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1章 你竟是这样的师兄


  “我是炼狱之主,是残国之孤,是黑暗之海的主宰者,是九幽冥府的掌舵人……你知道你在对我做什么么?你这是渎神!亵渎神明者,终将堕入地狱的更深处,形销骨立,沦入永劫!”
  少女被金色的修罗压在王座上,她的怒吼声在冥殿中回荡着,身后的巨大的白骨也蠕动起了身躯。
  它感受到了少女的怒意,张开了布满钩状锐齿的锥形巨口,发出了震耳欲聋的声响。
  修罗抬起头,金刚怒目,与其对视,同样发出了狮子般的低吼。
  修罗可怖,骨蛇亦是狰狞。
  “如果渎神者会遭天谴而死,那么如今十二尊神座上坐着的,早就该遭到天道的反噬了。”宁长久淡淡地开口。
  修罗死死压制着她。
  少女每溢出一缕幽冥之息,都会被修罗无情地伸出大手,直接掐灭,打散。
  少女神色挣扎着,她在思考着要不要调动整座幽冥地府的力量进行反抗……毕竟她的大脑中除了逃出生天的办法,还隐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绝世隐秘。
  这些隐秘要是被侵犯,她真的会想尽一切办法,将这个胆敢渎神的少年杀死的。
  但探知她内心深处的隐秘,确实是宁长久的目的之一。
  这个少女自称冥君二世,不管真假,她都是得到了冥君的远古传承,坐上了这幽冥王座的人。她脑海中应是传承了不少有关太初神祇的隐秘往事。
  她就像是一本活着的史书。
  其中翻阅而见的往事可以与洛书中的所见所闻互补,让他更看清这个世界的真实。
  鱼王脸红心跳地盯着那里,听着白骨羽蛇和金身修罗对峙发出的怒吼,想着自己活了上千年,也算是见过许多大场面的,敢于杀神的见了不少,但这……确实是第一次见。
  它看了一眼旁边的宁小龄,很有责任心地想着小龄可还是个孩子,她要是醒了得把她再敲晕过去,不能让她看到这样的画面。
  “你……放手……”少女漆黑的瞳孔里被金光渗透,她的话语艰难了些。
  宁长久一言不发。
  他眉心裂开的金纹宛若天眼,已然照入她的识海,开始搜寻有用的讯息。
  一幅幅画面进入眼中。
  “我是冥君的女儿,还是我就是冥君本身呢?如果是前者,那我不就是孤儿了?如果是后者,那我……到底是男的还是女的啊?唉,好烦呀。”
  识海中,一个由冥府创造出的少女,抱着膝盖握在王座里,苦思冥想着自己的来历。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唉……不过没关系,殿里还有很多书,看完我应该就能明白很多事情!”
  “不识字……”
  “没事,可以慢慢学,时间有的是!”
  “衣服穿什么好呢?白色的好像很漂亮,但是黑色的更搭一点……唉,反正也没人看见,穿什么不一样呢?怎么还有男装……男装……嗯,我肯定是冥君的女儿。我无法接受上辈子穿过这么丑的衣服!”
  少女坐在一面几乎充斥了整个墙壁的镜子前,将男装布料拆下,改造成漂亮的裙子。雪白的小腿边尽是碎的布料。
  “好孤单呀。”
  “一天的记数太短了,距离末日还有五十四万天……五十四万……嗯,把一百天算作一天,这样距离末日到来就只有五千四百天了!”
  “还是好长……”
  “末日快点来吧。”
  少女坐在空无一人的大殿前,支着下巴,孤独地望着想象力都无法延伸至的边缘。
  “不行,不能这样颓丧了,我要理解这些文字,然后开始读书!嗯……明天开始。”
  一百天后……
  “今天心情不好,明天开始。”
  石碑又翻过了一天。
  她不知道这个末日的倒计石碑是谁定下的,遥遥无期的日子有什么好预告的呢?这般无聊。
  真是个无聊的世界。
  好孤单啊……谁来陪我玩……
  “末日与朋友,到底哪个先到来呢?”
  她拿起笔,用她初初领悟了些的文字,在地上写下了这句话。
  她盯着看了许久,心生赞叹。想着自己前一世不愧是诗人,且这一世青出于蓝。
  “唉,太无聊了,给自己捏一个夫君吧!”少女感慨着自己的想法的聪慧。
  她用幽冥的魂魄开始捏人。
  捏着捏着,她沉默了下来。
  男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啊?
  她如揉面团般揉着魂魄,捏了一张脸,来到脖颈之下以后,无从下手。她剥去了衣裳,来到了大镜子面前,打量了自己许久,最后以自己为参照,捏了一个一模一样的。
  她并未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她的夫君一定是世界上最好看的。而她,正是她已知的最好看的,照着自己捏总没错的!
  她越看越满意,甚至有量产的冲动。
  彼时,沉寂已久的黑暗之海终于复苏,无数的灵魂投入了这片孤寂的国里。
  那一日的场景始终在脑海里烙印着——陆地的上空是黑色的海,海水破开了一个又一个的洞,像是书中所说的,名为‘暴雨’的词终于展露了它的真容,魂魄是漆黑的鱼群,从天与海中坠落了下来,浩瀚而壮阔。它们不知从何而来,像是无根之水洗刷在地面上,用死亡的绝望给孤寂的冥国带来了可悲的生气。
  她终于拥有了自己的子民。
  ……
  宁长久翻阅着她识海中的画面。
  数千年的时间浮光掠影。
  那场黑色暴雨之后,冥国的胎灵之井重新受到了滋养,开始孕育本土的生灵。
  少女又是高兴又是畏惧。
  她从一些羸弱的外来魂魄里,得知了外面世界的样子。
  她开始有了期待。
  她坐镇冥府,自称冥君,开始了对于自己国家的统治——那是她最忧心忡忡的一段日子。
  少女近千年不知修炼为何物,只有一些与生俱来的神通。
  她白天用这些神通唬住那些幽灵亡魂,晚上前所未有地刻苦修炼,慢慢变得厉害。
  在宁长久到来之前,少女一度觉得自己已经非常厉害了,甚至想,若是当年冥君有自己这么厉害,也不至于沦落到这般下场。
  今天她才知道……只是冥国残破,所以孕育出的魂灵也太过弱小,她又有冥府力量的加持,故而衬托出了个天下无敌。
  直到今天,在和谐而温馨的冥府里,她终于遭受了这个外乡人的毒打。
  少女纤细的双手好似一拧就会断裂,她身躯羽蛇般挣扎着。那双被金光污染的黑色瞳孔盯着眼前的少年,羞愤而恼怒之余……嗯,长得还挺好看的……不对!我在想什么啊!
  少女悲从中来,她知道,宁长久只要翻过了这些浮于表面的记忆,就会看到窥探到深处的秘密。
  “你要是再敢往下看……”她艰难开口:“我绝不会放过你!”
  宁长久看着她孤寂的一生,不由想起了前世清静寡淡的修道岁月,神思恍惚。
  少女忽然的威胁拉回了一些他的思绪,他从茫然中回神,意识到自己或许很快就要触及到她隐藏的真实秘密了。
  少女的意识是一片海。
  他的瞳孔是掠过海面的金乌。
  幽邃的海水中,一幕幕场景鳞次栉比地被照亮。
  “人不可能想象出没有边界的世界,所以用于想象的精神是有边界的么?如果精神的世界有边界,那我要怎么样才能越过去呢?”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思考的东西也越来越深刻。
  冥国之下魂魄穿流不歇,于是她高座冥殿的身影愈发显得孤单。
  “这个记数……不太对了。”少女看着石碑,运用自己的权限将一百重新变回了一,石碑上的记数单位改变了,时间的计量瞬间膨胀。
  距离末日到来还有十八万天。
  “末日要来了,谁来救救我啊。”
  她的心境与过去已不同了。
  接着,沉寂了万年的黑暗之海终于打开,一个曼美的身影似海中沉落的船只,从黑暗的海水中缓缓落下。
  少女盯着她落下。
  末日与朋友,后者先到来了……
  宁长久可以感受到她情绪的波动——像黑暗中开出了娇嫩的花。
  后面的记忆埋在了更深处,似隐秘,不为人知。
  被修罗压在王座上的少女,漆黑的瞳孔里激荡了无边的杀意。
  宁长久明白了过来。
  接下来便是她不容侵犯的隐秘了。
  从黑暗之海中坠下的是误入冥府的木灵瞳。想来是她把木灵瞳当做朋友,将许多关于神祇的往事与秘密告知了她,其中应该还有离开冥殿的方法。
  一旁的鱼王认真地打量了他们许久。
  前戏居然要这么久的吗……你可真是对得起你的名字啊!
  宁长久凝神,形似金乌的意识箭一般扎入了少女识海的深处,少女身躯起伏,轻吟了一声。
  她最为隐秘的,最不想让人知道的画面被金光照亮,好似云层后打开的天空。
  少女紧咬嘴唇,柔嫩的唇间,细而淡的血丝溢了出来。
  她的身子开始战栗起来,双手中持着的刀血光更盛。
  他……他都看到了啊……
  她觉得头脑眩晕。
  宁长久也沉默了。
  原来……她说的隐秘是这个。
  宁长久看着弱小的、重伤的木灵瞳被她收留,当做了朋友。
  那是小姑娘千年来最开心的一段岁月。木灵瞳给她讲了许多外面的事情,一个全新的世界在她的脑海中,勾勒出的庞大的轮廓。
  接着……她们做了一些……
  嗯……画面很是芬芳。
  少女知道他看到哪里了,已是咬牙切齿。
  宁长久知道,她或是出于好奇,但木灵瞳一定是想借此机会,搜刮一些与冥君有关的权柄。
  他原本想将这件事告诉她,进一步消磨她坚定的心志。但想着那冥殿前孤寂千年的单薄背影,悠悠叹息,终究没有开口。
  他闭上了眼,不再去看她的秘密,只寻找与走出冥府有关的东西。
  少女更生气了,心想看过了就看过了,你装什么正人君子?别说是闭上眼,哪怕是把眼睛挖出来也是一样的啊!
  后面的记忆就是她偷偷翻了好几天的书籍,然后假装全知全能,自信满满地告诉木灵瞳如何走出冥府的画面了。
  他若是看到了……
  少女心想,占了便宜就走,哪有这么好的事?自己可是冥君的掌上冥珠,是本该嚣张跋扈的冥国二世祖,绝不能丢了自己和冥国的颜面!
  “睁开眼!”少女厉喝一声。
  在他的意识接近那段深处的记忆之时,身下,滔天的杀意陡然涌起,整座冥府都随着少女的话语震动了起来。
  原本微弱的烛火瞬间窜起,宛若一把把黑暗中的火炬,旺盛燃烧。
  宁长久下意识睁开了眼。
  她看向了少女。
  她原本想要利用冥府本源的力量进行反抗,但那样的代价太大,可能会使得末日提前到来。
  若是过去,她肯定毫不犹豫。但现在……只有三百天了。
  她真怕自己稍微触及根本,这个数字就任性地给她变成一颗鹅蛋的模样。
  情急之下,她心生良计。
  宁长久看着她,彻底陷入了沉默——只见少女重新变成了宁小龄的模样。
  ……
  鱼王也惊呆了。
  如今幽冥王座上,表面看起来,便是宁长久将宁小龄摁在幽冥的王座上,宁小龄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咬着血丝溢出的嘴唇,神色幽怨,那袭雪白的道裙像是初开的莲花。
  这……
  鱼王哪怕知道那个宁小龄是冥君假扮的,但它看着宁长久欺压在她身上的一幕,依旧义愤填膺,忍不住骂了一句:“丧尽天良,禽兽不如!”
  以宁长久现在的心境,本是不该被这种障眼法阻挠心境的。
  但他与师妹多年未见,冥君楚楚可怜的模样又以假乱真。
  她轻轻开口,如当年初见般喊道:“师兄……好久不见呀。”
  宁长久明知是假,还是回了一句:“好久不见。”
  “师兄……你,你能放开我吗?好痛。”少女的声音轻柔。
  宁长久叹了口气。
  他看着宁小龄的脸,道德感确实束缚了他的下一步动作。
  但这终究是假的。
  “不能。”宁长久消去了紊乱的意识,识海重归清明。
  冥君娇滴滴地说道:“师兄……你好坏啊。”
  宁长久不为所动。
  他继续深入。
  而此时,少女放弃了挣扎,她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了如释重负的笑意。
  时间终于拖够了。
  外面,三十万大军攻打了进来。
  命运难料,这原本自称为弑君宗的宗门,反倒可以为自己拖延时间。
  ……
  旌旗摇晃声,兵戈鸣响声,震天的杀声……庞杂的声音由远及近地响起,从殿外的远处,如一线潮水般推开。
  宁长久在短时间内也无法找到离开冥府的方法,便暂时放开了她。
  他走到了冥殿的窗边,向外望去。
  冥殿外黑压压的一片。
  成千上万的军队聚集在了冥殿外,集结着推了过来。
  “三十万……还真能凑齐?”宁长久很是震惊。
  冥君二世从王座中支起了娇小的身躯,她揉了揉自己被按得酸痛的细胳膊,话语幽怨道:“这就叫有志者事竟成嘛……”
  “看来你做的事情确实可恶,让他们生出了这般莫大的意志。”宁长久感慨道。
  冥君骄傲道:“是的!功夫不负有心人!”
  宁长久看着她高兴的表情,无奈道:“他们是来杀你的啊。”
  少女点头道:“我知道啊,这是当下举国思考下的产物之一。毕竟是我鼓励他们思考的,当然要承担后果呀。而且……我也一度觉得,他们的决定要比破灭宗和请仙宗明智许多。”
  “这倒是。”宁长久附和。
  他继续问:“那你想到面对这种局面的办法了吗?”
  少女摇了摇头:“我真没想到他们能凑够三十万。”
  “那怎么办?”宁长久问。
  这些鬼魂虽然不厉害,但毕竟人多势众。
  杀死三十万只蚊子都需要费很大的功夫,更何况是鬼魂呢?
  冥君理着凌乱的发,捏着白色的道裙,道:“师兄,你忍心看我死吗?”
  宁长久冷冷道:“你先给我变回去。”
  “呜呜,师兄不喜欢我了。”冥君揉了揉眼睛,假装自己在哭。
  短短的谈话间,震天的杀声已经来到了殿外。
  冥君无可奈何,她推开门,走了出去。
  宁长久问:“你想做什么?一人之力杀光他们?”
  冥君摇头道:“我去招安劝降!你也跟我一起来吧。”
  “我去做什么?”宁长久问。
  冥君认真道:“就当是请仙宗的巫术奏效了,你是请仙宗请来的大仙,然后给他们表演一番杂技,再做点唬人的预言,安抚鬼心就好。”
  “他们能相信这些?”宁长久问。
  冥君道:“不用他们所有人都相信,让他们割裂开来就行,到时候他们会自乱阵脚的。”
  宁长久还在犹豫要不要帮她。
  冥君道:“不用有负罪感,这里是冥国,他们死亡和回家一样顺路,反正过段日子又能从胎灵井里爬出来,还是条好鬼!”
  鬼魂大军杀到了家门口,在冥殿外喊着“诛冥王,开冥国”的响亮口号。
  冥君已然走出。
  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跟了上去。
  宁长久自大殿门口放眼过去。
  只见大殿外人山人海,结队的鬼群之中,什么样的鬼都有,瘦弱的在最前面当敢死队,身材魁梧的在后方压阵,有摇旗的,有呐喊的,有以兵器奏乐的,很有原始人部落进攻的感觉。
  “他们……是干什么的?”宁长久指着一堆躺在地上睡觉,由其他鬼魂抬着的鬼,问道。
  冥君沉吟片刻,道:“那应是归虚宗的人,归虚宗的人看到了世界是精神构成的本质,于是他们想要通过深入精神,寻找逃亡的路径,而他们选择的路径便是……睡觉。归虚宗全宗上下都在睡觉,所以被弑君宗乘虚而入,拉出来凑数了。”
  “真惨。”宁长久感慨道。
  冥君叹了口气,她走到了最前面,朗声道:“我很高兴,你们没有辜负我的期望。你们通过自己的努力,凑齐了这般人马,来到了我的面前,你们是冥国意志最坚韧的鬼,是冥国的未来。”
  “你这昏君休要胡言!冥国只有三百日了,哪里还有未来?若不是你太过昏庸,冥国何至于此,何至于千年都找不到出去的办法?”下面的人发出了血泪的控诉。
  冥君从冥殿上走下,闲庭信步,自信满满。
  “谁说我没有找到办法?”冥君负手而立,道:“我早已料到你们今日会来,所以希望让你们一同做一个见证。”
  “什么见证?”领头的发问。
  冥君淡淡道:“你们的救世主降临了。”
  “救世主?救世主在哪里?”领头者追问道。
  冥君望向了身后。
  宁长久揉了揉自己的眉。
  “就他?就这瘦弱模样也敢自称救世主?我们可不是请仙宗那帮傻子,可不会相信你的话的!”领头者大吼着喊道。
  冥君望向了宁长久,她恳求似地眨了眨眼,示意他露两手。
  宁长久被逼无奈,走到了舞台的最前方。
  金色的,小山般的修罗从他背后勾勒起了恢弘的影。
  那似是三头六臂的魔,却散发着神性盎然的金辉,恐怖与神圣杂糅在一起,将宁长久白衣如云的身影衬托得缥缈。
  修罗是精神世界的顶级存在,这些精神构筑的亡魂都感受到了迎面而来的威压。
  这种威压好似霜杀百草,要将他们压得齐齐跪倒。
  “这就是即将带领我们走出幽冥,回归真实世界轮回的神明!”冥君看着他,认真而隆重地介绍着。
  宁长久看着他们敬畏的眼神,总觉得自己此刻应该说点什么好。
  吾乃天命所归,是终结罪恶的使者,是灾厄来临时的救世之人……之类的?
  宁长久羞于启齿。
  “我们凭什么相信你的鬼话?”领头者心想集齐三十万人可是花了极大的功夫,若是此时退缩,岂不是要沦为笑柄?
  宁长久认真地回忆一下,以华而不实为标准,在脑海中搜罗出了几个修读过的剑法,念动之间,金影无数,如圈环绕着升空,如凝固的烟花,亦似大日无数。它们当空朗照,仿佛随时都要将黑暗撕破,降下光明。
  这是用最多的灵力,凝结出的,杀伤力最低的招式。平时很少有使用的机会。
  这般宏伟的场景里,莫说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土著鬼,哪怕是冥君都被唬了一跳,对他暗暗竖起了大拇指。
  与此同时,大殿之内,一个沧桑的身影传出。
  “等待了千年,终于等到了你的到来,燃火者……”
  声音若古钟悠扬,从冥殿中传出,落到了众人的耳中。
  “羽蛇大神……是羽蛇神!”
  众人立刻反应了过来。
  他们知道,冥殿之中有一副羽蛇的白骨,那副白骨才是真正的幽冥之君!
  许多羽蛇虔诚的信徒已经跪拜了下来。
  三十万大军里,许多原本是请仙宗的人已经动摇了,他们相信了冥君的话,痛哭流涕,为自己改变信仰而追悔。
  “你们要对燃火者不敬吗?”大殿中的声音再次开口。
  “燃火者?”领头者不解道:“末日即将到来,他能改变什么吗……”
  大殿中的声音道:“你们还不明白吗?末日所代表的,是新生。等到我预言之日到来的那刻,无限的苍穹将为你们打开神圣的大门,届时,燃火者将带领你们走向光明!”
  ……
  鱼王装作羽蛇神,捏着嗓子说完了这段话,很是心累。
  不过好在自己还是把那些鬼魂哄得一愣一愣的。
  末日代表的是新生……它自嘲地笑了笑,心想我自己都要信了啊。
  宁长久与冥君又连哄带骗地外面表演了一圈杂技。
  本就军心不稳的三十万大军彻底动摇了。而那些忠于冥君的鬼,也闻讯赶来,支援冥君大人。
  叛变者虽然多,但忠诚者也是不小的数目。
  领头者看着军心散乱,知道今日已不可能成事,跪地请求原谅。
  冥君很大度地赦免了他们。
  众鬼感恩戴德。
  折腾了许久,他们终于回到了殿中。
  冥君骄傲地坐回了王座里,道:“怎么样?我很聪明吧?”
  宁长久叹气道:“你这几百年昏君确实没有白当。”
  冥君双手环胸,道:“我是很开明的君主,所以他们都叫我冥君!”
  宁长久不想浪费时间,他看着冥君,再次唤出了自己的修罗,道:“先前我们没做完的事,该继续了。”
  “你……你不要过来!”冥君心想自己真不该遣散大军的,应该让他们当自己的护卫队的。
  冥君摇身一变,再次变成了宁小龄的模样。
  “师兄,你确定要这样吗?”冥君启唇轻语,目光如水。
  宁长久道:“确定。”
  说着,他再次将这位君主按在了王座上。
  鱼王默默转身,捂住了眼睛,不忍再看。
  她虽变成了宁小龄的模样,道裙如雪,但却扰乱不了宁长久的心志了。
  眼不见为心净。
  宁长久闭上眼,开始搜寻她的意识。
  “师兄,你别这样……”
  “师兄,饶了我把。”
  “我可是你师妹呀,你怎么可以……呜呜。”
  冥君徒劳地挣动着身躯。
  宁长久不为所动,道:“别挣扎了。”
  “师兄……”
  她的声音忽然很轻,轻若柳絮,疲惫与虚弱之中带着错愕与欣喜,似一场隔了多年的雨。
  哼,装得还挺像的……宁长久心想。
  冥君不说话了。
  忽然,他也意识到了一点不对劲。
  刚刚这一声师兄……好像是从身后传来的。
  宁长久睁开了眼,缓缓回身望去。
  宁小龄不知何时已经醒来,她一手扶着墙壁,虚弱地立着,抿紧了嘴唇,遥遥地看着自己和自己身下的少女,沉默半晌,不确定道:
  “师……兄?”
  ……
  ……


第三百零一章:唯恐相逢是梦中
  深邃的幽冥大殿里,毛发白而长的鱼王蹲在地上,它像是一尊因为惊诧而冻结的雕塑,一双夜晚发着幽光的瞳孔打量着四周。
  鱼王修炼出智慧多年,但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在不停地冲击着它原本的认知。
  譬如眼前这诡异的一幕……
  宁长久正将宁小龄模样的冥君按在王座上入侵着,冥君一口一个师兄,娇娇弱弱,不停求饶。而此刻的本尊、自己的鱼干输送者、宁长久的小师妹——宁小龄,已不知何时苏醒了。
  她睁大了天真而无辜的眼睛,看着眼前发生的事情。
  迟钝的大脑转动了起来……师兄正在侵犯一个王座上的小姑娘,那个小姑娘很眼熟,好像是……自己?!
  宁小龄尚有些混沌模糊的意识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场景。
  她怔怔地看了一会儿,听着那个自己发出的求饶声,心想……自己这是灵魂出窍了?
  不对,灵魂出窍的话,为什么那个自己还在挣扎求饶呢?
  更何况师兄怎么会做出那样的事情,师兄才不是那样的人呢!
  一定是我在做梦……嗯!做梦!
  也只有做梦的时候,自己可以像全知全能的神国之主一样,看到全部的场景。
  可是我为什么会做这样子的梦呀?
  宁小龄的脸颊一下子羞红了……她看着王座上那个身躯扭动的自己,那白裙的下摆,象牙色的粉嫩玉足船桨般轻轻地摆动着,她的声音和自己是如出一辙的……嗯,应该就是自己无疑了。
  只是听不出那声音所代表的,到底是愉悦还是痛苦。
  原来自己会做这样的梦啊。
  宁小龄看着王座上发生的事情,身子微微地发烫,灵魂中像是有种子碎裂的声音响起,轻微而有生气,她绞紧了手,屏住了本就微弱的呼吸,一眼不眨地看了一会儿。
  很快,王座上的自己便说出了各种各样奇怪的话语。
  哎,难道自己的意识深处,真的会说这样的话吗?
  要不是做梦,真不敢相信自己会有这副样子……
  宁小龄感觉自己的心跳都加快了……好真实的梦啊。不过幸好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师兄和自己,哪能这样子呢?师父或许会宽容原谅我,但若是让襄儿姐姐知道了,恐怕能把我和这样的坏师兄,从南州一路追杀到北荒吧。
  宁小龄想到自己和师兄亡命天涯,凶巴巴的襄儿姐姐骑着九羽大黑雀在后面追的荒诞模样,不由抿唇一笑。
  好像也很好唉……
  是啊,只要师兄在就好了。怎么都好。
  如果这不是梦,就好了。
  宁小龄眼巴巴地看着前方。
  师兄正背对着自己,努力从王座的自己身上,榨取着什么……
  以前的梦境也是这样,师兄总是没有脸。
  真想再看看他,哪怕是梦也好。
  她看着冥殿四周,心中酸涩,这就是阴曹地府吗……这或许是她与世长辞前最后的梦了。
  “师……兄?”
  于是她不抱希望地,轻轻换他的名字。
  但宁小龄没有想到,师兄和另一个自己,在听到她的呼唤以后,竟停了下来。
  我是……打扰到他们了吗?
  宁小龄有些愧疚。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师兄竟真的缓缓回过了头,望向了她。她看着师兄熟悉的容颜,太过欣喜,故而没有注意到他脸上复杂而尴尬的神情。
  不愧是最后一个梦,真是贴心呀。就像是牢里犯人上断头台前最后的一顿红烧肉。
  宁小龄看着师兄那张久违的容颜,莞尔一笑。
  “师兄!”
  她的声音清脆。
  ……
  宁长久看着她清丽动人的笑容,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他知道宁小龄会醒来,他也期待着,并为重逢欣喜。但……不是这个局面下呀!
  宁小龄看上去好像还不是刚醒的……
  自己竟没有意识到。
  看着师妹甜甜的笑容,他百感交集,一时间进退两难,也只好挤出了一丝笑,心中想着到底要怎么编才能让师妹相信自己是清白的。
  冥君先前也很紧张,很投入,一心一意挣扎,演戏。直到此刻才幡然察觉到宁小龄已醒。
  她也感受到了一丝……尴尬。
  自己变成这副样子是为了阻止宁长久的进一步动作,如今被正主撞见了,还盯着看,她身为少女的羞耻心还是被激发了出来,一时间没再将角色扮演进行下去。
  空气陷入了安静。
  宁小龄见他们没有了动静,有些局促。
  这是怎么了呀?是自己打破了梦吗?梦要结束了吗?
  她有些慌张。
  早知道就不开口了。
  能一直看自己和师兄这样子……好像也挺美好的。哎,师兄可真是粗暴呀。
  宁小龄睁着杏眸,眸中似闪动着某种光,那种光在幽暗的冥殿中灿若星辰。
  寂静之中,倒是鱼王率先打破了这种平静。
  “喵呜……”
  鱼王总觉得这种时候,自己作为旁观者,应该说点什么。
  于是它叫了一声。
  宁小龄微微回神,她这才注意到,自家养的大白猫还趴在地上呢。
  “小谛听……”宁小龄轻轻喊它的名字。
  鱼王睁着一双死鱼般的眼睛盯着她,心想这种时候了,你不去抓你那个禽兽不如的师兄,还有时间来管我?
  宁小龄想起了自己堕入深渊前,与木灵瞳一战的场景。她蹲下身子,轻轻帮谛听捋了捋毛发,道:“没想到一直在帮我的高人就是你呀,是我太笨了,换作聪明一些的,应该早就想到了吧。”
  “喵嗷。”鱼王抬头挺胸,骄傲地喊了一声。
  宁小龄道:“虽然现在是在做梦,但是前面的东西不许看了,要不然你发情了,我可没办法在梦里给你捏只小母猫出来。”
  “???”鱼王傻了。
  宁小龄按住它的脑袋,一拧。
  鱼王被迫转头,视线偏离了案发的中心处。
  鱼王心想这到底是哪里捡来的傻女主人呀,居然以为这是在做梦……这也太笨了吧!难道你以为你师兄只有在梦里才会做出这样禽兽不如的事情吗?
  夫人踏剑守国门,妻子婚房圆闺梦……这种事情要不是亲眼所见,真是不敢相信世风日下至此啊!
  鱼王想要开口说话,狠狠控诉一番。
  但宁小龄已经起身朝着王座的方向走去了。
  宁长久看着时隔三年,已出落得清丽动人的师妹,神色恍惚。他觉得自己应该轻轻拥住她,与她长聊这些年所发生的事。
  宁长久想要松手起身。
  但冥君同样细眉一竖,心想你都这样了还想跑?还想给你师妹维持什么形象?
  回来!
  冥君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将想要临阵脱逃的他重新拉了回去。
  “师兄,你要去哪里呀?刚刚不是还威风凛凛的吗?现在……怎么了呀?”冥君眨着她那以假乱真的天真眼眸,无辜地看着宁长久。
  宁长久低声道:“你给我变回去!”
  冥君假装没有听清:“师兄你是有什么悄悄话想要对我说吗?”
  “……”宁长久瞪着她。
  冥君蜷着娇小的身躯,保持着惊慌失措的模样,不为所动。
  宁小龄已经迈着小小的步伐,微提裙摆,小姐似的,颇有礼节地走了过来。
  她凑近了宁长久。
  这是她第一次距离师兄这么近。
  “师兄,我以前在书上读过一句诗‘上天知我忆何人,使向人间梦中见’,当时将信将疑,如今才发现,诗文诚不我欺。”宁小龄话语很轻,仿佛在梦中,她也要向师兄证明,自己这些年是好好读书,颇有涵养的。再不是当年那个不识字需要陪读的小姑娘了。
  宁长久静静地看着她。
  原来师妹以为这是在做梦呀,难怪这么……平静。
  某种意义上说,这里也是一片精神世界,与做梦,倒是有某种意义上的契合。
  “师妹。”宁长久看着她的脸,轻声唤她的名。
  少女水汪汪的眼睛盯着他,似有眼泪要坠下。
  宁长久抛下了心中复杂的情绪,温柔地看着她,说道:“师妹,这些年,我很想你的。”
  宁小龄听着他的话语,心想这真是个死都值了的好梦。
  眼泪串连成珠,顺着白皙的脸颊滚落了下去,少女抓起袖子擦了擦脸,认真道:“师兄,我也好想你呀。”
  说着,她看向了师兄身下,与自己一模一样的少女。
  嗯……师兄是真的很想我的!
  只是……自己远远地看了这么久,为什么这一个自己的衣裳还是完整的呀?师兄……不会不懂这个吧?
  宁小龄有些害羞地想着。
  冥君半躺在幽冥王座上,看着含情脉脉的兄妹两人。
  分别三年,本以为早已生死相隔,却在象征死亡的深处再次重逢。
  她也有些感动。
  但她作为冥君的本职和理智不允许她接受这份感动。
  既然这个小姑娘以为是梦,那……
  “师兄,你在和谁说话呀?为什么我看不到有人呀?”冥君娇柔开口,嗓音软软的。
  “……”宁长久想要掐住她的脖子。
  宁小龄已率先开口,道:“师兄,你们继续吧,我……我就在一边看着,不出声。”
  宁长久想要松开冥君解释一番,冥君却死死地拽着他。
  宁小龄看着这幕,也有些吃惊,心想意识深处的自己,真的想师兄想到这个地步了吗……
  “师兄……你不喜欢我了吗?”冥君楚楚可怜地开口。
  宁小龄听着自己说出这样的话,同样心中忧伤,她也望向了宁长久。
  自己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阵仗了,一个月前,陆嫁嫁与司命的场面可比现在血腥多了……但他明知道自己解释清楚就可以了,可他看着宁小龄期待的眼神,一时竟有些茫然无措。
  宁小龄也看着师兄。
  “师兄……其实你不用顾忌这些的,你和师父不也……”宁小龄咬着柔软的唇,话语轻了许多。
  宁长久深吸了口气,决定说出真相,他开口道:“师妹,其实……”
  他话音才起,宁小龄忽然踮起脚尖,蜻蜓点水般吻了吻他的唇。
  这是她一直想做的事,也只是在梦里,她才敢这样做。
  反正醒了,就什么也不记得了。
  古人也说了,春梦了无痕嘛。
  她都要赶赴死亡了,那谁还管她是疯还是清醒呢?
  宁长久感受着唇间刹那的触感,精神中似有电流一闪而过。
  宁小龄却似解开了什么包袱,她伸出手,从宁长久的身后用力地环住了他。
  白骨嶙峋的羽蛇停下了动作。
  面目狰狞的修罗低眉垂首。
  “师兄,不许走了……好好陪陪小龄,好不好。”
  宁小龄的话语有些哽咽了。
  鱼王看着这一幕,不由自主地想起了一首儿歌,两只小龄。
  上下各一只,各有各的好。
  真是美满的场景呀。
  冥君也慢悠悠地开口了,话语清媚:“师兄,此情此景,我们双宿双飞吧。”
  ……
  ……
  大殿寂静,宁长久感受了宁小龄的拥抱。
  “小龄。”宁长久忽然开口。
  “嗯。”宁小龄应道。
  她的情绪初初稳定了些。
  她发现自己真是胆小啊,明知道是做梦,还是没有勇气做一些太出格的事情。不过另一个自己觉悟好像很高,也大胆很多,嗯,双宿双飞……
  “小龄。”宁长久又唤了一声,他虽不太想打破她温暖的梦,但他也相信,美梦成真带来的幸福感会更加强烈,至于身下这个捣乱的冥君,等会再和她算账。
  “你不是在做梦。”宁长久开门见山道。
  “嗯?”宁小龄微微错愕:“什么呀。”
  宁长久柔声道:“小龄,你现在不是在做梦,这里是幽冥地府的深处,你堕入了这里……嫁嫁师尊还在上面等我们呢,师兄来了,师兄来接师妹回家了。我们都很想你。”
  宁小龄怔了一会儿,心想师兄这是在说什么胡话呀,如果不是做梦,那王座上的自己又是什么呢?
  不过真是个好梦……
  宁长久知道她的疑惑,道:“这件事解释起来并不复杂,现在王座的这个,她不是你,她是……”
  冥君感到不妙,立刻一哭二闹,打断道:“师兄,你真的不要小龄了嘛……你把我捧上王座的时候,可是说了,我是你的小公主呀,你只爱我一个人的。”
  “……”宁长久一时语塞。
  宁小龄却皱起了眉头,她盯着王座上和自己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半晌,她警惕道:“你到底是谁!”
  ……
  冥君一怔,心想自己说错了什么嘛。
  宁长久松了一口气,他趁着冥君错愕,挣开了她的束缚,然后以修罗金身压制着她。
  冥君彻底失势。
  宁长久转过身,看着有些茫然又有些坚定的宁小龄,他伸出了食指,轻轻地点上了她的眉心。
  当初宁小龄浑身是血倒在将军殿时,他这样点上了她的眉心。
  宁小龄被白狐压制心神时,他亦这样点上了她的眉心。
  这个动作出现过许多次,他们彼此都很熟悉。
  宁长久轻轻一点,没有运用一丝一毫的灵力。
  宁小龄却如遭电击。
  她怔怔地看着宁长久,许久之后才颤声开口:“师兄?”
  “嗯。”宁长久拥住了她。
  宁小龄缓缓地伸出了手,触了触他的发丝、衣裳,手臂,脸颊……本该虚幻的一切却那么真实。
  被金色巨人压着的另一个自己,也正看着这里,她俏丽的脸颊上带着愤愤不平的神色。
  “是真的师兄吗?”宁小龄还有些不敢相信。
  “师妹。”宁长久忽地笑了,他轻轻开口,问:“以后我们是住在临河城好,还是莲田镇好呢?”
  宁小龄相信了。
  这是她当初问他的问题。
  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哪里……都好的。”宁小龄应了一声,嚎啕大哭了起来。
  鱼王蹲在地上,静静地看着,目光柔和,话语老气横秋:“久别胜新婚,真是感人的一幕啊。”
  ……
  ……
  宁小龄哭了好一会儿,本就虚弱的身子更显得病恹恹的了。
  她坐在师兄的身边,反反复复地打量着他,不确定道:“真的不是做梦吗?”
  宁长久道:“我们可是结了同心的,我骗不了师妹的。”
  “同心……”宁小龄这才反应了过来,她捧住了心口,发现先前空空落落的地方,忽然添了些淡而真实的情绪。
  幽冷的冥殿里,似有温暖的风吹了进来。
  师兄……真的回到自己身边了。
  宁小龄仰起头,看着宁长久,轻声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冥君依旧被修罗屈辱地压在王座上。
  她与宁小龄对视着。
  宁小龄感觉自己是在照镜子。
  “如果不是做梦的话,她又是谁呀?”宁小龄问。
  宁长久好奇道:“小龄刚刚不是识破她了吗?”
  “没有呀。”宁小龄道:“我只是单纯觉得,师兄是不敢说这样的话的,毕竟……襄儿姐姐那么凶。她要是知道了,师兄就完了。”
  “……”宁长久心想师妹果然还是很了解自己的,他原本以为三年之约只要赢下来,自己就可以稳稳当当地压襄儿一头了,结果到头来,自己还是只能欺负一下嫁嫁这样的傻姑娘。
  “她是冥君。”宁长久定了定神,开始介绍起她的身份:“当然,冥君这个称呼应该是她自封的……总之她是这里的主人,你落到了她的手上,师兄是来救你出去的。”
  “冥君。”宁小龄警惕地盯着她,然后好奇问道:“师兄……那你刚才……又是在做什么呀?”
  宁长久道:“我不知道如何除去,但是她知道,我在她的身上搜寻出去的办法。”
  “哦……”宁小龄恍然大悟。
  她立刻想起了自己先前那些不切实际的想法,脸颊不由地红了。
  还好自己没有说出来……
  本能的矜持救了自己!
  宁小龄微羞道:“当初我还立誓,哪怕是下至黄泉也要将师兄捞出来,没想到……倒是师兄来黄泉里捞我了。”
  宁长久笑了笑,他说道:“嫁嫁和……另一位你认识的姐姐都在等你,我等下就带你回去。这三年师兄经历了很多事,都是很有趣的故事,等回去了,我慢慢讲给你听。”
  “嗯!我也有好多话……想说给师兄听的。”宁小龄仰起头,虚弱的小脸上笑容难抑。
  她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看着望向这里的谛听,道:“师兄你看,那是我新养的猫咪,是不是很可爱呀。”
  鱼王心想,我才不是你养的宠物,我只是想跟你混口鱼吃。
  宁长久看着它,咬牙切齿道:“还……挺可爱的。”
  要不是当初鱼王捣乱,自己与襄儿的婚宴想必就能顺顺利利地结束了。
  鱼王也看着他,叫了一声,好像在说浪猫回头金不换,你们师兄妹重逢,我功德无量!
  “我……我也有功!”
  不等宁长久审判,冥君也已经抢先开口了。
  宁长久看着她,叹了口气,问道:“冥君大人,你有什么功?”
  冥君道:“当初你师妹掉到这里,若非承蒙我搭救,早就被冥国里的野鬼们杀掉了!不信你可以问那只猫!”
  宁长久望向鱼王。
  鱼王喵了一声,表示她说的是真的。
  宁长久想了想,轻轻点头,暂记一功。
  冥君继续道:“救回你师妹后,我还坚持温养她的魂魄,要不然她哪能这么早就醒,哪能这么早就与你师兄妹相逢!本君居功至伟!”
  宁长久点头,她救小龄是为了搜刮师妹体内的权柄,他是知道的。
  他忽然又想起了自己在冥君识海中看到的那些画面,他犹豫着开口:“你……救小龄,是不是还有其他的目的?”
  “我……”冥君像是被揭穿了,一下子支支吾吾了起来……自己与木灵瞳的那些事,怎么就被这个可恶的人知道了啊……她强自解释道:“我哪有……我只是爱戴我的子民。”
  宁长久想着那三十万叛军,觉得这个说法实在没有说服力。
  唉,不过不管如何,她也是救了小龄的。
  宁长久道:“放心,我不会伤你的,我只是想带师妹出去。”
  “我知道……”冥君的话语透着说不出的孤寂:“可是,这个冥国要完了呀,你们要是都走了,谁来救我呢?还有三百天了……三百天后,什么都没了。”
  宁长久回想着他所见到的千年孤寂。
  她自出生起就一直待在这座冥国里,孤单地坐在冥殿外眺望,等待有人陪她越过黑暗之海。
  只是,冥国这般大的世界,他又能改变什么呢?
  宁小龄捂着自己的胸口,忽然道:“我也感受到了。”
  “感受到了什么?”宁长久连忙问。
  “死亡……”宁小龄忧心忡忡道。
  宁长久立刻明白,冥君的权柄在她体内扎根多年,两者亦是血脉相连了。
  冥君看着宁小龄,道:“我可以放你们走的,但如果冥国毁了,你的师妹下场也不会好的。”
  “把冥君的权柄都取出来……不行么?”宁长久问。
  “我不知道。”冥君叹了口气,道:“命运莫测,你敢拿你师妹的安危当赌注吗?你们才刚刚重逢呀。”
  宁长久问:“你希望我怎么帮你?”
  冥君轻轻摇头:“我也不知道。”
  宁长久问:“真正的冥君没有留下什么线索吗?”
  冥君答道:“冥君只留下了很多书……其中很多文字的传承都随着权柄流落在了外面,我读不懂,也不知道是不是记载了有用的信息。”
  宁长久叹了口气,无能为力道:“你身为冥君的后人都读不懂,这个世上,还有谁能看懂呢?”
  “喵嗷。”
  大殿里,毛发如雪的鱼王叫了一声,高傲地走了过来。
  ……
  ……


第三百零二章:拯救幽冥古国
  命运莫测。
  鱼王从未想过,自己一只自学成才的猫咪,有朝一日会教真正的冥府后代识字,识的还是冥府本土的文字。
  冥殿遗失幽冥仙卷,冥君远古传承中的文字记忆便也不完整,这使得殿中许多古卷,冥君无法翻阅。
  而它则以幽冥仙卷作为妖丹多年,其中的文字早已与他心生感应,相互熟识。
  “之前一个月,怎么没有发现你是这样的猫才?”冥君看着趴在桌面上,一脸高傲模样的白猫,啧啧称奇,道:“你该不会真的是谛听转世吧?谛听上辈子是不是发了什么‘骗人我就是猫’的毒誓,然后你就成这样子了呀?”
  宛若老学究般翻译着古卷的鱼王叹了口气,他伸出猫爪拍了拍冥君的脑袋,古板道:“少废话,别打扰我干活。”
  冥君哪里肯,她天马行空地说道:“在我的记忆里,冥府确实是有谛听的……那是一只虎头龙身的独角兽,很白,又长得像狗,所以大家都叫它大白狗!大白狗以前可厉害了,很多古神都来找它问过问题。但大白狗很不敬业的,它遇到弱小的,就胡言乱语糊弄一番,遇到厉害的,就把它赶去更厉害的人那里。”
  鱼王一边听着冥君神神叨叨地说着,一边叹了口气,将纸面上文字的释义串联起来。
  宁小龄倒是听得入神,问道:“冥君姑娘,你还记得其他的事情吗?比如有关于真正的冥君的?”
  宁长久亦有此疑问。
  冥君指着身后道:“那就是我爹啊。”
  宁小龄回身望去,王座后的神柱上,白骨羽蛇的翼展占据了大半个冥殿,一节节的骨头上布满了锋锐的骨刺,它缠绕在漆黑的神柱上,苍白与漆黑之间反差强烈。
  “当然,我爹爹全盛时候,肯定是要大很多很多的,但是哪有人是把所有的骨头敲碎塞骨灰盒里的,只能随便挑点,拼拼凑凑,在这口大棺材里充充场面。”冥君解释道。
  宁长久看着那尊羽蛇尸骨,问道:“除此以外呢?还有其他的,关于冥君的记忆么?”
  “其他的啊……”冥君挠着头发,默默地想了会儿,道:“其他的都很破碎呀,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还记得啊。”
  宁长久没有追问,只是道:“那你所看的书里,有关于太初神战的记载么?太初六神因何而死,十二位国主的神国又是如何建立的?”
  冥君心想你说的都是什么啊……她理直气壮道:“不记得了!”
  宁小龄听不下去了,问道:“那你记得什么呀?”
  冥君道:“这些年太无聊了,很多时候我都在睡觉,睡觉的时候倒是做了不少奇奇怪怪的梦,所以后来梦和记忆有些混淆了,就……都不记得了。”
  “……”宁小龄夸赞道:“你可真是一个称职的冥君。”
  冥君惭愧地低下了头:“我这些年一直在考虑治国,所以疏于学业了。”
  宁长久想着入冥国以后的见闻,轻轻摇头……哪怕幽冥不死,也不是这么折腾的啊。
  宁小龄叹了口气,道:“对了,二世姑娘,你叫什么呀?”
  “……”冥君沉默了会。
  宁小龄惊叹道:“你不会这也不知道吧?”
  冥君道:“我一直是一个人,不需要名字。”
  宁小龄想了想,道:“那我给你取名字吧。”
  冥君拒绝道:“起名字应是父母对的,你这语气……怎么像是给宠物起名字?”
  “宠物?”宁小龄更高兴了,她指着正在翻书的鱼王,道:“它的谛听就是我取的!你看,很应景吧?”
  “可谛听这个词……也不是你起的啊。”冥君小声嘟囔道。
  “没关系的!”宁小龄摆了摆手,道:“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嗯……”冥君无奈同意。
  于是这两个小姑娘开始商讨起名字的事情。
  宁长久揉了揉太阳穴,心想一个国家将亡,一个受其连累,怎么这两个这么没心没肺,最操心反倒还是自己。
  我可真是一个称职的师兄。
  宁长久这样想着。
  “师兄,你觉得哪个名字好呀。”宁小龄拿着纸,凑了过来。
  宁小龄对于先前擅自吻了师兄这件事依旧有些害羞,所以此刻哪怕内心非常高兴,也刻意与师兄保持了一些距离。
  嗯……毕竟自己长大了,男女有别之类的,还是要遵守的。
  宁长久接过了她的纸,扫了一遍,敷衍道:“都挺好的。”
  冥君冷哼了一声,也不指望他能挑出一个好名字。
  冥君看着宁小龄,问道:“外面的人,都喜欢叫什么名字呀?”
  宁小龄道:“叫什么的都有呀,比如我叫宁小龄,我师父叫陆嫁嫁,女帝姐姐叫赵襄儿,还有我从九幽殿下来时,殿主兼古灵宗的宗主,名字只有一个字,叫祸。”
  冥君的关注点却有点奇怪:“九幽殿?”
  宁小龄点头道:“嗯?怎么了?放心……九幽殿没有这里气派的。”
  “这里在九幽殿下面?”冥君问。
  “嗯。”宁小龄点头。
  “九幽殿下……”冥君很是满意自己的才华,道:“以后你们就尊称我为,九幽殿下吧!”
  “嗯……好的,二世姑娘。”宁小龄表示赞同。
  ……
  鱼王还埋在书海里翻看着古卷典籍,不停地挠头,挠下了好多雪白的猫毛。宁小龄和冥君还在商讨着一些“重要”的事情。
  宁长久则来到了大殿外,他远眺着这座幽冥古国。
  冥国的上空,黑暗之海宛若暴雨来临之前翻滚的乌云,它是这里生机的源头,也是此处绝望的伊始。从殿外遥遥望去,依旧可以看见无数飘散的野鬼,还有许多归虚宗的人在殿门口横七竖八地睡觉。三十万大军已经撤走,他们大部分都留下了这里。
  洛书楼得到的信息与此处的所见所闻拼接了许多,宁长久的脑海中,大致勾勒出了三千年前那场神战的模样。
  只是他隐约觉得,那神战之后,似乎还有一个超越了太初六神的强大存在……否则,四神尽死,二神翻盘,死是为何,叛又是为谁呢?
  他正思考着这些,身后,隐隐有气息由远及近地传了过来。
  是宁小龄蹑手蹑脚地走过来了……
  宁长久假装不知。
  宁小龄潜伏到了他的身后,呀地叫了一声。
  宁长久假装在出神思考,然后身躯一震,佯作吓了一跳,然后苦笑着望向宁小龄,道:“师妹,你如今的魂魄还太虚弱,应当好好调息,不该这么一惊一乍的。”
  宁小龄笑了笑,她来到了宁长久的身边,手扶着栏杆,微微仰头,看着师兄久违的脸,道:“木灵瞳果然是个大骗子。”
  “是啊,那个女人可是将洛书楼的楼主都骗死了。”宁长久笑道:“小龄被她骗了什么呀?”
  宁小龄道:“木灵瞳告诉我,下面是最可怕的炼狱,九死一生,但下面不是炼狱呀。有师兄在的地方,哪里都是最好的。”
  宁长久伸出手,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道:“这次重逢了,以后就再也不分开了。”
  宁小龄用力点头,小心翼翼地凑近了一些,像是小猫一样,在宁长久的胸膛上蹭了蹭。
  宁长久轻轻拥了拥她。
  这袭盛开在殿前的雪白道裙,是昏暗天地里唯一的芳香。
  “对了,襄儿姐姐去哪里了呀?”宁小龄问道。
  宁长久道:“襄儿回娘家去了。”
  “回娘家?师兄,你是不是欺负襄儿姐姐了啊?”宁小龄问道。
  “你看师兄有这胆子吗?”宁长久叹息。
  宁小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问道:“对了,哪个娘家呀?”
  “朱雀神。”宁长久道。
  “……”襄儿姐姐原来来头这么大呀。宁小龄感慨道:“那以后朱雀年,我们就可以横行霸道,再也没有妖怪敢欺负我们了。”
  宁长久微笑着点头。
  宁小龄又抱了他一会儿,还是有点不敢相信:“师兄,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做梦。”宁长久道:“师兄从不骗人的。”
  “嗯,师兄从不骗人。”宁小龄弯起了眼眸。
  宁长久沉吟片刻,忽然道:“对了,小龄,我们出去之后,你千万不要将我先前搜取冥君记忆的事细说出去,虽然其间并没有什么,但发生误会总是不好的。”
  宁小龄对师兄一向言听计从:“懂的懂的,师兄从不骗人,所以要由师妹来帮师兄骗人。”
  “……”宁长久苦笑着拍她的脑袋:“师妹越来越懂事了。”
  ……
  ……
  不知不觉里,时间过去了三天。
  冥殿里,穿着一身丝薄睡裙的九幽从足以容纳数百个人的床榻上醒来,百无聊赖地仰起头,看着这座城市般大小的冥殿,陷入了日常的空虚与感慨。
  结束了日常的空虚之后,她将头调转向了另一边。
  这个搭着软垫的巨大骨牙床的另一头,宁长久与宁小龄正在那里休憩。
  九幽看着他们,蹙起了细黑的眉。
  “嗯,距离保持得倒是微妙……”九幽轻声道。
  之间宁长久与宁小龄睡在一起,但他们并未拥着,也未肌肤相贴,相反,他们的中间,还用灵力隔了一条线,似是防止睡梦中的一些不轨动作。
  “哼,有这么漂亮的小师妹,怎么可能没有非分之想呢?”九幽怨气道:“一定是刚刚重逢,想要维持形象,假装正人君子。和师妹睡在一起就是禽兽了,什么都不做更是禽兽不如!”
  “哼,这么可爱的师妹,既然不用,还不如让我给来疼爱……”九幽的怨气越来越重。
  宁长久感受到了杀意,警觉地睁开了眼,望了看了过去。
  “怎么了,九幽姑娘?”宁长久问道。
  “没事。”九幽冷冷回应。
  她穿着薄薄的丝裙,从床上跳了下来,身子纤细极了。乌黑的头发披在背上,随着她走路的动作一晃一晃的。
  九幽穿好了那身她最喜欢的,镶嵌有金丝的千褶黑色长裙,在镜子前打了个旋,很是满意。
  她转过头,却发现宁长久没有看向自己。
  “禽兽不如……”九幽又骂了一句。
  宁小龄醒来时,连忙伸出手向身边抓了抓,宁长久握住了她的手。宁小龄看着师兄的脸,这才松了口气,闭上眼又睡了一会儿。
  九幽掰了掰手指,抱怨道:“距离末日还有两百九十七天了,那只猫怎么还没看完书呀,它到底行不行呀!”
  “你行你来呀……”
  一个沧桑的声音传来。
  九幽回头望去,只见鱼王从书阁的方向走了过来。它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眼眶泛着疲倦的黑色。
  九幽问道:“小猫咪,怎么样了呀?”
  鱼王有气无力道:“你们……自己去看吧。”
  说着,它跳上了这张大床,随意一趴,直接睡了过去。
  宁小龄醒来之后,看着疲惫沉睡的谛听,默默给它记了一个大功,心想以后一定要让喻瑾带它去衣裳街犒劳一番。
  宁长久带着宁小龄去往了书阁。
  九幽已穿着那条千褶的裙摆坐在阁中,开始翻看谛听的笔记了。
  宁小龄看着那些字,心想果然和自己册子上的一模一样……看来谛听不是故意写那么丑的。
  “上面都写了些什么?”宁长久问道。
  九幽摊开了一卷,读了出来。
  “在踏足幽冥之前,我从不相信所谓的终结。在暗主降临之后,我才发现,过往所见之黑暗,都只是遮掩光明的帘幕。”
  “我来此间不过千年。六神所约定好离去的日子也是千年。”
  “但哪怕是神祇亦无法逃脱贪婪,不知哪一天起,我已不想再回到我的母星。”
  “我钟爱这颗星辰,满天充盈的灵气不该是灾厄根源。”
  “只是暗主已然来临,世界将陷入漫长的夜,烛龙的双眸已然浑浊,如何还能照破此间的混沌?”
  “……”
  少女的声音清澈,此刻诵念时宛若凉风起伏,悠久与绵长里,夹带着微微的,慑人的意味。
  宁长久静静地听着。
  “暗主究竟是什么?”
  待到九幽诵念完第一页,宁长久忍不住问道。
  九幽轻轻摇头,她翻到第二页,扫视了一遍,寻到了与暗主有关的内容,念了出来。
  第一句便是劈头盖脸的“暗主要杀死我们。”
  第二句是:“暗主要杀死所有。”
  此刻九幽读的是鱼王的译本,若她看的是原本,便能看到冥君写这句话时,羽笔刺破了纸背。
  九幽继续念着。
  鱼王译出的几本书里,大部分都是一些长诗。
  这些长诗是冥君千年来于世界上的所见所闻,其中记载的很多内容,与盛传的山海经,万妖经倒是有许多惊人的相似之处。
  书中还夹杂了一些关于冥君对于太初六神的看法。
  冥君的眼里,天藏是一头什么也不懂、喜欢金银财宝、容易暴怒的傻龙。玄泽是一头背负着苍穹之岛的神龟,它明明是海洋之主,却总喜欢趴在沙滩上晒太阳。烛龙则是一头冥顽不灵的老龙,总喜欢行云布雨,打破人间的元素流动,让人类和妖族敬畏,祭拜它,人间有关于神祇的神话里,也属它的最不真实。
  岁菩提的性情很慢,最不像神,无论做什么事都是慢慢吞吞的,对于人类和妖族的祈祷也时常响应,看上去就像是个和善的老爷爷。当时的冥君,无论如何也不会想到,它竟会背叛。
  荒河龙雀则是天藏的死敌,在权柄与力量上,当时的天藏是更胜一筹的。但是冥君觉得,荒河龙雀真正想要的并非力量,她比任何人都渴望真正的大自由。
  长诗中透露了越来越多的信息。
  原来……当初的六神从它们的母星来到这颗星辰,为的便是榨取这颗星辰的灵气。
  灵气不只是修道的工具,它是真正的生命之源,是星辰孕育出生命必要的条件之一!
  它们带回灵气,便相当于给母星带回了生机。
  它们是神祇,亦是母星那个巨大的、朦胧的意识所派遣出的矿工。它们唯有将生机带回母星,才能真正地挣脱本源的束缚,获得无上的自由。
  某种意义上说,神祇亦是囚徒。
  宁长久在洛书的所见所闻里,已猜测到了一部分真相,如今这些猜测终于得到了冥君笔记的亲口证实。
  神裂峡谷的淘金村里,那些被圣水污染的人类成为了无鳞无爪的龙,被濒死的天藏当做了奴隶和矿工。
  不曾想,原来天藏所担任的职责,与那些奴隶竟是相似的。
  只是神之心唯有一颗,对于金木水火土冥,这六颗星而言,这六位来到此间的神祇,相当于是它们整个荒芜的星辰的希望了。
  它们本该在此停留一千年。
  但后来,一个叫暗主的存在降临,遮蔽了它们回归的路……
  将太初六位至高的神明尽数拦在苍穹之下,那个名为暗主的,究竟是何等恐怖的存在?
  后来十二位神国之主的诞生,想来与暗主也脱不了干系。
  宁长久听着冥君的诵读,已然出神。
  宁小龄却把握住了重点,她弱弱地举起手,问道:“所以,说了这么多,我们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救下冥国呀?”
  九幽默默地翻着书页。
  不得不说,鱼王这些天确实恪尽职守,除了几本纯粹的诗集,其余的一些重要的内容,它都译了出来,行云流水地总结在了册子上。
  “我知道了!”九幽忽然开口,她一向散漫的神色出乎意料的凝重,仿佛知道了什么惊天的隐秘。
  宁小龄眼眸一亮,连忙问道:“知道拯救冥国的方法了吗?”
  九幽道:“我终于知道我的来历了!”
  “……”宁小龄并不关心。
  宁长久倒是好奇道:“说说看?”
  九幽仰起头,漆黑的眼眸里竟亮起了一点光。
  “我就是冥君!”
  她认真地说道。
  “……”宁长久并不相信。
  宁小龄看着她的气质,也怎么都无法将她和冥君联系在一起。
  九幽双手环胸,认真道:“你们懂什么?你们知道什么是神祇么?冥君可不是羽蛇,真正的冥君只是一颗冥王的心!躯壳对于冥君而言,不过是容纳自身的家罢了,与着冥殿并无本质的区别。”
  “你的意思是……”宁长久猜到了些什么。
  九幽颔首,骄傲地拿起了几张册子,道:“你们看,这些诗文写得多么细腻婉约而绵长呀,说明冥君也是这样的人……他虽然以羽蛇的形象存在于神话,以男子诗人的形象行走于世间,但是冥君大人其实拥有一颗——少女心!”
  “我就是冥君的少女心!”
  九幽说得高兴,霍然起身,一脚嚣张地踩在椅背上,左手猛地拍着桌子,右手竖起大拇指高高地指向自己,为自己解决了一个千古难题高兴不已。
  ……
  宁小龄感慨着命运的奇妙,心想如果真如你所说,为何你是男子的时候心思这般细腻,变成了女孩子反倒一点也不少女了。
  宁长久亦有此想。
  只是他们都沉默着,不忍心打破九幽的高兴。
  九幽欢呼了一会儿,终于被他们摁回了椅子上,重新寻找拯救冥殿的方法。
  九幽翻了许久,终于在册子的最后翻到了八个字。
  “权柄复归,冥国新生。”
  九幽沉默了许久,心想这只猫看了这么久的书,最后只总结出了这八个字?
  这个道理哪怕不需要你我也知道啊……
  九幽轻轻将它念了出来。
  “小龄姑娘,看来我还是不能放过你了!”九幽的话语带着些许遗憾。
  宁小龄的体内还残余着许多权柄,这些权柄是需要尽数取出的。
  宁小龄担忧地看了一眼师兄。
  宁长久问道:“哪怕将小龄体内的权柄碎片尽数取出,够么?”
  九幽想了想,摇头道:“不够的。还有很多权柄的碎片散落在外面呢。”
  宁长久道:“那好,三百日内,我去帮你将碎片取回来。”
  “哼,又想骗人。”九幽冷哼道:“你不知道收集权柄的办法,也不关心冥国的死活,你只想带你师妹出去,你就是个只在乎自己的骗子!”
  对方说得确实是事实,所以宁长久也没有反驳。
  可听着九幽的话语,宁小龄却不由捂住了自己的心口,轻轻喊疼。
  “怎么了?”宁长久担忧道。
  九幽叹了口气,道:“我早就说过了,你师妹与冥府羁绊太深,一荣俱荣一毁俱毁,方才你师妹应是生出了放弃冥国与你私奔的念头,所以遭到冥国的警告了。”
  宁长久按着她的心口,探入灵气,却未能寻到身体有什么异样。
  九幽说得或许是真的……
  宁长久道:“三百天内,我会将冥国的权柄带来的。”
  九幽道:“那你也不准带走你师妹!”
  “为什么?”宁长久问。
  九幽道:“要是你们不回来了怎么办……”
  宁长久道:“你也说了,师妹的安危与冥国息息相关。”
  九幽总有着额外的担忧:“要是这三百年,你不找权柄,反而去找办法护住你师妹的命,怎么办?”
  宁长久无奈道:“你想怎么样?”
  九幽道:“总之你要押点东西在这!”
  宁长久试探道:“谛听聪明伶俐,你看……”
  “不行!”九幽气鼓鼓地说道:“把你师妹押一缕神魂在这,要不然我今日就调动冥国的力量,和你们一同毁灭!我虽然打不过你,但若要玉石俱焚,我还是有信心的!”
  宁长久尚在犹豫。
  他并不怀疑她的话语。
  先前与她一战时,他便感知到了这个少女想要调动某种更高层次,但代价很大的力量。
  九幽见他犹豫,软硬兼施,央求道:“你不是燃火者嘛,不是救世主嘛,我的几十万子民还在等你拯救呢?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说走就走啊?”
  宁长久道:“可若有神魂留此,师妹就无法回到她的身体里了。”
  九幽心想这才能防止你们逃跑呀!
  九幽道:“你们可以选择一副其他的,暂时的容器嘛,等到时候把冥国拯救了,就能将你师妹的身躯一并赎回去了!”


第三百零三章:与九幽殿下的约定
  九幽站在他们面前,身前杂乱地堆着一大摞字迹丑陋的纸,她说完之后神色认真地看着他们,一副希望你们不要不识好歹,乖乖与我精诚合作,一起光复冥国荣光的神情。
  “到时候我成了冥国之主,就封你为神官,封你为天君。到时候,你们只要有亲人死了,我就帮你们把她捞出来。”九幽意气风发地提议着:“以后我们就赖在这里当恶霸,谁也管不到我们!”
  宁长久看着九幽,道:“虽然精神无界,但是外面的世界所能到达的地方,要比冥国还开阔许许多多,我们哪怕出去了,又上哪里去给你找权柄呢?”
  九幽想了想,加油打气道:“办法总会有的!”
  “……”宁长久心想还有三百天不到了,你就不能有点紧迫感吗?
  九幽挠了挠头,指着身后的大书架,道:“其实……其实我好像在哪里看到过一点办法,但是想不起来了,等会我去翻翻书找找!”
  宁长久看着她身后浩如烟海的书,叹了口气,道:“你这一两千年,到底都在干了什么啊?”
  九幽鼓着腮,也很气恼,却想不到好的办法。
  宁小龄默默地举起手,道:“我有疑问。”
  “师妹想问什么?”宁长久的语气缓和了下来。
  宁小龄道:“如果把我的一缕神魂押在这里,我要怎么回去呀?难不成像韩小素一样,将我装进一个小瓷瓶子里?”
  宁小龄有些害怕,以前和韩小素聊天之时,她可是知道小瓶子里的生活是多狭窄而难受的。
  九幽不确定道:“你现在身负冥府气运,手握冥君权柄,什么样的瓷瓶子容得下你这尊大神呀。”
  宁小龄道:“那该怎么办呀?你不让我回去,我怎么帮你收集权柄?”
  “小龄妹妹不要心急!”
  “谁是你妹妹……”
  “其实,能容纳你神魂的东西也不需要多苛刻,只要与你同源,且至少个半神之体的体质就行了。”九幽微笑道:“是不是听起来不难?”
  同源……半神之体……
  听起来条件确实不多,可事实是,现在搜遍整个天下,估计也很难找到一只死去的五道大狐狸啊……还得是母的!
  宁小龄揉了揉脸,道:“你还是放我走吧,我和师兄都是以诚为本的!”
  “你当我是小孩子吗?”九幽微讽道:“你养的猫都这么不简单,你肯定不像你的脸那么清纯!”
  宁小龄也分不清这是夸还是骂,她叹了口气,求助似地望向了师兄,道:“师兄,你说句话呀,狐狸的半神之体……这分明就是在为难我们,一共只有三百天,怎么可能弄得到呢?”
  宁长久默默地盯着她,没有说话。
  宁小龄察觉到了异样,神色有些古怪。
  九幽看着他们用目光默契地交流,同样很好奇。
  片刻后,宁小龄缓缓开口,惊叹道:“不会……吧?”
  ……
  ……
  宁小龄垂头丧气地坐在床边,在大床上不停地打着滚,道:“师兄……我不要四只脚走路。”
  宁长久揉着她的脑袋,安慰道:“那副狐狸皮囊我看过,很漂亮的,数百年前,它还是一只魅惑一国的神狐,具有倾国倾城的样貌,与小龄……是配的上的。”
  宁小龄想象着自己变成一只狐狸的样子,难以接受。
  虽然狐狸很可爱,但也是自己揉狐狸的时候觉得可爱,被人抱在怀里随便揉,她可一点都不觉得可爱……
  宁小龄从床上起身,跪坐床上,央求道:“师兄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宁长久无奈地笑了笑,道:“我也想强行带你离开,但九幽不是什么傻丫头,她也做好了撕破脸皮的打算。更何况,我也不敢拿你的性命去对赌。”
  宁小龄理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扑到宁长久的怀里,与师兄抱了一会儿,然后仰头道:“我感觉冥国的羁绊只是个幌子,是九幽骗人的手段,若是我真的要……啊!”
  话才说到一半,宁小龄便忽地捂住心口,纤细的脚踝上经络泛起,娇小的玉趾一一扣紧,身子痉挛般紧绷了起来。
  宁长久立刻出指点上她的眉心,以清风化雨般的柔劲,抚平她思绪里起伏的波澜。
  宁小龄双手合十,仰起头看着这座一望无顶的大殿,不敢再起反叛幽冥的念头了。
  于是她更沮丧了。
  比起她的沮丧,九幽则是志得意满,仿佛两百九十七天后不是冥国灭亡的日子,而是她作为新王登基的时日。
  她在书架上一本本翻着书,寻找着收集权柄的方法,乐此不疲。
  ……
  鱼王睡醒,已是一天一夜后的事情了。
  一天一夜里,宁长久与宁小龄在冥国逛了一大圈,当做一场重逢的履行了。
  冥国远比他们所看到的要巨大。
  在冥国世界里,精神不受万物阻力的束缚,御剑飞行之时要比外面快许多倍,却依旧无法触及到任何的边界。而冥国所有的领域,无论昏沉亦是暴雨,都是在黑暗之海笼罩下的。
  黑暗之海很是古怪,明明抬起头就可以望到它的边界。但它偏偏像是地平线那样,只能看到,却永远无法抵达。
  冥国的风景并不美丽。到底都是阴风的怒啸和魂灵的哀嚎,战争也远没有真正地停止,依旧有许多宗门之间会频繁地爆发摩擦与冲突,他们在刀兵相接之后脆弱地死去,回归苍穹上的黑暗。
  但世界广袤,无论生灵怎样涂炭,寂静才是永恒的语言。
  宁长久与宁小龄来到了一座光芒的山谷里,山谷里开满了黑色的小花。
  宁小龄轻轻跪在地上,用手心捧起了一些,在鼻尖嗅了嗅,却没有闻到芬芳。
  “这些花,是活着还是死了呢?”宁小龄问道。
  宁长久道:“死亡是它们活着的模样。”
  宁小龄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轻轻地走在山谷的石道上,目光掠过谷间无际的花田,风顺着山体吹了过来,水一样流淌着,掠过她的裙裾与发丝。
  宁长久立在花海间。
  少女如云的背影在视线中飘荡。
  宁小龄仰着头,看着头顶的黑暗。
  黑暗之海就像是一头体型遮天的鲸鱼,始终漂浮在上方,随着他们脚步的移动而移动着。
  他们一起越过了广袤花海。
  无尽的山谷里,参差的山石像是一座座巨大的迷宫,穿行此间的人们很容易就回到原点。
  在花海之外,他们还看到了许多的神像。
  那些神像皆是一个俊美男子的模样,男子一手负后,一手捧书,自足下起,一条羽蛇妖娆地缠绕而上,在男子的头顶张开了大口,似要将他吞噬。但男子不为所动,神色平和,羽蛇身后的双翼好似他肩胛生长出的翅膀。
  神像的最下方,堆累着许多腐朽的白骨。
  还有许多幽灵跪在地上对着神像祷告着,它们的膝盖已磨得可见白骨,却皆神色肃然,不见丝毫痛苦。
  他们是祈神宗的人,他们相信,足够的虔诚是无尽黑暗里唯一的希望。终有一日,他们打动上苍,信仰的光会刺破黑暗之海准确地照在这尊神像上,届时,冥君将再次苏醒,带领他们走向真正的苏醒。
  “冥君到底去哪里了呢?”宁小龄坐在山崖上,问道。
  宁长久看着黑暗之海,道:“它的心变成了九幽,至于他的身躯与魂……”
  宁小龄看着他。
  宁长久道:“我们现在所身处的,可能就是冥君的意识里。”
  “冥君的意识?”宁小龄有些诧异。
  宁长久解释道:“这个世界是精神构筑的世界,除了冥君这个级别的神祇,我很难想象谁还能拥有这么强大的力量。”
  他话语顿了顿,继续道:“我在洛书的时候,也目睹过类似的世界,洛书的世界与这里不同,那里遵循着某种规律,哪怕演绎的是乱世,但每一件事的发生都是井然有序,符合历史的。这里不同,这里是混乱的……魂灵自生自灭,天地无拘无束,仿佛只是一个注定走向衰亡的空间。”
  宁小龄好奇道:“这两个地方为什么会不一样呀?”
  宁长久道:“原因很简单,洛书是被刻意创造的,而这里,是无意间创造的。”
  “无意间?”宁小龄看着一望无际的世界,不解道:“那冥君是有多不小心啊。”
  “这不是他能控制的……”宁长久话语悠悠:“因为这是死亡时萌发的。”
  “死亡?”
  “嗯,人在死亡的一瞬,意识会进行前所未有激烈的运动,你可能会在那一瞬间,完整地回顾完自己的一生。”宁长久解释道:“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力量远超寻常古神的太初神祇?”
  宁长久继续道:“冥君在死亡的时候,意识瞬间爆发了。它就像是一个点,刹那引爆、扩张,膨胀成了一个空虚的,无边无际的世界。漫长的岁月里,这个空虚世界里的意识碎片缓缓凝聚起来,构成了这里的土地。这里的山体,树木,花卉与俗世相似,本质却又迥异……或许这是冥君混乱意识所创造的。这个过程应该耗费了许久,所以九幽醒来的时候,已是冥君死后一千多年的事情了。”
  宁小龄听着,讶异于师兄的想象,她感觉自己的词句有些匮乏,只好感慨道:“真是太神奇了!”
  宁长久又看了一会儿山体间的神像。
  他知道,冥君永远不会回应祷告的人了。
  “走吧。”他说。
  宁小龄起身,跟在了师兄的身边。
  宁长久伸出了手,宁小龄犹豫着拉住了。
  两人又同行了许多路,宁小龄忽然道:“师兄。”
  “嗯?”
  “当时你回来以后,是先去见的嫁嫁师尊还是去见的襄儿姐姐呀?”宁小龄问道。
  “问这个做什么?”宁长久问。
  “我……就是好奇!”宁小龄小声道。
  “嗯……先见的嫁嫁。”宁长久如实道。
  宁小龄有些吃惊,道:“师兄……果然还是更喜欢师父吗?”
  宁长久哪敢回答这个问题,道:“我很……敬重嫁嫁的。”
  宁小龄才不相信呢,当初在天窟峰时,她误入师兄的房间,看见师父和师兄在一个房间里的时候,她就意识到不对劲了,只是自己那时候比较天真,信了师兄那套说辞。现在想想,若不是自己打扰,怕是都发生什么了……而且嫁嫁师父在深渊边结庐苦等了这么久,这哪里是寻常的感情呢?
  只是没想到,师兄竟真的更喜欢师父一点……我以前还一直以为会是襄儿姐姐的。难道说,师兄更喜欢……
  想到这里,宁小龄的目光不由下移。
  她毫无阻隔地看到了自己裙摆下露出的鞋尖。
  少女一下子沮丧了许多。
  宁长久假装没看到她的神色,平静道:“因为小龄也在谕剑天宗呀,我当然是要先来看你们的。”
  宁小龄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原来是这样啊……
  “师兄真好!”宁小龄由衷道。
  过了会儿,她又咬着嘴唇,有些害羞又有些期盼地问道:“那师兄和师父……”
  “小龄这么多疑问,可以等会去之后问嫁嫁。”宁长久道。
  宁小龄道:“我才不傻呢,要是小龄敢问师父这个,准又要被打戒尺了。”
  宁长久微笑道:“放心,这次小龄回去,大家疼你还来不及呢。”
  宁小龄知道,师兄有许多话其实也是不可信的。
  “疼我?到时候真疼了,师兄准又在一旁笑我。”宁小龄道。
  宁长久揉了揉她的脑袋,道:“放心,师父要是欺负你了,我帮你欺负回去。”
  宁小龄冷哼一声:“才不信呢,师兄胆子再大,还敢打师父不成?”
  宁长久嘴角勾起,淡淡地笑了笑。
  若是洛书里,陆嫁嫁轻跪在地,话语温软地求他责罚的模样被宁小龄见到了,小龄师妹怕是已经要惊讶得睡不着觉了。
  更何况那些芙蓉出清水的画面呢……
  师兄妹携手在穷山恶水的冥国中游览着。
  一个日夜后,他们回到了冥殿。
  九幽还在伏案思考,寝宫内,鱼王打了个哈欠,慵懒地走了出来。
  它熏黑般的眼眶淡了许多,依旧有些昏昏欲睡之感。
  鱼王抬起头,瞄了宁长久一眼,难得地发出了一点赞叹的声音:“看来我还是低估你了,我原本以为,你这样的人会趁着我睡觉把我卖了呢。”
  宁长久笑了笑,他袖间的手指偷偷指了指九幽,道:“你可是功臣,我又不是那样的昏君,怎么会不善待功臣呢。”
  宁小龄惭愧地低下了头。
  鱼王问道:“你们怎么还在这里?我不是已经帮你们找到办法了么?还没商讨出结果?”
  宁长久道:“九幽姑娘还在找收集权柄的办法。”
  鱼王怔了怔。
  它看了一眼九幽,又看了一眼宁长久,猫脸皱起,道:“这……有什么难度吗?”
  宁小龄眼睛一亮:“你有办法吗?”
  鱼王用看傻子的眼神看着他们,道:“权柄这个东西,某种地方与灵气是相似的。”
  宁长久回想起临河城的一幕,一下子明白了过来:“权柄也像灵气一样,会聚合?”
  “孺子可教!”鱼王欣慰地点了点头,道:“破碎的瓷碗无法复原,但权柄不一样,它们就像是崩离的种族,甚至不用你们动手,它都会想方设法自己复原。但它们就像是在世界上漫无目的飘荡的飞蛾,你若想将它们都吸引过来,还是需要舍得点燃一把大火。”
  宁长久明白,鱼王口中的火把,便是一个相对完整的,拥有足够多权柄的人。
  这个人只要在那里一坐,甚至不需要做什么,失散的权柄便会慢悠悠地,从四面八方汇聚过来。
  九幽抬起头,看着他们。
  她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的,也明白了鱼王口中的意思。
  宁长久望向九幽,道:“若是这么做,合适的人选只有小龄了。”
  九幽道:“小龄体内的权柄恐怕不太够。”
  宁长久道:“九幽殿下将权柄都还给小龄,再倒贴一些,或许就够了。”
  “什么?!”九幽一惊,如即将遭受侵犯般瞬间双臂交叉,捂住了自己的胸口,气恼道:“好哇,你们人猫勾结,故意用这番说辞,想要把权柄从我这里骗走,对不对?不要痴心妄想了!我这么机灵,怎么可能上你们的当呢!”
  鱼王道:“殿下,我才刚醒……”
  九幽固执道:“反正我就是不信。”
  鱼王也懒得解释了,心想冥国有你这样的君主,可真是万民之幸。
  宁长久道:“只有两百九十六天了,过一日少一日,冥君大人自己好好想想吧,若你实在不愿放行,我们也只能用刀剑解决问题了。”
  九幽竖着手掌,严肃道:“且慢……嗯,容我想想吧。”
  “嗯。”毕竟是重大的决定,宁长久也并未逼问。
  宁小龄看着睡眼惺忪的谛听。
  她还记得第一次见到谛听的时候,那时它满身是血地躺在灰尘里,身后,竖着眉头的老板娘气呼呼地追过来,要将它抓回笼子。
  “谛听,你可真厉害啊。”宁小龄由衷道。
  鱼王打了个哈欠,道:“现在才发现,你也是够迟钝的。”
  宁小龄并不气恼,反而笑了起来,一副捡到宝了的神情。
  “对了,你和师兄早就认识吗……真的有这么巧的事情吗?”宁小龄问道。
  鱼王心想,其实我们也早就见过面。当初雪鸢伤你,一个不知从何而来的银发女子救你之时,我就出过一次手的……当然,现在鱼王的眼里,宁小龄与喻瑾肯定比雪鸢要顺眼太多,宁小龄的唯一缺点只是她拥有一个可恶的师兄!
  唉,那时候不过是白银雪宫的任务,此刻才是它自己的生活啊。
  但对于当时没打赢那个银发女子,它还是耿耿于怀的。
  要不是那次交锋中受了暗伤,自己何至于在赵国皇城前没打赢宁长久夫妻三人……
  鱼王愤愤地想着,打算着以后恢复了功力,成为了真正上古谛听级别的神,一定要去找到那银发女子报仇雪恨!
  想着这些,鱼王舔了舔自己锋利的爪子,宛若磨刀。
  宁长久道:“确实认识……挺久了。”
  宁小龄好奇道:“怎么认识的呀?”
  宁长久道:“我与襄儿大婚大日,宴请了宾客无数,谛听就不请自来了。”
  宁小龄并未多想,只以为是谛听嘴馋想吃鱼了。
  他们正说着话,一排排书架的中央,九幽忽然起身,声音脆亮道:
  “我,想好了!”
  两人一猫齐齐扭头望去。
  “九幽姑娘有何打算?”宁长久问。
  九幽道:“我答应你们的条件,我愿意分出大部分的权柄给小龄,让她去收集其余的碎片。但是我很害怕,要是你们拿了这些权柄就跑了,然后想出什么转生的秘术,给这丫头金蝉脱壳,我不就什么也没有了吗?”
  宁长久问:“你有什么想法?”
  九幽看着他,道:“其实我知道,你是一个好人。”
  “嗯?”宁长久不明白她为何忽然这么说。
  九幽道:“你跟我去一个地方。”
  ……
  他们来到了请仙宗。
  请仙宗浑天仪模样的召神法器足有一栋楼那么高。
  这样的仙器在神国之中也是有的,不同的是,神国中驱动它的,是彩带飘飘的仙女,这里却是瘦骨嶙峋的鬼魂。
  “去吧。”九幽看着他,说道。
  宁长久微有犹豫,还是迈出了脚步。
  浑天仪上,一束金色的光当空降下,宁长久自金光中走出,修罗法身在其中璀璨生辉,如无数面棱镜,折射着万道璨然金芒,似从天降下的神火,他冷峻清秀的面容,如雪卷舞的衣裳更透着无穷的圣洁之气。
  他轻轻落在了浑天仪上。
  所有的亡魂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纷纷望向了这里,哪怕是那些即将腐朽的鬼,也竭力睁开了眼,喉咙中发出了近乎呐喊的声响。
  拉着神器的奴隶鬼魂卸下了绳索,所有或劳作或祈祷的亡魂也纷纷跪了下来。
  请仙宗百年的努力终于得到了神明的回应。
  他们张开了手臂,沙哑地,竭力地呼喊着,似要将自己融化在这期待了一生的光辉里。
  “我是你们的神明,将会带领你们走出黑暗的海。”
  宁长久看着满目疮痍的世界,看着成千上万跪倒在自己脚下,将自己奉为救世主的亡魂,庄严开口,按着他们事先约定的话语,说了下去。
  ……
  ……
  半个时辰之后,宁长久缓步回到了殿中,眸光平静。
  “你为什么觉得道德可以束缚我?”宁长久问。
  九幽道:“因为你大概是个好人吧。”
  宁长久没有回答。
  九幽叹息着,有些稚嫩的语气里透着千年的悲哀与无奈:“这里没有天,立了毒誓也不可能应验,我没有其他办法了。”
  宁长久颔首,他闭上眼,脑海中依旧是无数亡魂跪倒的场景,他们的神色激动,他们的颤栗来自灵魂。
  宁长久道:“放心,哪怕没有这些,我也会回来的。”
  九幽螓首微点,小声道:“两百九十六天啊,可别记错了……千万别来晚了。”
  “好。”宁长久答应。
  九幽伸出了手。
  宁长久,宁小龄,鱼王一一伸出了手。
  “我是你们越过黑暗,沟通外界的桥梁……”九幽轻声诵念。
  她伸出了双手。
  宁长久与宁小龄一人握住了一只。
  宁小龄的一道神魂留在了原地,其余的顺着他们的意识一同上升。
  无限的暗海对着他们打开。
  暗海的上空,是熟悉的影,一个坐在王座上,一个站在王座前。
  正是冥殿中的宁小龄与宁长久。
  宁长久回归了自己的身体里,慢慢睁开了眼。
  宁小龄的魂魄并不完整,无法被身躯容纳,只能依靠在他的身边。
  两人离开之后,九幽对着鱼王伸出了手。
  “再见了,猫先生,如果还有以后,可以教我识字吗?”九幽小声问道。
  鱼王举起了猫爪,认真地点了点头。
  九幽笑了笑。
  两两相印。
  片刻,冥殿的王座下,鱼王也缓缓睁开了眼。
  ……
  九幽殿的光幕外,跪坐在案边饮茶的司命眉间忽地蹙起,她揉着脖颈间妖狐的皮毛,轻声道:“回来了。”


第三百零四章:小龄是只小狐狸
  乱石漂浮的冥殿里,幽暗的光华掩映间,倾巢而出的羽蛇之魂早已不知所踪。木灵瞳,这位幽冥道灵宗最传奇的宗主,亦在天算与人算之下消弭了魂魄,龙母娘娘的尸身则倒在地上,她死去百年,如今权柄褪尽,更不复生机。
  整个宫殿就像是一幅斑驳的古画。
  画中人缓缓苏醒。
  宁长久醒来之后,立刻伸手晃动衣袖,衣袖间的手指掐了一个聚拢魂魄的要诀,将宁小龄的魂魄拥入了怀中。
  缺了一道神魂的宁小龄模样上依旧完整,只是神魂的某些部分泛着半透明的虚弱之色。
  宁小龄的身躯依旧坐在王座上,腰肢纤细,白裙款款,赤嫩玉足下的冥殿,好似都是跪倒在她道裙下的领土。
  宁小龄的魂魄望向了自己的身体。
  她感觉这一幕很怪异,有点像是在照镜子。只是镜子里的不再是虚影,而是触手可及的真实。
  宁小龄小猫般蜷在师兄的怀中,对着自己伸出了手,那个身躯对她有天然的吸引,却无法容纳如今残缺的魂灵。宁小龄也没奢望着能钻回去,她只是在师兄怪异的目光下,捏了捏自己的身躯的许多部位。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
  宁小龄若有所思。
  鱼王醒来,喵得叫了一声,宁小龄立刻缩回了手。
  鱼王此刻的精神还有些混沌。
  它想起了九幽最后与自己的话语,不知为何生出了一股发自内心的悲凉。
  或许每个人的心里,都有一方走不出去的鱼塘吧……
  鱼王张了张口,打了个哈欠。
  冥殿寂静依旧,神柱寂静依旧。
  “谁可长生久视?凡尘无不灭之人……”鱼王看着神柱,悠悠开口。
  宁小龄听了,挑眉微恼:“谛听,你说什么丧气话呢?”
  鱼王道:“这是冥君写的诗,或许是它的丧诗。”
  “冥君的诗……”宁小龄望向了神柱,有些生气道:“这个冥君怎么这样子啊,我们明明是帮它的,写诗也不知道写吉利一些。”
  宁长久看了一眼神柱,将师妹的魂魄抱得更紧了些,他笑着安慰道:“长生久视……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的长久是天长地久的长久。”
  “对哦,天长地久。”
  宁小龄眼眸明亮,立刻想起了木灵瞳先前说的那首诗。
  什么来着……
  反正是一句很好的诗。
  鱼王看了一眼上空,问道:“我们该怎么回去啊。”
  宁长久魂魄归体,与身体适应之后,紫府中熟悉的金乌之鸣立刻响起。
  鱼王瞟了一眼,看到了那道从身体中泛出的金光和如居于日中般的三足神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颤。
  这只鸟看上去温顺。
  但它可知道,这只鸟的里面藏着一整个残破的国……当初与赵襄儿一战时,自己便是被他拉入这个残破之国里被打败的。
  哼,胜之不武!
  不过那个残破的星火神国,似乎……
  鱼王想到了某些传言。
  “师兄,鸟儿变得好大呀。”宁小龄看着今非昔比的大金乌,忍不住发出了赞叹。
  当初她可算是看着师兄的鸟儿诞生的,如今三年不见,一下子大得都要认不出来了……
  宁长久淡淡地笑了笑,道:“师妹坐上去吧。”
  说着,他捧起了宁小龄的魂魄,放到了金乌的背脊上。
  魂魄本该畏光,但宁小龄沐浴在金光里,非但不觉异样,反而有一种,充实到几欲昏昏而睡的温暖。
  金乌啼鸣一声,载着宁小龄向着上空飞去。
  鱼王正看着,它的后颈忽然被抓住。
  宁长久足下生出了一柄银亮仙剑,仙剑载着他向上空飞去,快若流光,很快追上了载着宁小龄的金乌。
  冥殿离他们远去。
  九幽殿下的冥府是一个深渊,但深渊并非真正的无底。
  金乌笼罩之间,恶鬼隐匿在一旁的黑暗里,畏惧地目送着他们远去。
  “师兄,我……要见到嫁嫁师父了吗?”宁小龄道。
  “紧张?”宁长久问。
  宁小龄道:“倒也没有,毕竟我与师父也才分别了半年不到的。”
  宁长久道:“那是怎么了?”
  宁小龄捂着脸,道:“我也不知道……可能就是,奇怪吧。”
  “嗯?”宁长久先是疑惑,然后反应了过来。
  自己是宁小龄的师兄,如今亦是陆嫁嫁的夫君,那小龄作为自己的师妹,嫁嫁的徒儿,又该是怎么样一个位置呢?
  幸好小龄不知道,自己还兼职嫁嫁的师父。
  若按这个算,嫁嫁甚至要尊称小龄一声师姑?
  宁长久想象着那个画面,嘴角忍不住微微地勾了起来。
  宁小龄看着师兄这个笑容,总觉得师兄又在想什么坏事。
  被宁长久抓在手中的鱼王,看着这个清纯懵懂的白裙少女,一想到她以后很有可能也会被这个十恶不赦的师兄收入囊中,它就忍不住生一股闷气,唉,到时候以小龄这性子,哪里斗得过那两位呢?若是宁大恶人不护着她,怕是能被欺负一辈子啊。
  鱼王为自己这位渔产供应户担忧着。
  越过长河般的黑暗,浮现在眼前的光幕好似夜空中唯一不灭的星辰。
  宁长久松了口气。
  光幕的那头,他已隐隐感觉有目光在注视着自己的。
  宁长久揉了揉宁小龄的头,轻声笑道:“先去见你师父吧。”
  “不要……我要躲师兄后面。”
  金乌振翅更快,宁小龄似有些畏光。
  她与师兄的距离越拉越远。
  宁小龄苦恼着脸,无奈地大声问道:“师兄,你说的,那个我认识的神秘人到底是谁呀……”
  “等会你就知道了。”宁长久笑而不答。
  轰地一声里,光如暴雨落下,照在了宁小龄的身上。
  宁小龄闭上了眼。
  金乌载着她如箭一般冲入光幕。
  宁小龄的神魂一下子扑到了一个柔软的怀抱里。
  宁小龄稍一迟疑,她在这个怀抱里挣了挣,感受着鼻间萦绕的淡香和身躯间的紧致与饱满,她揽着对方的身体,下意识地紧贴着,脑袋则埋在一个毛绒绒的东西里,也分不清是什么。
  “师……父!”
  小龄感受着这副柔软曼妙的身躯,立刻明白抱着自己的女子一定就是师父了。
  久别重逢,她想着嫁嫁师尊温柔微笑的模样,感受着此时此刻怀抱的温暖,眼泪一下子落了下来。
  “师父……小龄一个人在外面……好想你呀。”宁小龄抱着女子,头埋在对方玉削般的肩头,泪眼模糊地蹭动着。
  “师父,这里虽然很大,但是一点也没有我们剑宗漂亮的,水土也没我们那好……”
  “呜呜呜,我和师兄都不好,让你等了这么久……”
  宁小龄揽着脖颈,与对方拥着,轻声哭诉着,她的手臂很用力,似是要将自己揉进师父的身躯里。
  宁小龄哭了一会儿,更加委屈了,她哽咽道:“师父,你怎么不说话呀,你是不是不喜欢小龄了呀……”
  呜……不会是怕小龄和师父抢师兄吧?可小龄哪里抢得过师父呢?
  宁小龄抹着眼泪,却看到一袭白衣雪影立在自己身前,微笑着看着自己。
  她亦是娇躯颤栗,泪水盈盈。
  “小龄。”女子柔声开口。
  “师父……”宁小龄看着眼前的女子,微微一怔。
  师父在我前面……那我抱的是谁啊……
  宁小龄一惊,还未来得及思索,神魂却被对方忽地拎了起来。
  她呀地叫了一声,然后像是小狐狸一样被对方提到了身前。
  “你……你是……”
  宁小龄看着眼前漂亮得不像话的黑裙女子,意识有些迟钝,她觉得对方有些熟悉,却又想不起到底是谁……
  “嗯?我是谁呢?”司命微笑着问道。
  宁小龄抿唇想了会儿,心中虽然震惊,却还是笃定道:“你是……师兄娶的三老婆?”
  啪!
  司命轻轻抬手,挥袖落下,一个板栗行云流水地敲在了宁小龄的额头上。
  宁小龄此刻是神魂,要脆弱许多,挨了个板栗,立刻捂起脑袋,疼得叫了起来,求助般望向了师父。心想这个疑似师兄三媳妇的女子,虽然长得很漂亮,但也不能欺负人呀。
  陆嫁嫁微笑着叹息,心想此刻宁长久还未回来,若是自己与司命作对,最后怕是一个师父与徒儿一起挨戒尺的场景……那可就颜面尽失了。
  她定了定神,话语清冷道:“小龄,你当真不认识这位姐姐了?”
  宁小龄捂着脑袋,抬起头看着黑裙玉立的女子。
  光幕中忽有风起,将她的秀丽的银丝轻轻吹起。
  宁小龄看着这幻美如梦的发。
  似有银色的电光穿透脑海,雷国之外的遭遇风驰电掣地涌上心头。
  “恩人!”
  宁小龄惊呼出声:“你是恩人姐姐!”
  “唉,现在才认出来么?姐姐可真是救了个负心少女啊。”黑裙如夜的女子再次抬起了手。
  宁小龄立刻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她伸出手揉了揉少女的脑袋,微笑如黑夜里盛放的花。
  “我……”宁小龄有些愧疚道:“我不是故意认不出的,那个……面具……”
  当初司命救她的时候,带着一副红白色的妖狐面具。
  “这就是你认不出姐姐的借口?”司命随手从身侧的虚空中取出了那副面具,轻轻地覆在脸上,然后弯下身子,凑近了宁小龄。
  陆嫁嫁轻轻走来,立在一边,笑意温柔地看着司命逗弄宁小龄的模样,她们鲜活的模样在眸光中潋滟摇曳。
  “没有,我……”宁小龄不知怎么辩解,她看着司命被自己哭湿的肩膀,愧疚道:“对不起,把姐姐的衣服和围巾弄脏了……这围巾,很贵的吧?”
  司命抚摸着狐裘,微笑道:“没事,反正以后你自会补偿姐姐的。”
  “补偿……”宁小龄有些疑惑。
  司命也不解答,只是轻轻将手覆上她的额头,无声地渡入了一道护魂的真气。
  她看着恩人姐姐带着面具的模样,有些晕眩。
  当初那场萍水相逢的搭救一直烙印在她的心里,她猜想过许多次,那位妖狐面具的姐姐究竟是谁,来自哪里,以后要怎么找到她。但那位恩人姐姐是这样的神秘,来去无影。
  她原本以为,自己这辈子都遇不到恩人姐姐了……
  过往经历的孤单与苦难好似在这一刻都得到了回报。
  师兄和师父回到了自己身边。
  恩人姐姐也神女降临般来到了自己的面前。
  以前还想过,恩人姐姐喜欢带面具,是不是因为容颜的问题,今日才发现,原来姐姐是怕长得太漂亮,颠倒众生呀……
  少女感觉自己像是在做梦。
  她望向了陆嫁嫁。
  “小龄。”陆嫁嫁看着她,拉住了她的手,轻声道:“是师父不好……当初你来古灵宗求学时,师父也未能多送你一程。”
  宁小龄看着师父柔美如雪的容颜,那袭白衣始终纯净,仿佛再过一千年也不会改变。
  “师父……不会的,师父最好了。”宁小龄看着陆嫁嫁的怀抱,立刻移情别恋,扑了上去。
  陆嫁嫁温柔地拥住了她。
  与此同时,身后的光幕再次晃动,拎着猫的宁长久也御剑而出。
  ……
  “唉,真羡慕你们年轻人,机缘好,小龄如今不过十七八岁,便要得这般通天的机缘,唉……本王那么大的时候,还在鱼塘里看鱼呢。”鱼王正与宁长久聊着天,念叨着:“但我当年的五道修为,可是厚积薄发,你们这些晚辈也应好好学习我的精神,当初我修为大成之后,唯一的一败还是遇到了神国的神将,后来解开封印来南州寻你们之前,更是所向披靡,若没有我,就凭雪鸢那小妮子,根本不是赵襄儿的对手。”
  “如今啊,本王也没了当年一往无前的心性了,再了结几件事,就安安心心颐养天年了。”鱼王老气横秋地说着,颇有一副倦看春秋一千年的沧桑感。
  “哦?你还有什么未了结之事么?”宁长久好奇问道。
  鱼王道:“我尚有个仇家,应还在中土,等到冥国建成,我得到了谛听神位,我再去寻她一战。战而胜之,那本王的一生也差不多圆满了。”
  宁长久心想,你才被白藏的神使放出来多久,这就结下仇家了?效率未免也过高了些。
  “什么样的仇家?”宁长久问着。
  光幕便在眼前,鱼王回忆道:“是个女子,银头发,戴着副妖狐……面……具。”
  似是时间拉长了,鱼王的话语越来越缓慢。
  宁长久将猫放在了地上。
  他感觉手中毛发柔软的猫,一样子僵硬得宛若尸体。
  “怎么了?”宁长久好奇问道。
  鱼王不答。
  它目瞪口呆地坐在地上,像是一只店门口摆着的招财猫雕塑,它下颌微微抬起,双目无神地望着前上方,猫口半张,隐露着尖尖的牙齿。只是它一动也不动,于是这模样非但没半点凶相,看上去还很是呆滞。
  宁小龄与陆嫁嫁察觉到了身后的异样,也将视线放了过来。
  宁小龄指着鱼王,高兴道:“师父,你看,这是我养的猫,衣裳街捡……买来的,可聪明了,这次冥国能够出来,猫咪也帮了很大的忙的。”
  陆嫁嫁看着鱼王,神色一震,她细秀的眉毛瞬息蹙起,瞳孔中眸光凝重。
  居然是……它?
  陆嫁嫁心中微寒,手已按在了剑上,杀意藏于鞘中,随时待发。
  当初赵国城外,鱼王高座云端垂钓人间,虚空中万鱼腾跃而出的画面极具压迫力地复现在了脑海里。
  这只猫竟还活着?
  竟还被宁小龄领养了?
  陆嫁嫁的思绪一时间有些混乱,弄不明白命运之神到底开了什么小差。
  宁小龄注意到了师父的紧张,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心想这到底是怎么了……是谛听不可爱么,还是它……有什么古怪的来头啊?
  倒是司命先开口了。
  她轻轻摘下了覆在脸上的妖狐面具,清艳无双的脸颊上,笑容泛若涟漪。
  “好可爱的小猫咪呀,叫什么名字呀?”她眼眸弯起,看着鱼王,笑问道。
  鱼王看着她倾倒众生的笑容,却只觉得笑里藏刀,它的毛发如遭雷击般根根竖起,惊诧无比地盯着这个银发黑裙的女子,它哪怕敲破自己的脑壳也想象不到,这个女人……竟会出现在这里!
  她……她难道也和宁长久认识?
  我复生才几个月啊,一路过来把宁大恶人的后院都认识了一遍?
  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这就是宁长久先前说的,要给宁小龄的惊喜?
  这……这确实是宁小龄的惊喜,但也是对本王的惊吓啊!
  鱼王当初五道时都不是她的对手,现在哪敢动弹分毫?它乖巧地趴在地上,噤若寒蝉,仿佛是一只在挨主人训诫,然后要励志好好练习抓老鼠的家猫。
  “咦?小猫咪刚刚不是还会说话么?难道是姐姐听错了?嗯?”司命抿唇轻笑,嫣红的唇好似刀口抹过的血。
  “没……没有。”鱼王不敢动弹。
  “一路所向披靡?”司命问。
  “磕磕碰碰,崎岖不已……”鱼王战战兢兢。
  “还有仇家?”司命微笑着问。
  “没,本猫一向……与人为善!”鱼王诚恳道。
  “是么?”司命话语幽幽:“嗯……刚刚是不是说什么,复仇来着?”
  鱼王立刻哗哗地摇起了头。
  “你……你听错了。”鱼王结巴地开口。
  “这样啊。”司命的笑意越来越冷。
  氛围也越来越冷。
  宁长久虽不知具体发生了什么,但这阵仗他多少能猜到一二的。
  他越来越佩服鱼王了。
  个头不大,胆子倒是不小,什么煞星都敢招惹。这能活到今日可真是猫族史上的奇迹与荣光。
  陆嫁嫁也猜到了一二。
  宁小龄是最傻的那个,她还蒙在鼓里,好奇地问道:“小谛听,你怎么了呀,是不是恩人姐姐太漂亮了,把你都看傻了呀?”
  鱼王叹了口气,心想冥国精神世界的运行还讲究逻辑呢,这现实怎么一点逻辑都不讲啊。
  大道未成,仇家先来。
  完了……
  鱼王坐在地上,抱着自己的尾巴,瑟瑟发抖。
  司命看着宁小龄,微笑道:“挑猫的眼光还不错,这猫蛮可爱的,不过吃得太胖了些,以后可不能喂太多吃的了,嗯……再多训练训练它吧,每日绕着古灵宗跑跑步,再在九幽崖上练练跳跃什么的,总之不能荒废了。”
  鱼王的脸色越来越难看。
  宁小龄看着它,觉得有些道理……吃得好像确实太多了。
  司命眉头微皱,道:“小猫你这脸色……是有什么意见?”
  鱼王砰得一声趴在地上,五体投地,道:“一切谨遵神女大人吩咐。”
  它额头触地,脑海中已经浮现出了,自己风烛残年的晚年里,一股黑色旋风席卷而过的画面了……
  司命的目光还在压迫着鱼王。
  哪怕鱼王不看她,依旧能感受到寒风吹刮后背般的冷。
  “咳咳……”宁小龄忽地咳嗽了两声。
  咳嗽声打破了平静的对峙。
  陆嫁嫁抱着宁小龄。
  少女的神魂冰冷。
  司命回过身,看着少女的残魂,伸出了手指,道:“快点过来吧,小心受了寒。”
  宁小龄听着她的话语,身躯竟不自觉地朝着她指尖的方向飘了过去。
  司命解下了披在肩颈的狐裘围巾。
  宁小龄这才想起师兄的话语。
  自己以后不会就要钻在这里吧……
  她终于明白方才为何恩人姐姐对她弄湿围巾一点也不介意了。
  原来这是自己的身子!
  这具曾经祸国殃民的九尾妖狐早已在承受万劫之后死去,如今的躯壳空空如也。
  司命掐动法诀。
  宁小龄的魂魄纳了进去。
  妖狐的身躯看似不大,却像是一个包罗天地的空间。
  宁长久紧张地看着宁小龄的魂魄一点点渗入这个崭新的躯壳里。
  幸好,一切顺利。
  宁小龄慢慢地钻了进去。
  她寒冷的魂魄感受到了温暖,这种温暖并不灼烫,倒像是春日里的太阳,暖洋洋地蒸着她,让她不想睁眼。
  慢慢地适应了之后,宁小龄缓缓地睁开眼。
  “吱……”
  她想要开口说话,一时却还没适应妖狐的声带。
  她慢慢地起身,小小的爪子搭在司命的肩头,像是一个崭新的生命,好奇地张望着世界,九条美丽的尾巴在她的身后飘起,宛若一缕缕吹动云霞的风。
  只是她的脸上并未有什么妖狐的魅惑,只有着少女的纯真。
  司命看着她,很是满意,伸出手揉了揉她的脑袋。
  可爱伶俐的小师妹一下子变成了一只软绵绵的小狐狸……宁长久看着这一幕,忍不住笑了起来,他走了过去,伸出手指逗弄了一下小龄,小龄看着师兄,呀地咬住了他的手指。
  宁长久笑着求饶。
  陆嫁嫁也忍不住揉弄了一番,她一边揉着,一边担忧道:“小龄还能修炼回来么?”
  宁长久道:“冥国权柄复原,小龄就能回来了。”
  宁小龄很是感动,心想还是师父最好了,只有师父是最关心自己的……
  陆嫁嫁点了点头,低声道:“那还可以摸许久呢。”
  “……”宁小龄有些崩溃。
  她此刻小小的一只,看着‘体型巨大’的师父,恩人姐姐和师兄,想到自己在她们怀中被揉得不停打滚的模样,有些害怕。
  司命忽然道:“传说中,九尾妖狐有一个传言,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什么传言?”宁长久问。
  “传说中,九尾妖狐是掌握媚之权柄的神,而她的身躯也极为敏感,尤其是某一条尾巴,更如逆鳞般碰之不得……”司命缓缓开口。
  宁小龄预感不妙,立刻缩起了尾巴。
  为时已晚。
  司命的手指已摸了上去。
  她的手轻轻地数过尾巴,抚上了某一条柔软的狐尾,猛地抓住。
  “啊呜呜呜——”
  狐躯里,似有电流滚过,宁小龄一下子跳了起来,瞳孔迷离,无力地趴在司命的肩上,喉咙口发出了连绵不绝的叫声。


第三百零五章:圣人为何人
  宁小龄软软地趴在司命的肩头,直立的三角形的耳朵随着呼吸而颤动着,粉粉嫩嫩。
  她的九条尾巴大而柔软,看上去毛绒绒的,云絮般轻轻地飘着,踏雪的四爪软绵绵地搭在司命香肩的两边,圆圆的瞳孔里尽是虚弱乞怜之色,似希望这位正抚摸着自己身体的恶魔大人可以放过自己。
  但这位女魔头丝毫没有要放过宁小龄的意思。
  她轻轻揉着她脖颈间的软毛,微笑道:“小龄,对这副躯体满意吗?”
  宁小龄心想,要是自己知道尾巴上有这么大的弱点,她肯定不愿意钻进来。我满不满意另说,不过我看你们好像都挺满意的……
  宁小龄欲哭无泪,心想自己怎么就成了恩人姐姐的玩物了呀。
  这就是她口中的报答方式嘛。
  “小龄怎么不说话?”司命问道。
  宁小龄弱弱道:“满意的……谢谢恩人姐姐。”
  “真乖。”司命伸出手,顺着她的毛发捋了捋,手抚上了她居于正中的尾。
  那是当初妖狐生出的最后一条尾。
  这是她的权柄所化,是成道之根本,但因为夺取七窍玲珑心触犯了天道,便也遭了反噬,于是这一尾也成了她最致命的弱点。
  很多年前,她作为神官的时候,便将这尊女妖狐追杀至通劫峰,打回原形,魂剑透尾,将她钉在了通劫峰之下的。
  司命不曾想到,自己再次抚摸到这副皮囊之时,竟会是如今这样的心境。
  她笑意薄而浅,手指在那根尾巴上打着转。
  宁小龄瑟瑟发抖,哀求着看着她,生怕她再一把捏下去……
  最终,还是师兄最关心自己。
  “好了,不要欺负小龄师妹了。”宁长久终于替她解围,说着,他伸出手,抄起了宁小龄的臂弯,将她抱到了自己的怀中。
  “师兄真好……”宁小龄眼巴巴地说道。
  宁长久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身子,目光盯在那根看上去有些显眼的狐狸尾巴上,似是在犹豫和挣扎着什么。
  宁小龄立刻缩起了自己的尾巴,震惊道:“师兄,你想干嘛?”
  陆嫁嫁微笑道:“好了,别逗小龄了,先想法子收集冥君权柄吧,若是迟了,小龄可就变不回去了。”
  宁小龄用力点头,心想还是师父比较理性。
  宁长久揉着狐狸柔软的身体,自语道:“以后变回去了,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变回来。”
  宁小龄抱着自己的尾巴战战兢兢地,感觉师兄的怀抱一点也不温暖了。
  她嗖得一下蹿了出去,扑到了陆嫁嫁的怀中。
  陆嫁嫁接住了她,小龄感受着师父的怀抱,终于在恶人环伺的寒冷之中感受到了温暖与……变小的好处,她团着身子,将自己埋入了中间,如潜于棉花堆成的高山峡谷里。
  “师父,我好想你呀。”宁小龄小小的爪子搭了上去。
  陆嫁嫁无奈一笑,道:“以后师父会保护好小龄的。”
  宁长久附和道:“是啊,师父是我们中最厉害的。”
  陆嫁嫁总感觉他在讥讽自己,蹙着眉瞪了他一眼。
  宁小龄问道:“对了,恩人姐姐怎么会和你们在一起呀?你们是怎么认识恩人姐姐的呀?”
  陆嫁嫁一边抚摸着狐狸的毛发,一边悠悠地望向了宁长久,嗓音清冷道:“这位青面獠牙的司命姐姐的来历,就得由你师兄来解释了。”
  青面獠牙?司命姐姐?
  原来恩人姐姐是叫司命嘛,这是姓司么……好威风的名字呀!不过青面獠牙是怎么回事?难道姐姐这副倾国倾城的皮囊,竟是妖魔所化……
  想到这里,宁小龄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再看向司命姐姐的眼神就变了。
  司命也笑意盈盈地看着这里,道:“嫁嫁不提醒我都要忘了,青面獠牙的帐可还没有清算呢?”
  宁长久扶了扶自己的额头,道:“我身体抱恙。司命姑娘……先和谛听聊聊吧。”
  “???”一动不敢动的鱼王趴在地上,原本见他们把注意力转移到了小龄身上,正心生欢喜,想要就这样蒙混过关,不曾想宁大恶人又把八百里外的战火烧到了自己身上。
  他悲愤地看着宁长久。
  司命则慢悠悠地移过来视线。
  “我……有用!”鱼王蹲在司命的阴影里,看着宛若妖魔的女子,颤抖着开口,为自己争取生机。
  司命淡淡地看了它一眼,没说什么。
  鱼王本以为自己能这样混过去,直到第二天,宁小龄叼着一盆青菜走了过来。
  它看了看宁小龄,宁小龄看了看她。
  鱼王流下了悔恨的泪水……早知道还不如留在冥殿里教九幽读书……
  ……
  大师姐回宗的消息传遍了宗门。
  大师姐独自赶赴冥府,镇压幽冥的事迹,大家都已知晓,纷纷感慨着那个平静的黄昏里,师姐竟独自一人背负了这么多。
  转眼之间,宁大师姐的口碑已在十峰之间广泛流传,当初灵谷大比时,宁小龄一人斩杀黑羽大蛇的事迹也真正地传开了,被渲染地天花乱坠。
  这对于御灵一脉弟子的冲击最大,往日里,他们眼中的宁小龄只是一个每日静坐窗边,读书写字学习刻苦的漂亮师妹,却不曾想到,师妹竟低调到了这种地步。他们此刻才恍然,颇有一种原来高手就在身边的感慨。
  宁小龄回宗一事传得沸沸扬扬,比半个月前宗主忽然换人时阵仗还要大。
  只是传言传了几天,大家也没见到宁小龄的身影,御灵一脉的弟子时常结队去山崖边张望,却也只看到一只四蹄踏雪的狐狸被一个黑衣女子追着到处跑的场景。
  那个黑袍女子据说就是新任宗主了。
  清晨。
  古灵宗的静室内焚着香,一束光从天窗落下,在桌面上整齐地切割出了方正的明亮。
  宁长久与陆嫁嫁相对而坐。
  宁长久白衣系带,眉目清俊,陆嫁嫁则坐得端庄,衣与发皆一丝不苟,气质清雅。
  宁小龄趴在他们中间,盯着香炉燃起的烟,九条尾巴随着烟的轨迹飘啊飘的,动人可爱。
  司命则跪坐在另一侧,墨裙安静,倾世的容颜在光中和煦,她与陆嫁嫁的雅不同,只是纯粹的美。
  自皇城婚宴之后,天地大雪,宁长久与陆嫁嫁远赴过无运之海,奔往中土,其间海难先至,海国生乱,镇仙之剑千里飞杀,洛书之局云遮雾绕,直至木灵瞳真正现世,万妖城入局,状似水落石出,白藏神国却又在幕后彰显出那庞大不可比拟的影。
  最后赶赴古灵宗,深入冥殿,终于在幽冥古国间,将师妹的魂魄带回来。
  一路奔忙至此,几乎一刻不歇。
  直到此刻,宁长久紧绷的心弦才微微松下,感受着静室内久违的安宁。
  若是襄儿在就好了。
  宁长久生出了这样的念头,然后很快否决了……若是襄儿在,这里哪还能有这样的安宁呀?
  但他想着襄儿那秀美清傲的脸,依旧忍不住笑了起来。
  司命看着他,似看穿了他的心事,微笑道:“嫁嫁姐姐在你面前,你竟还在胡思乱想其他女子?宁公子可真不知足啊。”
  宁长久否认道:“没有,我只是看小龄的尾巴可爱。”
  宁小龄心想,师兄你现在怎么连我都骗不过了啊。
  陆嫁嫁以指节轻轻敲了敲桌子,道:“好了,小龄回来不易,过往的矛盾与芥蒂都放在过去吧,关于拯救冥国与寻找恶的事,应当好好规划一番了。”
  陆嫁嫁话语徐徐。
  司命淡淡一哂,道:“嫁嫁妹妹可真有主母风范呢。”
  嫁嫁妹妹?宁小龄听得有些错乱。刚刚还喊姐姐,这会又喊妹妹,还有……主母是怎么回事呀。
  狐狸少女重新审视这位漂亮的恩人姐姐,心想几年不见,师兄的私生活已经混乱成这样了吗?
  陆嫁嫁在宁小龄面前被这样称呼,轻轻瞪了司命一眼。
  司命笑着,枕臀而坐,压袖斟茶。
  她斟了杯茶,以敬茶的手势端给了陆嫁嫁,道:“嫁嫁姐姐说得对,过往矛盾与芥蒂都应翻页了。所以前几日教嫁嫁妹妹习剑时,气恼之余施以的惩罚,还望姐姐不要放在心上。”
  “你……”陆嫁嫁蛾眉淡蹙,睫羽轻瞬。
  竟敢在小龄面前说这样的话……她抿起柔唇看着司命,微带厉色。
  宁小龄也吃了一惊,惩罚……什么惩罚呀……
  陆嫁嫁在小龄心中的形象是凛然不可侵犯的,可此刻……师父怎么不反驳呀。难道说……
  她想象不出那样的画面。
  陆嫁嫁深吸了一口气,也不去看小龄,无奈地接过了茶盏。然后她抬起头,望向了宁长久,道:“这杯茶有些烫,我不喜烫,你替我喝了吧。”
  “为何要让你夫君代劳?是嫌弃妹妹斟的茶么?”司命眨着眼,看着陆嫁嫁,嘴角微微勾起。
  夫君……宁小龄再吃一惊。
  她虽知道师兄和师父应是互相喜欢的,但夫君……哪有这么快的呀?难道说师父这般不矜持,已经被师兄……
  宁小龄羞红了脸。
  陆嫁嫁静静地看着宁长久。
  宁长久接过了茶,微笑道:“放心,嫁嫁受了什么委屈,徒儿都会帮你的。”
  说话间,他望向了司命。
  司命却道:“我这杯茶可不是给你喝的。”
  “你是在茶里下了药么?我凭什么不能喝?”宁长久争锋相对。
  司命道:“也对哦,你不仅是陆嫁嫁的徒儿,夫君,还是她的师……啊!”
  司命轻唤了一声,身子猛地收紧,雪足紧绷如弓。
  “雪瓷妹妹,你身子怎么了?”陆嫁嫁佯作关心地扶着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担忧地问道。
  司命身躯颤栗抬起眼眸看着她,轻轻摇头:“没事。”
  “没事就好。”陆嫁嫁话语清冷。
  过往她们两人独处时,陆嫁嫁被境界压制太多,精神力又不够强悍,无法施展奴纹,此刻有宁长久作为倚仗,自是无惧了。
  司命老实了许多。
  陆嫁嫁看着宁长久,道:“雪瓷妹妹给你斟茶,你怎么不喝?”
  宁长久从陆嫁嫁的眼眸里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杀气。
  关于对司命身份的隐瞒一事,过往时间紧迫,陆嫁嫁没时间追究,如今终于得闲,宁长久背脊发凉,觉得似乎要被秋后算账了。
  宁长久看着这杯茶水。
  陆嫁嫁与司命都看着他。
  小龄也看着他。
  他看向了小龄。
  “师妹……”宁长久微笑着开口。
  宁小龄感受到了一丝不妙。
  这个世界到底怎么了……明明是和谐的,大团圆的场面,为何自己总能闻到杀意呀……
  宁长久道:“师妹回来不易,经历了这么多坎坷,这第一杯茶理应先敬给师妹才是。”
  宁小龄看着这杯茶,看着师兄的微笑。
  这本该是好事才对啊,为什么自己一点都高兴不起来呢!怎么会这样……好混乱!
  茶杯推到了自己面前。
  “恩人姐姐,我……”宁小龄爪子触着瓷杯边缘,想将它推回去。
  司命看着她,问道:“怎么了?是不喜欢吗?”
  “没有!”宁小龄一个激灵,把茶杯抓了回来。
  她感受着四面八方的压迫感,伸出舌头,小鸟啄食般触了触水面。
  而她的上方,宁长久,陆嫁嫁,司命互相看着,似在眼神交流什么。
  宁小龄忍受不了这种‘温馨’的氛围,她啄了口茶之后率先开口道:“师兄,我不在的日子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呀?师兄掉到那个深渊,可担心坏我了……师兄是怎么出来的呀,恩人姐姐和师兄又是什么关系呀?”
  宁长久再讲了一遍断界城的故事。
  这是这一次与给陆嫁嫁讲的时候不同了,当时他只要不胡编乱造得太厉害,陆嫁嫁是听不出话语中的漏洞的,但如今,司命在一旁慢悠悠地喝着茶,虎视眈眈,他稍微有说错或者模糊事实的地方,司命便为他纠正并查漏补缺一番。
  “哦,原来还有这样的事啊。”陆嫁嫁轻描淡写地饮着茶,时不时开口,抬眸看他。
  宁长久无可奈何,看着陆嫁嫁质询的眼神,也只好敲敲自己的脑袋,以“记错了”这般没说服力的话语蒙混过去。
  宁小龄听得最为入神,断界城的画卷在她面前徐徐地铺开,构建出一个瑰丽而荒凉的蓝图。
  当然,最让她好奇的,还是那个叫邵小黎的小姑娘。
  这小姑娘……总感觉是竞争对手。
  宁长久硬着头皮讲着,关于刑架上鞭策训诫司命的事也被迫说了出来,还有两人一起被罪君追杀,相依为命的细节……
  司命眼眸含笑。
  陆嫁嫁的脸色却越来越阴沉。
  讲到世界尽头那个吻的时候,陆嫁嫁再也忍耐不住,她身随念动,剑灵同体的身躯里,一声清冽剑鸣倏尔响起,惊得宁长久立刻坐得笔直。
  宁小龄听得面红耳赤的,心中声讨着邵小黎,剑鸣声响起的刹那,她也猛地一惊,感觉身后的师父已经拔剑了。好吓人……
  宁长久低着头,毫无感情地说着这些,说到与陆嫁嫁重逢之后,立刻绘声绘色了起来,表示着内心的喜悦。
  陆嫁嫁冷哼了一声,垂目静坐,气质冷冽。
  宁长久将后面的事情也大致说了一遍。
  只是关于自己真实身份的那一段,他还是刻意隐瞒了许多,只说自己来自一个神秘的宗门,有数位厉害的师兄师姐。至于世界回流十二年这等惊世骇俗之事,并未直说。
  宁小龄听得眼泪汪汪的,想着师兄原来经历了这么多苦难啊……
  “小龄,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吗?”宁长久温和地问道。
  宁小龄想了想,道:“那恩人姐姐和师兄,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
  宁长久气血翻涌,道心不稳。
  “师妹有别的想知道的吗?”宁长久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宁小龄毛绒绒的身体。
  宁小龄原本想坚持问这个,但她感知到,师兄的手似乎要顺着自己的身体,摸到自己中间的尾巴了,她心中一凉,立刻改口:“师妹……师妹想知道……嗯,师妹什么都不想知道了。”
  宁长久松开了在她尾根徘徊不定的手。
  宁小龄默默地喝了口茶。
  陆嫁嫁雪裳静坐,低眸不语,好似一柄蕴蓄着剑意的剑,随时要抽刃而出。
  司命同样笑里藏刀,若非奴纹加身,此刻这两人一狐想来已被自己一锅端了。
  “陆姐姐,怎么了?难不成今日宁长久的说辞与过往不同?”司命佯作不知地问道。
  陆嫁嫁心想要不是自己修为太低,便将雪瓷姐姐和夫君一并收拾了。
  现在有小龄在场,她也不合适当场发作,只想着私下里再和宁长久这负心汉慢慢算账吧。
  “大同小异,无伤大雅。”陆嫁嫁道。
  “是么?”司命淡淡发问。
  宁长久不敢说话,只是心中默默地记着司命的帐。
  宁小龄此刻最为弱势,只好一言不发地低头喝茶。
  茶水很快见底。
  宁长久道:“小龄,谛听说你习得了一套剑法?”
  宁小龄点头道:“嗯,那套剑法是羁灾之剑,是我从古灵宗的灵术和谕剑天宗的剑法中悟到的。”
  司命道:“原来如此,难怪嫁嫁的剑法每一招皆有明显的薄弱之处,原来是剑法并不完整啊。”
  宁长久微笑道:“那以后可能要麻烦小龄教嫁嫁剑术了。”
  陆嫁嫁虽想修习完整剑法,但若是如此,岂不是小龄都要变相得成为自己师父了?若她再和她师兄学坏训诫自己,那自己颜面何存?
  陆嫁嫁淡淡开口,道:“不必了,把剑法与灵术给我就行,我自己便能参悟。”
  宁小龄认真点头,心想师父不愧是师父,真厉害!
  宁长久借此机会立刻转移话题,道:“我们还是先规划下以后的事吧,修复冥国一事事关小龄安危,最为重大,理应放在第一位,寻找恶倒是不急,我总觉得,哪怕我不去刻意寻他,等时机成熟了,也会遇到他。”
  只是不知,如今发生的一切,是否还在师尊的预料之中。
  陆嫁嫁点头道:“小龄的安危自是最重要的,只是冥君权柄散落天下,若是距离过远,或者权柄已为人所持,还能靠着权柄自身聚合过来吗?”
  宁长久望向了司命。对于权柄一事,司命知道得最多。
  司命悠然开口,道:“放心,只要没有人争夺,无主的权柄碎片无论相隔多远,都能汇聚回来的。后者就比较麻烦了,只能靠着权柄寻到大概的方位,然后一个一个地去抢回来,费时费力,若是其中再有一些大人物,打生打死的……也不知道三百来日到底够不够。”
  宁长久颔首,想着其中的崎岖,坚定道:“嗯,我会尽力的。”
  宁小龄反而不太担心。
  师兄,师父,恩人姐姐都在身边,还有什么事是做不成的呢?
  自己终于再也不用像灵谷蛇殿时那般孤身一人了。
  司命看着宁长久,问道:“你口中的那个恶,据说是全知者?”
  宁长久想了想,道:“师姐是这么和我说的。”
  司命道:“看来你那个神秘的师门来头很大呀,说不定正是中土某个隐世的组织。”
  宁长久点头道:“我的那位师父是极厉害的。”
  司命并不以为然,心想若真那么厉害,修的还是道和剑,为何只敢隐居不敢现世?说到底还是被剑阁压了一筹。
  嗯,等自己恢复了巅峰时的实力,倒是可以去会会他那位神秘的师尊。
  希望不要是沽名钓誉之辈啊。
  “全知者?”司命轻轻摇头,道:“你师姐危言耸听罢了,这个世上,根本不存在全知者。”
  宁长久对于这个说法并没有异议。
  他也不相信所谓全知者的存在。
  司命道:“真正堪称全知全能的,唯有每一年的神国之主,除非你世界口中的恶,是某位曾经陨落的国主。”
  “曾经陨落的国主?”宁长久轻轻摇头,直觉告诉他,那个名为恶的,并非是这样的存在。
  陆嫁嫁闻言,倒是想起了一事。
  “雪瓷妹妹,你可还记得夫君第一日入冥国时,你与我说的那个问题?”
  “嗯?哪个?”
  “你说,圣人陨落的那年,恰是雷牢年。但你又说,雷牢依旧活着,那么五百年前陨落的那个国主究竟是谁?既然不是圣人所杀,那又是因为什么而死的?”陆嫁嫁问道。
  宁长久同样有此困惑。
  他过往一直以为,圣人与某一位国主换命了。
  但如今看来,雷牢应还存活,那么一位至高无上的国主,又能为何人所杀呢?这几乎是个无解之题。
  宁小龄没太听懂,但为了不显得自己格格不入,假装很有求知欲,一同望向了司命。
  司命抬起了衣袖。
  权柄展开,一道隔绝天地的结界笼罩了他们。
  “其实……你已经说出了答案了。”司命看着陆嫁嫁,说道。
  “什么?”陆嫁嫁困惑。
  “圣人死了,国主陨落了……”司命话语平静,诉说着这个答案简单的惊天隐秘:“那你有没有想过,陨落的国主,或许便是五百年前,那位焚山煮海,险些使得天地翻覆的圣人。”
  ……
  ……


第三百零六章:嚣张的司命姐姐
  宁长久与陆嫁嫁听着这个答案,心绪起伏。
  关于五百年前陨落之国主,宁长久心中也曾推定过几位,但从未想到,那位陨落的国主,说的便是圣人。
  陆嫁嫁亦是如此。
  她问司命之时不过出于好奇,只以为是惊天之秘,不曾想答案如此简单。
  但这恰恰也是思维的盲区。
  可圣人既然已是至高无上的国主,何必要反叛?他所反抗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他们正思索着,司命已幽幽启唇,道:
  “如今中土的残望峰上还有一座凌虚阁,数月前,我独自一人游历中土时曾去拜访过,不过山已荒芜,阁已残破,里面供着的圣人神像据说是中土的最后一尊,旁有石碑,据传是圣人手书遗言,以穿空凿地,未睹昆仑八字开篇,后面字迹难辨。”
  司命缓缓回忆着,目光落在杯盏茶水之间,平淡的话语里似带着其他的,隐藏的情绪。
  宁长久疑问无数:“不是说神国之主无法离开自己的神国么?圣人是如何出来的?他最后是被雷牢所杀么?”
  司命听着他的疑惑,食指与中指无奈地揉了揉脑袋,叹道:“我的神国早在七百年前便覆灭了,你们关心圣人,却也不来关心关心我?”
  宁长久无奈地笑了笑,问道:“难不成你想要我们帮你复国?”
  “这倒不必。”司命道:“等那一个神国年到来之时,我自会心生感应,至于能不能回去……到时候再说吧。”
  她饮了口茶,微笑道:“至于你那些疑问,我也很难说清,毕竟后面的事我未亲眼见证,一切由来也只是我的推断。神国之主无法走出神国并非真正的铁律,据说如今某位国主便可以用特殊的神通手段离开自己的国。至于雷牢……”
  司命摇头道:“独身闯入雷牢的神国。此举我在洛书中听闻之时亦是震惊,但既然圣人能做到这个地步,我便不相信雷牢可以胜而杀之。雷牢在十二位国主中,单论战力之强悍已是拔尖,但我总觉得,圣人真正的目标,并非神国之主。”
  “并非神国之主?”宁长久微惊,他的脑海中,‘暗主’二字刹那闪现而过。
  他所知的,唯一有可能凌驾于神国之上的,便是冥君口中,那个曾遮蔽天空,阻挡了太初六神回归之路的暗主。
  宁长久至今无法想象,能做到暗主这般地步的,该是怎么样恐怖的存在。
  它……有可能被战胜么?
  宁长久心神不宁。
  司命轻点螓首,关于暗主的存在她并不清楚,但她为任神官之时,曾真切地接触过所谓的“天道”。她早已忘记自己在万丈金芒背后窥见了什么,只是那种毛骨悚然的战栗感令她难忘至今。
  陆嫁嫁好奇问:“那雪瓷姐姐过往所处的神国又是哪一座呢?姐姐一点也不记得了么?”
  “记不得了。”司命说道:“但比起这个,我还是更好奇……那个杀死国主的人。”
  对于那个女人,司命没有任何具体的印象。那轮滔天的明月,她还是近些年才缓缓想起的。
  月如巨剑贯空而下,世界洒满银粉般的磅礴画面,一直以来都是她的梦魇。
  宁长久看着司命宁静跪坐的模样,知道她在想什么。
  当初罪君的刑架上,他与司命的博弈之时,便知道神主死亡的一幕对她而言,是挥之不去的黑色烙印。
  “你想说什么?”司命忽然抬头,平视前方,望进了宁长久的眼眸里。
  “没什么。”宁长久想着师尊的事,欲言又止,他缓缓道:“我只是想问,关于圣人的具体身份,你知道么?”
  司命笑了笑,道:“我虽没有经历过那场天地浩劫,但圣人的身份,确实算不得什么秘密,毕竟当年十二位国主里,有一位的境界要远超其他十一神的。”
  “哪一位?”宁长久按奈不住心中的好奇。
  陆嫁嫁与宁小龄同样聚精会神地盯着她。
  司命犹豫片刻,还是选择说出那个名字。
  “他是……”
  司命话语才出。
  哐当。
  窗外晴朗的天空上,一道惊雷乍响,贯空而下。
  宁小龄的身后,电光更早地来了。窗户如泼金浆,被照成了耀眼的金色,所有的窗纸在一瞬间燃烧殆尽,散溢的电流窜入屋内,满屋子的瓷器、器具皆发出尖锐的、滋滋的鸣响,似一张张小鬼扭曲的脸,对着他们发出恐吓般的警告。
  司命拂袖去散去天地杀机,陆嫁嫁展开剑域勉强折射去强光。
  宁长久则立刻伸手,将小狐狸护在了怀中。
  司命缄口不言。
  许久之后,这一记天罚般的惊雷才彻底消弭。
  “没事吧。”宁长久望向了她们,神色凝重。
  司命轻轻摇头。
  这记警告似的惊雷虽然慑人,却也变相证明了,自己的猜想是对的。
  只是圣人的身份似乎远比她想象中更加重要……权柄之力竟起不到阻隔作用。
  宁长久抚平着宁小龄根根炸起的毛发,安慰道:“小龄别怕。”
  现在的宁小龄对于雷电有着本能的畏惧,她毛发根根炸起,爪子柔柔弱弱地搭在师兄身上,不停地发抖着。
  关于圣人与国主的谈论默契地停下。
  那个层次的存在远不是他们如今的境界可以妄议的。
  ……
  接下来的几日很是平静。
  笼罩着古灵宗的黄昏已彻底散去,阳光久违地泼洒在十峰之间,隔着山门大阵,只觉和煦温暖,忘了如今还是冬日。
  鱼王趴在门口,口中叼着青菜,眼睛发绿,神色萎靡。
  它看着宁小龄在阳光下快乐地跳来跳去,叹了口气,道:“宁大师姐,你能帮我去找喻瑾说说嘛……我想去喻瑾家里看门。”
  “你又不是狗,看什么门?”宁小龄道。
  鱼王悲愤道:“我确实不是狗,哪有狗整天吃菜叶子的!”
  宁小龄无奈道:“谁让你得罪了恩人姐姐呀,恩人姐姐可厉害了,连师兄都有点怕她的……只好委屈小谛听了。”
  鱼王叹了口气,将一口青菜叶咽了下去,如吃了毒药般生无可恋地趴在地上。
  “唉,小龄啊,你现在不帮我,等有一天,那个女人欺负你的时候,你就会发现自己身后没有人了。”鱼王语重心长地说道。
  宁小龄听到欺负二字,下意识抱住了自己最敏感的那根尾巴。
  她支支吾吾道:“恩人姐姐对我可好了,怎么会欺负我呢?”
  鱼王冷笑一声,懒洋洋地晒着太阳,不再说话。
  路过的弟子们看着它盆中的菜叶,再看看这只宛若老僧入定般的白猫,一个个心生敬佩。
  “没想到这年头猫都开始吃斋念佛了。”
  “它……这是在参禅?”
  “咄咄怪事。”
  “啊,这只猫是不是喻瑾家养的那只呀,就是那只答卷答了满分的猫……”
  “好像和传说中的,是有点像啊,要不你去御灵一脉问问?”
  “哪里像了?喻瑾师妹的猫可胖了,这只这般瘦,一看就不是。”
  鱼王听着他们的对话,耳朵动了动,愈发悲愤,心想你们连吃七天菜叶子试试……
  鱼王听着心烦,只想安静午睡,便有模有样地开口,诵念了一句:“佛法无边。”
  猫开口说话了。
  其余弟子一愣。
  女弟子率先反应了过来:“宗里进妖怪啦……”
  她一边喊着一边撒腿就跑。
  其余弟子亦一哄而散。
  鱼王却再没有睡意。
  它从地上缓缓起身。
  “佛法无边……”它回忆着自己方才无意间出口的四字,想到了某段传言,越来越心惊。
  幽冥间的哭嚎声在耳畔一遍遍地回响,似永远也不会停歇。
  ……
  ……
  古灵宗的后方,灵气充沛,悬挂山崖,化瀑落下。
  陆嫁嫁静坐潭边,雪裳宽松,秀发垂背,濛濛的水气里,古静的姿影如莲摇曳。
  她盘膝而坐,手指结出如仙鹤旋舞般的诀,落于崖石的眸光带着微微的疑惑,她伸出了一手,宽袖间的指如细毫之笔,轻轻挥落在了山崖的空白处,似在解一道难题。
  瀑布的两端,她将谕剑天宗的剑术和古灵宗的灵术各自刻在一边,看着它们彼此之间的残缺,寻找着将它们拼凑合一的方法。
  陆嫁嫁不得不承认,木灵瞳与谕剑天宗的开山祖师确实是天才。
  若非当初洛书中司命点破她剑法的破绽,她根本不可能意识到,自己所修的剑法竟是残缺的。
  而如今,哪怕完整的剑法已摆在面前,陆嫁嫁依旧无法在短时间内找到解题的思路。
  幸好宁长久告诉自己,小龄的剑法是鱼王帮忙解开的,否则她作为小龄的师父,可真要羞得无地自容。
  虽说不耻下问算是一种美德,但她还是想在小龄心中维系一下自己崩塌了不少的形象的。
  只是越是心急,题便越是难解。
  最可恶的是,明明自己在静心修道,偏偏还有人总要来打扰。
  身后,细草碾过的声音轻轻传来。
  哪怕瀑布轰鸣,也未能将那声音掩住。
  一双雪白的足踏草而过,轻轻地踩在石板铺成的小道上,明明履尘而来,却似行于世外,玉足纤毫不染。
  今日司命穿着一身宽松的白裳,白裳宛若浴衣,裸臂露肩,秀丽的后背也裸露出了一片,骨肉匀停,秀丽难语。
  “嫁嫁妹妹还没悟透?”司命浅笑着在陆嫁嫁身边坐下。
  陆嫁嫁衣裳得体,坐姿典雅,与司命清媚的模样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对比。
  陆嫁嫁看了一眼司命今日穿的白裙,那身白裙紧致,只及膝,紧秀的小腿在阳光中发着明晃晃的光,弯下的足尖轻触泉水,在水面轻飘飘地涤荡着。
  莫说是其他人,哪怕是陆嫁嫁的心都不由跳快了些。
  而司命看着身边气质淡雅的女子,向着她清冷容颜上泛起过的羞意,亦觉赏心悦目。
  心思不纯的两人坐在瀑潭边。
  面对司命的问话,陆嫁嫁不愿示弱,道:“我早已参透,此刻只是在想,其间是否另有玄机。毕竟木灵瞳天性多疑,总得多防备些。”
  “哦,原来是这样子啊。”司命恍然道:“我就想,这都两个时辰过去了,凭借嫁嫁妹妹的智识,怎么可能解不出来。”
  陆嫁嫁淡淡道:“雪瓷妹妹多虑了。”
  司命伸出手,点了点她眼角那颗淡淡的泪痣,道:“嫁嫁妹妹出息了呀,都敢用这种语气与我说话了?唉,也对,洛书里我们独处之时,你对我百依百顺的,前几日宁长久没回来之前,你在我面前也乖顺无比,服服帖帖的,怎么你夫君一回来,这主母的架子就端起来了呀?”
  陆嫁嫁闻言微羞,她睫羽轻瞬,辩解道:“洛书时还不是雪瓷妹妹骗我,前几日……你当着小龄的面折辱于我,此事,我如何能罢休?”
  “折辱于你?”司命反问了一句,无辜道:“哪有呀?难不成你还想将你和宁长久的事隐瞒她?反正早晚都要说,不如痛快一些,况且小龄也不小了,你真以为你这个做师父的,就比那个傻丫头聪明?”
  “你……”陆嫁嫁被对方质疑着,却不知如何反驳。况且对方的质疑似乎不无道理……
  司命乘胜追击道:“我可是时常顾念嫁嫁妹妹的,在小龄面前,很多事我可没有说的,你该谢我才是。”
  “你住嘴!”陆嫁嫁呵斥道。
  “你?”司命叹息道:“唉,帮了你这么多,你却连句姐姐都舍不得喊,真是令人寒心呀。”
  陆嫁嫁赌气地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雪瓷姐姐在她心中固然是前辈,是让她尊敬的。可如今知道了她和宁长久之间的许多事,这声姐姐便很难再叫出口了。
  司命道:“怎么了?生气了?”
  “没有。”陆嫁嫁淡淡道:“我一凡俗剑子,哪里敢生神官大人的气呢?”
  “凡俗剑子?”司命轻轻凑了上去,打量着陆嫁嫁清冷柔美的容颜。
  陆嫁嫁闭眸修炼,沉思剑术,对于司命轻薄的行为不为所动。
  司命看着她莹润地耳朵,凑近了些,吐气如兰:“世上哪有这样的凡俗剑子,怕不是投了仙子皮囊的窃贼,来,剥开让我看看,这副身子到底是从哪个仙人洞府偷来的?”
  温热湿润之气喷上陆嫁嫁的耳垂。
  陆嫁嫁身躯微颤,却见司命已贴了上来,十指弯曲如钩,露出凶巴巴的模样,宛若扑向猎物的狼。
  “哎,别闹了……”陆嫁嫁伸手推开她。
  司命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指,将那柔荑玉指抓在手中。
  陆嫁嫁很是无奈,心想雪瓷姐姐你都活了一千多岁了,怎么比小龄还幼稚呀。
  “呀……”陆嫁嫁忽地叫了一声。
  之间司命轻轻含住了她右手的指尖,抿于唇下,齿间轻咬,笑意清媚。
  陆嫁嫁俏脸微红,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指:“你做什么呀……”
  司命松口,微笑道:“现在你夫君回来了,这纤纤玉指没了用武之地,委实可惜呀。”
  “你说什么胡话呢?!”陆嫁嫁银牙紧咬,彻底生气了。
  她念头一动,想要催动那纹印,但司命早有预料,以用境界将她的念头压了回去。
  “你……宁长久不会放过你的。”陆嫁嫁的话语透着些许委屈。
  司命道:“我这是激励你刻苦修行,早日迈入五道之中。”
  “骗子。”陆嫁嫁话虽如此,但她实际上确实被激励了。只要能一朝迈入五道,她便再也不用受司命的欺负了……这种想法听起来像是小姑娘家家之间的矛盾,却是她此刻情真意切的信念了。
  两人的意念正拉锯着,小龄蹦蹦跳跳地来了。
  这两天,她已渐渐适应了四只脚走路了,一蹦一跳的模样,好似一只随时会被老鹰抓去的嚣张兔子。
  “师父~”
  宁小龄高兴地跑了进来,九条尾巴欢乐地晃动着。
  瀑布边,宁小龄停下了脚步。
  她看着司命一身白裙的丽影,吓得向后退了两步,“恩人姐姐,你也在呀……”
  司命微笑着看着她,道:“小龄,你来了呀。”
  宁小龄战战兢兢,九条尾巴缩成了一条,默默地藏在了小腹之下。
  司命看着她的模样,笑了笑,招手道:“过来,姐姐不抓你尾巴。”
  “哦……姐姐你说话算话。”宁小龄将信将疑,被迫走了过去。
  她看着师父微红的脸颊,意识到师父没办法护住自己了。
  “小龄,这些日子尽看到你在外面乱跑了,哪怕你如今变成了小狐狸,也不能懈于修炼啊。”司命嘱咐着。
  宁小龄低头认错:“嗯,我知道了。”
  司命看了眼陆嫁嫁,道:“你师父剑招的参悟似是出了些问题,你帮帮你师父吧。”
  “没有问题。”陆嫁嫁立刻否认。
  宁小龄也道:“师父这般厉害,哪里轮得到我来教呀?”
  陆嫁嫁不置可否。
  司命道:“那我考验考验嫁嫁,若是不过关,我可就替你夫君教训你了。”
  陆嫁嫁瞪着她,表示抗议。
  若是真依她所言,当着小龄之面,自己可就半点颜面不剩了。
  如今宁长久不在身边时,难道真就只好任由她作威作福么……
  陆嫁嫁颇为无奈。
  宁小龄是很护师父的,她央求道:“恩人姐姐,不要欺负师父了,你打小龄好了。”
  说着,她直立起身,摊开了自己软绵绵,毛绒绒的小爪子。
  司命捏了捏她的手,笑道:“我可从不打你师父的手心。”
  宁小龄呆呆地点了点头,心想原来是自己误会恩人姐姐了呀,就说嘛,恩人姐姐人这么好的。
  陆嫁嫁不允许司命继续说下去了。
  她立刻起身,准备离开。
  “嫁嫁这是要去哪里?”司命问道。
  “练剑。”陆嫁嫁淡淡道。
  司命倒是没有阻拦。
  反正她三年五载地也破不开五道的瓶颈,届时哪怕破开了,自己也早归神国,若她胆敢上来报仇,依旧不是我的对手。
  司命自认为一切都在自己的意料之中。
  陆嫁嫁走了以后,宁小龄才意识到,自己又孤零零地落在了司命的手里。
  “恩人姐姐……”宁小龄生出了不妙的预感。
  小时候,她便听渔夫说,一些信佛的人,总喜欢放生一些鱼啊龟啊,但总有些人好心办坏事,将一些本不该属于这个鱼塘的鱼龟扔进去,而那些外来的鱼龟通常凶猛异常,本地的小鱼小虾根本不是对手。于是原本和谐的环境被打破,整个鱼塘也都随之遭殃了。
  如今,宁小龄终于体会到了此种的真谛。
  “呜啊啊啊啊——”
  轰鸣的瀑布声里,宁小龄的叫声不停地响起。
  陆嫁嫁假装没有听到,怀着对小龄的内疚,加快了离去的脚步。
  ……
  ……
  九幽殿巨大的光幕前,宁长久静静地立着,他的身前摊着无数的书籍,这些书籍按着某种标准,一叠一叠地放好了。
  宁小龄近日得了自由,像是野生狐狸一样无忧无虑地玩了几天。但他作为师兄的,终究要比师妹更关心师妹的。
  这些卷宗他已看了一夜一天了。
  闲暇之余,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司命在自己后院肆意纵火的模样了。只是事有轻重缓急,他也无可奈何。
  满桌摆放的卷宗,大部分都是古灵宗下设宗门的资料。
  古灵宗是掌管幽冥的第一大宗,其下小宗无数,遍布中土,各有其名,它们皆以古灵宗为倚仗。这也算是大宗在中土传播自己影响力的方法之一。
  而这些宗门,或大或小,多多少少拿捏着一部分权柄。
  宁长久将他们所在的位置和权柄的数量一一列好。
  他揉着脑袋,有些头痛。
  这些宗门数量庞杂,出于中土各个地方,哪怕是全跑一遍,想来也要一年的时间,而且,因为距离的原因,许多宗门的记载模糊,或许还需要重新核对一番。
  如何是好……
  “天榜……”宁长久想起了中土富有传奇色彩的天榜。
  只要赢得了天榜,便能发布一段话语。天榜拥有神奇的力量,可以让这段话语中土皆知。
  这是宁长久目前能想到的唯一的,也是最快的手段了。
  他搁下了卷。
  天榜中守榜的,皆是各宗各派赫赫有名的弟子,先前剑阁八弟子发布收徒之令,守榜三月,让整个中土在茶余饭后津津乐道了许久,猜想着剑阁出世的原因。
  看来这次只能由自己前去了。
  也不知对手是谁。
  宁长久将靠在椅背上,盯着光幕,他的脑海中时常翻滚起司命先前的话语。
  有关神国的隐秘一经知晓,便在脑海中翻滚不休,宛若梦魇。
  尤其是那个被冥君成为‘暗主’的存在。
  当年真正杀死圣人的难道是暗主?
  暗主现在又以怎样的模样存在于世呢?
  莫非是……
  宁长久与司命都有了相同的答案。
  他叹了口气,强迫自己不去多想。
  该去看看嫁嫁与小龄了。
  宁长久起身。
  他不慎碰到了手边的年历。
  他随手将年历扶正。
  这是神宗的年历,与民间的不同。它会随着日月流转自动翻页,节气,凶吉,宜与忌以及此日的星体运转都描绘得分明。
  宁长久的视线微滞。
  除夕临近了。
  ……
  ……


第三百零七章:晚来天欲雪
  除夕将近,古灵宗的弟子已陆陆续续散去。原本偌大的神宗,老一辈的修道者已在先前冥殿的惨祸中死得七七八八,如今整个宗门更没了生气。
  喻瑾的家并不远,所以她多滞留了几天。
  少女配着内门弟子的剑,两位仆役立在身后,为她背着鼓囊的包袱。马车已在门口备好,随时等待启程。
  喻瑾立在通往九幽殿的吊桥上远眺了一会儿。
  宁小龄的身影始终没有出现。
  她回身之时,发现树林里有一只小狐狸正盯着自己。
  她认得这只漂亮的灵狐,她在木堂上课的时候,时常能看到这只灵狐在外面快乐地蹦蹦跳跳。
  喻瑾原本以为是近日里宗中冷清,所以野生的灵狐才开始出没。后来她听说这只狐狸是新任宗主大人养的,每次灵狐在外面玩耍,最后总会被狐木面具遮颜的墨袍宗主给抓回去。
  大家对于这位新任宗主知之甚少,只是猜想会不会是一位狐妖。
  妖怪当人类修道者的宗主,哪有这样子的道理呀……
  只是如今古灵宗已不复昔日荣光,这般荒唐之事哪怕真出现了,也无人敢真正反抗,最多也只是私下抱怨,或者寄希望于剑阁、神楼之类的替天行道的大宗帮忙清理妖孽。
  而近日,洛书楼发生的事也再藏匿不住,飞速传开,彻底震惊了整座中土。据说其余三座神楼的楼主都因此出关,陆续赶赴洛书楼,一探究竟。与之相比,颠寰宗死了一位宗主,海国失了一位龙母,反而成了无关紧要之事了。
  而这位神秘的新宗主,据说是洛书楼方向来的,还曾在颠寰宗出现过……
  众人心中惊异,也不敢有什么反对。只是许多时日过去了,宗中的一切依旧井然有序,并未发生什么灾难动荡。这位养了只小狐狸的新宗主,看上去好像是很善良的。
  宁小龄并不知道喻瑾的想法,若是知道了,肯定会对“善良”二字嗤之以鼻。
  在她心里,现在的恩人姐姐简直坏透了!
  “小狐狸,我要走了哦。”喻瑾蹲下身子,伸出了手。
  宁小龄走了过去,蹭了蹭她的掌心。
  她原本想与喻瑾说说话的,但如今这般模样,实在羞于启齿……还是等变成人之后再给她一个惊喜吧。
  喻瑾起身,温柔地看着小狐狸,总有一种熟稔之感。
  她对着小狐狸挥了挥手。
  宁小龄也伸出了小巧的爪子,与喻瑾挥手告别。
  喻瑾走后,宁小龄小心翼翼地躲在大树后面,目光警觉地张望着四方,如同猎物在搜寻着猎人的踪迹。
  “恩人姐姐应该没追来吧……”宁小龄怕极了司命,小声地自语道:“还是先去师兄那里避避难吧。”
  ……
  灵瀑边,陆嫁嫁还在参悟着灵术与剑法的平衡与契合之处。
  她天赋高妙,深谙剑理,一下午的推演与尝试之下,她终于寻到了思路,然后顺着这个线头,抽丝剥茧般将后面的剑招一一推算而出。
  “羁灾之剑?”陆嫁嫁并指划过身前,目光盯着一道若有若无的虚剑,呢喃自语。
  虚剑剑光一盛,充盈而明,如虹光自身前抹过,长约三尺。
  陆嫁嫁点剑而出。
  那柄虚剑如有灵性一般,在空中翻飞弹跃,契合着羁灾之剑的招式,舞出了一道道凌厉纷乱的影。
  她目光盯着剑,确认剑招中再没有过往那些漏洞之后才轻轻松了口气。
  陆嫁嫁咀嚼着剑招中的妙理,不由感慨木灵瞳的天纵之才。
  “好剑法。”
  身后,清澈的声音再次响起,犹若雪溪过桥,冷冽而宁静。这般动人若天籁的声音在陆嫁嫁的耳中响起,却更似女魔头低语,直欲让她闻风丧胆。
  司命鬼魅般出现。
  全神贯注的陆嫁嫁根本没有意识到她的到来。
  “不是说好我修成剑法之前不扰我的吗?”陆嫁嫁质问道。
  司命道:“妹妹这不是修成了吗?”
  陆嫁嫁道:“我还需打磨一番……”
  “打磨?”司命凑近了些,道:“嫁嫁不愧是剑体,果然要又打又磨才能成材呀。”
  陆嫁嫁看着她,无可奈何,她赌气般问道:“雪瓷妹妹,你……过往真是神官么?”
  这与自己曾经所想的神官,差距太大了些。
  司命立刻端坐,神色淡然,周围的轰鸣声渐小,灵瀑的流速渐缓,水瀑转眼间已覆上了一层薄薄的寒雾。
  “不像么?”司命盘膝静坐,话语中不掺杂一丝情感。
  陆嫁嫁看着她这般清冷端庄的模样,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神明独坐之时对于人心的威压。
  她当然是想说不像的,但如今孤女寡女同出一处,她还是决定忍辱负重,暂时先依着这位姐姐。
  “还是……很像的。”陆嫁嫁违心道。
  “那,我与赵襄儿,谁更漂亮一些?”司命忽然问道。
  陆嫁嫁一怔,她并不真傻,她犹豫片刻,心想远水难救近火,远亲不如近邻……
  “姐姐更漂亮些。”陆嫁嫁声音越来越轻。
  司命轻轻拂袖,也不追究陆嫁嫁的话语是否真心,她微转过身看着灵瀑。灵瀑是她用时间权柄慢慢静止的,如今她的境界稳步回升,虽离巅峰差距巨大,但权柄的使用上明显得心应手了许多。
  陆嫁嫁看着瀑布中倒映的星光与月色,赞叹道:“恭喜雪瓷妹妹境界更上一层楼。”
  “恭喜?”司命看了她一眼,“我境界上升,妹妹真的是开心的吗?”
  “开心坏了。”陆嫁嫁叹气道。
  司命微笑道:“是么?”
  陆嫁嫁抿了抿唇,想要敷衍着回答一下,但她却发现自己不能动弹了。
  瀑布从高处继续落下,白茫茫的水雾中,鸣声在耳畔喧哗,腾起的细小水气拍打在脸上,微微发凉。
  动与静在这一刻交替。
  瀑布之水重新流动,陆嫁嫁却静了下来,她像是被困在了时间的死水里,哪怕是衣袂都不在夜风中拂舞一下。
  “你……”陆嫁嫁艰难开口。
  司命笑看着她。
  举手投足之间,她已将自己的权柄笼罩在了陆嫁嫁的身上。
  陆嫁嫁的时间已经静止。
  “宁长久对你这样用过么?”司命幽幽开口。
  陆嫁嫁艰难地摇头。
  司命伸出手,手指轻轻地点中了她的额头,顺着额头滑下,落在了秀挺的琼鼻间上,她说道:“姐姐平日里是不是还是太宠你了呀?整日在姐姐面前端着架子,连句敬语都忘了叫,有了倚仗,嫁嫁妹妹就这般得意忘形么?”
  “我……没有。”陆嫁嫁咬字艰难。
  司命道:“还不知悔改?”
  陆嫁嫁欲哭无泪,哪怕是宁长久,也从未这般欺负她的。
  “我错了。”陆嫁嫁屈辱回应。
  司命冷笑道:“记打不记好。”
  陆嫁嫁抿唇不语,只希望司命的权柄早些耗尽,然后自己找个理由借机逃走。
  反正剑法也已悟透,这灵瀑的充沛灵力于她而言裨益便没有那么大了。
  司命道:“你现在是不是想着要回宁长久那里躲着呀?”
  “我……”心事被戳破,陆嫁嫁心中羞恼,却也是不方便承认的。
  司命微笑道:“有什么分别呢?在我这里是被欺负,在他那里也是被欺负,区别无非就是挨打与挨……呵,耳根子都红了呀。”
  陆嫁嫁闭着眼,意识到自己的耳朵已落到了女魔头的爪子里。
  “姐姐……”陆嫁嫁决定暂时屈服,虚与委蛇道:“嫁嫁错了,雪瓷姐姐饶了我吧。”
  “真的错了?”司命看着她委屈的模样,问道。
  “嗯。”陆嫁嫁道。
  司命训斥道:“你可是主母大人,怎么可以对我一个奴儿说这样的话呢?”
  “……”陆嫁嫁感觉自己做什么都是错的。
  这哪里是神女呀,分明是一个不讲道理的女强盗!
  ……
  “噔噔噔。”
  宁小龄跳上了窗子,伸出爪子敲了敲。
  宁长久搁下了笔,望向了那里,柔声道:“进来吧。”
  宁小龄高高兴兴地跳了进来。
  她看着这个温馨的房间,看着桌案上堆着的卷与烧着的灯,心中感动。
  “还是师兄这里最好了。”宁小龄嗖得一下蹿了过来,一跃上床,在床榻上左右翻滚着,爪子挠着被子,发出了欢快的笑声。
  宁长久笑道:“哪里是不好的呢?”
  宁小龄道:“没有强盗……啊不,没有恩人姐姐的地方就好了!”
  “强盗?”宁长久有些吃惊:“这是你给司命起的绰号?”
  宁小龄立刻摇头:“没有的!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恩人姐姐!”
  宁长久双手拢袖,笑看着趴在床榻上的小狐狸,道:“这两天你们和司命相处得还好么?司命没有欺负小龄吧?”
  “没……没有的。”宁小龄支支吾吾道:“恩人姐姐和师父也是相处非常融洽的。”
  宁长久笑着,大概猜到了这两天司命如何嚣张了。
  “等师兄忙完了关于冥国的事,帮小龄去打强盗,好不好?”宁长久笑道。
  宁小龄听着这哄孩子一般的话语,有些无奈,她可不敢随便答应,只是弱弱道:“辛苦师兄了。”
  宁长久看着这些书卷,有些头疼。他叹了口气,缓缓道:“小龄啊,这座九幽殿,再过段日子可能就要成为你的府邸了,到时候此处便是新的冥殿,你需坐镇于此,统揽人间散落的幽冥权柄。”
  “一个人么?”宁小龄担忧地问道。
  宁长久道:“若小龄觉得孤单,我可以让你司命姐姐来陪你的。”
  “不孤单!一点也不孤单!”宁小龄断然道,炯炯有神的狐瞳中颇具使命感。
  宁长久一边理着卷,一边微笑道:“不孤单就好……对了,等我们一同过完了除夕,师兄要去趟中土中部,可能需要两三个月才能回来。”
  “两个月!”宁小龄一惊。
  宁长久问:“怎么了?”
  宁小龄睁大了眼睛,问道:“师兄……我能跟你一起去么?我可以做一个移动的冥殿的。”
  宁长久道:“我要去的地方是天榜,坐镇天榜只能一个人。”
  宁小龄心想师兄你在的时候我还有地方避难,你要是走两个月,强盗姐姐还不把我和师父……
  宁长久笑了笑,道:“放心,我临走之前,会好好嘱咐你恩人姐姐的,让她少欺负欺负你。”
  宁小龄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问道:“师兄,你……和恩人姐姐到底是什么关系呀?”
  宁长久道:“能有什么关系?别胡思乱想。”
  宁小龄道:“我才不信呢!她都这样作威作福了,师兄也不管管她,肯定是个关系户!”
  宁长久道:“我这不是更担心小龄的安危么?”
  宁小龄看着那一摞摞书卷,看着心疼,也不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躲在别自理,梳理着自己的九条尾巴,道:“师兄,恩人姐姐这般漂亮……你,真的不动心么?”
  宁长久平静问道:“在小龄心里,师兄难道是那种随随便便就见色起意的人么?”
  宁小龄默默地看着他。
  她虽很不愿意承认,但襄儿姐姐,嫁嫁师父和……恩人姐姐,哪一个不是国色天香的大美人?师兄虽总是以正人君子自居,可这说法似乎也越来越没有说服力了唉。
  “当然不是!”宁小龄斩钉截铁道。
  “那不就好了。”宁长久悠悠道:“有襄儿,嫁嫁和师妹,师兄就已经知足了。司命姑娘再美又与我何干,我如今与她姑且算个萍水相逢的朋友罢了。”
  “真的假的……”宁小龄不太相信,毕竟她可是亲耳听师兄说过些什么‘不怕死的才会贪图美色去娶赵襄儿’、‘陆嫁嫁一直是我所尊敬的师长’之类的话。
  师兄出尔反尔也不是一两天了。
  只是若司命姐姐真成了师兄的三老婆……那以后遇到了襄儿姐姐了,怕是要日日夜夜鸡犬不宁了。
  宁长久看着小狐狸,道:“现在连师兄的话都不信了?”
  “相信的!”宁小龄认真道。
  她默默地蜷在被子里,看着师兄认真看书的模样,不愿意出去了。
  “还有几天就是除夕夜了。”宁长久忽然说道。
  “是啊。”宁小龄回忆道:“三年前的除夕夜,我们是在临河城度过的,原本说好要去看灯节的……可惜发生了那样的事。”
  宁长久道:“今年没人再打扰我们了。”
  “嗯!”宁小龄道:“我们可以一同去衣裳街玩,那里很繁华的,到时候小龄给师兄指路!”
  ……
  是夜,司命以宗主的身份解开了笼罩古灵宗的阵法。
  人间的雪花飘坠了进来,落到了空寂的宗门里。
  墨檐青瓦的建筑上,司命足尖轻点檐角,身影古静,若凌波于夜,她看着雪天里依旧分明的月亮,陷入沉思。
  陆嫁嫁挽着剑,注视着阁上望月的女子,脚步微停。
  她原本想趁着司命不在,偷偷去寻宁长久的,不曾想司命竟无耻地堵在了必经之路上。
  司命从月亮上收回了目光。
  她望向了雪花纷飞里,那袭比雪更冷冽,比梅更清幽的影,微笑道:“嫁嫁妹妹,这是要去哪里呀?”
  今日陆嫁嫁算是被司命欺压得服服帖帖了。
  陆嫁嫁看着近在咫尺的九幽殿,抿着唇,片刻后无力地开口还是道:“我……是来寻姐姐的。”
  “原来是这样啊。”司命微笑道。
  她们都是心知肚明的。
  司命从檐角轻轻跃下,来到了陆嫁嫁面前。
  “寻姐姐做什么?”司命问道。
  陆嫁嫁低着头,眉目温顺间咬牙切齿道:“白日里有些剑招未能明悟,故而向姐姐请教。”
  司命冰眸微眯,伸手戳了戳她的眉心,道:“好,今晚姐姐好好教你。”
  “有劳雪瓷姐姐了。”陆嫁嫁行了一礼。
  她抬起头,看着雪路尽头的高楼,欲哭无泪。
  正当司命要领着她转身离开之际,九幽殿的大门忽然打开了。
  微光落到了夜色里。
  淡而暖的烛光中,纷飞的雪更真切了些。
  宁长久穿着宽松的白衣从中缓缓走出,道:“司命姑娘,你这是要领着嫁嫁去哪里?”
  司命道:“教妹妹剑术啊,怎么了?你有意见?”
  宁长久道:“我也有些事要寻嫁嫁。”
  司命看向了陆嫁嫁,道:“你要随谁走?”
  陆嫁嫁佯作犹豫,给了些司命面子之后,立刻走向了九幽殿的方向。
  司命看着陆嫁嫁的背影,有些生气,自语道:“女大不中留。”
  宁长久看着司命,笑问道:“外面天寒,司命姑娘要不要一同来取暖?”
  司命可不想被他们报复。
  她幽幽道:“不必了,我还有要事。”
  说着,女子的身影在夜色中一晃,宛若也化作了一片轻飘飘的雪,随风散在了黑暗里。
  陆嫁嫁回身看了一眼,然后走入了门内。
  ……
  微明的灯火里,陆嫁嫁解下了披在身上的红绒大氅,抖去了氅上的雪,将它轻轻挂在衣架上。
  陆嫁嫁心情轻松了许多,她看着宁长久因为疲倦而略显清瘦的脸,微笑着施了一礼,道:“夫君晚了几分才开门,是不是故意的?”
  宁长久微怔,看着陆嫁嫁一改平日的清冷,可以想见自己开门是多令嫁嫁感动了,唉,这司命确实过分了些……看来是需教训教训了。
  只是现在……
  宁长久替她掸去了肩与发上的雪,委婉提醒道:“现在……不必喊我夫君的。”
  “嗯?”陆嫁嫁不解,心想在外人面前才以师徒相称,私下里不喊夫君喊什么呢?难道说……
  陆嫁嫁更羞了些。成功逃离司命的魔爪,她本就欣喜,此刻于温暖烛火中看着宁长久的模样,回忆着他入冥府的几日里,自己的心焦与担忧……她心中的那池春水不由地随风微动。
  原来……你是想这样啊……她自以为明白了。
  陆嫁嫁微微一笑,她对着宁长久眨了眨眼,樱唇轻启,话语轻婉道:“嫁嫁……见过师父,不知师父半夜召见徒儿来此,是要……做什么呀?”
  这妖精剑仙……宁长久看着陆嫁嫁难得露出这番情态,同样心绪难平。只是现在……
  “没……没什么呀。”宁长久倒是有些局促,主动让步了。
  陆嫁嫁却不肯依,她说道:“师父是觉得嫁嫁白日里学剑不利,想要训斥责罚?嫁嫁早便与师父说过了,嫁嫁犯错之时,师父若要锻剑……”
  她轻咬樱唇,低着头,不再往下说,而是缓缓转身走到了窗边。
  她的手扶在了窗下的木檐上,目光注视着窗外的雪夜,微微弯下了身子。
  暖色的烛光里勾勒的身影,足以颠倒任何一幅尘世画师勾勒的卷。
  若是平日里,宁长久早难自持。
  可今天……
  “嫁嫁……”宁长久不知该如何开口。
  “嗯?”陆嫁嫁挽着发丝,微微回首。
  忽然间,她怔住了。
  只见床榻的被子下,探出了一对毛绒绒的狐狸耳朵。
  这一刻,整个屋子安静得宛若冥殿。
  见外面没有动静,躲在被子下的宁小龄立刻意识到是自己的狐狸耳朵漏出了来了,她一双爪子抓着被子的边缘,战战兢兢地探出了脑袋,乌溜溜的眼睛看着立在窗边的,师父的身影。
  此刻的陆嫁嫁哪还有半点柔婉之气。
  窗外而来的寒风不停吹来,雪花不停地撞着窗户,咿呀作响,陆嫁嫁神色冰冷,丝发贴颊狂舞,飞扬的衣袂间杀意蔓延,她玉身长立,娉婷身姿宛若古剑刹那出鞘,险些将屋内的烛火都一气斩灭。
  “师……师父……小龄聋了瞎了,小龄什么也没有看到啊!”宁小龄用被子捂着自己,感受着师父的杀意,瑟瑟发抖。
  “宁!长!久!”陆嫁嫁陡然回头,望向了立在一旁,一脸无辜的少年。
  “嫁嫁,你听我解释!小龄她只是……”
  “唉,我刚刚想和你说的呀,谁知道嫁嫁你这么……”
  “没有没有,都是我的错。”
  “嫁嫁冷静,别动手……”
  “嫁嫁别打了,饶命啊……”
  “这些书我好不容易整理好的,事关小龄安危,这个真碰不得。”
  “你要谋杀亲夫啊!”
  “你打我可以,别去欺负小龄,此事与小龄无关……啊!”
  宁小龄听着师兄的惨叫,躲在被子里,弱弱道:“嗯!都怪师兄的,师父你去打师兄,不要打我。”
  “???”宁长久被陆嫁嫁满屋子追杀着,听着师妹的话,更悲从中来了。
  九幽殿里,剑气明灭,烛光闪烁,数楼高的大殿一夜鸡犬不宁,从一楼到顶楼,又从顶楼到一楼,间或还有狐狸跳来跳去躲避的身影。
  “司命……”
  九幽殿中,宁长久的声音忽然传来:“神官大人你在哪里呀,快来管管你妹妹啊。”
  司命坐在殿外,隔着漫天大雪,听着殿中隐约传来的惨叫,嘴角忍不住勾起。
  她解下了腰间崭新的酒壶,抵在唇边,轻轻饮了一口。
  过往她是很少饮酒的。
  她是神明,酒的烈性对于她而言无异于水。
  但今夜,她心血来潮小酌一口,看着九幽殿中温暖的烛光,却有些微醺了。


第三百零八章:强盗众人推
  红漆的窗棂上,蔷薇似的木纹生长着,白色的窗纸覆着薄冰,光线模糊地透进来,阳光下的世界氤氲着寒气,案上釉色纯净的淡青瓷瓶里,红梅妖冶地透着幽香。陆嫁嫁立在窗边,光透过薄冰,从不同的角度折射过来,照着她雪白的衣裳,落在地上的影子显得模糊。
  雪还未停,檐角的冰棱偶有滴水,她看着窗外时而飞来的碎雪,沉默不语。
  宁长久从床榻上起身,枕侧余温犹在,他伸手触了触,随后顺着影子望去,视线里,唯见女子玉立,象牙色的雪颈盛着光,明亮耀目,云衣缥缈,好似随时会融化在光里。
  “醒了?”陆嫁嫁转过头,淡淡问道。
  宁长久披上了衣裳,看向了她的眼睛。
  若这眼睛是一方明鉴,鉴中一旦映照尘世,尘世便要于棱镜里颠倒了。
  宁长久痴痴地看了一会儿,神情渐渐清明,他捂着头,无力道:“近来阅卷看典,身心困乏,故而我要……再睡会。”
  宁长久正要躺下,便听铮然一声。
  案上笔洗中的水振起了细细的纹。
  宁长久瞳孔微缩。
  一柄银色小剑悬停眉心,剑尖如针,杀意盎然。
  宁长久身子贴靠在墙壁上,一动不敢动。
  “嫁嫁……你,这又是怎么了?”宁长久道。
  陆嫁嫁冷冷道:“昨晚的帐可还没有算清呢。”
  宁长久不知死活道:“嫁嫁徒儿还没有满足?”
  “放肆!”陆嫁嫁袖间手指一转,剑灵同体瞬启,周围的木桌瓷碗、花灯墨笔顿时覆上了霜雪般的剑气,宁长久的视线里,窗边和煦的光芒忽暗,整个视线里,唯剩下陆嫁嫁的身影最为分明。
  陆嫁嫁意念一动,无数道剑意化作的小剑纷纷射向了宁长久。
  叮叮叮的身影不停响起。
  片刻之后,那些剑意精准地绕着他身体的轮廓扎了一圈。
  宁长久话语立刻软了下来,讨饶道:“师尊放过我吧。”
  陆嫁嫁深吸了一口气,道:“现在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宁长久问。
  陆嫁嫁静静地看着他,神色冷峻,不怒自威。
  宁长久无奈道:“我还能去灭了师妹的口不成?”
  陆嫁嫁道:“反正你要想办法。”
  “师妹也不是小孩子了,早晚会知道这些的。”宁长久语重心长道:“嫁嫁不用因为这个芥蒂什么……师妹这么乖,肯定也会懂装不懂,假装不知的。”
  “自欺欺人。”陆嫁嫁道。
  昨夜那番话,她每每想起,都觉得像是自己的醉酒之语。
  自己怎么会说那样的话呢?
  偏偏还让小龄听到了……
  “小龄怎么在你房间里的?”陆嫁嫁冷冷问道。
  宁长久道:“小龄来的目的……和嫁嫁是一样的。”
  陆嫁嫁一怔,琥珀色的耳垂通红,她脸上的清冷之色不再,取而代之的,是不可置信之感,她盯着宁长久,嘴唇微颤,眸光闪烁,不敢相信道:“你……你居然想对小龄……她可是你师妹啊!你这个禽兽不如的东西!”
  陆嫁嫁清叱怒喝,话语如刀。身旁的红梅瞬间化作齑粉落下,只余一根光秃秃的铁杆黑枝。
  陆嫁嫁一怒之下转身离去,直欲摔门而出。
  “?”宁长久也愣住了,他感受到那绕着身体轮廓震动的剑意,震惑道:“小龄是来躲司命的呀,难道嫁嫁不是?”
  瞬间,屋内杀意俱净。
  “……”陆嫁嫁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沉默地看着宁长久。
  雪从窗外吹来。
  宁长久有些紧张。
  陆嫁嫁咬着唇,想起自己先前再次的失语,更恼了:“你为什么不说清楚?”
  “我说得很清楚了啊。”宁长久无辜极了。
  “你哪里说清楚了?分明是故意……”陆嫁嫁冷哼一声,眸光更怨。
  宁长久忍无可忍,道:“分明是你胡思乱想!”
  “还不是你故意引导我,想羞我气我。你和雪瓷才是一丘之貉!你眼里根本没我这个师尊了。”陆嫁嫁话语严厉,饱含怒气。
  宁长久喊冤道:“嫁嫁你拍拍胸脯好好想想,小龄现在就是一只狐狸啊,我就算……对吧?”
  陆嫁嫁一愣,这才醒悟过来,发现自己确实是误会他了。
  但她岂能认账,吵架所讲究的,不就是无理取闹的气势么?
  “狐狸又怎么样?你什么事情做不出来!”陆嫁嫁冷冽道:“若你心里无鬼,为什么我一进门你不告诉我小龄在屋里?分明是你刻意戏弄我,还想狡辩?”
  “……”宁长久心想昨晚分明是你没给我开口的机会呀……他悲愤道:“我昨夜就不该给你开门!”
  “嗯?”陆嫁嫁神色更冷:“不给我开门给谁开?还是说,你想与小龄独处一夜,倒是我这个做师父的打搅你们了?”
  宁长久道:“嫁嫁与司命姑娘在一起的时候,怎么见嫁嫁低眉顺眼的呀。你也太欺软怕硬了些!”
  陆嫁嫁道:“你还好意思说,将虎引来,也不知约束。”
  宁长久道:“司命姑娘虽与我相识已久,但……她不是你在洛书里拐来的么?”
  陆嫁嫁道:“我与司命姑娘本来情谊单纯,还不是因为你的缘故,才成现在这样的?你整日就知道在外面拈花惹草。而你不在时,我每日只是清静修行,严于律己,到头来,你竟还怪罪起我来了?”
  宁长久想要反驳,却不知如何开口,他看着陆嫁嫁幽幽的目光,脑子骤然一亮。
  陆嫁嫁当然不是单纯诉苦什么的。
  他佯作惭愧地低头,略一沉吟,问道:“你和小龄都叫司命强盗姐姐?”
  陆嫁嫁嗯了一声:“我当你两耳不闻窗外事呢。”
  宁长久露出了同仇敌忾的神情:“除夕之后,我要赴往天榜。但在此之前,我怎忍见嫁嫁受欺负?今夜除夕,我们去衣裳街看过灯赏过烟花后,夫君帮你把面子都寻回来。”
  “真的?”陆嫁嫁问。
  “那是当然。”宁长久平静道:“俗话有云,强盗众人推!”
  ……
  ……
  今夜是除夕。
  宁小龄跑在细软的雪地里,看着天空中白茫茫飘落的雪,心中孤单。
  唉,这下好了,去见司命姐姐,司命姐姐会欺负自己,去见嫁嫁师父,师父怕是要往自己的口中塞球。师兄肯定也是站在师父那边,毫不犹豫把自己卖了那种……也回去不得了。
  明明最亲近的人都在身边,宁小龄眺望雪崖,却感受到了一种举目无亲的悲凉。
  她百无聊赖地去了幽月湖。
  谛听正老气横秋地坐在冰面上,捋着自己雪白的猫毛,宛若老僧入定。
  它的身前,开着一个冰坑。
  “谛听,你这是在做什么啊?”宁小龄好奇地问道。
  谛听道:“显而易见,我是在抓鱼!”
  宁小龄皱着眉头,道:“你居然要偷偷吃鱼?这让恩人姐姐知道了,你指定没有好果子吃。”
  鱼王转过头,它眼睛幽绿,身体明显瘦了不少,它叹气道:“我与那女人不过有些过节,又没有血海深仇,犯不着盯着本猫不放,再说……不是有你帮我吸引火力吗?”
  “……”宁小龄看着谛听,道:“听师兄说,你以前叫鱼王?”
  “俱往矣。”鱼王淡淡道。
  宁小龄看着它身前打的冰洞,问道:“你以前叫这个,是因为很会捕鱼吗?”
  鱼王摇头道:“不是的,是因为我曾经守着一方不大不小的鱼塘。”
  宁小龄问:“守着鱼塘?”
  “是的。”鱼王道:“那个鱼塘里的鱼有老的,有小的,有凶猛的,有懦弱的,我都能叫出它们的名字,它们是我朋友。”
  宁小龄问:“既然它们是你朋友,那你怎么还整天吃鱼呀。”
  鱼王振振有词道:“我吃鱼,但不吃我朋友,前者是天性,后者是道德。我是一只有准则的猫。”
  这一刻,宁小龄忽然觉得,师兄的道德准则好像连只猫都不如……
  宁小龄看着那个冰窟窿,又问:“凿了个洞,都不撒点饵料,你这样子抠门,真的抓得到鱼吗?”
  鱼王悠悠道:“当然能抓到。”
  宁小龄问:“为什么呀?”
  鱼王道:“你看,这幽月湖已是千里冰封,鱼儿不可能从其他任何的地方出去,这是它们打不破的苍穹,而我是坐镇于此的神明,给它们的天空打开了一道状似自由的缺口,我不需要许诺什么,也不需要欺骗它们,它们自会循着道路,蜂拥而来的。”
  宁小龄将信将疑。
  不过看谛听这自信满满的坐姿,确实有一种神明高座天外的感觉,仿佛它就是这片冰湖绝对的统治者。
  果然不出鱼王所料。
  没有过多久,那个冰窟窿里,深青翡翠般的湖水中,一条条银白色的鱼从幽邃里窜出,纷纷涌到了水面上,在水中跳跃着,看上去很是欢快。
  鱼王冷冷地看着它们,发出了一声哀叹。
  “你看,这就是愚蠢的鱼啊。”鱼王叹息道:“它们觉得安逸的湖底太过压抑,它们把窟窿里照下的光当做希望,跟着它的指引,纷纷窜上湖面,奔向它们所以为的自由,可是呢?”
  鱼王悲哀道:“鱼的宿命只是水,它们离开了水,就什么也不是了。我是神明,或许我无法看到冰湖下的世界,但我只需要给它们希望,它们就会把自己鲜美的肉质送到我的面前。”
  “这个过程里,它们甚至会为之歌颂,将这追光之路命名为……修行!”
  鱼王这样说着,伸出利爪,如刀锋出鞘,将一条跳出水面的银鱼抓在了手里,然后随后扔到一旁的鱼篓中,打算等会带回家烤。
  “明白了吗?”鱼王看着宁小龄。
  宁小龄听着谛听的话语,感觉自己明白了。
  “这座冰湖就是一个世界……”宁小龄缓缓开口:“坐在世界之上的是神明?修道……只是一个谎言?”
  鱼王露出了微笑,它利爪在光中闪动着,将那些银鱼抓入自己的篓中,它骄傲道:“没错,对于这些小鱼小虾而言,我就是至高无上的神国之主!”
  啪哒。
  鱼王的脑袋忽然挨了一记,它身子一歪,倒在了雪地上。
  它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发现是一颗雪球砸了自己。
  “什么胆敢袭击至高无……”鱼王望向了一边,只见一袭黑裙在风雪中摇曳。
  它立刻噤声,用身体挡住了自己的鱼篓。
  宁小龄同样抱着尾巴瑟瑟发抖。
  司命走到了鱼王身边,看着满满当当的鱼篓,夸赞道:“收获颇丰啊……”
  鱼王解释道:“我只是在给小龄传授道理。”
  “嗯,不错。”司命点点头,道:“那道理传授完了,道具我就拿走了。”
  “……”鱼王敢怒不敢言。作为冰湖的‘神国之主’的它,被司命举手投足之间轻易镇压了。
  司命右手提着鱼篓,左手拎着小龄,微笑着离开了。
  鱼王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心想你好歹把鱼篓还给我啊!
  小龄同样生无可恋地看着鱼王。
  鱼王缓缓告诫道:“这就是天外有天啊……”
  ……
  ……
  宁长久与陆嫁嫁师出有名地去讨伐司命时,司命却似早有预感,已不在屋中,连带着宁小龄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你是不是包庇她,偷偷通风报信了?”陆嫁嫁质问道。
  宁长久道:“你对我这点信任都没有了吗?”
  陆嫁嫁哼了一声,道:“我过去可是对你深信不疑的,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你可得好好反思反思。”
  宁长久叹了口气。他略一反思,在心里默默将之怪罪于陆嫁嫁的不理解和无理取闹。
  宁长久道:“没事,还有一整夜的时间,想来司命是跑不了多远的。”
  陆嫁嫁问:“那你上哪里去抓她?”
  宁长久道:“她带着小龄走了,显然是没有走远的,应该是去衣裳街了。”
  陆嫁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宁长久微笑道:“我们去看灯节与烟花,顺便去抓强盗。”
  陆嫁嫁同意。
  夜色渐渐降临,衣裳街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宁长久与陆嫁嫁凭借着古灵宗的身份牌畅通无阻地入了城。
  沿着街道,一排排明亮的彩灯鳞次栉比地亮着,它们的灯纸上皆以彩笔绘制,笔墨间似抹有荧光的粉末,在微风中旋转着,在烛光中变幻着。
  车与马在宽敞的道路中央驶过。
  宁长久驻足。
  车马上飞旋的灯影拂过陆嫁嫁清丽的侧脸,人流间的交谈声在耳畔轻盈起落,顺着繁华淌向了长夜的深处。
  “许久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了。”陆嫁嫁道。
  宁长久道:“当日的彩眷仙宫,远比这里更美的。”
  “那不一样。”陆嫁嫁道:“彩眷仙宫是美,但我们一直在思考美背后的意味,心弦始终紧绷,也没什么闲暇去欣赏。”
  宁长久轻轻点头,微笑道:“那今夜我们不也是来抓人的?”
  陆嫁嫁道:“这倒不急,反正跑得了老虎跑不了狐狸。”
  宁长久微笑着摇头。
  陆嫁嫁与宁长久皆是一袭白衣,他们在这身穿貂衣棉袄,身罩披风厚氅的人群里显得格格不入,墙壁上的琉璃彩灯努力地给他们打着光,似要将这座城市的奢华烙印在他们的衣襟上。
  宁长久与陆嫁嫁走在交织的光影里,不似仙人,更似人间过客。
  穿城而过的河水静静地流淌着。
  宁长久与陆嫁嫁站在长桥上眺望。
  远处最大的歌楼上,一条条红艳的彩带顺着高楼的飞檐翘角滑落,它们的边缘似也烧着火,高楼之前,凤鸟蟠龙,海兽仙佛一同舞着,垂纱挂彩的玲珑小轿如彩鳞大鱼陆陆续续地来到灯火通明的楼前。
  “你小时候过除夕也是这般情景么?”宁长久随口问道。
  陆嫁嫁看着斑斓的夜和斑斓的河水,抚着栏杆静静地想了想,轻轻摇头,“我记不清了,除夕和平常的日子,似乎也没有区别,只记得外面很吵,吵得人心烦,睡不了觉。”
  宁长久听着她的话语,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嫁嫁不喜欢热闹么?”宁长久问。
  陆嫁嫁轻轻摇头:“倒也没有。”
  “为什么?”
  “因为除夕有年兽呀,若是不吓跑年兽,年兽晚上会把小孩子吃了的。那时候我还很小……所以吵点总比被吃掉好。”
  “可惜我没有从小就遇到嫁嫁。”
  “哼,我小的时候你可还没出生呢。你要青梅竹马,倒是可以早些去赵国寻你那未婚妻去。”
  “我可不想幼年夭折……”
  “唉,总是背后说人坏人,也不知道当着襄儿妹妹的面,你是怎么说我的?”
  “当然都是好话。”
  “不信。”
  “……”
  两人携手走过了石桥,脚步迟缓,目光漫不经心地向着四周张望,林立的街楼里,喧沸着不同的气息,它们用各自的颜色妆点着夜。河流的水声在耳畔远逝,屋檐下的吆喝声更近了,腾腾热气扑了出来,对抗着风雪,觥筹交错的声响在夜色里碰碎。
  远处,一个个形若纸鸢般的飞鱼大灯乘风而起,大鱼的两端系着许多萤火之灯,灯光贪婪地翻到在人们的瞳孔里,交错变幻。大灯首尾相连,如横跨良夜的长桥。
  “长大后才知道,原来除夕是美的。”陆嫁嫁说道。
  宁长久微笑道:“美景与美人相见,自是一见如故的。”
  陆嫁嫁笑着轻哼了一声,也不理他的夸赞,沿路来到了一家水粉店里,自若地走了进去。
  宁长久跟在身后。
  “不施脂粉的嫁嫁也要入乡随俗了?”宁长久问道。
  陆嫁嫁道:“只是觉得这些瓷瓶子好看,里面的胭脂水粉倒是不喜。”
  宁长久赞叹道:“这里的商户就喜欢你这样买椟还珠的客人。”
  陆嫁嫁回应道:“我确实不如你精明,你拜我为师,拜师礼都没送过,反是我把自己倒贴过来了。”
  宁长久道:“所以我也喜欢嫁嫁这样的客人呀。”
  “别客人客人的,听起来我们好像是……那种关系一样。”陆嫁嫁道。
  陆嫁嫁一边说着,一边购置着东西。
  最后名义上是宁长久付钱的。
  银子的来源,自然是离开谕剑天宗时,挪用的那一笔宗主的钱……
  “这里的除夕也叫祷春节,城中最美的少女会去玉台楼阁上念词祭天,还有诗词花灯大宴之类的活动。慕家和喻家的小姐都是很美的,去的不知是哪位。”宁长久说着自己对于衣裳街的了解。
  陆嫁嫁道:“你想去看看最美的少女么?”
  宁长久注视着她,认真道:“不是正在看么?”
  陆嫁嫁扭过了脸颊,淡淡问道:“不是说要去抓在逃的司命和小龄么,怎么?你想徇私舞弊,纵容她们一条生路?”
  宁长久道:“她们就在城中,但司命诡计多端,我们不能打草惊蛇,再逛逛吧。”
  “你怎么确定她们在这里?”陆嫁嫁问。
  宁长久笑而不答。
  两人顺着繁华的街市一路走去。
  他们在街边吃了一碗圆子。
  旁人或互相祝贺,或谈论着世家公子与小姐,当然,最多聊的,还是今日洛书楼、古灵宗的事,这些在他们心中宛若神仙洞府般的存在一夜之间倒塌衰败,总能引起人们的无数担忧。
  吃过了圆子,宁长久与陆嫁嫁继续逛着街,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两人大部分时候有说有笑,但宁长久时而也会因为自己的调侃惹来‘杀身之祸’。
  一路追闹着,两人不知不觉便来到了城市的中央。
  天空中许多颇有道行的女子修道者身穿华裳,飞天而舞。
  最中央的,灯火燃烧的大楼里,衣裳华美的大人物进进出出。
  宁长久给守门的出示了木牌,守门者立刻递上了面具,恭迎他们进去。
  古灵宗宗主级别的牌子,在衣裳街是真正畅通无阻之物。
  “来这里的人,都要带上面具。”宁长久将守卫发的面具递给了陆嫁嫁,一人一个,带在了脸上。
  陆嫁嫁道:“我们这两身白衣混在里面,戴不戴面具有什么关系呢?”
  宁长久道:“司命认不认得出我们不重要,相反,她认出了我们,可能还会主动寻衅,赌我不认识她。”
  陆嫁嫁觉得此言有理。
  他们找了一张桌子坐下,一个女侍者立刻招待了上来,将菜单递给了他们,宁长久与陆嫁嫁点了许多菜,等待的时间里,珍馐玉馔一一上桌。
  楼中歌舞升平,彩裙飘舞,形形色色的人在面前走来走去。
  这里都是有大身份的人,他们都带着各色各样的面具,漫天阔论着。面具是身份的象征,唯有那些小厮,侍者才露着脸,因为这样才可以给客人在除夕夜最美好,最真挚的笑容。
  “那个像不像司命。”陆嫁嫁指着一个戴着妖狐面具的女子,猜测道。
  宁长久点头道:“有点像的。”
  “上去看看?”
  “不去。”
  “那就不是了。”陆嫁嫁推断着,又看向了另一个方向,道:“那个女子带着很厚重的围巾,想来是为了遮掩小龄的。”
  宁长久道:“嫁嫁推断有理。”
  “又不是?”陆嫁嫁蹙眉。
  宁长久摊手道:“我哪里知道呀。”
  陆嫁嫁道:“说好的强盗众人推呢?如今小龄与她为伍了,你也不上心。哼,除夕之夜,众叛亲离,真真是没有更可怜的事了。”
  宁长久笑着安慰道:“等吃过了年夜饭再慢慢找,今夜还很长的。”
  陆嫁嫁道:“我都要被你气饱了。”
  话语间,女侍者端着菜典雅地走来,微屈身子,将它们依着次序放在桌上,动作一丝不苟。
  陆嫁嫁的目光还在楼中的众人里游走。
  啪嗒。
  宁长久忽然伸出手,抓住了女侍者的手腕。
  “抓到你了。”宁长久微笑道。
  ……
  ……


第三百零九章:东风夜放花千树
  “是她?”陆嫁嫁看着这忽如其来的一幕,也吃了一惊。
  但细想之后却也合理,司命这样的性子,定会在所有人都带面具时选择不带,然后大大方方地走到你的面前愚弄你。
  这是她狡猾的手段也是她致命的漏洞。
  “这位公子你做什么呀?”
  侍女轻轻呼痛,话语努力维持平静:“楼里有楼里的规矩,若你想要歌姬相陪,可与管事的说,但若坏了规矩,无论是哪里的大人物,可都要逐出去的。”
  宁长久看着她,道:“还装?”
  “装什么呀?公子,此事现在尚有周旋的余地,你若是再不松手……”侍女维持着仪态,轻声告诫着。
  陆嫁嫁忽然抬起头,望向了楼顶,道:“你看那里。”
  宁长久抬头望去。
  二楼上,一个身穿黑袍,头戴妖狐面具的女子凭栏望向了这里。
  面具后的容颜被什么遮住了,无法看清,却似在笑。
  宁长久眯起了眼。
  侍女也道:“当着你的妻子的面还轻薄于我,楼里不欢迎你这样的客人。”
  陆嫁嫁也低声问道:“是不是弄错了?”
  宁长久看向了楼台。
  那个妖狐黑袍的身影一闪而过,转瞬没了踪影。
  陆嫁嫁正要起身去追。
  宁长久也微微分神,松开了手。
  异变忽生。
  歌楼内,灯火好似还在旋转,散射的光好似石蒜花的细卷的瓣,莺啼燕语在辉煌的火光中穿插碰撞,珠帘帷幔映着舞女身影,八幅荷风的裙袂迎光而动。丝桐之侧独坐琴女雅姿,六弦纤直的绿绮柔靡而振。
  这是一幅定格的画面,梦幻如长卷。
  整个阁楼的光与影便这样停住了。唯有琴声努力地摆脱着这种束缚,缓慢地挣入耳中。
  侍女面带嘴角勾起一丝微笑。
  她早就做好了被看穿后的准备。她也在赌,赌宁长久也会自负,不会第一时间驱动奴纹验证。给自己争取引开他注意力的时间。
  但她的笑容很快凝固了。
  “自从遇见你开始,你所做的事总没有逃出我的预料。”
  时间明明已被冻结,宁长久的声音却依旧缓缓地传了出来。
  他转过了头,望向了侍女,报以笑容。
  司命的境界是远超过他的,此刻若她选择直接以全部境界压上对方的精神,或许会有很大的胜算。
  但断界城时,她在境界的压制下面对宁长久,已败了多次。
  尤其是最后城中的巅峰对决,更给她烙下了耻辱的,难以抹去的奴纹。
  她看到这抹熟悉的微笑,瞬间的反应没有让她选择进攻,而是选择了逃离。
  于是最后的希望也被掐断了。
  宁长久早就知道楼上的身影不过是个幌子,他所有的惊愕和猜疑也都只是伪装。
  司命权柄发动之前,他便用时间的权柄笼罩了自己。他所能控制的权柄之力虽远不及司命强大,却足够抵消去一半权柄的影响,让他可怖的精神力挣脱束缚,发动念力去操控住那个印纹。
  司命欲抽腕而走,宁长久虚握的手立刻抓住。
  电流滚过了她的身躯。
  异感攻身,司命双膝发软,直欲屈膝跪下。
  当众目睽睽之下,她并不想丢这样的人。
  “还跑么?”宁长久问。
  司命认负摇头:“我输了,你放开我吧。”
  宁长久道:“叫我什么?”
  平日里作威作福的女子叹了口气,低眉顺眼,声音柔婉,暂时妥协道:“主……人。”
  “知道就好。”宁长久轻轻点头,松开了手。
  司命的时间权柄也随之解去。
  交锋结束。
  屋内流光溢彩的光影重新开始转动。
  一切的发生都很短暂。
  ……
  “客人慢走。”
  宁长久与陆嫁嫁将面具交还给了门口的侍者。
  司命跟在他们身边,慢慢地恢复了原本的容貌。
  银丝与黑裙在雪花与月光下像是静心编织的梦,将她衬得宛若行走于世的精灵,只是她的耳朵并非传说中那样尖长。
  “你是怎么认出我的。”司命问道。
  宁长久道:“你化成灰我也认得。”
  司命冷笑道:“你这是当着嫁嫁妹妹的面在与我说情话?”
  陆嫁嫁神色不善。
  宁长久笑了笑,道:“让小龄出来吧。”
  司命叹了口气。这场心照不宣的较量终究是她败了。
  她轻轻挥手,发间的一条流苏变作了小狐狸的模样。
  “师兄好厉害。”宁小龄变回了狐狸趴在司命的肩头,看着宁长久,夸赞道。
  司命不解道:“你能看穿我的障眼法?”
  宁长久道:“这与你用什么手段无关。你的一举一动我都了然,所以你怎么可能瞒得过我?”
  司命不相信,问:“仅仅是出于了解么?”
  宁长久微笑道:“其实算起时间来,我们已认识许久了。”
  司命听着这句话,神色微异。她立刻压抑自己的情绪,于是这张绝美的秀靥也在风雪中冷淡,一丝表情也看不到。
  她虽已认负,但她并不相信宁长久看穿自己仅仅是因为了解。
  她望向了陆嫁嫁,唇语相讥:“你夫君这般与我说话你也不管管?还是说我的小嫁嫁已经彻底臣服,任劳任怨,任打任骂了?”
  陆嫁嫁是知道原因的。
  宁长久能这般自信地认出司命,只是因为小龄趴在她的身上。宁长久与小龄有一种类似心灵感应的东西,只要距离不是太远,便能够了解到一些对方的情绪。所以某种程度上说,司命并非败给了宁长久,而是不知道自己身上挂了个内奸。
  如今在场的三人里,只有司命是蒙在鼓里的。
  这种感觉陆嫁嫁很喜欢。
  而她有了倚仗也不惧司命了,淡淡回应道:“雪瓷妹妹那股嚣张劲去哪里了?现在怎么只能不痛不痒地说一些风凉话了?”
  司命冷哼一声,道:“我是输给宁长久的,可不是输给你的。”
  宁长久望向司命,道:“怎么与嫁嫁说话的?”
  司命深吸了一口气,她冰眸挣扎,对着陆嫁嫁福了下身子,不情愿道:“主母大人,是我僭越了。”
  陆嫁嫁弯着眼眸,笑眯眯地伸出手,揉了揉司命银丝拂舞的发。
  这是她很早就想做的事情了,以前苦于境界不够,便只好忍着。
  司命微微闪躲,却没有避过。
  她看着陆嫁嫁的笑脸,用眼神警告着她,似乎在说宁长久可不能护你一辈子。
  陆嫁嫁也本着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心思,并未理会她的警告,还伸出手捏了捏她的脸颊。
  在一旁看着的宁小龄,越来越觉得这大院子里的关系太混乱了。
  不过她转念一想,师兄能赢恩人姐姐,自己也是居功至伟的,她举起抓起,邀功道:“师兄,我可以趴你肩膀上去码?”
  宁长久本想点头,但她的手指一痛。
  他望向了牵着手的陆嫁嫁,陆嫁嫁面不改色地看着前方,一副什么也不知道的样子。
  宁长久叹了口气,知道嫁嫁还没有释怀昨夜的事。
  他抱歉地看着小龄,道:“你还是陪着你恩人姐姐吧。”
  宁小龄委屈地哦了一声。
  除夕的夜空里,雪永无休止地落着。
  对于人间百姓而言寒冷的风,吹在他们的身上却只是微凉,还带着几分惬意。
  他们在繁华的街道上一同走着,就像是一起出门过年的家人。
  “如果襄儿姐姐在天上的话,她会看到我们吗?”宁小龄忽然问。
  司命道:“虽然不认识襄儿姑娘,但我希望她能看到。”
  陆嫁嫁微微一笑。
  宁长久心中一凛,祈祷着襄儿别这般神通广大。
  “你小时候过除夕么?”陆嫁嫁忽然问宁长久。
  她说的小时候,是宁长久尚在道观的岁月。
  宁长久稍一回忆,道:“过的,那时候满天都是灯,它们会越过我们的小镇,道观,飘往更高更远的地方。”
  “是你们镇上的习俗么?”陆嫁嫁问。
  宁长久摇头道:“不是的,那些灯不知是从哪里飘来的,师兄告诉我,它们来自很远的地方。”
  陆嫁嫁知道其中涉着许多隐秘,没有再问。
  司命倒颇有兴趣:“你口中的那些……真的是灯么?”
  宁长久笑道:“今夜你是败者,没有资格让我回答问题。”
  司命道:“今夜?那昨天夜里,你们谁是胜者谁是败者呀?”
  陆嫁嫁神色微寒,立刻看向了司命,她眼眸眯起,杀气腾腾。
  司命笑着求饶道:“雪瓷失言了,还望主母大人宽恕。”
  陆嫁嫁心想若非小龄在侧,今晚可饶不了你。
  宁长久夹在她们中间,感受着夜色中的暗流,忙打圆场:“子夜之时还有衣裳街最盛大的烟花会,便在湖心,城里最好的烟花匠人打造了一年,为的便是这一刻,今年烟花的主题是‘神仙眷侣’,一同去看看?”
  宁小龄立刻道:“好呀!”
  司命与陆嫁嫁都没有表态。
  宁小龄感觉着气氛的安静,默默缩回了爪子,心想怎么姐姐和师父又不说话了呀……我明明都长大了啊,怎么大人的世界还是这么难懂?
  宁长久看着她们,无奈道:“两位神仙姐姐有什么意见么?”
  陆嫁嫁显得大度一些,道:“这烟花寓意不错,我与夫君自是要携手同看的。司命姑娘若不介意,也可以随我们一同来赏。”
  司命寸步不让,道:“人生百年尚且弹指一挥间,烟火更是刹那芳华,不值一提。不曾想嫁嫁妹妹修道多年,还要将这等天长地久的美好心思寄托在转瞬即逝的俗物里。”
  陆嫁嫁黛眉微蹙,司命这番言语平淡而刻薄,竟让她一时有些语塞。
  她直截了当问道:“那你到底去不去看?不去的话我与夫君先行一步了。”
  司命道:“没想到嫁嫁妹妹对这等昙花一现的俗物这般感兴趣,也对,你如今三十岁还未到,未见过世面也可以理解。”
  陆嫁嫁深吸了一口气,道:“那我独自一人去看那庸俗之物了,见过大场面的雪瓷妹妹可别跟来了。”
  司命哪里肯依,她徐徐跟上,道:“我自是懒得观赏的,不过既然小龄想看,便带她去看看好了。”
  “……”宁小龄伸出爪子挠了挠自己的耳朵,觉得自己又被利用了。
  宁长久夹在中间,总感觉有一支支箭在眼前和身侧嗖嗖地掠过,阴寒阵阵。
  三人一狐来到了城中的湖边。
  子夜将近之时,湖边满是行人,他们没有丝毫困意,纷纷望向了细澜吹拂的湖面。
  湖面上停着一座巨大的楼船,楼船之侧,画舫如织,它们一同分开水面,徐徐地驶向了湖中央。
  幽暗的湖水里,粼粼的波光随风摇晃。
  “开始了。”宁小龄敏锐地察觉到了。
  宁长久望了过去。
  司命与陆嫁嫁莫名地在怄气,她们谁也没有率先看向画船。她们像是两朵孤芳自赏的花,对于外界的缤纷之美没有多余的兴趣。
  接着,人声鼎沸,渺小的火星升向了高空。
  星火在夜空中爆裂。
  烟花以遮蔽天空的姿态在夜色中绚烂盛放。
  它们由无数火光燃起的线条组成,这些线条散发着炽烈的光,排成了整齐的烂漫的弧线,交织在了一起。
  陆嫁嫁还在忍耐着,侧眸一瞥,却见司命已经抬头,痴痴地望向了天空。
  陆嫁嫁微愣,淡淡地、自嘲地笑了笑,眉目舒缓,也望向了夜空。
  铺天盖地的烟火撞入了视线,整个城市都显得无比渺小。
  这是司命千年以来,第一次站在人间欣赏烟火。
  ……
  这是司命时常会回忆的烟火。
  她始终觉得,自己的生命就像是一个漫长的夜,再绚丽的美好都只是夜色中昙花一现的芳华,总会被黑暗重新吞去。冷漠与冗长才是夜的语言,美丽不是。
  她总以为自己迟早是会忘记这些的。
  但后来她才明白,绚烂虽已开过,烟火的余烬却从未消失,若有一日黑暗再次降临,它们总会在夜色里复燃,开成无边无垠的希望之火。
  “雪瓷妹妹?”陆嫁嫁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
  司命回神,她触了触脸颊,难得地有些发烫。
  “还不错。”司命平静道:“美则美矣,只是霁月难逢,彩云易散,一夜之后都归于虚无而已。”
  陆嫁嫁双臂环胸,微笑道:“嘴硬什么呀?明明就你看得最认真。”
  “才没有。”司命下意识道。接着她立刻掩唇,蹙紧了眉,怎么也想象不到这等小姑娘撒娇般的话语会从自己口中说出。
  陆嫁嫁笑得花枝乱颤。
  司命立刻移开了话题,道:“对了,这烟花为什么叫神仙眷侣呀?”
  宁长久笑着摇头:“我哪里知道啊?”
  司命微怔,立刻明白过来:“原来是你胡编乱造的啊……哼,死性不改。”
  宁长久道:“你不还信了?屡教不改。”
  “你……”司命心想自己怎会遇到这样无耻的克星。
  陆嫁嫁听着他们的对话,总感觉他们是在打情骂俏,偷偷地拧了下宁长久的手臂。
  宁长久侧过脸,以目光求饶。
  最盛大的烟火已经落幕,但小型的烟花还在开着。
  寒风徐来,裹挟冬雪。三人在湖边缓缓踱步。
  两岸,光艳与阑珊交织着,它们翻腾水中,在暗波中粼粼碎去,如倾倒的彩墨沉入湖底。
  天空中的彩鳞巨鱼的花灯还在巡游着这座城市,它所飘过的地方,一束束流火冲天而去,升至高空,绽黄灿紫,绚烂多姿。
  司命脸颊的清冷被火光稀释,愈发柔和。
  蹲在司命肩头的小狐狸同她一道望着,九尾招展,一同出神。
  “烟花开过了。”宁长久忽然说。
  司命收回了视线,她继续嘴硬道:“人间之城不夜,绚烂迷眼,此间的人只知酒醉金迷,又如何能安于大道,窥见真正美丽的风景呢,本末倒置罢了。”
  宁长久道:“那我要不要弄块黑布,将你的眼睛蒙上?”
  司命想象着那一幕,知道那是很多主人对于奴隶的举动,她冷哼道:“无耻。”
  陆嫁嫁看着司命,笑道:“雪瓷妹妹也有这般说不出话的时候?”
  司命负手,清傲不答。
  宁小龄忽然有一种旁观者清的感觉,心想师父你到底在做什么呀?师兄是你的夫君呀,你眼睁睁看着他们这般打情骂俏就算了,竟还以此为乐……师父,你是真傻还是对师兄太有信心了呀?反正小龄要是师兄,肯定一个都不会放过的!
  衣裳街的夜渐渐地黯淡了下来,冷若余烬。
  他们一同离城,向着古灵宗的方向走去。
  “明天师兄就要启程了?”宁小龄问。
  宁长久道:“是啊,古灵宗的布置我已安排好,师妹老老实实坐镇着就行,到时候有不懂的可以问你师父,我可能要几个月才能回来。”
  陆嫁嫁微惊,立刻道:“我陪你一同去吧?”
  宁长久道:“你若是走了,谁来照顾小龄?”
  陆嫁嫁看向了司命。
  司命冷冷回应:“你们一家子的事与我何干?我也是有自己的事要做的。”
  宁小龄也楚楚可怜地望着师父,希望她留下来帮自己分担一番压力。
  “好,我留下。”陆嫁嫁轻声道。
  夜色里,三人御剑过雪。
  宁长久回身望去,看着衣裳街远去的影,叹道:“往事如烟。”
  司命嗯了一声。
  宁长久道:“我说的是烟花的烟。”
  烟花……司命知道他又在嘲笑自己了,她不理会,默默御剑。
  坐在雪崖上偷吃着鱼干的鱼王见他们回来,立刻把盆子埋在了雪地里。
  司命今夜心情还不错,也懒得追究,独自回殿。
  宁长久与陆嫁嫁却跟了上去。
  “你们……做什么?”司命有些紧张。
  宁长久道:“今夜雪瓷姑娘输了,总不能这样全身而退吧?”
  陆嫁嫁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我……今夜倦了,明日再说吧。”司命道。
  宁长久笑了笑,道:“烟花开过了,还有其他花含苞待放呢。”
  司命微愣,没有听懂。
  宁小龄被他们联手从司命身上抓了下来,关进了一个小屋子里,然后司命被这对恶人眷侣推搡着进入了另一个房间。
  夜才过半,黎明的到来还很漫长。
  ……
  ……
  清晨,司命立在窗边,远眺着银川雪谷,高楼古殿,所有的一切在眼中肃穆。
  “起来了?”司命平静回头。
  本打算偷偷离去的陆嫁嫁被迫停下了脚步。
  “新春快乐!”陆嫁嫁强颜欢笑。
  司命忍止住了嘴角欲勾起的笑,道:“昨夜这般欺负我,如今夫君走了,就想蒙混过关了?”
  陆嫁嫁道:“新年总该辞旧迎新的,旧怨莫提,新仇以后再算吧?”
  司命也未急着报复,而是问道:“你夫君丢下你一人走了,你心里会不会埋怨什么的?”
  陆嫁嫁道:“夫君是让我留下照顾小龄的,你可别想挑拨离间。”
  司命道:“小龄我也能照顾。”
  陆嫁嫁道:“你不是说有自己的事要做么?”
  司命道:“骗人的。”
  “……”陆嫁嫁忽然想去追宁长久。
  司命看穿了她的心思,道:“别去了,他既然有事瞒着我们,那就有他的理由。”
  “瞒着我们?”陆嫁嫁微微吃惊:“什么事?”
  司命冷嘲热讽道:“你们心上人都不知道,问我这个膝上人有什么用?”
  陆嫁嫁惭愧地低下了头。
  司命道:“也不必太担心他,他如今已近紫庭巅峰,或许能因此得到打破五道的契机。”
  陆嫁嫁问道:“如今镇守天榜的人是谁?”
  司命道:“是一个叫箫裘的,剑阁八弟子没去之前,便是他在镇守,如今八弟子好不容易走了,当然要守回去。”
  陆嫁嫁问:“那夫君能赢么?”
  司命道:“那个箫裘是个拿枪的。”
  “嗯?”陆嫁嫁不解。
  “宁长久枪术天下无双,当然不怕。”司命微笑道。
  陆嫁嫁俏脸稍烫,用怀疑的目光看着她,低声道:“你……怎么知道的?”
  司命笑意更加清媚:“我的意思是,罪君便是用枪的,他已与罪君战过,又怎会输给任何其他拿枪之人?嫁嫁呀,你刚刚又在想什么呀?”
  “我……”陆嫁嫁支支吾吾,总感觉自己又落入了什么言语的圈套里。
  司命道:“好了,别担心他了,现在你更应该担心你自己。”
  陆嫁嫁心中一凛,昨夜她就知道,接下来的几个月,自己在劫难逃了。
  ……
  ……
  宁长久御剑过雪峰。
  剑啸寒川冰雪。
  他的境界再次境界,御剑速度已比来时快上了许多。
  他的脸色却很凝重。
  宁长久早已了解过对手,所以并没有为此太过担心。
  他所想的,是另一件事。
  只有他自己清楚,他此刻去的,并不只是天榜。
  他觉得自己很有可能会遇见一个人。
  那个人便是他苦苦追觅已久的,恶。
  ……
  ……


见异思剑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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