
  百多年来读姚德裕文章,有不少大贤称赞不已,许他此身修行已接近成道。只要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便有机会登天榜,赴神阙,得仙官禄位,从此长生不老,享尽仙福。
  可惜他福薄,一腔忠义所托非人,等于一脚踩进了天命陷阱,最后尸骨无存连累家人,也丧失了本朝难得有一次的仙官飞升机会。
  而此人之所以有这样的成就,故老相传,便是姚德裕幼年之时,曾经无意闯入位于高阜城的圣人陵墓,得圣人灵骨舍利一枚,这才读书仕途无有不顺,一路登顶。直到最后兵败被杀之前,竟从无挫折。
  现在面前李夫人对叶行远说李家的宝刀,居然跟这个类似神话的传说相关,叶行远焉得不惊?
  他锁眉问道:“姚德裕得圣人灵骨之事,居然是真的?但姚家被查抄之后,武帝曾掘地三尺,连姚家老宅一砖一瓦都细细掰开看过,哪里有什么圣人灵骨?”
  这东西要是真的存在,武帝绝不可能放过,但姚家灰飞烟灭之后,也没有听说圣人灵骨出世,怎么说都像是一个无稽之谈。
  李夫人冷笑道:“圣人灵骨何等神物,生而有灵,岂能为暴君所得?”
  她缓缓摊开手,只见她手中一枚半寸大小的白色骨殖在月光下淡淡闪着清辉,叶行远定睛细看,这大小形状,果然是类似人类的指骨。
  他不由骇然,连珠炮般询问道:“这……这便是圣人灵骨?怎么还会在你手上?姚家既有此物,怎么会六代都不曾复兴?”
  李夫人点头,将这至宝随随便便的塞进了叶行远手中,叶行远觉得触手温暖,但灵骨内里本该有的磅礴灵力早已荡然无存,又有一种怅然若失之感。
  耳畔只听李夫人淡然道:“此物具灵性,姚家家破之时,便消失无踪,暴君无处可觅。数月之后,先祖降生之时,手中就紧紧攥着这东西。
  原以为凭着圣人灵骨,吾族之人必能再起。可惜灵骨之中蕴含灵力已然消散,再无用途,我家数代百年潜心研究,最后才知究竟。”
  原来圣人灵骨,本身就是历代读书人踏仙官之途的凭证之一。古往今来历朝历代,每隔数百年便有人得天地独钟,才气逼人,再有天大的气运得到圣人灵骨。便能妙悟天机,辅佐君王,调理天下,待到功德圆满,自可求登仙之途。
  而姚德裕得了灵骨之后,最后一步并未完成,这一枚灵骨就失去了效用,须得有人将之归还圣人陵墓,重新请得一枚灵骨,才能再得登天之机。
  怪不得李夫人一开始就说这东西是天下读书人都不可能拒绝的诱惑,叶行远都不禁觉得血脉贲张,蠢蠢欲动。这可是登天之机,也就是轩辕世界读书人的终极愿望!
  读书人十年寒窗为科举,从童生而秀才,从秀才而举人,从举人而进士,从此踏入宦途。运气好的,入翰林御史六部学习,为清流文官;运气差的,派往地方,治理郡县,累积功德政绩,为俗流事务官。
  不过不管如何,只要考评优异,便能慢慢擢升,由七品而六品,六品而五品,以此类推,直至一品大员,为礼绝百僚的宰相。
  从此这万里江山,可说是一手掌握,调理阴阳,发展民生,一举一动都是关系到大功德大罪孽之事。然而这还并非读书人的终点。
  这时候已经升无可升,赏无可赏,在世上要再进一步,除非是谋逆做皇帝。但大多数贤臣都不会选择这条天命的路线,因为皇帝虽好,终究还归于天命,不得自由。
  真正的读书人,乃是要在这宰执天下的过程之中,领悟圣人之道的真谛,成道圆满,一叩仙门!
  轩辕世界是有天庭的,叶行远早就知道,人而登仙也不是传说。在历史上有清晰的记载,只是以前这与叶行远离得太远,他并未曾认真想过。
  大乾朝召公,辅佐三代皇帝,忠心耿直,清正廉洁。虽为顾命大臣,行废立之事,却无私心,家无私财,朝野敬服,天下太平。为相三十载,及至满头白发,卧床不起,忽一日笑对家人言道:“吾文章侥幸,已中天榜副册,可入天庭为官,汝等有幸,与我同行,从此可无饥馁矣。”
  老妻儿孙只觉得召公年老糊涂,不以为意。谁知数日之后,天降祥光,笼罩召公府邸,接引其归入天庭,乃是拔宅飞升,真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前朝张宰相励精图治,变法图强,功勋卓著,也是同样举宅飞升而成仙官。至于再往前朝,那这种传说数不胜数,尤其是号称大治的三代之时,成仙之说更是繁多,只是年代久远,无从考证而已。
  从史书上来看,自圣人之后三千年,第一个千年可说是黄金时期。大约是因为距离圣人教化时间不远,不数十年便有飞升的记载。
  第二个千年略逊,差不多每隔百年,方有记录。到了第三个千年之上,或许是因为承平日久,差不多每朝只有一人飞升。而轩辕历三千年之后至今,凡四百五十年,竟无一个飞升的仙官!
  也就是说轩辕历两千九百九十八年,前朝张宰相是有记录以来的最后一个,姚德裕本来大有希望,可惜跟错了人。
  叶行远一向认为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他来自一个唯物主义的世界,对各种封建迷信一直是鄙夷不屑,但来到轩辕世界之后,亲眼见神通、剑仙、妖怪。早就已经理解了这世界并非是原来的规则,对于这种飞升成仙之事,当然也不可能不向往。
  尤其这是读书人正途,一路向上,并无偏差。叶行远捏着那凉浸浸的圣人灵骨,心中挣扎,拿不定主意是不是该相信李夫人之言。
  这一枚灵骨应该不假,虽然灵力已失,但剔透通明,握在手中亦能觉得耳聪目明,脑内对天机的认识脉络无比分明,要不是圣人灵骨,叶行远也想不出还有什么宝物能有这等效用。
  他努力平抑呼吸,装作漫不经心问道:“李夫人身怀如此秘辛,倒是忍耐得住,只说来说去,这与李家的宝刀又有什么关系?”
  李夫人答道:“李家宝刀,也同样是先祖从圣人陵墓之中得来,可说是开启圣人陵墓的钥匙。”
  叶行远驳斥道:“刀兵乃是凶器,圣人不得以而用之,世人皆知圣人最恶凶器,陵墓之中岂会有此陪葬之物?”
  李夫人掩嘴而笑,“叶公子学问渊博,也知圣人不用刀兵,却不知圣人得意弟子裴将军也同葬陵中么?这宝刀便应该是裴将军的随身佩刀,且看刀身之上有龙形花纹,正是上古裴家的家纹。”
  古家族皆有家纹,裴将军乃是古裴族子弟,亦是圣人弟子,性情豪壮,有万夫不挡之勇。一路卫护圣人周游列国,后来死于圣人之先,圣人为之悲痛欲绝,吩咐要与其同葬。
  叶行远还在试图找出李夫人的破绽处,但她的话严丝合缝,一时倒是寻不到什么漏洞。
  他叹气道:“便算我暂时相信了夫人吧,但这等大事,夫人怎会轻易与我言说?再说之前你找李兄,就算开启圣人陵墓取得了灵骨,似乎也无大用……”
  李成并非读书人而是武将,他不修天机而修自身。武将封神只在战场,除了上古神话中的金仙弟子之外,从来没听说有肉身飞升的,李夫人以前将希望寄托在李成身上,又有何用?
  李夫人看了依旧沉醉不醒的李成一眼,“圣人灵骨,于我无用。我只希望他继承裴将军之勇。趁这乱世,辅佐明君,推翻这朝廷,绝了暴君之后。”
  她语气森然,却又显得有些平淡,这种大逆不道的话说出来,简直如家常便饭一般,也可知姚家的仇恨郁积了多少年,仍旧未得消散。
  灭族之恨,理所当然,叶行远也不以为意,只是听到“乱世”二字,心中一动。果然有识之士都是这个感觉,丰亨豫大的太平盛世之下,潜藏着乱世的洪流,这真的不得不早做准备。
  叶行远咬一咬牙,下定了决心,斟酌着开口道:“那夫人来找我又是为了什么?我若是得了圣人灵骨,必然要辅佐朝廷,到时候岂不是成了夫人的阻力?你到底要我作什么?”
  他顿了一顿又道:“有言在先,对不起李兄的那种事……我乃正人君子,这是绝不干的!”


第二百零八章 再闻天命陷阱
  这是困扰叶行远的最后一个问题。有圣人灵骨、登天之路这种诱惑放在面前,他心底明白,便算是飞蛾扑火,他也不会轻易放过这种机会。
  叶行远只是不理解,姚家隐忍了百年,李夫人不惜下嫁一个武夫,谋划布局这么久,怎么会突然冲动起来直接向他和盘托出?难道主角光环突然发挥效用了?还是李夫人陡然看中了他的小白脸,打算与他双宿双栖?
  李夫人噗嗤一笑,紧绷的表情松开,如春花绽放一般,“说得好像我要逼良为娼一般,你放心吧,我虽为复仇不顾一切,但也不时那种轻贱女子,便是这李成……”
  她似乎觉得说这种话题不妥,轻咳一声,含糊带过,正色道:“并非是我选了公子,而是天命选了公子。隆平帝糊涂给你封爵之时,却不知道是给自己皇朝选了个掘墓人。”
  叶行远隐隐觉得这话传出去自己要倒霉,赶紧追问道:“此言何解?夫人莫要危言耸听。”
  李夫人淡笑道:“我吓唬你做什么?你现在是得小心,万一有人想到这一点,只怕会不顾一切的攻讦你,这时候你可难有立足之地。非得借圣人灵骨,才能化险为夷。文人得天机,皇家得天命,此为阴阳之道,圣人苦心孤诣,便是要形成一个平衡。
  而封爵,便是分出一部分的天命。要是当世大儒封爵,本身海纳百川,阴阳相济,当然当得起这天命。或者干脆不学无术之辈,只得此天命之福,无科举上进之路,也就罢了。偏你是个举人,眼看就能考中进士,上不上下不下,天命天机一合,恰如风助火势,可谓骑虎难下!”
  叶行远蹙眉,这话说得好像也有道理。历代文人封爵,确实都本身是大儒,官位也高了,为添其荣耀方才给予爵位。或者是开国之时,天命正盛,赏其殊功。
  要不然封爵就是不可能体悟天机的武人,抑或皇亲国戚、国舅驸马,这些人都不会再经科举进入官场。想起来以举人之身而封爵,还打算参加接下来会试继续上进的,叶行远这种情况还真是绝无仅有。
  但是这样的后果会是什么?叶行远想不明白,便问道:“纵然如此,我一向精忠报国,科举仕进之后,自然也会兢兢业业为朝廷效力,这区区一个恩骑尉的爵位,又能如何?”
  这爵位无非是给他带来一个没什么作用的打架神通,提升了他一点地位,但在科举入仕之后,似乎就起不了什么作用。与其说叶行远看中这个爵位,不如说他更看中自己的名字在皇帝面前挂上了号。
  按道理来说,叶行远此后安生做官,在升到三品之前都没机会提升爵位,似乎对他的人生并不会有什么影响。
  李夫人摇头,“话虽如此,但叶公子你可知天命陷阱否?”
  此言一出,叶行远脑中轰然一响,种种不明之处,陡然迎刃而解,不自觉的握紧了拳头。果然,当时封爵的时候就有一种不对劲的感觉,原来应在这儿!
  现在叶行远更相信李夫人确实是姚家之后,要不是这种大儒的后人,一介女子怎么可能读那么多书知道那么多事,天命陷阱这个名词还是叶行远从周知县口中得知,此后校验,深以为然,不想李夫人也能信口说出来。
  天命这东西比天机更不可测,玄虚变化,喜怒无常。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运去英雄不自由,叶行远深切体会过了。得了封爵,便是与朝廷的天命扯上了关系,要是他不作为倒也罢了,但要有作为,必然是一步步踏入天命陷阱之中,只怕前途多舛!
  叶行远只觉得头更疼了,他定了定神,沉吟道:“夫人之言,我已尽知,兹事体大,我需要考虑一番,才能给夫人答复,不知道可否容我几日。”
  李夫人微微颔首,自信笑道:“若是叶公子一口答应这种荒诞之事,我还要觉得你不稳重,此事已经等了这么多年,也不急于一时,便请公子好好考虑三日。不过其实你的答案我早已知晓。”
  她又恢复了刚才贤淑女子的模样,取回叶行远手中的灵骨,低头开始收拾酒菜。叶行远告辞,急急走出,一直穿过小花园的月洞门,这才擦了擦额头。这是寒冬腊月,他竟出了一身的冷汗。
  怎么计划总是会出偏差,进京进献祥瑞,叶行远有心做个幸进之臣,打算刷一刷皇帝的好感度。再混过来年会试,以后宦途总能好走一点儿。谁知道一不小心刷过了头,得了个爵位,还没高兴多久,竟然又惹出这种大事?
  这下好了,一个搞鸦神教的朱凝儿整天撺掇叶行远造反,这事儿还没平息。又碰上一个矢志复仇的李夫人,难道自己要在叛逆这条不归路上越走越远?
  但就像叶行远舍不得鸦神带来的好处一般,他更舍不得传说中的圣人灵骨和登天路的机会。李夫人说得对,叶行远的答案是注定的,因为天命陷阱的存在,他甚至别无选择。
  三天的时间,只是让叶行远能想得更清楚些罢了。
  叶行远叹了口气,正要回屋,前面灌木丛中忽然蹿出一个人影,激动道:“主公,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我本以为主公只是为了收一个莽夫李成,想不到买一送一,还搭上一位夫人。这圣人灵骨,可不能不要!”
  语声娇脆,语气却透着野心勃勃,这小姑娘不是朱凝儿又是何人?叶行远以手抚额,苦笑道:“你居然在旁偷听?”
  李夫人仿佛胸有成竹的样子,居然都不知道事先清场,岂不知隔墙有耳?幸好听到的是朱凝儿,要是别人听到了那还了得?
  朱凝儿从黑暗中转过来,撇嘴道:“我早看那李夫人眉梢眼角带有春色,不是个正经妇人,担心主公沉溺女色,得罪下属,引出祸事。想要在关键时刻提醒一声。没想到后续竟有这般变故,果然还是主公你深谋远虑,早知其究底,侄女儿望尘莫及也!”
  说得好像李夫人要说的话都在叶行远意料之中似的,明明我也受到了巨大的精神冲击好吗?这小姑娘无限脑补,早就把自己当成了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神人。
  叶行远也唯有叹气道:“事关重大,我还得仔细考虑。关系到人家的身家性命,你一个字都不可泄漏出去。”
  朱凝儿用力点头道:“这个自然,咱们都是提着脑袋在干大事,我自理会得。主公能信任于我,我也绝不辜负。”
  又不是我主动告诉你的,这关信任毛事?叶行远心中吐槽,也只能对朱凝儿奇葩的思维模式听之任之。别的时候这小姑娘都精明得很,偏一涉及叶行远,就一味偏执了,那也无可奈何。
  这三天之中,叶行远闭门不出,他得仔细把自己的路都想清楚了。在中举人之后,他就曾认真思考过,但此时又生变局,不得不慎重对待。
  第一,虽然朝廷的架子仍然不倒,但乱世的格局即将到来。越上高层,只怕看得明白的人越多,只是大势如此,谁也无法阻挡罢了。
  第二,即使如此,叶行远并非武夫,他的技能本领,全在读书天机之上,而且因为灵力充沛和宇宙锋剑灵的存在,再加上后世几千年的见识与精深的国学修养,让他在科举上进文官路线上有着明显的优势。
  第三,他没有根据地,也不是地方豪强,家中人丁稀薄,并无助力,就算想找地方种田发展也不可能。何况在这个充满神通的世界里面,别说他一个文科生未必能点出科技树,即使搞出来了,也未必就能顺利平推天下。
  其他路线,比如南越国曾经的招揽之类,更是没什么前途,不值一提。
  综上而论,叶行远必须要走的还是体制内上位的道路,而且得抓紧时间抢在乱世到来之前,这样面对变局,才能够随机应变。
  而今再得圣人灵骨和登天之路的消息,叶行远这条路线也就更加完整了,他的目标就是一路升到文官之顶,然后想办法登天榜更上一层楼。
  唯一要做的选择,就是到底是恪守旧朝老臣的位置,还是出仕新朝?这就要看未来的变化,从李夫人的言语之中透露出来的意思,再加上天命陷阱的影响,似乎他在本朝未必就能顺利?那是要到日后转仕?
  忠臣不事二主,这似乎也是文人的大节所在,不过犯了这一条的似乎也不影响飞升。三代之时,子熙、公子文命等人都曾先仕前朝,后来因昏君无道而改仕新君,开国定鼎之后,照样得大功德成了仙官。
  难道自己也要走这条路?
  叶行远想了想隆平帝的模样,这位皇帝虽然望之不似明君,但与桀纣之徒好像也不可同日而语,要是跳槽似乎有点说不过去。
  不过这终究是将来才要考虑之事,谁也不能精确的预料未来,叶行远只把自己的路线大致捋明白了,脑中豁然开朗,到第三天就打算正面答复李夫人,这圣人灵骨,无论如何他是要了!


第二百零九章 可不是弱女子!
  这天一早,叶行远起身就打算前往驿馆西院找李夫人。自从定湖省的一众人马离去之后,叶行远、唐师偃和朱凝儿三个独占东院,把西院都让给了李成的花石纲,两边通过花园的一道侧门相通。
  当然唐师偃在面圣之后精神亢奋,眠花宿柳,已经好几天夜不归宿。东院除了几个伺候的人,就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但今天偏偏驿馆门口就热闹起来,叶行远才刚走到园子里,就见一堆人呼啦啦的涌了进来,为首是个年轻公子,面貌骄横,口中呼喝不停,“恩骑尉叶行远在哪里,让他出来见我!”
  找我的?叶行远有些发懵,这人衣衫华贵,口气甚大,看这年纪应该像是某种二代。但叶行远这年余习惯了与文绉绉的读书人打交道,就算是曾经得罪过的汉江府张公子,人家也是一味装逼,哪儿有这么举止粗鲁?
  “小侯爷,他在那儿!”有人眼尖,远远的指着花园中的叶行远。那年轻公子一瞪眼,冲着叶行远就奔过来,伸手拦在他面前。
  “你就是叶行远?你有什么本事,可得爵位?我看定是欺世盗名之徒,还不速速悔改!”他口气极冲,趾高气扬。
  叶行远好久没见到这种简单粗暴的官二代,听下面人称呼他为小侯爷,应该是勋贵之后。果然是因为叶行远骤然得爵,找上门来发作他了。这事叶行远也有心理准备,只没想到来得这么快也这么没技术含量。
  他自然不惧,退后一步,漫不经心道:“尊驾何人?在下正是叶行远,恩骑尉之爵乃是皇恩浩荡,我只知领受,不敢质疑。”
  年轻公子大怒,“你不认得我?那你也敢在京城中厮混?”
  叶行远都无语了,心中吐槽道我到京城总共也不过几天,能见过什么人?都说勋贵被当猪一样养,这二代的脑子果然是废了。
  旁边有人赶忙接腔道:“我们小侯爷便是昭宁侯次子,还不赶紧见礼!”
  昭宁侯次子?叶行远脑子一转,他对京中的勋贵谱系并不算太熟悉,不过昭宁侯还是赫赫有名。他们在靖难之中跟随武帝清君侧,攻破京兆府城墙似乎就是首代昭宁侯雄振海领军。
  当时是被封昭宁公,只是雄家都是赳赳武夫,门风极为跋扈。靖难之后并无战事,也无立功机会,他们一家虽未惹出大乱子,但小错不断,终究在某代因为皇帝厌憎,未获恩旨,降了一等袭侯爵。
  从这位所谓“小侯爷”的表现来看,雄家还真是一以贯之,他不过只是次子,又非世子,以后顶多也就是恩荫一个恩骑尉、云骑尉罢了,有什么资格称小侯爷?又有什么资格在叶行远面前摆架子?
  想来都是这些拍马凑趣之人胡说罢了,叶行远拱手淡然笑道:“原来是雄二公子,昭宁侯世代勇武,在下是极佩服的。若无他事,这便告辞。”
  雄二公子你好,雄二公子再见,叶行远才懒得与这些其蠢如猪的纨绔子弟争闲气。就算是张知府公子人家好歹还是读书人,这人连大字估计都不认识一斗,与他争执简直是降低自己的格调。
  雄二公子却听不出来他言语之中的敷衍,转头大笑道:“我们家威风果然人人皆知,这小子也算识趣。”
  我就随便客套一句,你不要那么当真好不好?雄振海踏上京兆府城墙的时候,那自然威武,但这一代代传下来,昭宁侯府除了欺男霸女之外,有什么好名声?叶行远心道。
  如果是正经继承人,或许还要好好教育,用来维系家族的传承,这种次子估计侯府也是听之任之,反正也蹦跶不了几年。
  叶行远懒得多说,转身便要走,偏被雄二公子一把扯住,“慢走!我今日来本是为了打你一顿出气,看你这人上路,暂时饶你一遭。不过你既然封爵,总该有些本事,我要与你比箭,看看你这爵位该不该得!”
  雄二公子身子魁梧,力气甚大,叶行远被他扯住竟然迈不得步,心中也不由骇异。看来这些武家子弟虽然脑子没有人管,但身体却还是没亏。要知道叶行远自己也是浩然之体,虽然没有好生练过,但体力和状态都处于成年人的最巅峰,居然被完全压制,这雄二公子手底下有几分功夫啊。
  雄二的跟班补充道:“正是,我家小侯爷也是荫封恩骑尉,与你相当,若是你名不副实,岂不是带累了他的名声?比一比箭,来看看你的成色!”
  说话间就有人抬着木靶与一柄黑色大弓进来,那弓身乃是黑铁所铸,有手臂粗细,看上去就沉重异常。雄二公子信手接过,不由分说塞到叶行远手里,冷笑道:“我们便射上几箭玩玩,可千万不要太丢脸啊!”
  叶行远提着那弓,只觉得手臂酸麻,这举起来都有些艰难,何况开弓射箭?这根本不是他的专长啊!
  这还真是有备而来!雄二公子是被人挑唆,专门来羞辱于他的?叶行远觉得这种可能性最高,便推脱道:“吾乃文人,不擅骑射,何况驿馆之中,怎能妄动弓箭,还是不比了吧!”
  雄二公子斜眼看着他,“不比不行!你既封恩骑尉,必是弓马娴熟,莫要谦虚,你便先试射几箭,要是射不好,我等也绝不会嘲笑于你!”
  这话说出来谁也不信,叶行远看他们一群人看好戏的表情,就知道要是自己真射了箭,对方一定是大笑而特笑,还要传播到整个京城,让他这个新晋恩骑尉沦为笑柄。
  至于他一个书生并非因为武功而封爵,这种细节根本没人在意。
  这种情况叶行远突然觉得似曾相识,其实武人相争与文人的争斗也很类似,无非就是逼你作诗写文,说你写得不好不用担心,我们必定不会外传。要是叶行远真做了一首歪诗,看他们不笑疯了才怪。
  只叶行远文斗足有把握,用几百首诗文把别人碾压都毫无问题,但武斗他却真的没有金手指,这一箭他能勉强射出已是不易,想要瞄准百步之外的木靶,更是毫无可能。
  想不到自己居然被这种不上台面的小技俩难为,叶行远正自不爽,想要严词拒绝拂袖而去的时候,却听边上传来笑声,“叶公子弓术绝妙,这种轻弓他哪里使的习惯?依我看来,这九石弓只适合女子使用,难道雄二公子平时就用这弓?”
  李夫人翩然而至,从从容容伸出纤纤玉手,从叶行远手中接过了铁弓,轻轻一抖,表情甚为不屑。
  她言语讥讽,雄二公子本来要发怒,回头看到她娇媚容颜,骨头立刻酥了一半,垂涎道:“这是哪家的小娘子?叶行远是你的姬妾否?送与我如何?”
  他倒是不客气,开口就讨要女人,叶行远眉头一皱,正要解释。李夫人却轻笑一声道:“我所重之人,必是天下英豪,雄二公子要是弓箭上能够胜得过我,那我随了你去又如何?”
  她居然没有否认自己是叶行远姬妾,叶行远发怔,难道她当真箭术厉害?可以稳胜这雄二公子,又或者另有打算?
  雄二公子哈哈大笑,“美人用箭,刚柔并济,真是美不胜收。好,也不用你胜过我,只要你能百步之外中靶,我就放过你便是。”
  这娇怯怯的女子,能开硬弓就算不错,还想射中,真是天方夜谭。
  李夫人不屑摇头,“说了要比,便是真刀真枪,我也不须你让。百步射靶,何其简单?我们闺阁女子都不稀罕玩这个,你把箭靶拿到门外,数着三百步。
  我射个花式,只要公子你能够照样做到,就算是我输了。”
  三百步?雄二公子也不由骇然,对于九石弓来说,三百步确实还是有效射程,但是准头那就没法保证了。叶行远的姬妾居然有射三百步靶的本事?
  不可能!就算是他大哥,平时练习也就是两百步靶,这木靶微小,三百步外都看不真切,如何可能射的中?必是唬人!
  雄二公子心中如是盘算,便一口答应,命人将靶子移到门外三百步外。李夫人远远一望,持弓而笑道:“差不多了,且看我箭法!”
  她吸一口气,沉腰压肩,右手一扯,搭上雕翎,弓开如满月。
  好!叶行远不算专家,但也看得出来这姿势漂亮举重若轻,看来李夫人不愧是嫁到了将门,这弓马功夫真是高手。
  雄二公子也吃了一惊,那些跟班也一下子哑口无声。行家一出手,便知有没有,这女人开弓的手法巧妙,力道也足够,这箭难道还真能射中。
  嗖!李夫人一松弓弦,鸣镝声响,箭矢电射而出,只听咚得一声已然中靶,正中靶心!
  雄二公子瞠目结舌,还来不及说话,就看李夫人陡然将弓背到身后,又是反手开弓,背射一箭,又中红心。
  左右开弓,正射背射,百步穿杨,这箭法已经可以用神乎其神来形容。雄二公子自知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正自羞惭。只见李夫人一抬秀足,抵住弓身,右腿往后一勾,竟然用两腿开弓,勾勒出曼妙的腰臀曲线。
  “叶公子,奴家可不是弱女子呢!”李夫人浅笑,右足一点,箭矢飞射,正正的刺入红心。只听砰然声响,整块木靶竟被这一箭粉碎!


随轻风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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