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唇枪舌剑夺军望
作者:君王死社稷|发布时间:2024-06-29 07:04:37|字数:28956
“你是谁?”屋中立即有人瞪眼望来。
其余将领都未多言,但从他们眼神来看,方才那人所问,也是他们心中所想。
要知道,如今能呆在这间屋子里,毫无疑问,皆是燕国北境军方翘楚。突然出现一个陌生面孔,自然引起众人注意。
何况如今是战时,更别说,这人踏入门中,便口出狂言。
因为有他?
他当他是谁?古时战神白起,还是那淮阴侯韩信?
姜杉目光随意一扫,便将屋中众人心思,尽收眼底,“众位将军多虑了,我既不是再世卧龙,也不是孙膑重生。我不过是个小人物。”
他一边说着,一边观察屋中众人。
七名将军,其中三人面露轻蔑。
这三人,自然在姜杉心中,已经被丢到脑后,不用多费心神。
余下四人,两人面无表情,一人若有所思,还有主座那人,目光瞥向堂后。
有意思。
姜杉在心中暗笑。
他不等那三个面露轻蔑之人发问,伸手摸向腰间。
厅中众人立即戒备,他们前来商讨对策,自然没有携带武器,但不妨碍这些个沙场将军如临大敌。
然后,姜杉从腰间抽出烟杆,抬眼玩味笑着,“介意吗?”
又有人要开口,姜杉挥了挥手,“哦,我就是随便问问,你们介不介意,都没关系。”
说着,他“刺啦”一声点了火种,将烟杆含在嘴中,深深一吸。
烟草明暗。
厅中一片死寂,唯有姜杉呼气声响,还有那绕梁烟云。
众人对他身份,皆是狐疑不定。
姜杉微微一笑,行到空档椅前,径直坐下,“对了,各位还不知道我叫什么。我想各位应该都听过我的名字。”
花袍敲了敲烟灰,勾起嘴角,“我叫姜杉。”
“龙岭火贼?”坐上七人,半数起立。不出所料,便是方才面露轻蔑之人。
他们望向姜杉,眼中难掩惊异。
姜杉随意笑着,摊开双手,“我是不是该身高六尺,腰圆六尺,顺便口吐三昧真火?各位都是统兵大将,这些谣言乱谈,听得还少吗?”
那站起几人面面相觑,皆是有些尴尬神色。
姜杉并未将这三人放在心上,只是将目光投向另外四人,“也不知几位,商讨出什么结果来了?”
坐于主座那人,方才偷瞥后厅方向。
这时,他又看了一眼,开口说道:“姜先生能够在龙岭关阻拦狄军,确实厉害。但是一场胜利能够改变什么?狄军根基未丧,若是大军开来,我们终究是难以正面抗衡。打到最后,不过是损兵折将,说不定啊,还要把小命送了出去。”
随着他口中话语,有人眼中已有犹豫。
姜杉哈哈一笑,出声将其打断,“听这位将军所言,莫非是准备降狄?”
话音一落,周遭众人立即朝那将军望去。
那将军面色一白,拍案而起,“你在说些什么?你把我忻某人当做什么?卖国求荣的那种小人吗?”
姜杉面对这位忻将军的质问,并未立即反驳,转而温言道:“忻鼎盛,忻将军。您虽然一直处于北境后方,可爱国忠君之名,天下皆知。这次聚集众位将军商讨抗狄之事,也是由您牵头,我又怎么敢怀疑将军。”
忻鼎盛面色这才好看少许,哼声坐下。
姜杉又塞了些烟草,似是随口说着,“况且各位将军皆是聪慧之人,想必也不会做通敌叛国这种蠢事。”
忻鼎盛眉头稍皱,却不开口发问。
其余将军倒是出言问道:“姜先生此话怎讲?”
姜杉嘬了一口烟嘴,喷出细长烟线,“手下兵卒皆可投降,唯独各位将军,绝不能降。”
几人皆是皱眉,不由身子向前稍探。
姜杉继续说道:“各位皆是手握兵权,试问投降之后,这兵权交是不交?若是交出手来,狄国人向来恶对他国,各位将军无兵自保,岂不是将屠刀交到狄人手中?可若是不交兵权,这些狄国人又岂会相信诸位?到头来,不过是两头猜忌,什么荣华富贵,什么高官厚禄,统统都是放屁!”
话音落时,一室皆静。
唯有烟丝燃起,那“嘶嘶”轻音,还有姜杉呼气长叹。
屋中烟雾愈发浓郁,每位将军表情,皆是隐在烟后,似真似幻。
他们都不说话。
姜杉目光便从他们脸上寸寸扫过,绝不漏过半点细节。
不出所料,忻鼎盛再次瞥向后厅,只是此次眼神之中带上疑惑猜忌。
谁在后厅?
答案不言而喻。
忻鼎盛为何召集诸位北境将军集会,原因还需言明?
每逢战事,必有人通敌叛国。
求存,乃是人之天性。
然而野兽还知护卫领地,拼死一搏。
背节之人,岂不是禽兽不如?
姜杉却未在此刻戳破,反倒是将这情报藏在心中。他一早猜到,燕国之中必定有人与狄国眉眼传情,甚至大开方便之门。
忻鼎盛自己跳出来,也不是什么坏事。
姜杉已经在心中,思考怎么利用这个叛徒,来暗中迷惑误导狄军。
兵法,便是这般虚实有道。
不过,“沉默”不会永远继续。
忻鼎盛想必此时心中也是烦乱,顾不上说话。倒是那个一直若有所思之人,朝姜杉望了过来,“确实如姜先生所言,我们若是投降狄国,想必也是难有善终。那么现在绘利津就是大兵压境,以正面王道之姿,强行挤压我等兵力。我们又能如何?”
姜杉看了那将军一眼,拱手道:“这位将军是?”
那将军拱手还礼,“在下蒙蓝谷。”
姜杉打量蒙蓝谷面容,方正脸颊,倒是一身正气。他思索脑中情报,之前可没听武慎说过,还有蒙蓝谷这么一个人,但是有一员老将姓蒙。
于是他也不乱猜,径直问道:“却不知蒙老将军是……”
“正是家父。”蒙蓝谷正色回应。他接着掀开臂甲,众人才见到他大臂之上绑有白色布条,“家父忧心战事,前两日骤然病逝,便由我暂时接过所有军务。”
姜杉略略点头,沉声道:“蒙老将军一生磊落,被燕国立下无数战功,等战事完毕,定当前往贵府吊孝。”
蒙蓝谷叹息一声,“我也想早些回去为家父守孝,所以心中之盼早些将狄狗赶走。所以,不知道姜先生有什么妙计?”
话题回到正路,姜杉也不推辞,朗声说道:“与狄军相比,燕军便是真的这般不堪一击?并非如此!只是各位将军各自为战,又互相提防,才会给狄国可乘之机。”
屋中众人皆是皱眉。
蒙蓝谷见到四周无人答话,便回应道:“姜先生说的道理,我们也都明白,可是……”他顿了顿,似是咬牙,随后说道:“我便直说了吧。我们确实如同一盘散沙。可这也是没有办法。既然要拧成一股力量,总得有那牵头之人。可姜先生觉得,在座诸位将军,谁会服谁?”
姜杉并未立即反对,确认屋中众人面上,皆有认同神采,这才继续问道:“那依照蒙将军所见,我们该当如何?”
“问我?”蒙蓝谷似是没有料到,姜杉会把问题重新抛回来,他思考了片刻,才回答道:“依我所见,既然大家谁都不回服谁,那不如等人熊过来。我们求援信件早已发出,人熊很快便会来此抗敌人。不如等等……”
姜杉摇了摇头,“我可以等,但是狄军可不会等。必须在此刻定下主将。”
“什么主帅!”忻鼎盛眯眼说道:“我们七人之中,若是有一人能够服众,问题早解决了,还要等你来说?还是说,你那么口出狂言,你一个文弱书生,是想统领七军?哼,你是打了一场胜仗,便有资格骑在我们头上拉屎撒尿?”
姜杉听后,并不着脑,侧身道:“我自然没有这个资格。不过,这里有一人可以。”
说罢,他已经侧身挥掌。
武慎,立于大厅门外。
姜杉微微一笑,“王亲国戚慎公子,也不知道这位的分量,够不够?”
武慎曾起誓,此生不再用王亲头衔。可今天,誓言必须得破。
是日,北境七军,全入武慎掌中。
狄燕对立之势已成。
冀国齐国仍旧缓速赶来,燕国官道之上,三匹骏马卷起飞雪,一路向北。
山师阴,林火,猫怔仲,三人同行。
林火望向北方,“不知战事如何。”
山师阴哈哈大笑,“你放心,我们绝对能够赶上。”
林火点头,“我很不得现在长一对翅膀,这样才迅速能赶到前线。”
山师阴似是有一丝明悟,抬头望向北境,“战场总是变化莫测,谁有知道,下一步棋,究竟走到哪里?”
三日后,狄军再起战端。
第三百零一章 反间督将
狄军将阵线继续向南施压,武慎及时收拢众将,迎头反击。
五日之内,双方攻守多番互换,也是互有胜负。
甚至姜杉使出多次奇谋,明明已经切中狄军软肋,却总会在关键时候,被狄军破阵而出,两次险些反扑燕军。
幸亏姜杉随机应变,临阵决断,将战局挽回。否则,燕军早已被打成一片散沙。
然而,重头将战事想来。
一次是巧合。
两次是偶然。
三次!难道那绘利津真是军神下凡不成?每每能够料敌先机?
姜杉自然是不信的。
若是这绘利津这有这般能耐,燕国现在已是他掌中之物。
种种迹象表明,燕军阵中必有奸细。
奸细是谁?
姜杉心里清楚,但他没有说破。
计策早已定下,他要靠那位忻将军,诱敌深入。
狄军再次将燕军向南驱赶,终至北境腹地,第三道防线“曲水”城外。
曲水城外丘陵,小径遍布。这些野径山林便成了天然屏障。
只要将曲水城拿下,狄军可说是在燕国登堂入室,直达腹地。
便在姜杉或诱惑引之下,燕狄两军,将在曲水决战。
局势,谁都看得清楚。
虽然还未至曲水城,但绘利津也明白,曲水城便是燕人为他所准备的决战舞台。因为在不知不觉中,姜杉反客为主,逼得绘利津没有选择。
唯有此地决战一途。
可,那又如何?狄国何时怕过?
塞北之地,苦寒之所。狄人从出生便历经考验,却存活至今,靠得便是那一股血气。
生死胜负,皆会在这曲水城下,见得分晓。
曲水之战尚未开始,消息已经飞遍四周。
向北路上,路边茶寨。
红袍儿,林火,猫怔仲占了一张桌子,要了些酒菜。
他们在此停留,并非为了口腹之欲。
而是因为这间茶寨,乃是一处据点,由山师阴亲自安排布置。北境所有情报必定经停此地。
山师阴这一年来,在燕国苦心经营,一路上情报飞送而至,未曾停过。他自然是在第一时间,得知了战况消息。
只是他也是此刻,才真正看到姜杉名字,出现在情报之上。对此,他将眉头一挑,“没想到,花袍儿也出手了。”
看那情报之时,山师阴,猫怔仲与林火,正坐在茶棚之外,要了些热水,就着干饼下肚。
林火听到姜杉名字,立即抬头,“花袍来了?”
山师阴将情报拍在桌上,“白纸黑字,全都写在上面。看来,你那次小姜村没有白去。倒真是把他轰了出来。”
林火放下筷子,眉头紧锁,“唉!你别说了。没想到真把花袍拖入了这纷争战事。若是让我选,我还是希望那日我没去过小姜村。”
山师阴倒了杯酒,笑道:“你真以为,你若是不去,花袍儿便能在那个小村子过上一辈子?没错,他确实可以选择为了水玉姑娘过些普通人的日子。可他他胸中沟壑,身上所学,便是黑夜中的一点烛光,必定引人注目。他属于这乱世纷争。他便是为此刻而生。”
林火暗暗点头,反复思索山师阴话中意思。
山师阴一杯饮尽,又斟满一杯,“他在小姜村,也是生活。可只有当他踏上疆场,才是真正活着。生若夏花,亦如流星,这不正是他想要的?”
林火无法反驳。
山师阴微微一笑,就要满饮一杯,却被林火按住手腕。
林火正色道:“嫂子可是吩咐我了,每日只可让你饮酒一杯,不能再多。”
山师阴哑然失笑,“在我府上住了这么些时间,你倒是成了我娘子的走狗。”
林火摇了摇头,“你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总该为家人多想一些。”
山师阴哈哈一笑,将酒杯推到林火面前,“娘子说什么,我遵命就是。这酒,就赏给你喝了。回去可别跟我娘子说我的不是。”他不再去看酒水,又拿起另一份情报查看。
“我是这种人吗?”林火哭笑不得,看着手边酒杯,“倒是前方战事,有花袍在那儿,想来也不会有太多问题。我们这么急匆匆地提前出发,最后却是做了无用功。怕不是等董蛮武率军赶到北境,战乱已经被花袍平息了?”
“不。”山师阴看着手中情报,面色略显凝重,“我们还得快马加鞭。”
林火见到他面色沉重,立即正色道:“还有什么事情?”
山师阴将那情报推到林火面前,“扬獍率军将要入侵北境。”
林火看了一眼情报,啧嘴道:“扬獍即使此刻入侵燕国,他与绘利津仍旧相隔甚远,更别提出现在曲水城外。他这样还能左右战局?”
山师阴拍拍衣摆,站起身来,“扬獍师兄人还未到,但他的谋划,一定已经在战场之上。”
同一时刻,绘利津与姜杉战况,同样送到扬獍马前。
扬獍只瞥一眼,便将那战况记录,丢给了一旁赤娜。
赤娜将信件细细读完,皱眉发问:“你觉得,这场决战,谁能获胜?”
扬獍轻摆缰绳,骑得不紧不慢,随口说着,“你那位大哥,要和姜杉为敌,必败无疑。”
赤娜点头,“这样说来,你觉得姜杉必胜?”
“不。”扬獍微微一笑,“曲水之战。他们,都会是败者。”
燕军“曲水”城中,姜杉以武慎名义,再次将七位将军,汇聚至一处。
这次,厅中气氛更加凝重。
说是武慎组织,然而武慎根本没有出面,那么厅中核心,便是姜杉一人。
姜杉也不浪费时间,直接说道:“我知道,这几天几次将狄军逼入绝境,最后都让他们找到漏洞,最终逃出生天。确实是让诸位将军不太好受。军中士气,也受损颇重。所以,我猜大家定然是和我一般想法。”
花袍点起烟草,环视四周,“我们军中,定有奸细!”
无人应答,全因人人自危。
他们不答,姜杉便替他们回答。他径直望向忻鼎盛,幽幽说道:“忻将军,这几日与狄国眉目传情,可真是辛苦你了。”
周围众人尽皆望向姜杉,他们似是疑惑,姜杉为何会在此时将事情直接挑明。
忻鼎盛更是浑身一震,强装镇静抬头,“姜先生!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姜杉露齿微笑,从怀中掏出一沓信件,轻轻拍在桌上,“你肯定没有想到,那一日聚会之后,你向外送出的每一封信,都会被我派人劫下。每一个字,我这边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你还要狡辩什么?”
此时堂中其余将军,多是低下头去,他们不曾议论,也未帮忻鼎盛开脱。想来,忻鼎盛通敌叛国之事,他们也是心知肚明。
这些人精。
姜杉心中暗骂。
“你早就知道?”忻鼎盛面上满是震惊,随后面如死灰,“那你,那你还……”
“全是计策。”姜杉嘬了一口烟嘴,将烟云喷到忻鼎盛面上,“你与绘利津书信往来,透露我军计划,我却要谢你。谢你帮我将狄军引到此地。因为你,我才能让他们,有来无回!”
话音落,忻鼎盛面色变幻。
他稍稍抬头,与姜杉对视一眼。
姜杉眼中满是戏谑。
忻鼎盛牙关紧咬,“姜杉!戏耍于我,你可是非常得意?”
姜杉嘬了口烟,轻笑回应,“我看你,便像是在看猴戏。戏耍猴子,能有多少得意?”
“猴子?”忻鼎盛额头青筋暴起,“好!好!好!”
三字喝罢,忻鼎盛骤然掀翻面前沙盘,袖中甩开一柄短匕,扑向姜杉,“我就让你!再也笑不出声!”
第三百零二章 山麓幽原旷
忻鼎盛出手很快,毕竟久经沙场。
与他相比,姜杉这文弱书生没有半点机会。
所以在他眼中,姜杉已是必死。
人心中有所想,面上常常难掩。若是此时有一块铜镜让忻鼎盛看看,说不定他会被自己吓晕过去。
圆瞪双目满是血丝,狰狞笑容直挂到耳边,呈那夜叉凶相。
然而,姜杉不动一步。
他边立在原地,朝忻鼎盛望来目光之中,满是怜悯。
忻鼎盛面上狞笑被怜悯制住,不由自主化作错愕。
随后,他便带着错愕面容,凌空一翻,被人狠狠掼向地面,将倾翻沙盘砸得四分五裂。车马模具,羊皮碎屑铺了满地。众将急忙侧身,推翻木椅,厅中狼藉一片。
他还要起身,方才摔他那人一个箭步,重踏他胸口。
忻鼎盛闷哼一声,浑身失了力气,手中匕首离手滚远。
他勉强仰头,望向来人,恶声说道:“蒙蓝谷!”
出手相助之人,正是蒙老将军之子,蒙蓝谷。
他会出手,其实无多意外。
蒙蓝谷今年不过二十七岁,与姜杉对答,心中犹有抱负。
他那日与姜杉见面后,便被姜杉折服。近日来两人多有接触,倒是这七位将军中,对姜杉最为亲近之人。
对于忻鼎盛呼喊,蒙蓝谷并不回应,转而低声对姜杉说道:“姜先生,准备如何处置这个叛徒?”
其余将领也将目光聚集到姜杉身上。
厅中便如一面纸上,众将士便是扇面,最终还是要定格在姜杉这扇柄之上。
姜杉在这些目光中,不急不缓地敲去烟灰,将烟杆插入腰带。
他站起身来,拍了拍蒙蓝谷肩膀,以示赞许。
随后,他蹲下身子,拾起忻鼎盛所丢匕首,“忻将军,又何必带武器来见我呢?”
“诸位觉得,忻将军为何带着兵刃?”姜杉将匕首利刃置于眼前,眯眼看着,“或许是上次姜某突然到访,惊到了将军,所以他在盔甲袖中藏了匕首。也有可能……”
姜杉突得一甩手腕,匕首直落而下,“夺”的一声,落在忻鼎盛面旁一寸。
冷汗顺着忻鼎盛额头淌下。
姜杉勾唇笑着,“他只是怕了。”
他蹲下身子,拍了拍忻鼎盛脸颊,“因为心怀鬼胎,每日深陷在被揭穿的猜忌之中。他提防身边每一个人,哪怕曾经同床共枕。他对未来惶惶而不可知,他被恐惧压得喘不过气。”
姜杉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巴掌,明明是落在忻鼎盛面上,可在座诸位听来,又像是扎向他们心房。
他们犹豫互看,都从对方眼中,看出惊疑不定。
忻鼎盛还想挣扎,可是蒙蓝谷轻跺脚掌,真元压住他心肺,他便再难开口。
姜杉又将匕首拔了起来,“这只匕首,或许是他最后的依靠。想必,在他出刀的那一瞬间,一定如释重负吧。”
他将匕首扣入掌中,再次环顾。
目光所到之处,除蒙蓝谷外,无人与之对视。
姜杉看着他们面色变化,幽幽说道:“在座诸位,还有几人同他一般煎熬呢?”
余下将领尽皆抬头,不是去看姜杉,便是观察身边袍泽。
厅中无人发言,姜杉亦不开口。
他将匕首随意丢在地上,转过身去,扶起倾倒木椅,拂袖轻拍两下,径直斜靠坐下。
然后他将烟杆抽出,添了些烟草。
火光上下,烟丝明暗,迷雾浮沉。
那烟云宛若压在每位将领心头。
姜杉微微一笑,“我并不是要让谁现在站出来,对大家说,‘我就是通敌叛国’。我只是想给那些人,最后一个机会。因为曲水一战,不容半点差错,关乎燕国国运。大战之时,停了那些互通有无。若是狄国胜了,也不会在乎这点隔阂。若是燕国胜了,便能洗心革面。何乐而不为呢?”
“好了,不说这些。”姜杉敲了敲烟杆,面上挂起笑容,“我们来说些开心事情,比如,怎么瓜分忻将军的地盘与部曲。”
忻鼎盛听得此言,面色立即涨红。可是他被蒙蓝谷制住,根本无法开口。
这种时候,也没人会在乎他的感受。
其余诸将,便如饿狼见肉,对姜杉话语洗耳恭听。
他们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被姜杉握住所有话头。
这情形,姜杉自然乐意见到。他不紧不慢地说道:“忻将军镇守之地靠近燕国腹地,交通便利,土地肥沃,人口自然也是不少。想来各位对这块地盘,早就垂涎欲滴。我左思右想,不管怎么分配,诸位心中肯定不服。”
众将皆是点头,深表同意。
姜杉见到他们反应,才继续说道:“既然如此。我提议,忻鼎盛手中部曲,中上层将领先行关押。余下兵卒交给慎公子,由慎公子暂时领军,镇守中军。战后,忻鼎盛手中土地,再根据各位将军军功,论功行赏。”
此言一出,立即有人疑惑问道:“这种事情,姜先生也能做主?”
姜杉哈哈一笑,“诸位如今领地,难道是大王封赏而来?”
众人闻言,皆是低声发笑。
姜杉却又正色道:“不过,若要瓜分,也得在人熊到达之前。其中意思,想必也不用我来向各位解释。”
诸将皆是发笑,其中意味深长。
他们都知道,如今人熊势大,又是代表圣意。若是远在王城那还好说,管不了他们划地为王。但若是到了跟前,总是一件麻烦事情。但是,只要在人熊到来之前,将战果分配结束,即便是董蛮武大发雷霆,也难改变分毫。
至于人熊未来会不会对他们动手,那边是未来事情。将来局势如何,谁又能算得一般无二?
姜杉待得众人笑过,抬起双臂轻拍。
有一小厮从屋外踏入厅中。那小厮手中端一托盘,盘上整整齐齐,放着六个锦囊。
七名将军,六个锦囊。
姜杉不是对忻鼎盛突然发难,而是早有预谋。
众人对姜杉心中城府,认识更深。
小厮行到姜杉身边。
姜杉对众人说道:“如今忻将军已成我们阶下之囚,我会以他笔记向绘利津寄信,宣称今夜值守,让绘利津今夜今夜攻城截营。随后,重点便在这些锦囊之上。”
众人望向托盘。
姜杉将盘上锦囊,按照颜色,一一确认后,交到不同将军手中。
众人见他郑重其事,皆在猜想,这些锦囊之中会是什么内容。心中好奇,自然而然望向姜杉。
姜杉微笑解释,“就像方才所言,除了忻将军之外,我们军中可能还有奸细。所以我便将计谋分开布置。其实道理非常简单。我骗绘利津来截营,由慎公子镇守中军,随后,我会率军,与诸位将军其中一人,按锦囊所写路线,反截其营。至于,是哪位将军,哪条路线。”
花袍顿了顿,用烟杆轻敲托盘,“全部都在锦囊之中,为保密起见,请各位将军一人知道就好。”
只是此言说完,立即有人反应过来,张口说道:“姜先生,这恐怕不合适吧。你方才可是说了,最后是论功行赏。那你选中那位将军,岂不是独占大头?”
“齐将军。”姜杉微微一笑,“锦囊还未打开,谁能得我信任犹未可知。众位将军难道不想是自己独享功劳?”
众人闻言,全都将那锦囊捏紧,塞入怀中。
姜杉挑眉微笑,又添了一些烟丝,“诸位,事不宜迟,不如现在便去准备如何?”
众将听令,纷纷拱手离去。
厅中为之一空。
蒙蓝谷落在最后,他将忻鼎盛从地上抓起,扭头问姜杉道:“姜先生。这人,怎么办?”
“蒙将军。”赵恬出现在厅门之外,对蒙蓝谷点头致意,“将忻将军交给我便是了。”
蒙蓝谷不复多言,如同搬运货物,将忻鼎盛交到赵恬手中。
此时忻鼎盛已然伤重,难以动弹。
赵恬将忻鼎盛扛在肩上。
姜杉便对蒙蓝谷说道:“蓝谷兄,快些去准备吧。这些人里,我也只能相信你了。”
蒙蓝谷闻言,双瞳微颤,嗯了一声,扭头离去。
赵恬站与姜杉身侧,看着蒙蓝谷已经众将离去背影,好奇问道:“这些人里面,你到底选了谁?”
姜杉嘬了口烟,凝视夕阳渐落。
“这些人里,我一个不信。”
烟圈晕开,散落随风。
第三百零三章 叵测心扉
入夜时候,燕狄两军依旧对垒。
一方依山而守,一方寻隙而入,几次短兵相接,宛若这几日试探重演。
这一日如同往常,仿佛这僵局将会一直持续。
却有几人知晓,在那僵局之下,多少暗潮涌动。
燕军寨中,忻鼎盛沦为阶下之囚。其余六位将军,也纷纷率领本部部曲离营而去。
曲水城与城外军帐,对外而言,仍是忻鼎盛执事,实则兵权全都捏在武慎掌中。
剩余六位将军分头离去,不知埋伏何处。
这些动静,自然逃不过狄军眼线。
当这份燕国中军空虚的情报送到绘利津案上,他手下那挣扎胡将领“扎卡”,已经兴奋得摩拳擦掌。
自从那日扎卡当面数落二王子伊吾之后,他变成了绘利津身边亲信。
绘利津此人心机,由此可见一斑。
扎卡见绘利津未有多少表示,急切说道:“主帅,这可是个天大的好机会!”
“哦?”绘利津瞥眼看他,“这件事情,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当然是干他娘的!”扎卡将双拳用力砸到一起,激动说道:“主帅!我们之前与那个什么姜杉对战,要不是这个奸细给我们传输情报,说不定我们狄国铁骑还真是要在阴沟里翻了船。由此可见,此人投降之意坚定,情报更是可信。若是这等机会不取,那可会被老天爷嘲笑。”
绘利津看着他口若悬河,倒也觉得有趣,“扎卡,平日里,你可没这么多话。”
扎卡这才顿住话头,汗颜道:“主帅莫怪。就是前几日被那个什么姜杉,搞得灰头土脸。最后还得靠奸细情报才能旗鼓相当。这实在是丢我们狄国武夫的颜面!趁着这次机会,我一定为主帅,取来那姜杉的项上人头。”
“项上人头不用。”绘利津眯眼微笑,“这等人才,自然是活捉最好。”
扎卡闻言点头,“主帅礼贤下士,果然非同一般。”
绘利津虽然知道那是扎卡吹捧,但这些好话,自然是听着受用。
这个扎卡为人憨直,略显急躁。而绘利津对他包容,全因他有一颗忠君之心。可惜,有时脑袋,便不是这么灵光。
于是,他当着扎卡面前,将那份情报丢入火盆之中。
扎卡大惊,随后又满是狐疑,“主帅,你怎么,怎么把这情报烧了?”
绘利津看着盆中书信化成飞灰,幽幽说道:“因为这情报,根本就是一个陷阱。”
“陷阱?”扎卡听得目瞪口呆,急道:“那之前几次败退,那些情报难道也是陷阱?不应该啊,若是陷阱,我们现在早就不能站在这里说话了。”
扎卡并不算聪明,这让绘利津很享受解释的快感,他对扎卡语重心长道:“他们这些燕人,最喜欢便是勾心斗角。他们兵书中有云,‘放长线钓大鱼’。又说,‘不争一时得失’。这些话是很么意思?”
那糙汉扎卡立即摇头,“主帅,我连狄文都认不全,更别提燕国兵书了。”
绘利津也不着恼,继续解释,“之前败退,都是那个姜杉给得甜头。我们原本兵力分散,如同树枝根系蔓延。可如今,看似是我们将他们比如绝境,我们又何尝不是被他将人手牵制于一处?之前所有诱饵,便是为了将我们一举尽摧。”
说着,他又从怀中抽出另一封信,“我已经得到另一个情报,那个忻鼎盛已经被抓,中军不过是一个诱饵。那个姜杉,便是准备等我们出击只是,前来截营,让我们首尾难顾,最终兵败。”
“他猜的没错。”绘利津轻轻摩挲信封表层,微露笑意,“奸细,从来不只一人。若是没有双重保险,我又怎么会相信忻鼎盛那个燕人?”
“主帅果然英明!”扎卡一鞠到底,话中满是敬佩。
绘利津也不管他是真是假,哈哈笑着,对扎卡吩咐,“你去点齐人马,我们现在就要出营。”
“什么?”扎卡又想不明白了,“主帅,你明知那是个陷阱,为何还要出营?再次固守,不就行了?”
绘利津看了扎卡一眼,“你当姜杉是个傻子?我们若不出营地。他又岂会前来劫寨?若他不露面,我们岂不是还要继续僵持?不如就趁此机会,将他那点侥幸彻底碾碎。怪只怪他姜杉运势不好,正好挑中那名降将一同奇袭。”
扎卡回过味来,“主帅之意,是那姜杉想要偷袭我们,可我们已经知道他前行路径,正好能够反过来将他埋伏,定然让他有来无回!”
绘利津拍了拍扎卡肩膀,“别忘了,若是能抓活,那才是最好。”
“主帅放心!末将知道燕国人最讲究气节,动不动就一死殉国。他要是敢动手自杀。”扎卡做了个掰断手势,恶形恶状道:“我便将他四肢扭断!反正主帅在意的,不过是他的脑子。”
绘利津听得哭笑不得,只能挥手,“去吧,快些准备,可别错过战机。”
扎卡领命而去。
不多时,狄军军寨大门洞开,大王子绘利津与副将扎卡,同率大军出营,作势朝燕国中军而去。
行至半路,绘利津便命令分军。
小部分人马,大张旗鼓打着狄军旗号,正面奔赴“曲水”。
而其余兵将,则是随绘利津隐入山林,藏身一处野径两侧高坡。
他已经从情报之中知晓,姜杉将会率军从此处野径,奔袭他所处主寨。势必要趁他后防空虚,将他一击至死。
可惜。
绘利津望着幽暗树林,心中暗笑:姜杉啊姜杉,你是不会有这个机会了。
心中笃定,绘利津只等姜杉自投罗网。
然而,月初斜挂。
月浮半空。
月落树梢。
姜杉仍旧未见踪影。
绘利津只觉心中发毛,涌起不祥预感:难道是情报出错?亦或是,第二名奸细,也是陷阱之一?
他不想继续乱想,可是在这夜深人静时候,思绪反而放飞更远。
请报上写,姜杉应在夜半率军赶到。
可如今时辰,已到后半夜时。别说姜杉,就连燕军一根毫毛都没遇见。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绘利津心中惴惴不安。
可他还在不断劝慰自己,事情断然不会落到这种地步。
扎卡又在此时凑过身来,焦急说道:“主帅,曲水附近,山岳小径颇多。那个姜杉,会不会从别的小路已经直捣主营?”
这句话,终成最后一根稻草。
绘利津望着无人小径,终于咬牙,下令撤军。
大军立即掉头回撤。
越是后退,绘利津越是心焦,唯恐主寨有失。
心中焦虑越甚,行军亦是急促。
大军拖长长线。
终于当他迈出山林,于山坡之上,望向自家主寨!
灯火依旧,安然无恙。
绘利津心中,大石落地。
然而,小径无人,主寨平安,若是如此,姜杉又在哪里?
可不等他多加庆幸,或是懊恼,或是凝神思索。
密林之中响起两声炮响!
飞腾箭羽,从两侧疾驰而至。
箭枝将绘利津射下马去。
当他身形虚浮半空,他瞥见更高坡上,有一花袍男人立于崖边,印在月中。
直到此时,绘利津才明白过来。
姜杉的目标,从始至终,便是他一人!
花袍望着山下狄军混乱,扬手虚空一握,“还真是,久候多时。”
第三百零四章 耗尽朝夕账
绘利津从马上跌落下来。
他侧腹中了一箭,伤口就像火在燎。
战马颠得重,他便摔得狠,膈着石头滚了几圈,那箭枝已经折了尾羽,嵌入骨肉之中更深。
这一摔,跌得他浑身骨筋酸软,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
疼痛麻痹了半边身子,令绘利津动弹不得。
失了心气,绘利津也不想动。
他仰卧在草地上,望着树隙之后那银灰月色,周遭那些厮杀,嘈杂,吼叫,渐渐消失不见。
最终,化作一声叹息。
“败了啊。”
他被姜杉用不同诱饵,一步步诱入陷阱。
食饵放在哪头,他便奔赴何处。
不就是和狗一样?
堂堂狄国大王子,被人遛得和狗一样。
这笑话真是好笑。
绘利津不由笑出声来,可笑了几声,眼中又涌出泪珠。
是疼痛,亦或是心死?
姜杉啊姜杉,究竟是何许人也?
当第二波箭羽袭来,绘利津望着那箭头寒光逼近,越来越大,越近越寒。
勾心斗角半辈子,死在一个文弱书生手中。
真是笑话!
绘利津嘴角含着苦笑,就要闭上双眼。
突然!
一道黑影,两滴温热,满眼赤红!
鲜血滴入眼中,黑影拦住月光,箭头穿透胸腔。
那点滴赤血顺着箭头,星星落落。
扎卡用身躯,为绘利津拦住枪林箭雨。他屈身跪在地上,双臂撑住沙泥,背后不断传来闷响。
绘利津睁大双眼,扎卡便是血海之中,那堵围墙。
“大王子。”扎卡嘴角不断涌血,却还艰难说着,“他们说你假仁假义,我脑袋不好,但我是不信的。或许你都不知道,在你出生那天,我家草场落了一场大雨,才有丰润草场,才不至于让我家颠沛流离!我是信你的,你是狄国之王,你必定会是……”
“他什么都不是。”赵恬立在扎卡身侧,轻轻一推。
扎卡已然气绝,倾倒泥中。
绘利津面露愕然,犹未反应过来。
不知何时,周遭喊杀声响,已经渐行渐远。
赵恬看着扎卡尸体,见着他背上宛若箭林,叹了口气,“你是一个勇士。”
他又俯视绘利津,“是你害死了他们!你什么都不是。”
绘利津不知从何处来了力量,朝着赵恬嘶吼,“杀了我吧!杀了我吧!杀了……”
“嘭!”
赵恬单手扬钢枪,用枪尾把绘利津敲晕。
绘利津没有丝毫挣扎,便扭头晕厥过去。
赵恬将绘利津交给身后兵卒,幽幽说道:“姜先生说了,他现在还不能死。”
这是绘利津听不到的话语,谁也不知道,等他醒来之后,将会面临何等抉择。
然而战场之上,胜负已经没有悬念。
燕军在姜杉带领下,先用假情报,让绘利津自认为胜券在握。如他这般自负之人,绝不可能选择死守主帐。姜杉便是算准绘利津这般心思,令绘利津心生疑窦,从而方寸大乱。
姜杉所做的,不过是在绘利津自认为主帐安全,心中最为放松之时,悍然发动突袭,将狄军彻底打蒙。
若说燕军大胜,燕军之中还有人会心头不忿,那必然是如今站在主帐之外六人。
军中六大将军。
能够看得出来,他们都是为了一件事而来。
那便是他们手中锦囊。
齐将军将锦囊死死捏住,面上全是愤慨。周遭另外几人,也有这般神色,甚至在他们眼底,都能够看到疑惑神采。
可偏偏,这六人聚到一块儿,谁都没有开口。
又似猜忌,又似难堪,萦绕在这六人身周。
他们都知道对方心中自有打算,甚至也知道读点已经气得七窍生烟,可偏偏没人开口,去问一问,究竟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他们便打着自己的小九九,等待这一个人回音。
那人,便是姜杉。
这六位将军很是焦急,从伏击打响直至现在,他们已经在寒风中站了一个半时辰。
明明战役打响,每一次拼杀,都是一份军功。
姜杉可是说了,最终忻鼎盛的资源应当如何瓜分,首当其冲,便战功。可他们在黑夜中站了一切,岂不是毫无军功可言?
他们原本想要质问与姜杉出征那人,可是等一圈环顾,事情似是有些蹊跷。似乎姜杉并没有动用他们之中任何一人。这计谋,就连自家人都算了进去。
能够爬到这个位置,这六人之中,没有一人是真正蠢货。
他们六人见到帐外情景,就已全是心知肚明,但他们还心存一丝侥幸,或许姜杉还会有其他安排?
心存侥幸,他们便聚在主帐之外。
等待……
那一身花袍终于出现在众人视野之内。
残军交给后军打扫,姜杉对这些琐事并不上心,索性带了手下回营。
毕竟如今已是大胜之势,这些收尾工作,自然无需姜杉动手。
再说了,主帐中,还有更为重要事情。
当他远远望见那六名将军之后,嘴角立即浮现出一愣冷笑,随后翻身下马,快步赢了上去,“诸位将军!见谅见谅。”
“呸!姓姜的小子!见谅什么?”齐将军率先开口,他将手中锦囊狠狠甩在姜杉脚边,“这便是你的计策?”
姜杉看了一眼脚下,并不着恼,轻描淡写说道:“齐将军说得没错,这就是鄙人的计策,而且,从现在的状态来看,这计策非常成功。”
“这叫成功?”齐将军怒道:“我的弟兄们在你要求的地方,埋伏了一宿!就连半个人影都未曾见到!”
姜杉摇了摇头,将锦囊拾了起来。
他轻摇锦囊,从中拎出一张字条,轻声说道:“想必各位将军,都收到了吧。”
众人默不作声,但皆是下意识摸向身边锦囊。
姜杉继续说道:“我在每份纸条上,写的东西大致相同。都是和各位将军约定,夜半子时,便于各位将军汇合,一同突袭那绘利津。不同之处在于,每个人相约的地方,绝不一样。也就是说,会有六个集合点。”
众将陷入沉思。
“六处伏击地点,绘利津分身乏术,他只能选择一个。”姜杉将目光环视全场,轻声叹气,“我猜想,我们军中肯定还有奸细。所以放出这次消息,一来是让绘利津上当,二来便是揪出叛徒究竟是谁。”
众将屏息,或是面面相觑。
姜杉幽幽叹息,“蒙蓝谷,我给过你机会了。”
所有目光,定格在蒙蓝谷一人身上。
第三百零五章 同窗访
远处还能隐约听见声响,混杂着金铁相交,惨嚎痛呼。
而在大帐之前,除飞吹旗响,再无余音。
七人立于原地,目光各异。
而等姜杉说完那话,蒙蓝谷几乎成了标靶,被目光洞穿而过。
月光从姜杉背后投射而来,将他影子拖长地上,延伸至蒙蓝谷所在方向。
其余五名将军,不自觉中,向后退了几步。
那月光影子,便直直指向蒙蓝谷。
姜杉抽出烟杆,轻巧点燃。
蒙蓝谷低着脑袋,不曾搭话。
花袍悠悠呼出一条烟线。
蒙蓝谷终于开口了,“你早就发现了。”
姜杉点了点头,“我这种人,原本就不太容易相信别人。要知道,蒙老将军身子一直硬朗,你说他突然暴毙,我原本便是不信的。所以便派人去查了查。”
蒙蓝谷微垂额头,淡淡说道:“世上果然没有不透风的墙。”
姜杉敲了敲烟杆,“纸总是包不住火的。狄军入侵,蒙老将军召集全族商讨对策。可是一夜之后,蒙老将军突然重兵。几日后,蒙老将军逝世。而你,蒙蓝谷便临危受命登上家主之位。好一个临危受命!”
蒙蓝谷默不吭声,任由姜杉说着。
仿佛那些事情,全都不是他所为。
姜杉摇了摇头,“自你上位之后,族中先后又有几名元老暴毙,这‘怪病’来得还真是猛烈。”
蒙蓝谷冷冷一笑,“没什么怪病,都是我杀的。”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他们也是手上沾染鲜血之人,却没有一人,能像蒙蓝谷这般,把残害父辈亲戚,说得这般理直气壮。
蒙蓝谷向前几步,从几名将军之间走过,沿着那条月光大道,迈向姜杉面前,“他们老了!他们没有气魄。可现在是乱世!没有气魄,便只能等死。我不能让他们将蒙家,带向灭亡。”
即便蒙蓝谷上前几步,气势汹汹,姜杉依旧毫不畏惧。他便如纤细书生,立在巍峨山峰之前,却能不落下风。
他看着蒙蓝谷双眼,幽幽说道:“我给过你机会了,那是最后一次机会。”
“我明白。”蒙蓝谷笑了,竟是有些洒脱,“我蒙蓝谷选择的路,撞破南墙,亦不回头。”
两人离得极近。
以蒙蓝谷身手,轻易能将姜杉擒拿掌下。
周遭其余将军都望向这两人,谁都没有动手。
或许已经人在思考,该怎么瓜分蒙家底盘,但是他们并不在乎姜杉的死活。
姜杉看着眼前蒙蓝谷,淡淡说道:“你现在若是劫持我,说不定还有一线生机。”
蒙蓝谷摇了摇头,“你这人,必定已经安排好后手,又何必诓我?”
姜杉掩嘴笑着。
蒙蓝谷哈哈大笑,“姜杉啊姜杉,如果能早些遇到你,就好了。”
姜杉摇了摇头,“可惜这世上,没有什么‘如果’。”说罢,他便转过身去,背对蒙蓝谷,说了一声,“拿下!”
黑暗中,立即有甲士冲出,将蒙蓝谷就地按倒。
蒙蓝谷没有反抗,任由他们用牛筋绳,将他五花大绑。他的目光,凝视姜杉背影。
然而,姜杉始终未曾回头。
待得身后捆绑完毕,士卒在姜杉身侧报了一声。
姜杉点了点头,挥动右手。
那些兵卒,便将蒙蓝谷拖走。
北境七大将,姜杉大手一挥,便抹去两人,凭空多出了两大块肥肉。
剩下五人一边心惊姜杉手段,一边又在眼馋那两块肥肉。
要知道忻鼎盛所辖区域,最是富庶。
蒙家世代所处,易出强兵。
兵权与金钱,谁不想要?
他们互相对视,都在揣摩对手心思。交锋未曾付诸言语,却已在目光之中。
姜杉就在这时回过身来。
五名将领为之一怔,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在瓜分忻鼎盛与蒙蓝谷领地之前,必须先摆平眼前之人。
这个冷静的疯子。
经过这些时日交往,将军们对姜杉也算有些了解。
此人胆大包天,无论是火烧龙岭关,回马枪二烧龙岭关,还是此次六支伏兵,引而不动,随后伏击绘利津兵马。都可看出此人临阵决断,无迹可寻,便如疯子一般。
可转念一想,他又似是每一步,都算在别人前头,若不冷静,如何能算得这般精巧?
曾经,这些将军面对姜杉,或多或少心怀轻蔑。可如今,谁也不敢小看,他们面前这位瘦弱男子。
被众人目光注视,姜杉似乎并不难受,笑盈盈道:“诸位将军还聚在我大帐门前做什么?难道今夜的战还没打够,想与我彻夜交流下一步行军计划?”
五人面面相觑,他们有人已经听出姜杉话中之意。
姜杉并不愿在此时,论功行赏。
此话一出,自然有人按捺不住,以齐将军为首,咋呼道:“姜先生!你原本可不是这么说的。”
姜杉眨了眨眼,“我说了什么?”
齐将军既然已经开口,也就继续说道:“你可说了,要论功行赏。”
姜杉拎起烟杆敲了敲额头,恍然道:“对,对,对,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齐将军见到姜杉想起,面露喜色,“那……”
“那我问你们。”不等齐将军说话,姜杉挥动烟杆,将众人目光,再次聚集在他身上,“这场仗,你们做了什么?”
五位将军欲言又止,他们多是不愤,若不是姜杉给他们锦囊,让他们带兵去什么小道等待会和,他们又怎么会错过大战?
姜杉却已看清几人面色,幽幽说道:“诸位没有在小道等到我,那么见到大军大胜而归,为何清扫战场,追击余寇,我也没见到诸位身影?”
五人哑口无言。
谁都明白,他们那时候自然是想要保存实力。
可这借口,自然是不能拿到明面上说的。
姜杉见到他们无人应答,终是勾唇一笑,“诸位将军,此次事已至此,追悔莫及。但燕狄大战尚未结束,冀国与齐国也已并入战局,难道你们还怕没有军功?还怕分不到好处?”
众人对视几眼,也只能作罢。
他们不是没想过用强,可是姜杉如今士气正旺,身后更有武慎撑腰,而人熊在不久之后,也将会重回北境。若是这种时候闹出事情来,便只有投降狄国一途。
只是这种投降,注定面上没有半点光彩,更是得不到狄国重用。
姜杉在算计狄军之时,也将他们绑上燕国战车,再难脱身。
把握人心,九霄之中,谁能于姜杉并肩?
他们五人见到这般情景,也是无可奈何,只能各自退去。
五人走远,另一道人影从阴影中冒出头来。
原来是赵恬。
赵恬望向几人离去方向,似是冷笑,又似同情,快步行到姜杉身边,“绘利津,已经收押完毕。”
姜杉点了点头,“蒙蓝谷与忻鼎盛呢?”
赵恬轻声道:“早已安排妥当。”
“很好。”姜杉微微一笑,“我那位扬獍师兄,应该快动手了吧。”
第三百零六章 酒干人散
冀军赶到战场之时,正是绘利津被俘之后一个黎明。
姜杉望着冀军营寨,手中捏着一封书信,皱眉思索:这就是个巧合,还是扬獍有意为之?
这个问题,见仁见智。
至于扬獍在狄军身边驻扎之后,便给姜杉送来的这封书信。
其意如何?
姜杉摩挲信纸表面,其中意味深长。
“信上说了些什么?”武慎从姜杉身后行来。他面色略显憔悴,这些日来连番军务,虽然计策由姜杉把控,可临阵厮杀,还是武慎与赵恬,负责在军阵之中控制大局。
姜杉回头瞥了武慎一眼,微微笑道:“书封涂了两次,虽然你们做的很仔细,但是信里是什么内容,你们早就知道了不是。”
武慎面色微沉,赵恬从稍远处冒出头来,“都是我的主意,和主公无关。”
“好了。”姜杉摆了摆手,“你们要看便看,多读几遍也没事情,我并不在意。反正,你们也看不明白。”
武慎双眼微眯,“我看这信中,不过是些嘘寒问暖。果然,你们九霄有自己的传信方式。”
姜杉微微一笑,“九霄门人,总有些不同之处。其实,便是翻译给你们听了也不碍事。”他将书信迎风展开,轻声说道:“扬獍师兄,约我阵前一聚。”
武慎眉头紧皱,又慢慢松开,“那好,我派些人手保护你。”
姜杉望向敌营方向,又轻声道:“孤身一人。”
“什么?”武慎尚未反应,赵恬先行叫出声来,“这种关键时候,怎么可能让你孤身一人,去见敌军大将?”
姜杉没有回头,径直说道:“只是私下叙旧,毕竟许久未见了,想必他有许多话想问我,我也有许多疑问,想要问问他,怎么会变成如今这副模样。”
“姜杉!你是怎么想的?”赵恬大急,“他这种时候约你,必定是没安好心。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你!这可和我们之前计划的不一样。”
“计划赶不上变化。”姜杉解开腰间葫芦,饮了口酒,洒脱一笑,“况且,我信他。哪怕他身上还有一丝一毫,九霄子弟的影子,便做不出那等下作事情。”
“平日里这么聪明一人,怎么这时候便不听话了!”赵恬急得跺脚,还要说话,却被武慎挥手制止。
武慎望着姜杉背影,面沉如水,“姜先生,你该知道,我并不喜欢你。”
姜杉微微一笑,“你我相遇,不过恰逢其会。我需要你这面燕国贵族大旗,你需要我的聪明才智,互相利用罢了。”
武慎沉默片刻,似是叹息,“有没有人说过,你们这些聪明人,有时候便是看得太透,少了些人情味道。”
姜杉也是惆怅,“聪明人,也是人。除了天人境界,与天同感同知,谁又能说自己,全部看透?”
他张开双臂,似是拥抱这无垠大地,“我们今天为各自原因,站在这战场之上,难道便不是痴迷一物而不自知?生而为人,为各自执念而活,方才为人。”
武慎顺着他怀抱方向,望向远山,望向营寨,幽幽叹气,“就怕扬獍,已经不是你认识的那个扬獍了。”
“他不是他。”姜杉扬起脖颈,将酒葫中烈酒,一饮而尽,“我还是我!”
武慎与赵恬微微愣神。
姜杉似是喝得快了,以袖捂唇,微微耸肩咳嗽。
武慎看着有些忧心,他倒是听闻姜杉身子骨弱。这些日子,姜杉劳心劳力,恐怕也是倦了。
可没等他出声关心,姜杉便停了咳嗽,摆了摆手,“不碍事的,事情就这样定了。我去见扬獍师兄,你们按照原计划行事便是。”
武慎与赵恬见他心意已决,也只能点头应下。
日暮黄昏之后,姜杉一身花袍,挎烟杆别酒葫,孤身白马,朝阵前行去。
武慎在寨门之后,望着姜杉背影。
他突然想起多年之前,自己不顾父王反对,一心从戎。便是在这同样夕阳下,光彩挥洒中。那时,他留给父王的,是否也是这般剪影?当时,父王在宫阙内,凝视他离去时,是否也是他这般心情?
武慎略一低头,突然发足快走,定在寨门之外,“姜先生!”
姜杉稍稍拉停缰绳,白马顿住蹄音。
武慎朗声说道:“昼短夜长,夜路难行。慎便在这里,等先生回来。”
姜杉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嘴角却是泛笑。
他伸手轻拍马臀。马尾左摇右摆,载着他摇摇荡荡。
武慎望着姜杉背影消失于林中,便和身边赵恬招了招手,“去搬些凳椅暖炉来,我们就在这儿等着。”
赵恬点头答应。
不说武慎这边等待。
却说姜杉顺着小坡,往约定方向行去。
周遭地图地貌,他早已全部记在心中。若是记得没错,扬獍与他相约之处,便是一座破旧亭子。
那亭子原本是登山远眺之人,临时休憩所在。
自从上次狄军入侵背景之后,愿意到这荒郊野外观景的人,也就绝了迹。
姜杉并不着急,顺着小路往前行着。
地上是偶断时有的足印辙痕,若是再过些时日,怕是连这些痕迹也会消失干净。
这不由让姜杉思考,对着悠悠山河而言,人生短短数十载,算是什么?而国家,民族,又算是什么?
这问题,或许只有等他烧成飞灰,融入这广阔天地,才能找到答案吧。
胡思乱想之间,姜杉已能望见那座小亭。
红柱斑驳,绿瓦颓灰,即便是温柔斜阳,也照不出半点光泽。
而那一身蓝紫色袍子,便立在亭子之外,仰头看着亭上匾额,不知在观察什么。
只看背影,姜杉便能认出,那人是扬獍。
可只看背影,他也见到扬獍与惋惜不同。
过去扬獍好比温润之玉,九霄至上,唯有白泽能与之相比。
可如今,姜杉只能扬獍背后,看出孤寂。
失了光泽的和田玉,化作了深邃难明的坦桑石。
姜杉便在稍远处翻身下马,缓步走向扬獍。一边走着,他还一边点上烟丝,径直站在扬獍身侧,仰头与扬獍同意方向望去。
两人望着亭上匾额,匾上写有两字,“幽静”。
“这字……”姜杉嘬了口烟,略微皱眉,出声说道:“一塌糊涂。”
扬獍“噗嗤”笑出声来,“你还是这幅样子,人家好歹挂起来当了匾额,便不能说人家的好?”
姜杉收回目光,扭头看着扬獍,“若还是和以前一样,你该在酒馆请我喝酒。”
“酒是不喝了。”扬獍摇了摇头,“每次喝酒,都会想一个人,想着她,我便越喝越多,再也没有清醒那天。”
姜杉沉默了片刻,回过头去,朝半空吐出个小小烟圈,“琼华的事情,我很遗憾。”
扬獍摇了摇头,“不是你的错。”
姜杉叹了口气,“你这样,就回不了头了。”
扬獍微微一笑,“我不想回头。”
姜杉顿了顿,语重心长道:“你想报仇,方法原有很多。何必害了烽子?”
扬獍面色微沉,眉眼之间似有愁苦,“他姓吕。”
姜杉骤然捏紧烟杆,死死瞪住扬獍,“你这样急功近利,六亲不认,最终只会自取灭亡。建久安之势,方能成长治之业。这些道理,师尊全都讲过。你难道还不明白?”说到最后,花袍终是幽幽一叹,“你会死的。”
扬獍点了点头,却又翘起嘴角,“若是死了,便能见到她了。”
那笑中,隐约有解脱之意。
姜杉望着那笑,什么责备话语,都说不出口了。
遥想当年,书院窗边对答策论,阳光明媚。
转眼如今,山野破亭无语凝噎,夕阳渐冷。
所有话语,都做一声叹息。
一句,“造化弄人。”
两人之间无声沉默,过了许久,扬獍却笑了起来,“我想过第一个会与谁交手,太史殊,白泽,左徒明,曹尚宥。与他们交手,我都不怕,却没想到,第一个,便碰到了你。”
姜杉望了眼天色,“时辰差不多了吧。”
扬獍同望天边,“差不多了,该救出来了。”
姜杉点了点头,“那个绘利津,我这边杀了麻烦更大,留着夜长梦多。他在我这里,不过累赘。不如就送还给你了,到你手上还有点用处。”
扬獍眯眼笑着,“他若不在,那二王子伊吾必定得势,他若回来,两兄弟相争,我又有救命之恩,这场战争主导,便全在我掌中。”
姜杉又点了烟丝,轻嘬一口,“一战胜负,各凭本事。”
扬獍望向姜杉侧脸,端详许久,“酒鬼儿,你还是这样。明明吊儿郎当,骨子里却比谁都正派。”
说话间,身后白马传来一声悲鸣,脖颈中了一箭,屈膝跪下。
数十黑衣,从林中冒出头来。
姜杉没有回头,却已明白自己处境,叹了口气,“果然啊,我还是我,你却不是你了。”
另外军寨,一阵兵荒马乱。
绘利津被劫,军寨狼藉一片。
武慎站在寨门之内,面无表情地听着赵恬汇报战况,双眼却望向姜杉离去方向。
便在此时,有一支小队,出现在视野之内。
为首那人,高声呼喊,“姜杉何在?”
第三百零七章 各有天涯闯
姜杉手无缚鸡之力,但是姜杉会跑。
他在那些黑衣出现,扬獍稍稍扭头时候,突然扬起烟杆,将滚烫烟丝撒到扬獍面上。
扬獍扬手避让,姜杉便趁此时,发足狂奔。
其实他是明白的,若是扬獍动手,他根本不可能有机会逃命。
但是扬獍,确确实实没有立即擒下姜杉。
不将姜杉手刃刀下,或许是扬獍对他连情谊的最后留念,亦或是他生而为人的最后底线。
扬獍心中究竟如何去想,姜杉在匆匆一瞥之后,依旧无法看清。
他俩都是心机深沉之人,又哪会有这么多蛛丝马迹。
当然,此时的姜杉,也无暇多想,有这功夫,他更在意自己小命。
就在进入亭子之前,他在心中已经勾勒出几条逃跑路线。
最佳方案,自然是骑上白马,迅速离开此地。
不过此时白马已经被黑衣人射杀,那么姜杉便选用第二条方案,进入树林,与敌周旋。
如此一来,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这般想着,姜杉已经一头扎入林中。
身后黑衣似是没有想到姜杉如此果决,脚步稍停,望向扬獍。
扬獍拂去衣襟上烟灰,着眼于姜杉背影,冷冷说道:“格杀勿论。”
众黑衣得了命令,眼神越发凶狠,擎着长刀短剑,寻踪入林。
姜杉和林火在一起时,也学了些野外藏踪本领。
不过扬獍与黑衣停顿片刻,他已经接着山林掩护,不留背影与人。
只是姜杉改不了胡思乱想毛病,一边逃命,一边还在心中计较。
想来他自己这人,还是个贪心贼。
他想要与水玉长相厮守,又想要于疆场上扬名立万。
既图长命百岁,又难离烟酒之乐。
如今依然如此,他孤身而来,是为保持自己初心不变。照理来说,应该是抱着必死决心。
但事实是在姜杉心中,时刻谋划,怎样才能逃出生天。
他姜杉,什么都想要。
以往凭他聪明才智,这些都不是问题,即便有问题,也能迎刃而解。
可当箭羽划过天际,擦着姜杉耳垂,钉入他面上木杆之时。他觉悟了自己这次,或许不会那么好运。
或许就是明天此时,他姜杉已经是路边沉尸。
但是此时此刻,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姜杉便不会轻言放弃。
只是方才箭羽擦面,那惊鸿一瞥,姜杉也已认出这些箭矢主人。
竟然是黑一门!
也不知扬獍是在什么时候,和黑一门勾结至了一处。
黑一门所用箭支,通体黝黑,箭羽亦然。
从未有任何一支杀手组织,有黑一门深藏隐秘,也从未有一支杀手组织,如黑一门这般张扬高调。
这种矛盾,与人一般,与姜杉一般。
人原就由矛盾而生,为取舍而活。
姜杉跑不动了。
思绪在这里中断,姜杉拼着最后力气,寻了一棵宽厚大树,背后紧贴。
他的发丝凌乱,呼吸一样凌乱。
双手扶在膝头,微微打颤。
姜杉背靠树干,缓缓坐下。
他能够听到,身后那些追击脚步,同样放缓。
事情并不难猜,这些追踪者,一定是在这附近,发现了他的行踪。粗糙莽撞地发散搜捕,便在此刻变成了定向寻踪。
他们没有出声,但是姜杉能够想象他们打着手势。
黑一门的手势是什么样子来着?
姜杉取了酒葫芦,饮了口酒,微微笑道:“他们应该是竖拳为止,画弧为绕开,叉手紧缩。然后……”
黑影,从四面八方包围而来。
姜杉酌酒饮尽,站直身躯,“困敌于插翅难逃。”
惺忪树影,日暮将尽。
斜空中,犹剩半扇弧光。
夕阳最美便是此时,天空半黑半白,一如人性混沌。
姜杉宛若见不到四周杀机,随意站着,从他脸上见不到丝毫将死之人的恐惧彷徨。
他仿佛是在闭眼倾听,这树林风声叶响。
周围黑一门人似乎也被他这洒脱神情镇住,料不清他是否还有后手伏笔。他们缓步向前,不敢冒进。
姜杉便在人群汇聚之中,杀机重围之内,犹然点起最后那点烟丝,叹了口气,“还没给孩子抓周呢。”
面前黑一门人终于按耐不住,挥动钢刀,朝姜杉劈头盖脸砍去。
便在此时,一声大笑,出现在一众黑一门门人身后,“酒鬼,你可是答应了嫂子,戒烟戒酒!”
话音压过所有声响。
“刷”的一声!
寒芒带着破空声响,扎入姜杉面前那人背心。
一截细长剑尖,透胸穿过,出现在姜杉面前。
剑尖血珠摇曳,姜杉望着那点嫣红摇曳落地,已是认出这柄剑来。
千磨!
见剑如见人,姜杉原是叼住那烟杆,此刻双唇微开,眼中惊喜参半,高呼出声,“林子!”
林火单持长刀,在这危急时刻,骤然出现。
他与千钧一发丢出千磨,救下姜杉性命,也将自己暴露在群敌环视之中。
林火只有一人,而黑一门人,足足有四十来个。
人多与人少。
黑一门人,在心中这般计较。
强与弱。
林火嘴角微翘,到了这般时候,甚至不用他出手。
因为他也已经认出眼前这些刺客身份,而他带了他们最大克星。
猫怔仲突然从树上,落在林火身侧,幽幽说道:“这些人,我看着眼熟。”
林火微微一笑,“能不眼熟吗?”
说话间,林火扬手一扳,将猫怔仲面上面具掀开。
那些黑一门人,望着猫怔仲冷峻脸庞,皆是浑身一震。
不待林火或是猫怔仲动手,那些黑一门人,便纷纷抛下姜杉,落荒而逃。
姜杉也将猫怔仲认了出来,“这是?”
林火快步行来,取了地上千磨,“你想的没错,就是他。”
姜杉将猫怔仲上下打量,啧啧称奇。
猫怔仲不知他在打量什么,只能冷哼一声,又将面具附着脸上。
不等姜杉发问,林火张开双臂,将他抱在怀中,“兄弟,你不必来的。”
姜杉被林火突然一抱,似是有些诧异,但他很快调整过来,反手将林火抱紧,“我是燕人,这是我的燕国,我怎能不来?”
林火哈哈大笑。
两人互相拍了几下,林火便把住姜杉手臂,将他放开,“我可得看紧你,不然到时候,嫂子一定不会轻易放过我。”
姜杉听到水玉名字,面上闪过一丝温情,口中却是转换话头,“先不说这些,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林火扶着姜杉,将一路上见闻,娓娓道来。
之前赶到营寨之外,便是林火一行。
他得了武慎指引,判断扬獍定然使诈,便马不停蹄,朝姜杉与扬獍方向赶来。
赶到亭外,已经见到惨死白马,林火立即明白形势有变。
他便带着猫怔仲,顺着众人离去踪迹,火急火燎赶了过来。
幸好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及时赶到,救下了姜杉性命。
听完林火叙述,姜杉顿觉心有余悸,若是方才林火晚来一步,他便已经身首异处。
大难不死,姜杉也是舒了一口长气。
他伸出手,想要去拍林火肩膀。
可突然一声闷响。
姜杉手掌悬在半空,浑身一颤。
鲜血从他胸口洇开,染开一朵硕大红花。
林火惊得目瞪口呆。
姜杉向前软倒,林火赶紧将他抱住。
这才发现,姜杉背后那支冷箭,还有远处逃窜人影。
姜杉面如死灰,命悬一线。
第三百零八章 催
血珠从指缝之间渗出来,淌在马鞍上,滚落下去。
骏马飞纵,转瞬即逝。
留下扬尘,与那血珠,染红新芽。
时间在催!司命脚步,随着马蹄声响,重重敲在林火心房。
姜杉伏在马上,一动不动。
林火单手将他搂住,一手拽紧缰绳,面上满是焦虑。
半截箭羽,还插在姜杉背上,血不断往洇开。开得背后血色牡丹,分外狰狞。
那箭支位置不妙,似是就在心房左近,林火不敢随手乱拔。他也明白,以他医术,只怕是刚刚拔出箭头,也将姜杉小命送到司命手中。
越是如此,林火越是心焦。
姜杉多流一滴血,身体便寒一分,气息便弱一丝。
心焦之外,林火更觉懊悔。
刚才若不是他失了警惕,也不会让人在远处暗示冷箭,姜杉也不会落得这般田地。
可是,时间在催!
根本不给林火懊悔机会,他甚至都赶不及去追杀那暗中狗贼。几乎是在姜杉倒下瞬间,林火脑中便当机立断,必须立即赶回营寨。
这些年来,经历这么多事,他也不再是那毛头小子。
他心里虽然焦急,但脑中却是丝毫不乱,迅速分析眼前局势。
猫怔仲与他杀敌在行,治病救人绝无希望。猫怔仲或许知些药理,林火作为猎户,自然也认识些治疗跌打损伤的草药。
可姜杉这一箭,已经全然超出两人能力之外。
林火只能扒了几颗止血草,将姜杉前胸与后背伤口稍作处理。
那箭支落得诡异,透胸而过,却只露半个箭头。
林火一筹莫展,他也只能握住姜杉冰冷手掌,不断将真元渡入他体内。
续得一刻性命,便续一刻性命。
林火咬住牙关,一边将姜杉搂紧,一边策马狂奔。
他们之中,山师阴医术最高,只希望他能有办法。
重蹄扬起,又再落下,连绵不断。
骏马顺着山路发足狂奔,片刻不停。
踏小径,越枯木,上陡坡。
骏马累得鼻喷白沫,林火急得满头大汗,也难抵姜杉面色愈发惨白。
就在姜杉气若游丝时候,燕国营寨终于出现在两人面前!
此时已然寨门紧闭。
林火心中大喜,赶紧运起真元,高声呼喝,“开门!快开门!”
守夜将士惊得靠近门扉,却谁都不敢动弹。
他们营寨方才被狄军截过,又怎么会轻易放行。
只见那些将士,非但不开寨门,反而举起兵刃弓弩,更有人敲响军寨金锣。
林火红了眼眶,他能感到怀中姜杉气息跟弱。
这般时候,他还哪里有心思与这些小兵理论,只想一剑将那寨门劈开。
可他怀中吧抱着姜杉,真元转运半点都不能停,如何能够分神去拔剑劈门?
便在此时!一道黑影飞身而起!
猫怔仲不言不语,浮身半空之中。
他说过,柳凤泊之后,无人配他用剑。
于是,长刀出鞘!
黑衣疯猫,撩刀身后。
月光将他身躯晕得朦胧,那刀映月色,更冷更寒。
华光断黑绸,夜撒碎银闪。
“轰隆!”
寨门,应声而破!
碎屑残渣,零散落下。
周遭将士,被疯猫那天位威压,镇得大气难喘,动弹不得。
林火马不停蹄,径直闯入营中。
而那金锣响动过后,三军闻声而动。
披甲将士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
林火于那马上大喊,“山师阴!红袍儿快出来!”
可放眼望去,只能见到燕国黑甲,见不得那抹艳红。
“林子!!”山师阴声音,突然出现。
林火定睛望去,正见到山师阴着了一身红边黑袍,与赵恬武慎,立在一处。
是了。
林火这才反应过来,山师阴已经不穿红袍了啊。
而武慎与赵恬,便和林火方才来到一般,站在同样地方。
武慎说要等姜杉回来,便在原地,等到此刻。
然而,现在并不是计较这些时候。
林火见着山师阴,立即抱住姜杉,纵身下马。
他也不管那些利刃箭矢,径直朝红袍儿飞奔而去。
山师阴见到林火抱着姜杉,面上眉头紧皱,他也是反应迅速,离了武慎赵恬,朝林火方向反奔。
武慎也明白事情有变,立即下令,“所有人后退,让出路来。”
赵恬运起真元,将命令扩散而出。
军中甲士立即分开两侧,林火抱着姜杉,与山师阴半道相遇。
山师阴顾不得去问原由,先看姜杉伤势。
他见到姜杉面色,再看他背心与心口创伤,脸上已是沉静如水。
武慎与赵恬也在此时赶到。
山师阴立即开口说道:“空一间军帐!让十个医术最好的军医过来!”
武慎闻言,只是愣神一瞬,立即依山师阴所言下令。
赵恬转身离去,一边将命令传达,一边命令亲兵,控制好军中气氛。
那些亲兵,自然是那千余与赵恬与武慎出生入死老兵。
他们见到姜杉重伤垂危,也是心中焦急。
别的不说,哪个士兵不希望能带他们打胜仗,又能让他们活着回来的军师?
山师阴领着几人立即奔向最近小帐。
临近时候,已有军医赶到。
他们从林火怀中接过姜杉,奔入帐中。
林火也要进去,却被山师阴一手按住胸膛,“你进去也没屁用!”
说罢,也不管林火作何想法,山师阴撩开挡布,同样钻入帐里。
林火只能在帐外停步,一时茫然失措。
若是姜杉死在此时,他必定悲痛一世。
姜杉原本不该出现在这,他应该陪在水玉身边,陪在孩子身旁。
林火径直蹲坐下来,双手靠着双膝,自然下垂。
指尖那些鲜血,滴入泥中。
若是姜杉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又该怎么和那孤儿寡母交代?
林火猛然抱住脑袋,心中郁结,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猫怔仲在远方看着。
不少兵卒还用兵刃,将他对准。
毕竟他方才一剑,实在惊世骇俗。
世上习武之人众多,天位已然寥寥无几,寻常人家,想见到这位天位,可能一生都没机会。也难怪这样兵卒望向疯猫眼神复杂。
倾慕之中,夹杂恐惧。
面对未知,人本就该保持敬畏。
只是疯猫显然没把他们放在眼中。
他便在众人戒备之中,信步行到林火身边,同样就地蹲坐下来。
林火心中诧异,扭头看他一眼。
疯猫在此时同样回望,幽幽说了一句,“要杀人,我陪你。”
林火眼眶一红,骤然捏紧双拳,低头不语。
不说这边姜杉生死一线。
却说扬獍已然回到狄军寨中,正遇到伊吾守在寨前对他冷笑,“扬大都督,这么晚了,还出去晃悠?这里可是战场,若是伤了扬大都督的毫毛,那冀国可就乱咯。”
扬獍看了伊吾一眼,轻微摇头道:“二王子,以为我去闲逛了?”
伊吾眉头微皱,冷哼道:“大都督初来乍到,难道还打了燕军不成?”
扬獍再次摇头,“我只是,为二王子带回了一个人。”
伊吾略张其口,还未问话出声,便听到寨外喧嚣。
冀军簇拥几人而来。
为首之人,正是狄国大王子,绘利津。
兄弟二人对视,伊吾面如死灰。
扬獍目光,却未定格在绘利津身上,而是望向他身后两人。
对他而言,那是两个生面孔。
扬獍立即上前,搂住绘利津肩膀,“大王子,受苦了。”
绘利津失了往日朝气,闷声摇头,皆化一声叹息之中。
扬獍并不在意,看着他身后两人,继续问道:“这两位是。”
绘利津这才醒悟过来,向扬獍介绍:“这两位,是我安插在燕军之中内应。忻鼎盛,忻将军。蒙蓝谷,蒙将军。”
扬獍双眼微眯,拱手道:“久闻大名。”
却见到忻鼎盛骤然单膝跪地,急切说道:“小人在大都督面前,可不敢称什么将军!只愿为大都督马前小卒,为大都督肝脑涂地,死而后已!哪怕大都督现在让小人领兵回攻,小人也不皱一下眉头!”
扬獍眼中不动声色,面上却挂起笑意,“我得忻将军,真是如虎添翼。”
“只怕扬大都督,并没有那么需要我们。”蒙蓝谷立于一边,淡淡说道。
忻鼎盛闻言大怒,怒斥道:“蒙蓝谷!你在瞎说什么?”
“无妨。”扬獍摆了摆手。
忻鼎盛立即闭嘴,只是偷偷朝蒙蓝谷挤眉弄眼。
那意思非常明白,如今寄人篱下,你蒙蓝谷还想当硬骨头不成?
蒙蓝谷不仅置若罔闻,反而直视扬獍双眼,“今夜还很长,大都督早有安排,难道不是吗?”
扬獍面上笑意微凝,随后望向燕军方向,“谁知道呢。”
第三百零九章 计锁连环势更颓
营帐里烛火不断,人影印在帐幕上影影绰绰。
军医出出进进,染血白纱换了一团又一团,涤血污浆倒了一盆又一盆。
林火便和猫怔仲立在营帐之外。
武慎与赵恬,立在稍远方向。
他们皆是一动不动。
直到深夜过半之后,山师阴才擦着汗渍,从营帐中钻出头来。身后那些军医,也是跟他身后,鱼贯而出。
军医多是面如死灰,亦有若有所悟。
他们的动,却与山师阴的不为所动,格格不入。
他的面上眉眼低垂,林火从未见到过他这般无精打采。
林火却已顾不得这些,上前两步,将山师阴手腕握住,“怎么样了?”
山师阴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这是什么意思?
林火双唇微张,搞不清山师阴是什么意思。
不等他继续发问,赵恬与武慎也围了过来。赵恬焦急道:“你别不说话呀。”
山师阴瞥了一眼营帐,轻声回应道:“暂时没事了。”
“什么叫做暂时?”赵恬越听越是迷糊,径直出言发问。
山师阴抬眼看他,缓缓说道:“那支箭射得位置妙也不妙。说妙,是因为那箭枝从两肺之间穿过,架在心房之上,完全没有伤到内部脏器。而不妙在于,这支箭极其难拔,可若是不拔,酒鬼也是必死无疑。”
林火光是听着,便觉得头皮发麻。
他回想之前抱着姜杉,那半截箭尖透胸而过。他当时便能够想象姜杉伤势颇重,却没想到这般棘手。
“所以……”林火疑声道:“那支箭羽……”
山师阴摆了摆手,手中捏着半截断箭,“拿出来了。”
林火看着那通红箭羽,终是舒了口气。
山师阴手中箭羽,便是连带箭头那一部分。长度比林火之前所见要短上一截,难道是还有一半留在姜杉体内?难道红袍儿方才点头摇头,便是因为这个?
林火想到此处,猛然抬头,定睛看着山师阴。
山师阴瞧出他眼中惊诧,瞬间明白过来,解释说道:“那箭支太长,位置又卡得动弹不得,我便将它截开两端,分别从背心与心口取了出来。”
林火闻言恍然大悟,再次点头舒气,继续问道:“那现在姜杉算是安全了?”
山师阴摇了摇头,语音略沉,“他还没醒来。”
没有醒来,有很多可能。
可能是方才失血过多,此刻还未醒来。毕竟方才中箭,而且姜杉平日里身子骨便是病弱。
可是,山师阴此时说来,必然不是这个意思。
在场众人,就连赵恬都听出了山师阴话外之音。
林火咬了咬牙,低声问道:“出了什么问题?”
山师阴嘴角微颤,“箭上有毒。”
毒!
一语出口,众人皆是倒吸一口冷气。
山师阴不等众人发问,低声叹息,径直说道:“这毒从来没有见过。以我医术,只能为姜杉暂时压制毒性,可是完全无法根除。若是放着不管,姜杉身子会一天比一天更糟,或许还能活些时日,但是绝对不能再受到半点辛劳。”
赵恬闻言惊叹,“什么叫一天比一天差!那不就是等死?”
林火看了他一眼,对山师阴沉声道:“红袍儿,你既然能够这么说,心中肯定已经有了应对方法。你也知道,我们几人一同下山,如今烽子早逝,我不想再见到……”
“我明白。”山师阴伸出手,将林火手掌包住,轻拍几下,“姜杉也是我朋友,我怎么会不想办法。可我一时之间想到,也不过两个。”
众人并不插嘴,全将目光聚集在山师阴身上。
山师阴遥望狄军方向,“既然有毒,便有解毒方法。姜杉是被黑一门袭击中箭,那么配制出这毒药之人,便只有几种可能。其一,便是黑一门所有。但是我在九霄时候曾经研究过黑一门毒物,皆是立时毙命之药,绝不能死这种药理。所有,这毒药会是由谁提供呢?”
林火略一皱眉思索,立即脱口而出,“扬獍。”
山师阴闻声点头。
赵恬双眉一瞪,怒声道:“那还等什么?我们这就去把那个扬獍抓回来!”
这些时日,赵恬与姜杉颇为亲近,他也是由衷敬佩姜杉能力。此时便不管不顾,朝一边猫怔仲喊道:“那个戴面具的!你不是天位吗?抓个把人还不简单?”
猫怔仲抬头瞪他一眼,并不答话。
赵恬怒急攻心,就要破口大骂。
武慎伸手将他拦住,“赵恬,不得无礼。你觉得,我们凭着一个天位,真能从那万军从中,将扬獍抓出来?”
“可是!”赵恬也是颇为激动,“难道就眼睁睁看着姜先生他……”
“赵恬!”武慎低声喝道,“冷静一些。”
赵恬张口无声,“唉”了一声,跺脚后退。
山师阴接嘴说道:“想从大军之中劫持扬獍确实十分困难,更别说,扬獍这种性子,绝不会将解药拱手交出。”
赵恬握拳道:“那该怎么办?”
“还有第二条路。”山师阴瞥了一眼姜杉营帐,“若我记得没错,九霄山上几位老师,都应该有能力解开此毒药。”
林火皱眉,“等王老曾老赶来,酒鬼还不是早已入土?”
“你忘了一个人。”山师阴嘴角微勾,“那个在山上曾经照顾过你,后来与我们差不多时间离开的那位药科师兄。”
林火面露疑惑。
山师阴又望向赵恬,“赵将军的手掌,不也是他接上的吗?”
林火恍然大悟,“石镇!”
“没错!就是他。”山师阴立即点头,“我从情报处得到消息,石镇最近应该就是在北境活动,但是具体在哪儿,我是不得而知。但是白泽师兄,与他关系极好,平日里都有书信来往,只要等白泽师兄与后军到来,我们就能找到石镇。那时候,姜杉的毒定然可解。”
林火听到此处,顿觉希望便在眼前。
然而,山师阴的话还是没有说完。
“可惜。”他只是顿了片刻,便继续说道:“无论怎样,我们都需要时间。然而,扬獍师兄,绝对不会多给我们的,便是时间。”
众人面面相觑,他们都知山师阴所言非虚。
明月黑夜。
山师阴移步寨边,凝视山林墨色,幽幽说道:“他,一刻喘息,都不会给我们。”
话音方落,山林之内,响起一声响箭长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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