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4章 各似鸿鹄


  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
  这句话放在四海皆准,更别说太史殊与闻天这种出自九霄之人。
  至于在这战场之上,谁才是王?还有比“阵王”更好的猎物?
  野心要大,脚步要稳。闻天的文武双全,可不是说说而已。
  刘策曾经感叹,若不是闻天为报刘策知遇之恩,也就不会分心军务。如今就连林火都入了天位,可闻天还是半步不前,这让刘策心怀愧疚。若不是他,或许闻天如今已摸到天人门槛。
  但是大胥先生却又说过另一句话,“若不是被武道所误,九霄文榜之上,必有闻天一席之地。”
  这句话太史殊曾经听过,但是当时他并未放在心上。以他看来,钻研一道已需耗尽全部精力,博而不精,又能有何种成就?
  如今看来,太史殊得要为自己曾经的轻视交上学费。闻天之能,武可撼天位,文可治千军,绝不容人小觑。
  此时太史殊已然食了恶果。他所率领快船队陷入钢索之中,机会是动弹不得,若是连船都动弹不得,那太史殊最为拿手的阵法,又该以何为根?
  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便是太史殊一开始的轻视,造成了此时结果。
  在他身边,已有甲士因为恐惧而在颤抖,更有甚者不断后退。
  此时此刻,并没有时间让他自责。
  闻天方才发出反攻命令,已然将战船掉过头来。吴国战船再次发起冲锋,隐有势不可挡之态。闻天似乎是准备借着燕军惊诧之际,将太史殊直接留下。
  太史殊可不相信,在这战场之上,闻天会顾及旧情而放他一条生路。
  九霄便是如此,门中之时,同窗之谊。出得山门,那便是各安天命。
  自九霄成立至今,这种同窗战场相杀之事,也不知发生了多少次。先前扬獍与姜杉北境之争,便是其一。而如今太史殊与闻天,也是如此。
  此时闻天要杀太史殊,同样换了位置,此时若是太史殊占了上风,他也会对闻天痛下杀手。
  无关对错,唯有立场不同。
  可是,太史殊便是这般好杀的?
  临场决断之能,或许太史殊比不上姜杉,但是他也不是任人宰割之辈。他立即看清楚眼前局势。看起来,像是燕军快船被吴军快船所牵制,动弹不得。但是相对而言,吴军快船同样被燕军拖住,别无二致。
  狭路相逢勇者胜,此时便是搏命之时!
  文人之躯亦有胆魄,娇弱书生可指挥不动千军万马,更当不了“阵王”之名。太史殊将掌中紫砂壶随意一放,随手抽出剑来。
  一剑,太史殊将身边后退甲士一剑穿喉,“监军何在?”
  在另一边,督军甲士应声而起。
  太史殊看也不看地上尸首,用臂弯将剑上鲜血抹去,“退后者,斩!”
  督军甲士得令,纷纷擎起钢刀。
  谁也没能想到,太史殊这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出手会如此狠辣,毫不留情。若是他们知道太史殊在昌隆时候做何官职便不会这么想了。
  大理寺卿,又岂是软弱之辈当得?
  先不论那些甲士如何看待太史殊。光说太史殊这一剑杀得及时,方才那些惊慌甲士此时被这一剑刺激得镇定下来。闻天想要渲染的恐惧气氛并没有蔓延开来,便被太史殊灭杀在摇篮之中。
  太史殊见到稳住局势,站稳了脚跟,随后立即下达命令死守。
  命令方才通过旗语下达,吴军战船反冲而至。
  闻天此时反扑,既是闻天的机会,也是太史殊的机会。他们只要顶住闻天第一波入突袭,便能够将吴军拖住。而孟然之与孟纯便在身后。
  此时江面上,燕军有两艘战船而吴军只有一艘。只要孟然之与另外一艘战船分头合围,便能够将吴军反向包围起来。
  可惜,太史殊此时投入厮杀之中,他虽是谋士,但是君子六艺,他的剑术也算不俗。只是这般厮杀,他已经全无时间将指令分享给孟然之知道。
  太史殊砍翻一名吴军甲士,扭头望向闻天方向,正见到闻天同时也放眼望来,两人目光与空中一触,闻天立即飞奔而来。
  两人虽然相隔还有些距离,但是这距离也不过是浪费闻天些许时间。可越是这个时候,太史殊也不能退。他这是以身做饵,诱使闻天不顾一切强攻,以至于忽略孟然之动向。
  太史殊只希望孟然之能够在他被闻天摘取首级之前,通晓他意,及时合围。
  孟然之自然不是傻子,他于武略也是不俗,只看一眼他便明白太史殊所做谋划。太史殊愿意以命做饵,孟然之便不会辜负太史殊这一片苦心。
  于是他立即下令,让孟纯去另一艘战船之上只会,两船绕开快船队相互纠葛的水域,从两侧夹击闻天侧后方。
  太史殊与闻天之间距离,还在迫近。
  闻天一路行来,快船之上自然无有一人能够拦他。这也是令谋士最为头疼的一种情况,敌军强者或是死士,强攻中军斩首。若是准备妥当,太史殊自然成竹在胸,可是此时局面,只怕真要让闻天得手。
  太史殊略一思索,便传令后撤。
  看似是他怕了闻天,没了继续死守的决心。但他实际上,是要进一步勾引闻天陷入阵中,更要让他为追杀所诱惑,无心理顺此时局面。
  反倒是太史殊若明知危险逼近,还不后撤,那是莽夫所为,才会让闻天产生怀疑,从而发现孟然之另外两艘战船已经绕行而来。
  太史殊努力做出后撤却又被牵绊住手脚的姿态,虽然这种撤退速度极慢,很有可能让太史殊葬身于闻天刀下,但他决不能让闻天产生半点疑心。
  闻天还在向前猛冲。太史殊一边缓慢后撤,一边观察两侧,能够见到燕军两艘战船已经快要完成合围。
  然而,便在此刻。闻天突然顿住脚步。
  太史殊心中一紧,闻天方才一路皆在厮杀,绝不可能有暇观察局势变化,可他为何突然停住脚步?难道是太史殊自己露出了什么破绽?
  闻天再次望了过来。
  太史殊装出恐惧神色,当真是惟妙惟肖。
  然而,闻天却拎着冷月宝刀,转身离去。
  就在孟然之合围将要完成之前,闻天回到中军,重新下达命令。
  吴军快船队在第一时间解放钢索,快船重获自由。吴军迅速撤离战场。而这般时候,就连孟纯也无心再去追赶。
  孟然之在第一时间赶到太史殊船上,紧张说道:“让先生受惊,是然之之过也。”
  直到这个时候,太史殊依旧望着闻天离去方向。他略显敷衍地回应孟然之,“战场之上千变万化,主公莫要自责。”
  可他心里,还在回味方才闻天最后那个眼神。
  太史殊可以确定,但是闻天必然是没有发现孟然之两船从侧面迂回而来,可他还是在第一时间下令撤退,毫不拖泥带水。
  闻天所依靠的是一种可怕的战场直觉,更是面对诱人猎物强行忍耐的强大自制力。
  太史殊在心中暗暗惊叹。
  闻天,比想象之中,更为可怕。


第五百零一章 天间云落龙江水
  燕军战船入水寨,水寨开门迎船。两艘战船一前一后,便在快船簇拥之下入得寨中。
  在寨门缓缓放下之时,孟然之与太史殊还不时回望吴军方向。隔间而望,只见轮廓,方才两军在水上激战,便像是梦幻泡影。
  但是孟然之与太史殊都知道,这场战斗用时极短,看似激烈,却不过是南北大战的序曲罢了。
  这一战见识了闻天手段,两人只觉沉甸甸地压在心上。若是真到了大战之时,还有左徒明与曹尚宥这些强敌环绕,燕国处于三国围攻之中,却是令人费尽心神。
  那龙江波涛起卷,蜿蜒而去,便像是连接天边之云,也不知要在这条古老水面之上,未来爆发出何等战火,又要埋葬多少枯骨忠魂。
  水寨大门落下,最终将两人目光断绝。
  孟然之这才收回目光,重新望向水寨之中模样。
  方才他先行一步,用自家私军战船夹击闻天,而太史殊则是从这水寨中带出的快船部队。直到这个时候,孟然之才有机会自己观察水寨内部。
  不得不说,燕军此时领军将领孙峻并非是全无才华之人。孟然之点头说道:“这孙峻,也不是一个草包。”
  太史殊之前已经见过营中布置,便出声说道:“这偌大营盘布置得井井有条,寨中各项设施也是规整排放,这位孙峻将军定然是下了功夫。”
  孟然之目光跟着太史殊话语扫过寨中,继续点头,“此人还是值得一用。”
  太史殊补充说道:“若是要用,也只能作为寨中守将。方才在下带快船队出去,这些快船队训练得也是不错,第一次听我号令,也能够将水上阵法摆出个七七八八。只不过,这些水平若是与那吴国的惊鹭军相比,还是差了不少。”
  孟然之深以为然。他们经历方才一战,已经能够看出些惊鹭军的深浅。这天下第一水军之名,绝不是浪得虚名。这孙峻要是有水战之能,也就不会被闻天压在这水寨之中不得寸进了。
  这样想来,倒是让两人感觉肩上压力越发沉重。
  战船缓缓靠近停泊位,孟然之远远便能见到岸上一排将领。
  太史殊介绍道:“为首那名络腮胡子的武将,便是孙峻将军。”
  孟然之点了点头,“他看起来有些紧张。”
  却是能够见到孙峻面露忐忑。
  太史殊无奈苦笑,“他守了这么久,次次都是被闻天击败,此时主公监军而来,他自然心中忐忑不安。”
  “呵。”孟然之轻笑一声,却将目光移开,不再落在孙峻身上。他注视着孤立在将领之外的那一袭黑袍——山师阴。
  之前作战,孟然之并未让山师阴上阵,他自然是信不过山师阴,想来,山师阴也是信不过他。
  彼时战友,如今毒刺。
  孟然之摇了摇头,将那些惆怅心思收了起来,他低声对太史殊说道:“我们若是再加上山师阴,会不会?”
  虽然孟然之你没有将话说完,但是太史殊已经听懂他言下之意。太史殊同样低声回应,“山师阴之才毋庸置疑,但是……但是发生过那件事情之后……”
  太史殊同样未将话语说完,孟然之却也是了然于胸。不过孟然之脸上并未显出颓败后悔之色,反而是坚定说道:“国战当前,那些恩恩怨怨又算得上什么?”
  战船一震,依然是靠在岸上。
  太史殊同样望向山师阴,轻声劝道:“主公,山师阴如今连林火都能出卖,更是亲自追杀。这等狼子野心,还有回旋可能?”
  孟然之目光如炬,“我愿一试。”
  太史殊沉默片刻,低声说道:“在下必定全力相助。”
  两人相视一笑,战船也已经停稳。孟纯早就迫不及待地下得船去,那边寨中将领也迎了上来。
  孟然之从沿着木梯下船,孙峻为首的将领便在岸边躬身说道:“恭候禺山候大驾!”
  一边山师阴看了一眼孙峻,又看了一眼孟然之,似是撇嘴冷笑。
  孟然之虽然想要说服山师阴,但也不急在这一时之间。他先是快步下船,赶紧拖住孙峻双臂,“可当不起孙将军一句大驾。若非孙将军带着燕国将士再次浴血固守,又哪来我们这些侯爷逍遥。这场大战,一切还要仰仗将军。”
  孙峻哪里听不出孟然之话中意思。
  孟然之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便将孙峻从长时间对吴军作战不得寸进中摘了出去。更是给足他面子,说了他是固守。
  一句话,罪责便成劳苦功高,孙峻心存感激。
  两人之间气氛,便因为这一句话而缓和下来。
  孙峻很快将孟然之领到中军大帐之中,一路上毕恭毕敬。而孟然之有意降低孙峻心中惶恐,与他那是有说有笑。
  入帐之前,山师阴却是在营帐之外停下脚步,这倒是一副不愿掺和的模样。孟然之又哪里会让他置身事外,对他说道:“山师军师,一同进来。”
  山师阴看了孟然之一眼,却是一声不发地跟入帐中。
  诸位主次坐定,孟然之便开口说道:“孙将军,我们方才聊得也差不多了,不如将军现在与我说说战事如何?”
  孙峻赶紧抱拳起身,“便由末将来向禺山候说明一下此刻战局。”
  大帐之中,中央地上便是一张战区地图。地图四周用实木框起,地图纸上还有零散棋子。
  孙峻从一边架上取下推棍,指向地图中棋子最多之处开始讲解,“禺山候请看,此处便是我军与吴军对峙之地。两军隔间相望,若是从兵力来说,我军尚且比吴国多出十万之数,不过龙江天堑,而吴军水战实在犀利,末将也只有固守一途。”
  孟然之注视着地图之上棋子,单拳撑住腮帮,“薛富贵将军现在何处?不在寨中?”
  听到薛富贵的名字,孙峻立即露出苦笑,“末将何德何能,可指挥不动铜人军的四少爷。况且薛四将军说明他不擅水战,便一直是在侧翼掩护。”
  孙峻一边说着,一边将推棍在离开水寨不远处圈滑,哪里也有一批旗子,应当就是薛富贵驻军所在。
  太史殊看到薛富贵布阵,也是点了点头,“薛将军选地有理,进可攻退可守,若是吴军上岸,却是能够在第一时间完成支援,只是……”太史殊略微皱眉,望向孟然之,“他似乎同时在防备北方。”
  他这句话说的模棱两可,但是孟然之听得明白。
  薛富贵防备北方,北方还能有谁?这西南薛家,倒是越来越放肆了!
  孟然之眉头微皱,却没有将话挑明。他又朝孙峻抬了抬手掌,“还劳烦孙将军继续说明。”
  孙峻点了点头,推棍移开更多,已经到了铜人军管辖范围,“此次南方蜀楚吴三国皆有异动,铜人军便是直接与楚国的霸王甲正面对上,还得防备蜀国的山鬼军从旁策应。此时铜人军也如我军一般,与两国精锐陷入僵持之中。”
  孟然之眉头皱紧,“这样说来,我们便只要面对吴国一军便可?”他望向铜人军战线,那里战线漫长,几乎是孟然之此处两倍有余。他凝声说道:“铜人军一军对两国,是否需要我军支援?”
  孙峻摇了摇头。
  孟然之也是摇头苦笑,“薛叔叔还是这样硬气。”
  他话音刚落,便发现孙峻面色有异。
  孟然之眯眼说道:“孙将军,还有什么事情?此时大战将至,有什么便说什么。”
  孙峻得令,面色古怪地说道:“薛大将军不仅不要我们支援,末将前几日收到书信,薛大将军,还要派援军来助我军。”
  孟然之面色同样古怪起来,“铜人军,还有闲余兵力派给我们?”这算是怎么回事?是蜀军与楚军太弱,给不了铜人军半点压力?还是蜀楚两军出工不出力?
  就连一言不发的山师阴眼中都露出玩味神色。
  其中问题可能性众多,孟然之便望向太史殊寻求答案。太史殊也是轻轻摇头,便是无法随意猜测。
  这倒是一时间令大帐之中安静了下来。
  便在此时,帐外传来令兵呼号,“紧急军情!”
  令兵闯入帐中,单膝跪地,他身上满是泥沙血渍,高声说道:“我军粮草遇袭!”
  孟然之立即站起身来。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粮草便是重中之重!
  他大手一挥,立即下令,“全力救援!”


第五百零二章 内藏多少英雄泪
  小姜村中,姜杉正卧在自家院中躺椅上。他闭目卧着,似是已经沉沉睡去。
  日头正高,若是平常时候,姜杉自然会在面上遮上书本抵挡阳光。不过自从他瞎了眼睛,这些事情也就无关紧要起来,随便蒙上一根布条,算是装饰。
  从姜杉回到小姜村后,日子便变得平缓起来。他虽然瞎了眼睛,但是在村中教书育人还是没有太大问题,养家糊口自然也不成问题。这般清闲的日子,就连姜杉都在想,自己是不是会长命百岁。
  乡里乡亲自然纯朴。一开始,他们虽然少不得闲言碎语,但是时间久了,都自发地帮助姜杉与水玉这对小夫妻。毕竟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们也希望姜杉与水玉能够把小日子好好过下去。
  一切皆如寻常。
  姜杉这个在北境战场叱咤风云,挥手间便是数万人民的决策之王,此时便如同寻常人家的教书先生一般。
  平平淡淡日子,平平淡淡过。
  若说有什么不平常之处,就是此时站在姜杉篱笆院落之外的那道人影。他今日一货郎打扮,平日里却有可能是邮差,是游侠,是官兵,千变万化是为千面。
  千面在篱笆外站了片刻,方才出声说道:“姜先生,小人这里有上好的红糖,姜先生要是不要?”那声音粗犷沙哑,又是与之前全然不同。
  姜杉依旧仰着脑袋,“红糖留下,银子没有。我家妍儿爱吃糖。”
  千面微微一笑,推开篱笆门径直走了进去,“姜先生,你这可不是做生意的样子。”
  姜杉这才缓缓坐直身子,“与你这奸商,还能做得了什么生意?我都成了个瞎子,还整天不然我清净。”
  千面在姜杉面前站定,“这你可不要赖我,当初可是你说要帮我收拾鬼见愁这烂摊子。怎么,我们的姜先生,这会儿就要反悔了?”
  姜杉闻言轻笑,“我就是个教书先生,守着自己的小家,过着平静日子,你可别乱说话,你们江湖上这些打打杀杀啊,可与我无关。”
  千面翻了个白眼,无奈摇头,“是是是,您老就是随便听了些消息,然后随口一说,剩下那些跑断腿的事儿,就由我们去做。”
  姜杉对此不置可否,重新躺回躺椅上,“说说吧,最近又有那些新鲜事儿,让我这个乡野村夫开开眼界。”
  千面苦笑摇头,张嘴说道:“按照你的安排,我已经收拢了鬼见愁四分之一的人员力量,而另外三块,也已经成型稳固,想要渗透进去,只怕没有那么简单。”
  姜杉轻啧出口,“还不是你动作慢了,若是早些出手,也不会有他们什么事情。”
  千面直接怼了回去,“你那时候倒是别去北境,直接来帮忙啊!”
  姜杉撇了撇嘴,“怎么,堂堂鬼见愁前四大堂主的千面大侠,没我这乡野村夫就什么事儿都不会做了?”
  千面再次苦笑,他不欲与姜杉斗嘴皮子,反正到了最后都是千面认输,“还听不听了?”
  姜杉无所谓地耸了耸肩,“那就要看你讲不讲了。”
  千面一时气结,心中暗叹:不和你这瞎子计较。
  整理完心情,千面方才继续说道:“我派去昌隆的烟雨蓑衣已经传了消息回来,南面要和吴楚蜀开战了。山师阴,孟然之,孟纯,太史殊出战。另外,独孤孝已经回到昌隆。”
  听到山师阴的名字,千面还不忘观察姜杉面色。不过,他并未能从姜杉面上见到半点反应,也不知姜杉是已经彻底放下,还是将那波澜藏在心中。
  姜杉听到这个消息,倒是没有立即回话,顿了片刻,他方才正色说道:“南方战事不管,我们也插不上手。你让烟雨蓑衣看紧独孤孝,我总觉得,昌隆这些日子,不会太平。”
  千面应声记下,“还有最后一件事情。”他说着,从怀中抽出几根竹条,交到姜杉手中。竹条上刻有文字,想来是口述不妥,以此方便让姜杉知晓。
  姜杉将竹条捏在手里,手指轻轻摩挲,“九霄新榜?”他轻声说着,随后一字一字摩挲下去,摸到一个名字处,姜杉突然眉头一挑,“他?”
  千面竟然从姜杉面上看出了一丝头疼。
  姜杉摇了摇头,苦笑说道:“就连这个混蛋都结束闭关,下山了啊。”
  同一时间,同一份名单出现在白润桌案之上,见到名单上的名字,白润也是眉头一挑,一向温润如玉的他,居然说了和姜杉相似的话语,“这混蛋,居然下山了!”
  先不管他们口中那个“混蛋”是谁,龙江边上,燕国运粮队,正处于危险之中。
  他们的行军路线被人截断,此时三面围敌,正是陷入重围之中。
  领军将领名为孙力,乃是孙峻族弟。他虽然是孙峻族弟,但是知道自家哥哥治军严谨,若是误了时间,必定要对他军法处置。
  可是现在看来,别说军法处置了,能不能把这些粮草保住都是问题。
  他像是让甲士摆开防御阵仗,一边焦急问道:“传令兵出去了没有?”
  身边副官立即答道:“方才已经冲出去三骑,不知能否到达水寨。”
  孙力面色一沉,恨声说道:“无论如何,我们绝不能退,必须守住这些粮草!”
  “将军。”副官低声说道:“敌人三倍于我,我们……”
  孙力恶狠狠地瞪了那名副官一眼,“就算是我们全部死在这里,也不能让这些粮草损失半点。”
  就在孙力说话时候,他身后突然传来一个戏谑声响,“若是人都死光了,这些粮草,了就也丢咯。”
  孙力闻言立即回头,便见到有一人身穿斗笠遮面,被他亲兵拦在十步开外。孙力原本便是心急,此时更是恼火,“你是何人?怎敢在这里妖言惑众!”
  那人不急不缓地说道:“若是能够助你保下这些粮草,我这妖言,将军是否愿意一听?”
  孙力顿时沉默,深深看了那人一眼,“我凭什么要信你?”
  那人耸了耸肩,“你自然可以选择不相信我,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在这里嘛。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哈哈哈哈……”说到最后那人竟然莫名其妙地笑了起来。
  孙力面色变黑,只当这人是个疯子在消遣于他。此次征集军粮,也不知道那些商户仆从里,怎么混进了这种疯子。
  那人却是摆了摆手,止住笑意,“实在不好意思,我突然想起了一个笑话,一时没有忍住。”
  孙力已经不想听下去了,他对左右挥了挥手,“来啊,把这人赶走。”说完这话,他便回过头去,不再去看斗笠男子。
  亲卫便要去推斗笠男子,谁知那人抬起手来,高声喝道:“难道将军,便不想将这些匪徒,全歼此地?”
  孙力猛然回过头来。


第五百零三章 不待旧人离
  孙力看了那人许久,直到周围喊杀声响将他惊醒。
  将他们围困匪徒,已经破了第一道防线,阵仗收缩,战事越发吃紧。
  孙力终是下了决心,朝亲兵们摆了摆手,“放他进来!”
  亲兵面上泛起一丝错愕,但他们皆是军中精锐,自然懂得令行禁止。他们其中一人依旧将斗笠男子拦住,另外一人将他上下搜身。
  那人倒是并不在意,懒洋洋地张着胳膊,任由亲兵搜索,口中还不忘说道:“我说孙将军,你这么浪费时间,到时候,我们可都活不了咯。”
  孙力眉头一皱,他亲兵身形一顿,从那斗笠男子怀中抽出一个布袋,“这是什么?”
  斗笠男子哈哈一笑,“我自己做的糖果,怎么,将军也想尝尝?”
  亲兵将布袋重新塞回斗笠男子怀中,方才让出道来,
  斗笠男子轻声哼着,从怀中布袋里掏出一颗白色糖果,塞入口中慢慢嚼着。那悠哉模样,就像是周围厮杀全然不被他放在眼中。
  说来也是奇怪,斗笠男子这样散漫样子,孙力那焦躁心情竟然平复了稍许。这发现,倒是令孙力自己都感到惊奇,难道面前这陌生人还真有几分手段?
  斗笠男子走到孙力面前,依旧没有解下斗笠的意思,反倒是又掏出一颗糖来,递到孙力面前,“孙将军,要不要也尝尝我的手艺?”
  孙力看着面前白糖球,面上闪过一丝愠怒,方才突如其来的好感也无,冷哼说道:“我叫你过来,可不是让你吃糖的!”
  斗笠男子耸了耸肩,“不吃糖,难道还要在这里等死?”
  孙力怒哼一声,“你若是说不出计策来,不用等死,我现在就送你一程。”
  斗笠男子再次耸肩,随手将白糖球塞入口中,显然是没有将孙力威胁放在心上,“既然不吃糖,那我们就说说怎么解决面前这件小事。”
  “小事?”孙力怒极反笑,“我们现在可是被三倍于我的敌军包围,你将这叫做小事?那我倒是要好好看看你有什么高招,能帮我们守住这里。”
  斗笠男子似是叹了口气,“这事情这么简单,难道还不是小事?他们为粮草辎重而来,我们只要把这些粮草辎重都丢下,不就行了?”
  孙力闻言一窒,随后勃然大怒,“你这混账!竟然要我们丢下粮草辎重!”他骤然拔出刀来,“说!你是不是那些匪徒的奸细?”
  斗笠男子动也不动,仿佛横在肩上的根本不是钢刀。他扭头望向敌军方向,“死守,我们绝无生路,他们敢伏击我们,必然是有信心在大军赶来之前,将我们全部吃下。但是依我计策,我们不仅能够留住这些粮草辎重,还能重创这些匪徒,说不定还能掉过头来,将他们一口吃下!”
  孙力面上疑云遍布,最终他拿开钢刀,“若是丢了粮草辎重,我们依照军法处置,也是难逃一死。”
  斗笠男子伸出手,拍了拍孙力肩膀,“听我的,我们不仅能够逃出生天,还能立下大功!”
  孙力闻言沉默,他扭头望向战场,见到将士厮杀,那些匪徒不断冲击防线,最后他咬了咬牙,朝斗笠男子拱手说道:“计将安出,请先生教我。”
  斗笠男子哈哈大笑,“我之前就已经说过,方法很简单,将这些辎重粮草,统统丢下。他们围三缺一,便是不想与我们死斗,既然如此,我们便领了他们的人情。”
  战斗正酣,孙力突然鸣金收兵。
  前方甲士一脸莫名,难道主将这是要撤退?虽然心中疑惑,燕国甲士还是循着号令开始撤兵。
  那些匪徒倒是如斗笠男子所料,并没有死命追击。
  而后,孙力下达了另一个,更为奇怪的命令——丢下辎重粮草。
  若是撤退时丢下辎重粮草并不是问题,关键是这命令还有后面半条,“丢下一半辎重粮草,其余搬走。”
  这就很难以理解了。
  若是真心想要后退,那就该丢下所有辎重粮草,这样一来将士才能够轻装上阵,逃出性命。可要是身边还带着另外一半辎重粮草,岂不还是会拖累行军,最终肯定会被这些匪徒再次追上。
  孙力将军这命令,岂不是优柔寡断?想要留下一半,只怕最后什么都留不下,还得献上将士们的性命。
  虽然对孙力命令感到疑惑,但是燕国甲士还是照做,收了剩下一半辎重粮草后撤。
  匪徒继续追击。
  果不其然,没多久燕军再次被他们追上。
  这一次,孙力又下令,丢下部分辎重粮草后撤。
  将士们满是不解。
  战局便有些奇怪起来,就是在匪徒追击,燕军丢下部分辎重后继续撤退,匪徒继续追击,燕军再次丢下部分辎重后撤退,这样一个循环中反复。
  就在将士们以为孙力疯了,这样逃命永无尽头之时,他们突然发现了战场上起了变化——追兵正在不断变少。
  那些匪徒竟然被拉成了长条,后面不断有人止步,开始收起地上辎重粮草,更有甚者互相之间拔刀相向。
  中军孙力见到这般变化,直接瞪大了双眼,“这,这是……”
  孙力身边,斗笠男子轻声笑着,“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只看一眼,便能够知道这支匪军并非正规编制,很有可能是有南方三国指使来伏击我们。可南方三国现在还没能打过来,他们能给出多少帮助?匪军要立足,要活,自然需要辎重粮草。”
  “只是为了粮草?”孙力面上满是怀疑,“将我们赶尽杀绝,他们也能获得粮草,何必内讧。”
  斗笠男子哼了哼,似是嘲笑孙力眼拙,“况且南境若是欧规模这么大的匪军,我们绝不可能被蒙在鼓里。唯一解释,便是他们由多个团伙聚集而成。这么多个团伙,其中利益又该如何分配?南方三国许诺是未来,可我们丢下的辎重粮草却是眼前之利,又有多少人,能够不为所动?”
  孙力闻言恍然大悟,对面前男子更是敬佩,“先生,那我们现在该做什么?”
  “该做什么?”斗笠男子啧了啧嘴,“你可别是个傻子。现在该做什么还不明显?”他伸手指向乱军方向,“率军反攻!杀出大功一件!”
  孙力双眼放光,立即下令反扑。
  厮杀再起来……
  等孟然之率领大军赶到,孙力已然掩杀赶走了匪军,正在收拾战场。
  孟然之见到遍地匪军尸首,心中也是吃惊。别说孟然之,便是他身后太史殊见了,也是大为震惊,轻声对孟然之说道:“主公,看着战局,运粮队竟然是歼灭了三倍于他之敌。这领军之人,是个天大人才!”
  对于太史殊评语,孟然之深以为然,他赶紧派人问清楚了领军之人所在,不等孙力前来,亲自前去面见。
  孙力正在与斗笠男子说话,他见到孟然之亲自前来,显然是惊慌失措,差点给孟然之跪了下来,“末将,末将孙力,见过,见过禺山候。”
  孟然之赶紧将孙力扶住,“孙将军莫要如此。”
  太史殊立在孟然之身后,他的目光却没有落在孙力身上,而是望向斗笠男子。他看那人身姿,仿佛是在哪里见过。
  而孟然之还在安抚孙力,“若非孙将军指挥若定,我军这次必定是损失惨重里,却不知道,将军是怎么击溃了匪军,说于我听听,也算是让我长长见识。”
  孙力更是惶恐,他看了一眼身边斗笠男子,却不敢将功劳全部揽在身上,“其实,都是我身边这位先生出谋划策,否则也不会有此胜利。”
  “哦?”孟然之立即对孙力身边那位斗笠男子起了兴趣,恭敬说道:“多谢先生出手相助,却不知先生应当如何称呼?”
  斗笠男子微微一笑,“我出手,也是职责所在,没什么好谢的。”
  “职责所在?”孟然之疑惑问道。
  斗笠男子哈哈大笑,“我便是铜人军派来相助的援军。可不就是职责所在?”
  孟然之闻言又惊又喜,“原来是薛叔叔派来的援军,却不知道先生带了多少人来?”
  斗笠男子噗嗤一笑,缓缓解下头上宽大斗笠,“只我一人,抵得上千军万马!”
  太史殊望着那人眼眉,惊讶出声,“薛荣华!竟然是你这混蛋!”
  来人正是,九霄文榜第四,满腹鬼谋,薛荣华。


第五百零四章 俊才新氅披
  薛荣华,薛家铜人军三子,也是薛富贵的双胞胎哥哥。虽然两人同胞而生,偏生性子大为不同。
  薛富贵为人虽然倨傲但是正直,脑袋里并没有多少花花肠子。偏偏到了这位薛荣华,除了花花肠子,都是花花肠子。
  对于这个哥哥,薛富贵一直都不服气。
  不过是早生了那么一丁点的时间,凭什么薛荣华就当了哥哥?
  虽然薛富贵很不服气,但是他却拿这个哥哥无可奈何。从小他也不知道被他这个哥哥卖了多少次,如今只要见到薛荣华的面,就会回想起来,那些被老爹拿着擀面杖满屋子乱窜的场景。
  薛富贵对薛荣华的情感,最直接的表现,便是没有来的屁股疼。饶是他如今已经有金刚之体,可这屁股疼便是挥之不去。或许,当年薛富贵下定决心就连金刚,也有对抗“心魔”的原因在内?
  这点,恐怕只有薛富贵自己知道了。
  作为薛荣华的同窗,太史殊自然是知道这些趣闻。他倒是有些好奇,薛富贵若是知道自己老爹送来的援军,竟然是他这位三哥,也不知会是什么表情。
  不过,在探寻薛富贵会是什么表情之前,太史殊自己的表情也不太好看。
  别说薛家人对薛荣华没有办法,就连九霄门中众人,也是对薛荣华颇为头疼。整座九霄门中,恐怕出了大胥先生,左徒先生等人薛荣华不感冒犯,其余人多多少少都被他捉弄过。
  太史殊细细想来,恐怕除了姜杉那个浪荡子会和薛荣华互相陷害,玩得不亦乐乎之外,谁见到薛荣华不是退避三舍?
  白润可是被他毁了不少好字画,太史殊那些茶叶也常常遭殃。
  可以这么说,薛荣华从十岁上山,九霄门中便没有一天消停日子。后来,或许他自己觉得再怎么捉弄,也就那么些同窗,没了意思。所以他便在四年前自主闭关,这一闭,居然在这个时候下得山来。
  太史殊虽然心中惊疑不定,但是面上半点表现也未反应出来。
  薛荣华看着他那张波澜不兴的面孔,啧啧出声,“我说师兄啊,这么多年过去了,你怎么还是这副死人脸,怕不是喝茶把人喝傻了。”
  太史殊也不准备与薛荣华计较,这些年他早就听够了薛荣华嘴里的怪话,也明白薛荣华为人。
  孟然之见到薛荣华口称太史殊为师兄,立即就猜到了薛荣华来自何处。他微笑着朝太史殊说道:“先生,也不准备介绍一下。”
  太史殊事实上确实是有些不太愿意,可是主公说话,他也得有所反应,“这位是我师弟,薛荣华,也是主公昨日见到的九霄文榜最后补位的那一个。”
  “哦?”孟然之望向薛荣华,眼中兴趣更浓,“原来是文榜第四的满腹鬼谋。”
  薛荣华闻言哈哈笑着,“什么满腹鬼谋,都是大胥先生说得婉转,他们在山上,可从来都是说我满肚子坏水。调皮捣蛋还是第四,我也没什么不办法不是?”一边说着,薛荣华还不忘朝太史殊挤挤眼睛。
  这次连孟然之都能看出太史殊面色变化。
  要知道白润在文榜之上排名第五,而太史殊排名第七。薛荣华这个话,可不就是当面挑衅太史殊?
  不过这一点孟然之却是想错了。
  太史殊自然不是因为被薛荣华小看才动怒。让他感觉心中不平的,倒是薛荣华另外半句话。
  什么叫做调皮捣蛋都能第四?太史殊一向遵从“天行有规”,像薛荣华这种仗着自己天赋便飘飘然的人,最是看不上眼。
  两人在九霄门中,关系便不算融洽。此时薛荣华一再挑衅,太史殊也是怒哼一声,他直接无视薛荣华,朝孟然之拱了拱手,“主公,既然此地险情已解,他们应当快些赶回水寨,商量下一步行事。”
  孟然之看了眼天色,确也觉得应当如此。他不知太史殊与薛荣华在九霄之时那些恩怨。此时他还是拱手朝薛荣华说道:“此次能够保住粮队可都是先生的功劳,况且先生既然是薛叔叔派来的援军,不如便随我一同回水寨商量军情。”
  薛荣华又取了一颗白糖,随意说道:“也不用太急,反正那些蜀军一时半会儿还打不过来。等禺山候说完军情,我还得去看看我那傻弟弟,被一个女人搞成了什么熊样。”
  这是薛家与武家的家事,孟然之也不好说些什么,便只能装作未曾听到,“既然如此,先生便随我一起回寨,我还有许多事情,想要请教先生。”
  “请教可不敢,我也没多少本事。”薛荣华跟孟然之并肩而骑,“不过若是说到捉弄人,我还算是有些心得。”
  一边说着,两人已经走远。
  太史殊虽然不喜薛荣华,但是看在孟然之面子上,他也只能作陪。
  只是他们都未曾发现,山师阴一直在稍远处候着。山师阴自然是将他们话语全都听了下去。此时他目光始终望向薛荣华,也不知道脑中正在盘算什么。
  一路平安,方才那些匪军被薛荣华设计,原本便是聚合而成,此时更不会再起风浪。一众人很快便护着粮草与辎重回到水寨之中。一路上,孟然之倒是与薛荣华有说有笑,全然一副礼贤下士之感。
  对于孟然之的热烈接触,薛荣华泰然处之。不愧是九霄文榜三人,当真是一个比一个脸皮要厚。也就白润过于追求正人君子,以至于面皮嫩了些。
  很快,众人再次在水寨中军大帐之中坐定。
  与之前会以不同之处在于,就在太史殊对面,孟然之特地为薛荣华留了位置。
  粮草之危解除,议题自然重归南北大战。
  孟然之率先将问题抛了出来,“诸君也知道我军如今处境,敢问下一步,该当如何去做?”
  孙峻最先起身,恭敬说道:“依末将所见,蜀国既然据江而守,那是依仗地利。可同样的,蜀军若想攻打我军,同样需要跨江而击。既然如此,我们不如死守营寨,只等铜人军与霸王甲还有山鬼军分出胜负,或是时间久了,他们知道事不可为,也就退兵回去了。”
  孟然之看了孙峻一眼,虽然没有说话,但是众人皆能从他眼中看出不满来。
  作为孟然之此刻谋主,太史殊自然需要说话,“主公!在下认为,应当主攻!”
  孟然之眉头一挑,追问道:“先生何出此言?”
  太史殊正要说话,在他对面的薛荣华却是伸着懒腰将太史殊打断,“道理很简单,我那老爹就是喜欢逞强,他当真能拦住蜀楚两国同时进攻?那不还得把他那身老骨头给打散咯。”
  “更何况。”薛荣华嚼着糖果,继续说道:“北面那头蠢狼可从来没有安生的时候。我们在这里死守,我倒是好奇我们要守多久?等到狄狗子南下,将大燕凿了个对穿,我们还在这儿隔江相望。要是男人能生孩子,怕不是下一代都在军营里生好了。”
  两个原因,终于是击在孟然之心坎之上。他大手一挥,拍案而起,“既然如此,全军准备,我们要与吴军决一死战,更要速战速决。”
  大帐之中自然无人反对。
  孟然之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今日就先到这儿吧。明日一早,我们便准备落实详细计划。”
  众人应声而退,薛荣华第一个大摇大摆地行了出去。
  却在此时,孟然之突然出声,“山师阴!”他突然间将山师阴叫住。
  山师阴顿了顿身子,回身拱手,“不知道禺山候,还有何指教?”山师阴这话自然是说的半点也不客气。
  孟然之看着山师阴额头上那个“犬”字,终是叹了口气,“红袍儿,我想与你好好谈谈。”


第五百零五章 家国无定数
  众人见到孟然之将山师阴叫住,先是一愣。
  孟纯眉头一皱,第一就就要叫嚷起来,“主公!”他话未说完,孟然之给太史殊使了个眼色。
  太史殊立即明白孟然之心中所想,他撑着孟纯没有把话说完,赶紧上前将孟纯手臂拽住,“纯将军,我有些阵法需要与你商量。”
  孟纯先是愣神,下意识地说道:“什么阵法?”
  太史殊笑着说道:“自然是能够击败闻天的阵法。”
  孟纯眼中一亮,立即把山师阴的事情忘到脑后,拉着太史殊就往外走,“快快快!你快说给我听!下次再让我看到那小子,我一定要揍得他屁滚尿流!”
  太史殊面含笑意,朝孟然之看了一眼。
  孟然之额首回应。
  太史殊便和孟纯一同离开大帐。
  剩下几名将领也不是不懂眼色之人,他们纷纷装作没事一般,从山师阴身边绕过,快速离帐而去。
  一时间,大帐之中,只剩下孟然之与山师阴两人。
  山师阴索性重新找了张位置坐了下来,“禺山候特地把我留下来,可是有什么指教?你我两人共处一室,可别流传什么不好的传闻出去。”
  孟然之在原座坐下,沉声说道:“这里只有你我二人,你应该知道我想要和你说些什么。”
  两人却是并未在意,大帐墙角方向,隐约有一个人影藏身幕后。
  山师阴气定神闲地端详着右手指尖,仿佛指尖上长出花来,“我可不知道,我与禺山候有什么好谈的。”
  孟然之深吸了口气,语重心长地说道:“红袍儿,你我也曾经联手共抗人熊与山师云,当时战友情谊,你便是半点也不记得?”
  山师阴双眼一眯,却还是端详着自己指尖,“当初我妻子儿子,可都是交给你照料,现在,他们在哪里?”
  孟然之闻言沉默,不由望向山师阴额角“犬”字,此时看来,是如此刺眼。
  他叹了口气,“这件事,确实是我亏欠于你。”
  “亏欠?”山师阴终于放下手掌,冷眼看着孟然之,“一句亏欠便完了?”
  孟然之不敢与山师阴对视,低声说道:“你若是想要任何补偿,我都可以给你。”
  “哼!不愧是禺山候!那我想要的补偿只有两种。”山师阴冷哼一声,“一!你让丹霞与绫儿死而复生!”
  孟然之面露难色,无法言喻。
  山师阴冷冷笑着,“是了,人死无法复生。那我第二条补偿,你是绝不可能答应我的。”
  孟然之几乎是脱口而出,“第二条是什么?”
  山师阴没有说话,冷眼看着孟然之。
  孟然之立即反应过来。山师阴的第二个补偿,便是复仇!而复仇的对象,自然是他孟然之,更是武莫,是大燕江山。这个补偿,孟然之无论如何是不会答应山师阴的。
  如此一来,事情便打上了死结。
  两人之间便这般沉默下来。
  山师阴冷冷一笑,拍着手掌站起身来,“若是禺山候没有别的事情,那下官便准备回营休息了。”
  说完这话,山师阴也不等孟然之有何反应,径直转过身去。
  眼看山师阴要走出大帐,孟然之猛然站起身来,“红袍儿,若是林火在此,他也不愿见到这般情景。”
  山师阴身形一顿,他骤然转过身来,面上满是怒色,就连额角“犬”字都是微微发红。他厉声喝道:“别在我面前提他的名字!”
  孟然之也是一愣,随后垂下眼去,“你们两人,这又是何必呢。”
  “何必?”山师阴显然是怒到极致,“武莫让我家破人亡!你想要杀我,他不愿帮我,若这事情发生在你们身上,你们会做什么?现在却又来劝我放下恩怨,我就问你,凭什么?”
  山师阴咬住牙,再次大声重复,“凭什么?”
  三个字,却仿佛有千钧之重,狠狠压在孟然之肩上,让他哑口无言。
  吼完这一声,山师阴仿佛是用尽了全身气力,整个人都像是小了一圈。他低声重复,“我们都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
  山师阴缓缓转过身去,迈开脚步,一步一步挪向帐门。
  孟然之欲言又止,最后颓然坐回位上。
  眼看山师阴便要走到帐门处,孟然之捏紧双拳,再一次站了起来。就像他说的,他不会轻言放弃。
  “山师阴。”孟然之沉声说道:“我是有错,大王也有错,可是大燕万千百姓,并没有错。”
  山师阴再次顿住脚步,他转过身来,“想要拿百姓压我?”
  孟然之眼中恢复几分神采,正色说道:“大义所在。”
  “大义?”山师阴连连冷笑,“可别和我说什么大义。我以前是个商人,只知道商人逐利。现在是个小人,只知道天道不公,可天不开眼,我便自行其是。百姓?大义?燕国?和我有关?”
  孟然之仍不放弃,“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红袍儿,我知道你心里还有那一丝坚持,你绝不愿意见到燕国百姓任人屠戮,更不愿意见到燕国百姓流离失所,哀鸿遍野。这人间炼狱,你能想象,可你当真愿意见到?”
  这一次,换了山师阴沉默。
  他眼中光彩流动,忽明忽暗,似是想到了那种惨状,又似是不愿妥协。
  孟然之上前几步,切声说道:“你恨我,我明白,这原本便是我欠你的。我答应你,只要你这次与我联手,击退吴楚蜀三国,战后我孟然之这条命便任由你处置,只求大燕国泰民安。”
  山师阴眼中动摇更甚。
  孟然之没有继续说话,他只是静静等着山师阴回应。
  最终,山师阴叹了口气,“孟公子,你愿意任我处置,那,武莫呢?”
  孟然之闭眼叹息。
  山师阴摇了摇头,“我说了,我只是个小人,只想保护好自己身边人的安稳日子。可这日子已经毁了,我心中再无他物。我做不到你这样,明明身怀武氏血脉,明明雄才大略,可却死守礼法,呆在一个废物之下。”
  两人之间,再无对话。
  山师阴转身离帐而去,孟然之仰起头凝视帐顶,不知心中如何去想。
  就在山师阴离开大帐之后,帐角那道人影也悄然离去。
  而大帐之外,山师阴并没有立即回去自己营帐,而是绕出水寨,到了一处僻静角落。不多时,另一道人影出现在山师阴身后,“你在动摇!”
  那话中满是怒气,山师阴回头去看,正是山师春华,“刚刚,便是你在帐外偷听?”
  山师春华满面怒色,“若我不去听,还不知道你在犹豫!”
  山师阴没有说话。
  他越是不说话,山师春华越是愤怒,“你觉得孟然之说得有理?你忘了他是怎么对你?你忘了,他是怎么对我父亲?”
  山师春华话音一顿,脸上怒气敛起,换上讥讽,“原来是这样,原本便是你和他联手害了我父亲,你们根本就是一丘之貉!什么同为山师姓氏!你这个人,根本不值得信任!”
  山师阴长叹一声,依旧沉默。
  山师春华咬了咬牙,“好!很好!你既然退缩,那我就靠自己!”
  说完这话,山师春华转身便走。
  山师阴立于原地,望着山师春华远去背影,不知心中如何思虑。


第五百零六章 红粉骷髅处
  一日劳累过后,水寨陷入沉寂。除了巡夜守卫,其他甲士,已经进入梦乡之中。就连龙江奔腾,都似是见底了声响。
  然而这样静谧夜里,仍旧有些人难以入睡。
  孟然之便是其中一个。
  他专属大帐之中,依旧是灯火通明,成堆的军务情报等等整齐地码放在他桌上。他便专心致志地伏案看着,不是拿笔勾画。
  即便现在军务有孙峻具体实施,太史殊出谋划策,但是落在孟然之自己身上,他还是希望自己能够总揽全局。
  总想着依赖他人,过上舒适的日子,一时间或许能够如愿,走得久了,那路便再也看不到前方。
  此时,他正在看一份绝密部署。那是太史殊提交上来的方案,需要孟然之最后定夺。既然他们已经决定在这龙江之上,要和吴军决一死战,那么计划宜早不宜迟。
  就像是太史殊方案中所写的那样,趁着吴军以为对峙将会继续,不妨突然加速,打吴军一个措手不及。
  孟然之自然是认同太史殊话中意思,所以他更需要复核每一个步骤,由不得半点疏忽。
  至于山师阴。
  孟然之想到当天下午,他与山师阴的一番对话,便顿住了浏览目光,叹了口气:若是山师阴愿意合作,有他领一军,这场仗的胜负,才能更让人放心。
  但事已至此,无论山师阴最后做出什么决定,决战已经无法避免。
  孟然之用红笔勾出“北营”二字。他手指敲击桌面,却是在思索,若是山师阴不愿尽释前嫌,他应该改派谁前去领军。
  便在他冥思苦想之时,一道人影印在大帐之上。她停在帐门口,却是被孟纯拦住,“春华姑娘,然之正在翻阅军情,这时候,还是不要去打扰他比较好。”
  孟纯便像是他轻微一般,半步也不曾离开孟然之身边。而那印在大帐上的人影,原来是山师春华。
  孟然之望着那道人影,眉头舒展。
  便在此时,山师春华在大帐之外说道:“我怕然之军务熬夜辛苦,特地煮了小米粥,来给他当做夜宵。”
  夜宵?
  孟然之心中一暖,倒是真的觉得有些饿了。
  但是孟纯在大帐外,铁石心肠地说道:“春华姑娘,这粥便由我送进去,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
  山师春华似是沉默了片刻,随后她张嘴说道:“若是如此,便麻烦纯哥了。”虽然没能看到山师春华的面孔,但是孟然之还是从山师春华的话音之中,听到了疲倦遗憾。
  这遗憾,让孟然之觉得有些心疼。
  他取了本书,将桌上太史殊那份计划压住,随后对外说道:“没事的,纯哥,便让春华姑娘进来。”
  孟纯应了一声,拉开大帐帘幕。孟然之与山师春华的关系,孟纯自然是知道的。
  山师春华道了声谢,便端着托盘走入帐中。她专心致志地端着那碗汤,唯恐洒出半滴的模样。
  孟然之看得心中暗笑,出口问道:“这么晚了,春华姑娘怎么还不去休息。”
  山师春华将粥放在孟然之桌上,含羞说道:“你担忧国家安危,我担忧你的身体。快,来尝尝我的手艺。”
  孟然之拿起汤勺,便舀了一粥。
  米粥入喉,孟然之挑了挑双眉,“真香,春华姑娘还真是令我惊喜不断。”他倒是不担心这事物或许会有什么问题。
  一是因为孟纯尽职尽责,出了昌隆城后,孟然之在吃每一道菜时,孟纯等亲卫,都会在孟然之食用之前,为孟纯试毒。
  二是孟然之相信山师春华的为人,还有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山师春华腼腆笑着,“你若是喜欢,那自然是最好了。”她不时瞥上孟然之几眼。每每们孟然之也回望于她。山师春华便会脸色发红地将目光撇开。
  烛光微摇,帐中气氛缓和暧昧。
  不过粥的数量终是有限,孟然之虽然小口喝着,还是很快见了底。
  山师春华收了碗筷,盯着孟然之叠满军文的桌面,似是心疼地说道:“你这样,岂不是要忙碌到天明?”
  孟然之微微一笑,“战事紧急。”
  说了四个字,也是回答了山师春华的问话。
  山师春华叹了口气,端起碗筷就要离开。
  孟然之重新打开另外一叠信件。
  可山师春华往前走了几步,又顿住脚步。
  孟然之心中疑惑,抬头去看,正看到山师春华欲言又止。
  “怎么了?”孟然之轻轻信件,关切问道。
  山师春华摇了摇头,低声说道:“你为国事操心,我这些小事,便不麻烦你了。”
  孟然之闻言皱眉,站起身来,“你的事情,可没有小事。”
  山师春华闻言面上发红,低声说道:“我这些日子便是有些心绪不宁,总是难以安眠,便想着,是不是……是不是然之陪我到江边看看,散散心。”说着,她抬起满是希冀的目光,望向孟然之。
  孟然之闻言一愣,下意识地望向桌上层叠文书。
  山师春华眼中希冀,便熄灭了。
  不能孟然之回应,山师春华已然是转回身去,“是我不知道轻重,你的大师为重。”她说完这话,径直出了大帐。
  春华姑娘都说出了这种话来,孟然之哪里还能坐得住。他骤然起身,追出帐外,见到山师春华并未走远。
  “然之?”孟纯惊疑不定地唤了一声。
  孟然之并未理睬孟纯,三步并作两步追上山师春华,“春华姑娘。”
  山师春华顿住脚步。
  孟然之温声说道:“这些日子,是我怠慢了你,今夜我先便陪你去散散心。”
  山师春华回过头来,眼中隐有泪光,但她还是咬了咬唇,轻声说道:“不用了,你的大事为重,再说了,我还要将这些碗筷交回去。”
  孟然之闻言一笑,伸手将碗筷木盘从山师春华手中夺了下来,转身对孟纯说道:“纯哥,麻烦你将这些还回去?”
  “我?”孟纯似是难以置信,“然之,我还得保护你。”
  孟然之朝孟纯眨了眨眼。
  孟纯也只能一声叹息,结果孟然之手中碗筷。
  “走吧。”孟然之对山师春华满是笑意地说着。
  山师春华怯生生地说道:“不会影响你的大事吧。”
  孟然之拉住山师春华手腕,已经向前走去,“夜还很长,我等陪完你再回来,还有大把时间。”
  山师春华愣了片刻,随后垂首点头,似是娇羞。
  两人便这般手拉手,披着雪白月色,离开水寨,行到了龙江边上。
  他们顺着龙江边走边聊,诗词歌赋,历史趣闻,无所不包。就连孟然之都觉得,这一番聊了下来,心情舒畅不少。他这些日子压力极大,今天终于放松了下来。
  山师春华却突然停住了脚步,轻声说道:“然之,我们已经走出很远了,再不回去,那就真要耽误你的大事了。”
  孟然之这才发现,两人却是已经走出水寨稍远。想到未来战事,他便顺水推舟地点了点头。
  山师春华嫣然一笑,突然放开了孟然之手掌,奔向江边,“我到江边许愿,求江神保佑,然之旗开得胜。”
  说话间,山师春华已经奔到江边。
  她那单薄背影,在月色笼罩下,似乎和江面上那些细碎波光融成一片。
  孟然之一时间竟然是看得痴了。
  突然!
  孟然之感到一股奇异的危机感直窜脑门。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朝侧面扑倒,一支长箭擦着他的背脊,扎入岸上。
  发生何事?
  孟然之定神去看,在那细碎月光波影里,便见到数艘白色小船,还有一个个白衣吴甲。
  闻天擎刀,立于船头。


第五百零七章 迷惘再忧思
  孟然之险之又险地避过那支利箭,但他第一时间却不是在意自己的安危,而是想起山师春华还在江边。
  他伏地身子,立即朝山师春华所在位置望了过去。他想要出口示警,可当他撞见山师春华的目光,却宛若落入冰窟之中。
  那是怎样一种眼神?
  仇恨,快意,痛惜,愤怒。
  唯独没有惊讶。
  应当是面朝龙江许愿,也应该更容易发现吴军偷袭的山师春华,此刻便这般回头看着孟然之。
  她没有说话,也不用说话。
  只不过这一个眼神,已经足够孟然之明白许多许多。
  今夜这一切,全都是早有预谋。那些娇羞,关切,希冀,全部都是虚假。今夜,便是一张精心编织的大网,又如一场一触即破的梦影。
  假的,今夜全是假的。
  孟然之突然感到一阵心痛。
  若今夜都是假的,那过去的呢?难道那些欢笑眼眉,四目相对,全部都是假的?
  就在孟然之愣神时候,闻天船上,又是一箭射来。
  这一次,孟然之明明见到了那支箭,却没在第一时间躲开。或许此时此刻,生死临头,孟然之依旧处于晃神之中。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还有温柔乡便是英雄冢。
  或许,孟然之也会成为那冢中枯骨之一?
  便在最后时刻,孟然之就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般,双手猛撑地面,便在千钧一发之际再次躲过箭支。
  他还有许许多多事情要做,孟林时常教导他,活下去的,才是真英雄。
  孟然之眼中未有迷茫,他反倒是直接站起身来,暴露在所有吴军眼中,也站在山师春华惊讶的目光之中,“想杀我的,可不止你们。”
  山师春华听到这话心中一突。
  闻天更是双眉一挑,他立即挥动冷月宝刀,船上一众甲士飞快拉弓上箭。
  “嘭”的一声,小船之上传来一声低鸣,一排利箭飞空而起,笼罩孟然之左近范围。闻天显然是要让孟然之无路可退。
  事实上,闻天还有一半箭手未曾发箭,他在等孟然之反应,随后让另一半箭手封堵孟然之退路。
  可谁曾想到,孟然之居然不闪不避,双臂垂下径直立在原地不动。
  闻天将冷月紧握,便知道事情有变。
  果不其然,突然从江边树林阴影之中涌出许多黑衣武士。他们飞奔而来,将孟然之护在身后。
  并听到“当当当当当当……”一连串轻响,便是那些黑衣武士将天上箭羽击落,一支也未能落到孟然之身上。
  其中领头黑衣单膝在孟然之身边跪下,急促说道:“方才主公险些遇险,全是奴才责任!请主公降罪!”他那声音,既然是有些尖细。
  到了此时,这黑衣首领背脊上仍旧满是冷汗。方才第一箭,若不是孟然之自己自觉准确,恐怕他们这些贴身死士,全部都成了摆设,更是成了笑柄。
  孟然之却是轻微摇头,“这件事情,还是我之过错。”他望了山师春华一眼,言下之意不言而喻。
  黑衣首领仍然自责,“主公必须责罚奴才,若不责罚,奴才还有什么面目去见老主人。”他说得越急,话中尖细越是克制不住。
  这只黑衣人,便是孟林长期暗中训练的死士,各个都是干净之身。而此次出征,孟林便让他们跟了孟然之一起来。
  他们便是孟然之后手。毕竟孟然之也不是迂腐蠢货,他既然知道山师阴欲除他而后快,自然不可能不留后手。只是他也未曾想到,这底牌没等来山师阴,倒是等来了山师春华。
  见到黑衣首领者这般坚持,孟然之也只能点头,“回去之后,自然会给你们惩戒。”
  听到这话,黑衣首领面色才恢复一些。他恭敬地对孟然之说道:“此地危险,还请主公先行回营。”
  不等孟然之点头,却听到江中床上,传来“砰”的一声闷响。
  闻天又怎么会轻易让孟然之这煮熟的鸭子飞走?
  距离合适,只见到闻天足下重重一踏,他脚下船头立即下沉,水面直与船面持平,船尾更是高高翘起。
  下一瞬,伴随着那一身闷响,闻天擎着冷月宝刀飞身而起。
  鬼面遮脸,宝刀藏月。
  闻天身上散发出今天气势,宛若要将漫天月色引下凡尘,落在这江边岸上。
  “轰!”
  巨响一声!
  既是船尾重落入水,惊起波澜涟漪,还有水珠细碎晶莹。又是闻天一刀斩入江岸,地裂尘飞。
  扬尘之中,却是两名死士将闻天这刀接下。
  可他们接得并不轻松。两人七窍流血,双膝跪地,鲜血更是从膝中渗透出来,他们这两条腿显然是废了。
  闻天刀气纵横,更是在岸上留下深深刀。还有一名死士用血肉之躯挡在孟然之身前,为他挡下这之名刀气。
  代价,便是他额头至心口被剖开巨大创口,眼看是活不成了。
  闻天这是准备凭着一人之力,杀光这些死士,也要让孟然之有来无回。
  黑衣首领立即起身,一边抽出剑来,一边将孟然之往身后推,“主公先走!”
  闻天目光一甩,越过黑衣首领,径直落在孟然之身上。
  孟然之的武功可没有那么高明,就像是继承了武家男子不通武艺的传统。他被闻天这么一瞪,竟然双腿都不能挪动半寸。
  黑衣首领发现问题,立即挡在孟然之身前,为孟然之挡住闻天气势压迫。
  闻天不由多看了那首领一眼。
  他抬起冷月宝刀,刀下两人已然跪伏在地,不知生死。
  周围死士就像是未曾见到这般场景,又一个个悍不畏死地冲了过来。
  闻天略微皱眉,显然是感到体内真元受到牵引。
  想不到这些死士在这种危急时刻,还知道合人成阵,这是拼着性命不要,也准备与闻天缠斗。
  如此精锐,可想孟林这么多年在他们身上花了多少心血。如果真让他们合阵成功,说不定闻天也要陷在此地。
  可惜,没有这么多如果。
  他们一开始便被闻天一刀重创两人,杀了一人,阵法构成不稳,新阵集结还需时间。闻天并不会给他们这些时间。
  闻天将冷月宝刀手回刀鞘,一手按住鞘口,另一手虚握刀柄。
  他将拇指扣紧,随后另四根手指一一落在刀柄之上。
  当闻天最后将那根食指落下,月下龙江仿佛一顿。奔腾江水,在那一瞬消音无声。
  月芒大亮!
  引道出鞘!
  寂月当空,万物息声。
  只一刀,便将黑衣人们即将成型的阵法撕得粉碎。一阵惨嚎身中,半数黑衣摔倒在地,不知生死,鲜血从身下流淌而出。剩下半数站于外围,此时想要挣扎着站起,却是几次三番重新跌落地上,伤口血珠滴滴答答。
  唯有黑衣首领依旧持剑站立。孟然之未曾伤到分毫。
  闻天看了他一眼,缓缓解下鬼面,低声说道:“何必强撑。”
  黑衣首领面上泛起一阵红潮,他猛然捂住胸口,只见胸前从左至右豁开一道巨大伤口,皮肉外翻,鲜血更是淋漓。
  他手中长剑“嘣”的一声哀嚎,从中断成两截。
  此时远处吴军甲士已经准备靠岸,而孟然之身边只剩黑衣首领一人。
  黑衣首领未曾回头,他死死盯住闻天,便听到他突然一声大喝,“主公快走!”话音落时,黑衣首领已然挥舞断刃,朝着闻天反冲而去。
  他明知必死无疑,他明知死路一条,但是义无反顾。
  闻天面露凝重。
  不是畏惧,而是尊敬。
  闻天擎刀在手,便准备全力一击,为勇士送行。
  便在此时,大地震颤而动,一声暴喝随着如雷马蹄破空而来,“闻天!我们的架,还没打完!”
  在场众人,全都望向声音来处。
  只见到一串火把照亮边线,骑兵如潮而来,领头三人,竟是薛富贵,薛荣华,还有……
  山师阴!


第五百零八章空闻孤鸟啼
  孟然之也想过,谁会在千钧一发之际出现在他身边?
  孟纯?孙峻?他偏偏没有想过山师阴。
  可孟然之无法否认,当他看到是山师阴前来之后,心中猛然一跳。那是一种苦口婆心,最终苦尽甘来的感觉。
  孟然之心中已经想了许多。
  或许山师阴此时还不能完全原谅他,但是山师阴原因在家国大事之上与孟然之站在同一战线,这便是打开了一处缺口,未来重归于好终有时候。他还想到了不知身在何处的林火。
  虽然林火在燕国已经成了人人喊打,但是撇开那些利欲熏心,在孟然之心底还是将林火当做兄弟。如果能够让山师阴与林火也尽释前嫌,自然是最好之事。
  这边孟然之脑中已经闪过许多念头,另一边闻天擎住冷月宝刀,目光一凝。
  抉择便落到了他的肩上,是战,还是退?
  闻天最后看了孟然之一眼,转身便走。
  江边甲士看到闻天举动,也是明白今夜事不可为,唯有再次启程。
  而孟然之这边,也是无力追赶。
  只见到闻天几个起落,已经跃到山师春华身侧,他朝山师春华伸出手掌,这是要带山师春华一起离开。
  然而山师春华却退了一步,她没有去握闻天手掌,只是望向山师阴出现方向,眼中满是怨毒。
  闻天已然摘下鬼面,他双眉一挑,却是没有强迫山师春华,径直上得船去。
  吴军小船破浪而去,很快便消失在月色波涛之中。至于薛富贵的约战,闻天只当听也未曾听过。
  闻天这等反应,自然是令薛富贵怒气上涌。他领着铜人军奔向江边,率先放起箭来。只是那些箭羽落入江中,也不知有几支能够落到船上。
  山师阴并未在意薛富贵发泄,径直到了孟然之跟前。他未曾下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孟然之。
  孟然之并未觉得有何不妥,但是他那死士首领,却是对山师阴双目怒视。他伤势颇重,可却没有半点松懈。
  山师阴并未管他,只是盯住孟然之。
  孟然之擦了擦额头上虚汗,微笑着说道:“若非你及时赶到,我今夜就要交代在这里了。”
  山师阴仍不说话,一边薛荣华也望了过来,眼中满是玩味。
  孟然之略微皱眉,他倒是被这两人看得有些发毛。
  便在此时,远处又有一军赶到,领军者孟纯。
  他见着山师阴立马于孟然之面前,怒喝道:“山师阴!你要做什么?”
  山师阴回头看了看他,轻蔑一笑,“我若要做什么,等你赶过来早就晚了。”
  孟纯闻言怒气更甚,驱马飞奔至孟然之身边。他单手握着腰间长剑,对山师阴虎视眈眈,“收起你那些肮脏伎俩,要想害主公,便先跨过我的尸首。”
  孟然之见到双方剑拔弩张,赶紧上前拉住孟纯缰绳,“纯哥,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孟纯闻言一愣。
  山师阴冷冷一哼,也不屑解释。
  孟然之只能自己简明扼要地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今天还是红袍儿救了我的性命,纯哥你是错怪好人了。”
  山师阴听到孟然之叫他“红袍儿”,却是略微皱眉,但是没有立即发作。
  而孟纯面上满是难以置信,“他会出手相助?”
  山师阴冷冷一哼,“我不过是出来随便转转,便遇到禺山候孤身一人遇袭,倒是不知道他的亲卫在哪儿啊?”
  孟然之身边亲卫,自然是孟纯。山师阴这话,便是毫不留情地讽刺孟纯玩忽职守。
  孟纯额角青筋乱跳,就要拔剑出鞘。
  那边薛富贵将山师春华押解过来,“你个莽夫吵什么吵,这才会罪魁祸首。”
  孟纯望向山师春华,破口而出,“居然是……”他话未说完,便想起孟然之还在身边,更是知道孟然之与山师春华之间情愫。孟纯他虽然莽撞,却也不是呆傻。他也知道,这种事情还是闭口不言为好。
  而孟然之望向山师春华,那眼中神采变幻,更是五味杂陈。
  一切心思流转,最后全都化成一声叹息。
  山师春华目光从山师阴与孟然之面上扫过,冷冷说道:“孟然之,今天便算是你命大,留你这条狗命,未来自然有天去收。”
  孟然之望向山师春华,“春华姑娘,我这些日子以来对你也是……”
  “你想说你对我不薄?”山师春华并未给孟然之将话说完的机会,她面若寒霜,“你若真对我有情,便不会杀我父亲,更不会一直瞒着我。什么情爱,全部都是谎言,你的心里只有你的燕国,还有你的燕国百姓!”
  孟然之闭上双眼,事到如今,他也明白,他与山师春华之间,已经没了回旋的余地。面对山师春华这些质问,孟然之更是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孟纯咳了一声,将左右甲士驱逐更远处去守卫。
  薛荣华也给薛富贵使了个眼色,薛富贵摸摸脑袋,也就乖乖地领兵走远。
  江边空地,也就剩下寥寥几人。
  山师春华更是无所顾忌,她再次将矛头指向山师阴,“孟然之,你当山师阴便是真心想要帮你?我会要求随你一同来到前线,便是山师阴答应我,要与我联手将你除掉。可惜啊,这个懦夫!小人!”
  对于这些谩骂,山师阴坦然接受。如今还能让山师阴怒气上涌之事,恐怕已无几件。
  孟然之看了山师阴一眼。
  对于山师阴想要对他下手之事,孟然之也是早有预料,那些黑衣死士,便是准备对付山师阴黑手。
  如今山师春华说出口来,孟然之越发庆幸自己先前劝说了山师阴一番,否则真到了战场之上腹背受敌,那可不好受。
  孟然之坦然说道:“春华姑娘,你这挑拨离间,现在已经不好用了。”
  “你真信他?”山师春华急道:“他今日能够救你,明日就能杀你。”
  孟然之洒脱一笑,“那也是明日之事。”
  山师阴也是闻言皱眉,垂头沉思。
  山师春华冷笑连连,“孟然之啊孟然之,你这是与虎谋皮。”
  孟然之摇了摇头,他不再回答山师春华,转身朝孟纯摆了摆手,“纯哥,还要麻烦你将春华姑娘……”话音至此,孟然之顿住话头,他这才反应过来,应该怎么处置山师春华?
  依律,当斩。可过往种种涌上心头,孟然之这命令怎么都说不出口。
  他说不出口,却有人提他做了决断。
  只见到山师阴突然抽出腰间长剑,纵马移步。山师春华被他一剑,透胸而过,
  山师阴迅速拔出剑来,山师春华立即软倒在地。
  孟然之浑身一震,他眼睁睁地看着山师春华伏在地上全无声息,就像是孤梅,凋零了最后一片花瓣。
  山师阴跳下马来,又给山师春华背心补了一剑。
  至死,山师春华依旧满是怨毒地睁大双眼,那双眼死死盯住孟然之不放。
  孟然之只觉得心头一痛,随后怒气上涌。
  “山师阴!”他朝着山师阴怒吼,拔出孟纯腰间长剑,剑尖直指山师阴咽喉。
  山师阴不闪不避,冷冷看着孟然之。
  孟然之手中长剑,最终还是停在距离山师咽喉一寸之处。他那持剑手掌,依旧颤抖不止。
  山师阴上前一步,让剑尖顶住喉结,“禺山候,何必呢?你真当你是至情至性的浪子?冲冠一怒为红颜?”
  孟然之并不言语。
  山师阴嗤笑道:“别傻了,在你心里家国可高过一切。在家过面前,山师春华股勾结外敌刺杀主将,便该立即处死。收起你那些惺惺作态的虚伪。”
  孟然之浑身颤抖,最后颓然放下手臂。
  山师阴上前一步,拍了拍他脸颊,“看看你自己,你与我有何差别?我们,是一类人。有什么能比生死重要?活着,才有机会?这道理,你应该明白。”
  孟然之垂下目光,沉默许久。
  山师阴伸了个懒腰,“如果你收拾好了心情,我便来商量商量,接下来的决战,应该怎么打。”
  孟然之仰起头来,目视山师阴,“你想做什么?”
  山师阴微微一笑,手掌在孟然之脖颈之间比划,“我要,借你头颅一用。”


第五百零九章 浪起沙迷眼
  第二日,风平浪静。
  这种情况在战场之上分外少见,毕竟每日叫阵都已经成了燕吴两军的习惯,即便是燕军闭寨不出,吴军仍旧如同例行公事一般,在燕军水寨外面叫骂上半个时辰。
  可是今天,风平浪静。
  燕军没有出寨,就连吴军也未曾出寨。
  这奔腾龙江之上,从未有过这样诡异的平静。
  吴军水寨之外,左徒明头戴斗笠,正坐在江边礁石之上垂钓。江边因为战场,早就没了渔船,左徒明此时独钓龙江水,宛若江边一副山水入墨。
  江面上鱼漂起伏,江边左徒明面孔隐在斗笠之下,也不知是否已经睡了过去。
  突然,那鱼鳔猛然一颤,骤然沉入水中。
  左徒明手腕一抖,龙江鱼拍打水花被他牵道空中。手臂轻展,那鱼儿便落在礁石之上,左徒明却是看了几眼,又轻轻将鱼钩取了出来,随手将鱼抛入江中。
  这一幕,便落在左徒明身后另外一人眼中。
  他也是方才来到,胸膛起伏还在气喘。这人看着大约十左右的年纪,还有着难以掩饰的青涩。
  这孩子见到左徒明将鱼抛回水中,疑惑问道:“师父父,你好不容易钓上来的,怎么就放了?”
  左徒明回头看他,将手上水珠随意抹在袖上,“钓鱼,钓的是这过程,至于能不能上钩,不过是另外一件事情。”
  孩子似懂非懂,只是默默点头,“师傅的话,安之记住了。”
  左徒明见这孩子气喘平复下来,便重新坐了下来,在那鱼钩上绑上新饵,“说罢,急匆匆地来找为师,是什么事情。”
  那叫做张安之的孩子,像是这才反应过来,焦急说道:“师父父,我刚刚去找闻天叔确认了,那燕军依旧闭门不出。”
  左徒明微微摇头,轻声笑着,“还需要问吗?自己睁眼看看,这江面上空无一物,自然是闭门不出。”他一边说着,一边将鱼钩甩入江中,正落在一块礁石附近。
  张安之面上一红,“师父父又欺负徒儿。”
  左徒明勾起嘴角,并未回应。
  张安之便在左徒明身后立着,疑惑说道:“师父父,徒儿有些事情想不明白。”
  左徒明身形不动,“说。”
  张安之便张嘴问道:“师父父,那些燕国人反正一直都是闭门不出,早就被闻天叔打怕了,可为什么师父父今天特别关心他们出没出现?”
  左徒明望着平静江面,淡淡说道:“若是平时不出现也就罢了,今天不出现,其中便有问题。毕竟你闻天叔昨夜,可是差点杀掉了对面的主将。可惜最后山师阴令兵赶到,将那孟然之救走了。”
  “啊?”张安之小脸蛋上满是惊讶,“闻天叔叔昨天出去了?安之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左徒明嘴角含笑,“你睡得和小猪一样,能知道些什么?”
  张安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却还是将问题引回正题之上,“师父父,徒儿不明白,即便是这样,燕军不出寨,又能有什么奇怪的?他们被闻天叔叔打怕了呗。”
  左徒明摇了摇头,“他们三面受敌,定然是战事吃紧,对他们来说,最好便是速战速决。昨天日间水战,他们已经能够与闻天打成平手,夜里更是受了这等侮辱,没理由闭门不出。除非,那个消息是真的。”
  “消息?”张安之瞪大双眼,好奇地问道:“师父父,是什么消息啊?徒儿怎么不知道?”
  左徒明又看了张安之一眼,“因为你睡得和小猪一样。”
  这次,张安之就连脖颈都在发红,可他还是抵不住心底好奇,继续问道:“师父父,是什么消息,你就说给徒儿听嘛。”
  十岁小儿的撒娇还是有些威力,再加上左徒明并未准备隐瞒。既然他已经收下了这个徒弟,自然要细心教导,“昨夜最终,孟然之死在山师阴手中。”
  “啊?”张安之又是惊呼,“这怎么会?师父父刚才不是说,闻天叔叔无功而返?”
  张安之其实是在左徒明清洗吴国世家之时,那些投诚的大世家交给吴王刘策的人质之一。左徒明看他聪明伶俐,便将他安排在身边学习。
  左徒明望向燕军水寨方向,“孟然之与山师阴之间的恩怨,可不是三言两语能够说得清的。”
  张安之不愧左徒明看中,他脑中一转立即反应过来,“师父,这样说来,现在燕军内部定然混乱。之前师父父便说过,孟然之与山师阴不和,那孟纯更是孟然之死忠,若是孟然之死在山师阴手中,他定然不会善罢甘休,说不定此刻那些燕军水寨之中正在内乱,才无暇外出。那此刻,正是进攻燕军的大好时机。”
  作为一个孩子而言,张安之能够有此见解,已经不俗。
  但是对左徒明而言,事情并没有那么简单,“如果,山师阴他便是希望我们这么想呢?”他低头看着鱼漂,“谁是渔翁,又在等谁上钩?山师阴擅钓,今日看来确实如此。”
  两军对垒,虚虚实实,真真假假,宛若这江中泥沙,随着浪涛翻滚,浑浊之间见不到江中实景。
  张安之皱着眉头想了片刻,那张稚嫩面上满是凝重,“师父父若是这般思前想后,岂不是贻误战机?师父父可是一直告诫徒儿,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左徒明闻言一笑,假装生气道:“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小子来教训师父父了?”
  张安之正色说道:“师父父一直教导徒儿,要心存怀疑,即便是师父父也不一定事事决定都对。”
  左徒明点了点头,对于张安之的态度很是满意,微笑着说道:“那师父父便和安之说,无论山师阴此举是真是假,我今日必令闻天出击。”
  “啊?”张安之此时更觉疑惑,他毕竟还是个孩子,“那师父父,为什么现在还不出手?难道不是兵贵神速?”
  左徒明遥望燕军方向,“为师在等。等山师阴将饵抛下。”
  张安之更加难以理解。
  左徒明微微一笑,“若他们当真内讧,为师出兵定然无误。若他只是钓为师上钩,那为师可不得将饵咬牢?他若连饵都没抛下,为师便已上钩,岂不是惊跑了这位渔夫?那为师还怎么将他鱼线崩断?”
  张安之只觉得脑中一片混沌,“师父父,徒儿听不明白。这个是在大战,不是钓鱼。”
  左徒明笑而不语。
  便在此时,有一骑纵马而来。
  来人一身吴军甲胄,这是闻天副将,左徒明与张安之皆是认识。
  那副将在左徒明十步之外下马,不想上前抱拳说道:“军师,急报。燕军水寨之中,有一队骑兵朝北而去,看旗号,应当是孟纯部曲。他们阵仗散乱,丢盔弃甲,看起来像是方才经历了一场激战。”
  左徒明将钓竿往江中一抛,缓缓站起身来,“是时候,该我咬钩了。”
  浪涛一卷,已将左徒明钓竿卷入江中,转瞬不见踪影。
  半个时辰后,吴军水寨,大军出击。


君王死社稷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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