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人定天定
作者:曳光|发布时间:2024-06-29 06:43:20|字数:35589
……
冯田留下几句话,回去了。
阿胜、阿猿,以及阿三,也没了人影,各自躲入洞府用功。
山顶上,只剩下无咎一人。
他继续坐在雨雾中,饮着酒,似乎多了心事,或者在琢磨冯田话语中的用意。
那个家伙,外表孤傲矜持,而说起话来,难听,且阴阳怪气,让人捉摸不透。与他的相处,很不痛快。偏偏又难以计较,也无从反驳。而我能容得下一个阿三,还容不下他冯田?即使他有所猜疑,又能如何呢?
几口酒之后,无咎已将不快抛在一边。
他不会为了一个不喜欢的人,败了兴致,他要饮酒,看雨,享受这难得的悠闲。
而雨,还是那雨,山,却不是那山,人,已飘然去远。口中的酒,苦辣酸甜……
无咎继续饮着酒。
他好像要将十余年来的亏欠,于一朝弥补回来。而滋味入怀,又添怅惘几许。他忽而发觉,漂泊日久,孤单如旧,能够陪伴,并给予慰藉的,只有酒……
回想起来,还是当年好啊!
在神洲的时候,虽也四处逃亡,至少有个祁散人不离不弃,且彼此之间极为默契。还记得老道的疯言疯语:噫乎好大雪,云霄路断绝,酒醉逍遥去,何处不风月。
嘿,人生纵情如斯,又何惜一醉千年呢!
怎奈往事已往,红尘不再,唯借酒抒怀,而酒水下肚,又荡起早已积淀的尘埃。
恍惚之间,风雨渐急,仿如缤纷落花,渐趋迷离……
隐约有仗剑踏歌声,从虚无中飘来:风雪正当时,何处寻花开,就此踏天去,云外春风来……
那不是红尘雪,而是天涯雨……
日子,一天天过去。
光阴与寂寞,便这么缓缓流逝。
阿胜走出洞府,面带笑容。随着心念一动,周身上下炸开一层水雾。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然后精神抖擞迈开脚步。连日的闭关,有所收获。得意之余,他很想与某人分享一二。而他没走两步,又停了下来,拂袖一甩,转身返回:“哼,成何体统……”
山下的河谷中,河水湍急起来。
河边的草地上,相继冒出阿猿、冯田与阿三的身影。阿猿稍稍错愕,却没声张,返回洞府,继续他的修炼。冯田顺着河堤徘徊半日,像是在看风景,只是离去之际,没有忘了冲着山顶投去深深的一瞥。阿三则是惊讶一声“我的师兄”,然后在河谷中溜达,许是闲闷日久,他愈走愈远……
又过了几日,河边再次有人现身。
一个温柔问候,神色关切;一个满眼灼热,话语中透着感慨。
“师兄,伤势如何?”
“我腿伤太重,牵连筋骨经脉,幸亏及时闭关疗伤,如今已痊愈了八九成,却耽搁了行程,已是十月下旬……”
“有道是,欲速则不达,又逢雨季,也是无奈,待雨季过后,师兄的伤势大好,再赶路不迟!”
“多谢师妹体恤!”
“你我何必见外,咦……?”
正当温情之际,有所察觉,师兄妹俩抬头张望,双双诧然不已。
“他是……?”
“酗酒……?”
“醉了……?”
“哼,以他的修为,怎会醉酒,分明在故弄玄虚!”
“他若饮的苦艾酒,一旦隐去修为,醉了也寻常!”
“苦艾酒?便是那极为罕见的苦艾酒,他怎会有如此之多?”
“他满身的隐秘,谁又猜得透!”
“师妹是说……”
“我已无话可说,他先后两回救了你我性命……”
“这倒也是……不过……”
“我已数次提醒,且看他造化!”
“师妹……”
“不然还能如何,你我总要活着离开部洲。莫要惊扰,随他去吧!”
两人窃窃私语之后,各自返回洞府。
而山顶的老树下,情景如旧。
无咎倚着树干,怀抱酒坛,半躺半坐,两眼微闭,面色酡红而浑身的酒气。他的嘴里发出鼾声,竟是酒醉酣睡的模样,便是护体灵力也没了,任凭着雨水浇透而浑然不觉。四周的山顶上,尽是破碎的酒坛子,怕不有数十之多,均为他随手所扔。
他在蛮荒的土城中,得到一百四、五十坛子苦艾酒。
那是蛮荒特有的酒,五味俱全,酒劲强烈,一般人难以消受,否则不是大醉一场,便会神魂颠倒而失去自我。他却深得滋味,视为美酒佳酿,只是稍作品尝,一直无暇畅饮。如今人在雨中,回首往事,心绪难抑,索性来个痛快。而一坛酒,虽有三、四十斤,即使一口一口慢饮,也撑不过十几个时辰。何况他没日没夜,饮个不停,两个多月里,被他饮了五、六十坛子酒。
而他初始还拿着酒壶,淡定悠然,渐渐的挥洒开来,索性对着酒坛猛灌。
有人说,独饮无趣。
他却酒兴盎然。
他以风雨下酒,与老树为伴,他举酒邀天,回味从前。
朦胧的雨雾中,似乎有灵霞山,西泠湖,红尘谷,还有茫茫海域,以及那皑皑的雪山……
他就这么一边饮酒,一边感怀。
曾经的风花雪月,曾经的恩怨情仇,曾经的血雨腥风,曾经的生死种种,便随着纷乱变幻的酒味,倏然而近又倏然而远。却总是挽留不住,也看不清楚。
他摔碎酒坛,收起护体灵力,不管雨水浇透身子,任凭烈火焚烧肆虐。而追寻未了,人已陷入水火之中而再难自我。他却痛饮不休,终于醉了,渐渐睡了……
往事如梦,且去梦里追寻。
谁料梦里也不踏实,尽是坠落的星辰,崩塌的高山,挣扎的生灵……
他惊慌失措,他想阻止,他想挽救,却又无能为力。眼看着熟悉的神洲毁于一旦,他禁不住热泪横流。他昂首咆哮,乞求时光逆转,却天穹寂然,唯余月光独明……
他踏足虚空,迷失于永恒之中。
他看着那轮明月,默然自语:我不求既寿永昌,我只要夺天之命……
而神魂深处,仿佛有另外一个人说:“天性人也,人心机也。立天之道,以定人也。人定,则天定……”
他继续沉醉,继续找寻……
不知过去多久,又有人叫道:“快快醒来!”
一个壮汉跑到老树下,见某人蜷缩一团而酣睡如旧。他气得转身便走,而没走两步,只听道:“谁人搅我清梦?”
来的正是阿胜,他扭头去看。这才发觉某人虽然躺着没动,却已睁开双眼。只是眼光迷离,浑若一个宿醉未醒。
“无咎,醒啦?”
阿胜返回树下,分说道:“阿三擅自外出,没谁留意,谁料半月过去,依然不见回转。我怕他遭遇意外,已告知阿威与阿雅,他二人与三位弟子正在山下等候……”话没说完,又左右张望而极为不满:“你竟然藏着这么多的苦艾酒,却只送我两坛?”
无咎犹自躺在树下,神色惫懒,“哦”了一声,慢慢坐起:“阿三没了?那家伙死不了,管他作甚……”他就手抱起怀中的酒坛,继续自言自语:“人定,则天定,我欲夺天,天奈我何……”他酒水入口,尚未下咽,“噗”的吐了,抓起酒坛子便砸了出去。
他酒醉之后,只管酣睡。而酒坛子却灌满了雨水,顿时变了滋味而难以享用。
阿胜急忙躲闪:“满地都是碎坛子,休得乱扔……”
酒坛落在地上,“喀——”的炸开。
无咎恍然乍醒,却见酒坛飞向阿胜,他两眼顿作清明而全无醉态,随即挥袖横卷而抬手一指。他本想以法力挡住酒坛碎片与迸溅的酒水,忽然灵光一闪而低声喝道:“夺——”
与之刹那,刚刚炸开的酒坛子,突然一顿。碎裂的陶片与酒水,亦随之倏然停滞。并牵连到两丈方圆内的雨,以及阿胜,都好像停顿了一下,即使那酒坛的碎裂声,亦消失无踪。而不过晃眼之间,“喀嚓”继续,酒坛粉碎,酒水满地,落雨如旧。还有阿胜在嚷:“无咎,你好大威风!我扰你清梦,你便抓起酒坛砸我?”
无咎没有吭声,神色莫名。片刻之后,他试探问道:“前辈,你是否无恙?”
“哦,你还认得我是前辈?只要你不再酗酒发疯,我好着呢!”
阿胜甩开袖子,转身便走:“我且下山,哼……”
他怕酒坛子砸着,干脆远远躲开。
无咎却是两眼一亮,突然跳起身来,抬手冲着离去的阿胜便是伸手一点,心里默念:“夺——”人影不停,直奔山下而去。他又伸手连点,嘴里出声不断:“夺、夺、我夺天之命……”
转瞬之间,阿胜已消失在雨雾中。
无咎只得作罢,兀自满脸的疑惑。
真的以为我在醉酒酣睡?
非也,我在琢磨那八字真言呢!耗去了数十坛子苦艾酒,又在雨中静坐了两月有余,似乎有所感悟,却被阿胜惊醒。于是恼怒之下,抓起酒坛砸他,随即灵光乍现,施展出一式夺字诀。
嗯,听着不错,姑且称之为“夺字诀”。
而方才借助“夺字诀”的伸手一点,神异非常。两丈方圆之内,尽作停滞。虽然阿胜没有察觉,本人却是明白。真真切切,绝非幻觉。而不过闪念之间,它怎会又不灵验了呢?
无咎背起双手,在树下踱起步子。而苦思良久,依然不得其解。
莫非缘法未到,尚须参透领悟?
便于此时,几道人影走上山来……
……
第六百零一章 雨夜深沉
……
山顶的雨雾中,六道人影来回摇晃,并不时传出话语声——
阿雅:“阿三去了多久?”
阿胜:“估摸算来,十余日了……”
阿威:“你为何不拦着他,或询问缘由,岂能由他擅自行事,真是荒唐……”
阿胜:“哎呀,我当他四处闲逛,也没在意。何况你我在此耽搁了如此之久,难免烦闷。谁料他一去不返,真是闹心!”
阿雅:“阿威师兄的伤势,至今仍未大好,累及诸位,他也很是过意不去……”
阿胜:“此话差矣!阿威师兄闭关养伤,我阿胜理当陪伴左右!不用多说,人被我看丢了,便由我外出找寻……”
阿威:“阿胜,方才我言语莽撞,勿怪。而你岂能独自外出,不妨由我……”
阿雅:“师兄,阿三去向不明,切忌盲目找寻,你我在此等候,以便及时接应!”
阿胜:“我倒是记得阿三所去的方向,他顺河往东……”
阿雅:“既然如此,阿猿、冯田,你二人且去三十里内查看。但有意外,即刻禀报。无咎,你能否陪着阿胜走上一趟?”
阿猿与冯田:“遵命!”
“……”
说话声突然停了下来,而五双眼光却同时看向一处。
无咎站在一旁,独自面对着河谷。不知何时,他湿漉漉的长衫已变得清爽起来。而他又抬着两手,凭空乱戳乱点,嘴里默念有词,整个人显得很怪异。
阿胜叹了口气,抱怨道:“无咎,你不会醉酒过度而伤了心神吧。问你话呢,愿否与我同行?”
无咎的两手一顿,回头看向众人,似乎明白过来,甩着双袖而咧嘴一乐:“嘿,与前辈同行,荣幸之至也!”
他笑声未落,不见作势,人已缓缓腾空而起,两脚下却是剑芒隐约而神异不凡。
阿胜也不禁露出笑脸,冲着阿威、阿雅拱了拱手:“呵呵,我调教的弟子,差不了!”
“不管如何,三日后务必回转!”
“放心便是——”
转眼之间,两道人影消失在风雨之中。
阿猿与冯田听命行事,随后告辞离去。
山顶上,只剩下一对师兄妹。
“师妹,你是真心待我……”
“哦,小妹我何曾有过虚情假意?”
“我以为你喜欢那小子……”
“呸!闪开……”
“呵呵……”
“唉,本想等待雨季过去,却不想节外生枝……”
“师妹,无须担忧!倘若阿三走失,只怪他咎由自取!”
“不,我是说,你我借助雨季修整,玄武谷的弟子又何尝不是呢……”
“料也无妨!只待阿胜返回,你我提前动身!”
“提前动身……”
……
二、三十里外,已达河谷的尽头。而滔滔的河水,依然往东流去。
半空之中,两道人影踏剑而行。
低头俯瞰,脚下一片迷蒙。抬眼远望,四周风雨飘摇而浑天茫茫。
阿胜散开神识,只觉得万千雨丝纷乱而难以看远,于是落下身形,在十余丈高的河面上寻觅往前。
无咎跟着放慢去势,却又拿出了他的玉壶,一边小口轻啜着苦艾酒,一边摇晃着脑袋而神有所思。他根本不像是在寻人,而是在回味着曾经的神奇与失落。
“无咎,你真是好大的酒瘾!”
某人接连饮了两个月的酒,直至酒醉酣睡,谁料不过转眼的工夫,又是酒壶在手而悠闲自在。
阿胜心有埋怨,却理所当然道:“再送我几坛苦艾酒,如何?”
无咎摇了摇头,手上的酒壶没了,趁势点点戳戳,又不得不郁闷作罢。
“夺字诀”的神奇,毋庸置疑啊!
试想,高手对决,生死关头,但有一息停顿,便可扭转乾坤呢。而如此神奇的法术,再难施展。他唯恐错失机缘,独自苦苦冥想,索性继续饮酒,依然不得其解。那一刻的神奇,便好像是夜间的流火,辉煌刹那,又倏忽消失而无迹可寻!
“无咎,你缘何变得这般小气!”
“阿胜,你倒是贪心不足呢!”
“你……没规矩!”
“阿胜前辈……”
“哎呀,我并不在意称呼,你心存敬意便成……”
“阿胜……”
“何事……你在捉弄我?我好歹比你年长……”
“没有啊,你说阿三那家伙究竟跑到哪里去了呢?”
“且慢慢找寻……”
两人并肩而行,再无从前的上下尊卑,反而渐渐随意,一路上说话不停。
又去十余里,大河一分为二,奔着东南、东北流去。而前后左右,依然寻不到阿三的踪影。
“我记得阿三顺河而行,谁想河道分岔,却不知他所去何方,眼下又该如何是好?”
阿胜收住去势,神色犯难。
他稍加沉思,又道:“无咎,你我不妨分头循着河道找去,两日后在此碰头,若真的不见阿三,也只能听天由命!”
无咎点头答应。
两人分道扬镳。
一个往南,一个往北。
无咎顺着河流,东北而去。独自一人,更加自在。他时而踏剑蹿起数百丈,恰如蛟龙出水,时而又低低掠过河面,两脚踏浪而行。难得的逍遥,不免兴致大发。他干脆收起脚下的两把神剑,施展起风行术。整个人顿如清风,随着雨雾飘摇而去。这一刻,人在雨中,雨在天地之间,便好似天、地、人一体而浑然忘我……
又数十里,河流转弯。
河滩的几里外,有片茂盛的密林。而密林之中,有蛮族的部落出现。
无咎依旧施展风行术,放慢去势。谨慎之余,他隐去了身形。
早便知道此处有个蛮族的部落,而眼前的情景却是出乎所料。
飞到密林之上,低头俯瞰。只见林间的空地上,有数十坍塌的草舍。房前屋后,还有十余具赤身露体的死尸浸泡在雨水之中,或许死了多日,皆肢体肿胀,或溃烂,并散发着淡淡的恶臭。而除此之外,再无人影。
浅而易见,有人灭了蛮族的部落。
是谁丧尽天良,阿三?
哼,若是阿三那个家伙,他算活到头了,我已告诫过他,他竟敢一而再而……
无咎在密林间徘徊片刻,心头已是杀机汹涌,而他返回河滩,又心生疑惑。
阿三杀人,缘何不归?以他的修为,他没有胆量独自远行,莫非……
无咎盘旋身形,转而飞高数百丈。
脚下便是河滩,并无异常。河流在此绕了个弯子,继续往东流淌。往北,便是蛮族部落。往西,乃是河谷的方向。往南,则是山岭延绵而丛林茂盛。
既然没有寻见阿三,是原路返回,与阿胜碰头,还是再行寻觅?
无咎稍作迟疑,转而往南。
纵览四方,只有山岭丛林阻挡神识,其中或有隐秘也未可知,不妨就此查看一二。且另外一条大河,就在东南方,途中或能遇见阿胜。
只见半空中一道淡淡风影,穿过雨雾,掠过树梢,飘然往前……
不知不觉间,天色由朦胧转为晦暗。
夜色降临了。
而忙碌了数个时辰,依然没有收获。且待天明,再继续找寻。
无咎从天而降,落在一个密林遮掩的山谷之中。见山谷一侧的峭壁上,离地十余丈的地方,有个小小的山洞,恰好能够藏得下一人。他闪身跳了上去,人坐在洞内,风雨无碍,左右上下看得清楚。他微微一笑,摸出酒壶灌了几口酒。少顷,他又拿出一枚玉简攥在掌心,缓缓闭上双眼……
玉简之中,拓印着《天刑符经》与《星辰诀》,以及那八字真言。
由八字真言所悟的“夺字诀”,纯属机缘凑巧。便是夺字诀的名称,也是临时起意的随口一说。怎奈机缘玄妙,难以捉摸。如今只能追本溯源,期待从两篇经文寻获蹊径……
所在的山洞,就是峭壁的一个豁口,只有五、六尺方圆,虽然逼仄狭小,却也远离尘嚣而极为僻静。
只是雨水顺着石壁而下,在洞口滴答不停。还有山风袭来,微微撩动发梢。而洞内之人,兀自苦思冥想而默然入定。雨季的夜,渐渐深沉……
又是一声“啪嗒”的声响传来,很轻微,与雨滴的动静极为相仿。
而尚在静坐中的无咎,却蓦然睁开双眼。
沉沉的夜色中,山风如旧,雨雾依然,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方才的响声,好像只是一种幻觉。
不,那绝非幻觉!
无咎收起玉简,瞬间隐去了身形。少顷,他慢慢从山洞中探出身子。
峭壁下,便是山谷。低头俯瞰,古木树冠成团、成片。那茂盛的枝叶,在落雨中轻轻摇晃、簌簌作响。乍然看去,一切并无异常。而恰于此时,又是“啪嗒”传来,分明是枯枝折断的声响。
无咎微微愕然,纵身蹿出了山洞。而当他悄无声息穿过树冠的缝隙,又不禁微微一怔。
只见峭壁下方的树丛间,不知何时多了一个洞口。有两道人影在洞口前鬼鬼祟祟,并各自抱着一个坛子,竟是在接雨水入坛,显得颇为诡异。少顷,两人抱着坛子返回洞口。旋即树丛遮掩,人与洞口消失在黑暗之中……
……
第六百零二章 神人神语
……
想不到这荒山野谷之中,竟有人迹出没。
尤其是夜黑雨浓,形同鬼魅,倏忽出现,又倏忽而没。若非亲眼所见,真的不敢相信。却看得清清楚楚,分明就是两个壮年的男子,躲在峭壁下的洞口中。而洞口以石块与树丛遮掩,极为隐秘,若非意外,根本难以察觉。
没错,那就是两个蛮族的男子,却不知为何躲在此处,又为何以陶罐接着雨水?
此外,洞内还有什么人……
无咎诧异之际,缓缓落下身形。
高耸的峭壁,就在几丈之外。已被封堵的洞口,近在眼前。
而此时除了落雨的动静与微微的风声,再无异常。即便施展神识,也看不透石壁背后的情景。
无咎环顾四方,神色戒备。不消片刻,他身上突然闪过一层淡淡的光芒。与之瞬间,人影消失。而下一刻,他已穿过峭壁,出现在一个山洞之中,出于谨慎起见,随即又再次隐去了身形。
山洞狭长弯曲,一丈多高,四、五尺宽,石壁嶙峋,像是天然而成。而洞口的封石,虽然巨大沉重,却凿有门轴状的石柱,应该是便于开启而巧夺天工。循着山洞往前,又有石门状的大石挡路。施展遁法穿行而过,右拐十余丈,去处豁然开朗,且火光闪烁而人影晃动……
无咎愕然止步。
面前是个偌大的洞穴,被四周的火把照得通亮。而洞穴的角落里,竟然铺着兽皮,摆放着坛坛罐罐,还有数十个蛮族的男女老幼正在歇息。而洞穴的当间,摆放着一块大石头,上面竟然盘膝坐着一位黑瘦的年轻男子,兀自昂着脑袋而两眼微闭,很是高深莫测。有蛮族壮汉抱着盛水的坛子,躬身走到近前,双膝跪地,两手高举。男子伸手抓过坛子,灌了口水,“呸”的啐了,随即丢了坛子,摆了摆手,叽里咕噜埋怨了几句。待壮汉退下,他又轻声嘀咕:“说什么雨水为上天所赐,最为贵重,胡说八道呢,怎奈这般的虔诚,神人也有恻隐之心……”
不消片刻,又有壮汉端着装满野果的石盘,带着敬仰的神情,走到那位“神人”的面前跪下。显然是要供奉美食,以表达敬畏与恭敬之情。
“神人”有些不耐烦,张嘴便要嚷嚷,却又强作淡定,嘴角含笑道:“我乃神人,无所不能的神人,怎会如同师兄那般的粗俗,才不稀罕山里的野果,啊,忘了,尔等听不懂神人神语……”话语一转,叽里咕噜。他挥袖轻拂,法力施展。壮汉手中的石盘飘然飞起,转眼落在人群之中。他的举动,不言自喻,是以盘中的野果,回馈蛮族的妇孺老幼。众人大为惊奇,又感激莫名,慌忙匍匐在地,拜谢神人天恩。而“神人”自始至终没有睁眼,更添几分高高在上的神秘威严。
无咎看着诡异的场景,以及那位熟悉的神人,禁不住摇了摇头,很想冲过去踢出一脚。又恐惊吓蛮族,只得强忍作罢。他吐出一口闷气,恨恨传音道:“我与阿胜找你好苦,你却躲在此处逍遥……”
那位“神人”接受跪拜,很是享受。他好像真的无所不能,一言一行都在展现着神人的风范。若非与他相熟,很难将他与曾经的一个黑瘦大眼的猥琐家伙联想起来。却又毋庸置疑,两者同为一人。
或许传音来得突然,又或许传音过于熟悉。
“神人”骇了一跳,猛睁大眼,回头张望,惊愕失声:“天呐,师兄……”
偌大的洞穴内,除了他这个神人之外,便是数十蛮族,根本见不到其他人的身影。而传音真切,绝无差错。
“神人”再也坐不住了,慌忙跳起,全然没了之前的淡定与高深莫测,反倒是窘迫不安而极为狼狈。几个蛮族汉子不知所措,趋前行礼问候。他叽里咕噜几句,摆了摆手。本想跳下石头,又忙抬脚蹿出五、六丈,顿时又惹来阵阵的赞叹声。他故作洒脱,微微颔首,而尚未落地,已急不可耐传音呼唤:“师兄,休要隐身吓我,你在哪里……”
“阿三,你这个狗东西……”
“嘘!莫揭老底,算我求你……”
“你又丧尽天良……”
“师兄竟然躲在此处,难怪瞧不见你,且去洞内说话,我冤枉啊……”
“也罢,从实招来……”
“哎呦,手下留情……”
又是阿三,又是狗东西,当然没有旁人。无咎要找的阿三,便在此处,或者说,已成了一位“神人”。而他离开所在的大石头,绕过一道石壁,便被一只无形的手,给抓住后脖颈。刚要挣扎,人已离地飞起。
“扑通——”
转瞬之间,阿三飞入山洞内,摔了个实在,暗暗叫惨,却没敢出声,慌忙爬起张望。
光芒闪烁,两片禁制飞出,分别封住山洞的两端,也堵死了前后的去路。
与之瞬间,山洞陷入黑暗与寂静之中。
而丈余远外,却缓缓浮现出一道青衣人影,那年轻的面庞,头顶的发簪,以及斜撇的嘴角,真的再也熟悉不过!
“师兄,我便知道是你,这般装神弄鬼,吓死人了……”
庆幸之余,阿三摇头抱怨。
“哼,谁在装神弄鬼?”
无咎现出身形,两脚站稳,“啪”的一甩袖子,出声呵斥。
两人相视,神情各异。
一个脸色冷峻,不怒自威。
一个心虚赔笑,左右张望,神色躲闪,好奇道:“师兄,你怎会寻来呢……?”
“你不要管我如何寻来,你只须如实答话。河滩密林中的蛮族,是否为你所杀,你胁迫如此众多的蛮族躲在此地,有何居心?”
无咎的话语低沉,并隐隐透着杀气:“敢有半句不实,我便让你悔恨终身!”
“哈,师兄,又在使诈……”
阿三很是不以为然,却又微微一怔。那位近在咫尺的师兄,竟渐渐竖起双眉,嘴角还挂着似有似无的冷笑,分明就是杀人之前的神态。他顿然心头一寒,吓得急忙摆手,旋即又“扑通”坐在地上,带着哭腔委屈叫道:“我历尽千辛万苦,方才救下数十蛮族,而刚刚躲过外人追杀,又遭师兄凌辱。这回真的要死了,我被冤枉死了……”
“休得啰嗦!说——”
“嗯,我说……”
阿三的装模作样,或能骗过别人,却知道骗不过他的师兄,于是一五一十道出实情。
无咎站在一旁,兀自面带杀气。而随着阿三的叙说,他的神色缓和下来,旋即也在不远处盘膝而坐,嘴角多了一抹玩味的笑意。
从阿三的口中得知,他于十多日前,顺着河谷闲逛。或许临时起意,愈走愈远……
那一日,细雨蒙蒙,山林清新,倒也有番雨中漫步的闲情逸趣。
不过呢,有些缺憾。
如今师兄酒醉酣睡,于是外出寻觅。若能趁机寻见天材地宝,也不怕他抢夺。嗯,这才是外出闲逛的真实用意。谁料接连数日,竟然一无所获。
这片林子颇为茂盛,为何没有黄参一类的宝物呢?
林间的草地上,阿三满脸的无奈。见天色尚早,他祭出云板踏在脚下。且查看一二,再返回不迟。
阿三没有高飞,而是掠地慢行。一边飞着,一边不忘留意着林间的草草木木。
正当寻觅之时,几道人影穿过雨雾而来。
阿三诧异,收住去势。
那是五个汉子,见模样装扮,分明就是蛮族中人,却手持刀斧而神色慌乱。
与之瞬间,又有一个年轻汉子从远处冒了出来,竟是位玄武谷弟子,有着羽士六层的修为,杀气腾腾的架势,抬手祭出一道剑光……
“扑哧、扑哧——”
剑光闪烁,三道人影扑倒在地。
修士的飞剑啊,岂容凡人抵挡。
余下的两个蛮族汉子,早已精疲力竭而神色绝望。便于此刻,前方的雨雾中,竟有云光闪烁,其中一道模糊的人影悬空而立。乍然看去,仿佛神灵降世,只为众生而来,或救苦救难也未可知。二人自知难逃一死,丢了刀斧“扑通”跪地,然后高举双手,口中喊叫不停。
阿三正在看着热闹,谁料面前多了两个蛮族汉子。虽然话语不通,亦能从那两人的神情中看出异样的虔诚与期待。
咦,作甚?
哦,呼救呢!
而向我阿三呼救,有没有弄错?
玄武谷弟子杀人,与我无关啊!
不过,那虔诚的神态,似曾相识,记得蛮族土城的酒坊中,有人这般,却没能救他性命……
“多谢师兄相助,哈哈——”
阿三踏着云板,离地丈余,兀自低头俯瞰,神色中似有迟疑。
玄武谷弟子跑到近前,举手致意,就势抬起飞剑,笑声中透着血腥的杀意。
两个蛮族汉子,依旧是跪在地上,双手向天,只将生死托付于未知的神灵。
阿三突然出声:“且慢——”
玄武谷弟子微微一怔,神色戒备:“这位师兄,你总不会与我为敌吧……”
“与你为敌?不、不——”
阿三连连摆手,满脸正色:“我素来敬重玄武谷的同门,绝不敢有所冒犯!”
玄武谷弟子放下心来,得意笑道:“哈哈,算这位师兄识趣!不瞒你说,此地虽然只有我与师弟二人,而只须招呼一声,诸多高手顷刻即至!”而他笑声未落,又狐疑道:“既然如此,适才为何阻拦?”
“哦,此地只有你师兄弟二人?”
阿三转动着大眼珠子,也笑了起来。他收起云板落下身形,抬脚走了过去,竟拿出一块灵石,讨好道:“为表诚意,且收下这块灵石。至于为何阻拦,另有苦衷呢!”
玄武谷弟子有些意外,禁不住举起飞剑,却又盯着灵石,两眼放光……
第六百零三章 人性莫测
……
“哈,那人贪图灵石,却不肯上当。我换了符箓拍去,正是师兄送我的雷火符。我与他虽然同为羽士六层,修为相仿,而我已趋近圆满境界,他怎是敌手,‘喀嚓’一声炸雷,被雷火烧成灰烬。哎呦,两个蛮族汉子目瞪口呆,却也不傻,叩头拜谢,并不顾一切爬在我面前,抱紧我的双腿,连连呼喊不止……”
“蛮族的方言,听不懂啊。不过,我阿三是谁,当即有所猜测,便带着两个莽汉原路返回。果不其然呢,密林之中,藏着蛮族部落,另外一个冥月门的家伙正在大肆屠杀。见到我之后,他很是意外。我谎称他师兄让我带话,便想故技重施,谁料他的狡诈不输师兄,咳咳,我是说,比我也不差,他竟转身逃窜……”
“讲真,我没有半句假话。获救之后,蛮族的男女老幼,无不感激涕零,不肯让我离去。我思虑再三,吩咐蛮族躲避,以免再遭屠戮,怎奈言语不通。我记得师兄懂得蛮族方言,我也不甘示弱,便耗费了数个时辰,总算是沟通无碍……”
“蛮族将我当成神人,只为救苦救难而来。而灾祸尚未远离呢,留在原地只能等死。有人禀报,数十里外,另有藏身之处,乃危难救急之所。我带着众人来到此处,每日享受供奉。神仙何在?我就是啊!修炼多年,恰如一日得道……”
“我不敢露头,我怕遭到玄武谷弟子的追杀呀!何况雨季过后,方才动身启程,到那时候再返回河谷也不迟,谁料想师兄竟然寻来。我的师兄,瞧见没有,我在救苦救难呢,数十男女老幼因我而活。我为何要救蝼蚁之辈……”
“哼,当生死轮回降临,谁又不是蝼蚁?我怎会懂得这个道理?吃过大亏,捡过便宜,死里逃生几多回,还有什么想不明白的……”
“而师兄来的正好,你且外出查看风险,再如实告知三位师叔,待雨季过后我便返回。我不能走,我走了,数十妇孺老幼谁来庇护,我再不能半途而废……”
“哈,只要躲着不出,没人寻到此处,师兄放心便是!且送我几张符箓……”
黑暗的山洞,已被禁制封堵,倒不虞泄露行迹,或是被人贸然闯进来。
阿三的为人,素来狡诈胆小,说起话来,也总是左顾右盼而贼头贼脑。如今此时,却侃侃而谈,底气十足,眉飞色舞,黑瘦大眼神采奕奕。便好似又在接受众生的膜拜供奉,而他就是那无所不能的神人。
无咎坐在一旁,静静听着阿三的叙说,时不时的眼光打量,神色中又多了几分莫名的意味。
时过境迁,人会变的。
阿三,也是一样。
而一个自私自利的家伙,竟成了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神人,着实叫人难以想象。
“符箓之外,师兄不妨再送我几把飞剑,或丹药、灵石也成,总之多多益善!”
阿三伸出手,很是理所当然。
无咎竟点了点头,拂袖轻挥。
随着光芒一闪,两人之间的空地上顿时了一堆东西。分别是两把飞剑,一沓符箓,几块灵石,与几瓶丹药。
“哎哟,这多……”
阿三之所以讨要便宜,也不过借口一说,谁料话音未落,便得到了回应。
阿三大为错愕,却应变极快。他急忙收起地上的宝物,喜出望外道:“我的师兄,难得大方一回呢,再来几坛苦艾酒啊……”
“你本来就不是一个盛酒的家伙,要酒何用!”
无咎这回是摇头拒绝,施然起身。
“师兄,你瞧不起我,我也是条汉子,我也有壮烈情怀,你不懂……”
阿三跳起来叫嚷,很是不服不忿。
“嗯,你阿三的情怀,又何须人懂!”
无咎出言调侃,却懒得啰嗦:“你是跟我回去,还是就此当你的神人?”
“这个……”
阿三挠着脑袋,神色迟疑:“距雨季过去,尚有一段时日。启程远行启程之时,我再返回如何?”他讪讪一笑,分说道:“这群蛮族愚昧无知,亟待有人教化。日后再遇不良修士,至少懂得求生之道!”
“啧啧,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哈,不止三日呢,已十多天了……”
无咎打量着矮瘦的阿三,又不禁摇了摇头:“人各有志,随你便是!”他抬手掐动法诀,便要离去,而动身之际,又微微皱眉:“阿三,你放走玄武谷弟子,他不会罢休,必然找你寻仇!”
“此处隐秘,料也无妨!”
“于是,你便自欺欺人,干脆躲着不出来?而蛮族的数十男女老幼,突然凭空没了,在外人看来,又会怎样?”
“咦,这个倒没多想。蛮族凭空消失的缘由,无非两个。不是被杀,便是躲藏。师兄……”
阿三这才发觉自己失算,暗暗一惊。
而山洞内只剩他一人,那位师兄已然离去,并不忘打开禁制,洞穴的亮光照了进来。他正想着追出洞外,问个明白,而大群人影涌到了洞口前,竟是一个个欣喜异常而欢呼不已。
那群蛮族老幼,怕被抛弃,竟在洞前守候,并唱颂祈祷。如今终于再次见到神人,兴奋与感激溢于言表。一张张虔诚的面孔,真挚的眼神,发自肺腑的呼喊,以及膜拜之情,着实叫人难以拒绝,亦叫人为之飘飘然而境界迥异呢。仿佛面对着子民,信徒,只须稍加垂怜,便可拯救天地而普度众生!
阿三禁不住挺起腰身,缓步走向众人,他高昂的下巴,黑瘦的面颊,一双大眼,无不透着高深莫测的神韵。
……
洞外,雨中。
无咎默然伫立,嘴角挂着自嘲的笑意。
星云宗远道而来,名为弘法布道,教化异族,实则烧杀劫掠而无恶不作。而谁也没有想到,竟然真的有人担当起教化的职责,却非前辈高人,而是阿三。
是否有趣?
却千真万确。
阿三的所言所行,乃亲眼所见。蛮族视他为神人,敬畏有加。而他对待蛮族,亦无恶意。或装神弄鬼,有满足私欲之嫌,却救了数十人命,堪称一桩功德善事。
想不到吧?
人性之变化,真的难以预料!
无咎默然片刻,腾空飞起。却没远去,而是回到之前的山洞内盘膝坐下。他拿出酒壶呷了口酒,然后一个人冲着茫茫的雨夜而悠然出神。
……
天明时分,雨势减弱。
无咎冲出山洞,翻身飞到半空之中。散开神识,远近不见异常。脚下的山谷,也没有动静。他不再耽搁,往南而去。
等了半宿,阿三竟然没有现身。那家伙依然心存侥幸,但愿他能够躲过此劫。
两个时辰过后,一条大河出现在山林之间。
河边有座小山,百余丈高。
无咎收住去势,缓缓落在山顶之上。极目远望,四方依然是细雨纷飞而天地朦胧。他背起双手,静静等候。
不消片刻,一道剑虹由远而近,尚在数百丈外,话语声便已传来——
“无咎,你找到了阿三?”
话语声尚在风中回荡,阿胜已急匆匆收起剑光到了面前。来不及站稳,又道:“久寻不见,我正想返回,恰闻神识传音,便赶了过来,阿三他人呢……”
无咎拱了拱手,三言两语道出实情。
阿胜抬手抚摸着络腮胡子,满脸的惊奇:“咦,阿三转了心性?我看他救人是假,冒充在世神仙才是真!”他又摆了摆手,笑道:“遑论真假,他无事便好!你我返回,以免阿威、阿雅放心不下!”
无咎并无异议,点头答应。
大半年以来,都在忙着参悟经文与八字真言。耽误不少功夫,却收效甚微。指望着“夺字诀”的神奇再现,只有等待机缘降临。而等待雨季过去,尚有两个月的空闲,不妨用来闭关修炼,或祭炼几把飞剑,或炼制阴木符,嗯,差点忘了,还有一个收获呢,恰好琢磨一番……
两人相继腾空而起,顺着大河的方向逆流飞去。
阿胜趁机询问修炼的功法与筑基的心得,以表达师长的关怀。无咎则是随口敷衍,扯东扯西。
两人说说笑笑之间,一片河谷渐趋渐近。
山顶的老树依然,河谷情景如旧。
无咎径自落在山顶之上,只是他面对熟悉的景色,已没了来时的轻松,反倒是微微皱起眉头。
阿胜则是直奔山脚而去。
依他之见,他与无咎回来了,也找到了阿三,理当与阿威、阿雅知会一声。而片刻之后,他匆匆上山,尚未走到那株老树下,已是满脸的焦虑而大声嚷道:“山下的洞府,皆空无一人,究竟出了何事,为何不等你我二人……”
山脚下,一排五个洞府,皆空空如也,不仅阿威、阿雅消失了,便是阿猿与冯田也不见了踪影。来去不过一夜两日,竟然出此意外,也难怪阿胜惊愕不解,一切来得过于诡异。
无咎撇撇嘴角,没有吭声,兀自背着双手,冲着远方眺望。雨水穿过树梢的缝隙,淅沥而下,再顺着他的发梢、面颊与衣衫,悄然滑落。他好似浑身湿透,却又滴水不沾。坤元甲的妙用,被他施展的随心所欲。
“无咎,你早已察觉异常?”
“事已至此,又能怎样呢!”
“哦,你言外之意,阿威与阿雅,早已猜到阿三得罪了玄武谷弟子,便提前动身而以防不测?若真如此,他四人岂能不告而别呢……”
“人性莫测,谁说得清楚!”
“无咎,我好歹年长几岁,奉劝一句,莫要以己度人!”
事发突然,阿胜有些不知所措,却见无咎话语嘲讽,他禁不住埋怨起来。
无咎不予辩驳,神色一凝:“有人来了……”
阿胜却是庆幸笑道:“呵呵,想必是阿威、阿雅外出接应你我,故而……”
“并非阿威、阿雅……”
“何人……?”
“玄武谷弟子……”
“啊,糟了……”
第六百零四章 神通诡异
外出走了一趟,没有白跑,总是找到了阿三下落。而返回河谷,尚未来得及缓口气,几位同伴又没了。而如此倒也罢了,正当茫然不解、左右不定的时候,竟有玄武谷的弟子冒了出来。
“糟了!怕不是寻仇来了,你我躲开为妙!”
阿胜暗暗心惊,便要离去。而在原地转了一圈,他急道:“人在何方,几位高手,距此多远,你的神识怎会如此强大呢,有没有看错啊,只怪阿三惹祸……”
他的神识之中,未见异常,想要离去,又不知该往何方。倘若迎头撞上强敌,后果难以想象。
不用多想啊,适逢雨季,玄武谷的弟子也在这片地域休整歇息,却被阿三杀了一个,如今人家寻仇来了。
阿胜来回踱步,焦虑万分。
无咎依旧是冲着远方眺望,不慌不忙道:“嗯,那是两位筑基弟子,叫不上名字,却是玄武谷弟子无疑,由东往西赶来,已到了五、六十里之外……”
阿胜早已急不可耐,话音未落,人已踏剑而起,催促道:“事不宜迟,快走——”
无咎站着没动,拿出他的酒壶,呷了口酒,这才从远处收回眼光,沉吟道:“你且往南而行,再迂回往东,前去那片山谷接应阿三,我怕他已泄露行踪……”
阿胜急忙点头答应,却又不解:“如你所言,而你……”
无咎又抿了口酒,砸吧着嘴道:“你我二人御剑行空,动静太大,不妨由我稍候片刻,待查明原委之后,再与你碰头不迟!”
“这个,留你一人……”
“若再耽搁,你便走不了啦!”
“也罢,多加小心!你我如今人单势弱,切莫逞强!”
“嗯,不送!”
阿胜踏着剑光冲下山顶,掠过河谷,翻过一片山林,直奔正南而去。他没敢高飞,唯恐泄露行迹。
无咎则是走出树下,缓步来到了山顶的高处。他一边饮酒,一边欣赏着河谷的景色。全然没有强敌来临的慌张,反而是逍遥自在的模样。
但见风雨之中,远近朦胧,浓淡有致,山水写意,浑然天地画卷而让人悠然忘我!
而景色虽好,却不长久。
须臾,两道剑光打破了河谷的宁静。
“咦,是否长辈所说的那人?”
“应该不差……”
来的是两个中年壮汉,尚在数百丈外,便神色诧异,随即左右分开,竟在河谷中盘旋起来。片刻之后,双双来到山顶,却并未落地,而是一东一西,踏剑悬空,并相隔数十余丈,恰好将山顶之人围在当间,这才慢慢稳住身形而再次出声——
“你便是无咎?我乃神武门的立夏与阿怀……”
“无咎,你的同门何在……”
玄武谷的弟子,来自十三家仙门,其中便有神武门,却没有打过交道。而今日此时,总算是认得了神武门的弟子。
无咎收起了酒壶,左右张望,咧嘴微笑,然后拱了拱手:“两位高人,幸会!”
仿如遇见了故人好友,他竟满面春风,只是话语古怪,似乎带着几分调侃之意。
守在山顶东头的汉子,叫作立夏,像是神洲的节气名称,听着古怪。而此人面相粗莽,却眼光闪烁:“你所称的高人,可不敢当。不过,据说你也是筑基高手,且凶残毒辣,乃十足小人一个,缘何只有羽士圆满的修为,且独自在此……”
“师兄,他必然隐匿了修为,又何必与他啰嗦!”
守在山顶西侧的汉子,便是阿怀,似乎有恃无恐,恶声恶气道:“无咎,你的同门何在?敢有半句不实,莫怪我师兄弟翻脸无情!”
“我是小人,还十足的成色?”
无咎冲着立夏摇了摇头,却不予辩解,转而看向阿怀,拱了拱手,老老实实答道:“我本来在此闭关修炼,而师门长辈命我外出打探虚实。谁料今日回转,竟不见了三位长辈与几位师兄弟!却不知两位前辈来自何方,又有何吩咐?”
他神态谦卑,话语随和,礼数周到,与传说中的恶徒截然不同。
“哼,你所言属实?”
“我为何要说谎呢?”
“你的师门长辈,尽为无耻之徒!”
“哦,此话怎讲?”
阿怀冲着无咎上下打量,好像放松戒备,脚下的剑光悠然一荡,已落在二、三十丈外,随即抓起飞剑,竟啐了一口:“呸!不说也罢,而提起来便叫人怒火中烧!”
“不怪阿怀动怒,此事过于无理!”
无咎微微错愕,转而看向立夏。只见对方也落下身形,在雨中迈着大步摇晃而来,一边走着,一边说道:“我神武门的几个羽士小辈,结伴外出寻觅,意外来到此处,却被屠杀殆尽。而其中的一个弟子,临死前发出信符,说是元天门行凶,我师兄弟匆匆赶来,谁料晚了一步……”
真的假的?
阿威与阿雅,竟然杀了神武门弟子?而杀人之后,唯恐遭到报复,便提前离开此地,或许过于匆忙,根本来不及等待自己与阿胜的返回?
照此一说,倒也合情合理!
“哦,原来如此,当真可恨,而长辈行事,与本人无关……”
无咎恍然大悟,深表同情,顺口撇清干系,而话音未落,忽然心神一凛而急忙回头。
只见那个叫作阿怀的汉子,竟然欺近到了两、三丈外,并举起飞剑,从背后狠狠劈来。其行动举止,简直就是一头恶狼,不声不响,只为偷偷咬上一口。而这冷不防的一口,或将致命!
“你敢偷袭——”
即使无咎早有防备,还是颇感意外,急忙大声呵斥,抬手祭出一道紫色的剑光。谁料阿怀不躲不避,大步逼来,旋即身形摇晃,个头猛然暴涨至两丈多高,显得异常的威武雄壮,手持的飞剑也随之迸发出丈余的剑芒,带着山呼海啸之势轰然劈下。
与之同时,又一道身影扑了过来,原本还在二、三十丈外,瞬息之间到了身后。是那个叫作立夏的汉子,同样的身躯高大,同样的凶狠难挡,同样的杀气凌厉。
咦,只当遇见了两个寻常的玄武谷弟子,正想着借机套话,再伺机赚取他二人的性命。却不想遇到了一对狡诈凶狠之徒,自己尚未动手呢,已然是落入虎口的架势,尤其对方手段非凡,神通惊人!
转眼刹那,无咎已陷入前后夹攻之中。
两个巨汉面前,他显得极为弱小无助,霎时已被疯狂的杀气所笼罩,生死就在旦夕之间。他不作迟疑,拔地而起,急急抓回祭出的狼剑,又是一道剑光透体而出,旋即双剑合璧而猛然爆发出一道紫青剑芒,被他两手紧握而怒卷横扫。
“轰、轰——”
剑芒所至,两个高大的巨汉轰然崩溃,没有血肉横飞,也不见亡魂呼号,却依然杀气狂乱,余威猛不可挡。
无咎的脚下踉跄,显得颇为狼狈,而尚未缓口气,又是蓦然一惊。
巨汉身影崩溃的瞬间,两道剑光已近在咫尺。十余丈外,立夏与阿怀,不仅毫发无损,还各自掐动法诀,在联手施展杀招。
真是小瞧了那两个家伙,倘若换作别人,即使躲过之前的偷袭,也躲不过接踵而至的暗算!
无咎的身形一晃,已“砰砰”连中两剑。他却浑然不顾,闪遁而去,并顺势抡起双臂,一道紫青闪烁的剑芒呼啸而下。
阿怀偷袭不成,错愕难耐,飞剑的再次无功,更是令他难以置信。忽见对手逆势反攻,他已斗志全无,急忙抽身躲避,怎奈为时已晚。“喀嚓”炸响他整个人瞬间已被剑芒绞得粉碎而魂归天外。
神剑之威,不容抵挡!
无咎不出手则罢,出手便要杀人。他一剑得手,猛然收住去势,人已到了数十丈外,而尚未落地,凌空倒转,闪遁而回,倏然穿过血雨而再次抡起神剑。
在百丈方圆之内,他的闪遁术,比起飞剑还有快上三分,再加上他的双剑合一,没有筑基高手能够挡住他的致命一杀!接连遭到暗算,他显然是动了真火!
立夏的神通被毁,又见阿怀被杀,早已是惊恐莫名,尤其是对手不畏飞剑,更是让他手足无措。他慌忙踏起飞剑,闪身蹿向半空。
“狗东西,休走——”
便在立夏即将远逃之际,无咎追到身后,两丈多长的剑芒,快如闪电般怒劈而去。
而眼看着立夏难逃此劫,谁料他左右摇晃,身形再次暴涨,竟返身急扑而来。
无咎不及多想,狠狠一剑劈下。
“喀喇——”
闷响声中,人影崩溃,依然没有血肉纷飞,只有一道巨大身躯倏然消失在半空中。
无咎去势受阻,被迫稳住身形。他有心追赶,稍稍迟疑,随即作罢。
又被诡异的神通给骗了!
只见十余里外,一道人影便如惊弓之鸟,仓皇远去……
有道是穷寇莫追,且便宜他一回!
而那诡异的神通,着实不差!
无咎返身落在山顶上,从满地的狼藉中找到一个纳物的戒子。“啪”的捏碎戒子的神识印记,凝神查找。片刻之后,他手中多了一枚玉简。
玉简内拓印着一篇神武门的功法,名为《神武诀》?
无咎的两眼一亮,嘴角露出笑容。
他不再耽搁,纵身穿过雨雾,越过河谷,一路往东疾行……
第六百零五章 阿三信仰
……
再有两个月,雨季便将过去。
却出了意外。
星云宗的弟子们,长途跋涉,奔波劳累,趁着雨季修整的应该为数不少。原本互不碰面,倒也平安无事。谁想节外生枝,以致于状况频频。先是阿三外出,惹了祸端,接着又有玄武谷弟子闯入河谷,再添杀戮。而阿威杀人之后,唯恐报复,招呼也不打一声,竟带着阿威、阿猿与冯田先行离去。
不过,阿三依然躲在山洞内,当他的神人呢,如今看来,只怕是凶多吉少。他死了不打紧,却要殃及蛮族的男女老少。且让阿胜前去接应,以防不测,之后三人结伴,再去寻找阿威、阿雅的下落……
飘摇的雨雾之中,一道人影疾驰而去。
修士御剑,身后总是拖曳着一道剑虹。很神奇,很拉风。而无咎御剑,只有脚下微光闪烁,犹如踏着两道星芒,很是与众不同。且身影淡淡,快如风行。
须臾,大河一分为二,就此流向东南、东北方向。
河道分岔的地方,到了。
无咎并未循着河道而去,而是继续往东。
而不消片刻,几里外的林中,突然蹿出一道御剑的人影,一边摆手一边传音示意:“前方去不得——”
“咦,你躲在此处作甚?”
无咎诧异之余,慢慢停了下来。
那突然冒出来的不是别人,竟是阿胜,本来让他接应阿三,谁料他却躲在密林之中。
“哎呀,我尚未赶到那片山谷,也就是你所说的蛮族的藏身之地,竟发现一群玄武谷弟子正在四处寻觅。我人单势弱,一时又寻不见阿三,只得见机躲开,却怕你随后一头撞入陷阱,便于此等候,当真万幸……”
阿胜到了近前,身子一仰,脚下剑光回旋,而他来不及站稳,又忙连声催促:“事不宜迟,快走——”
“去往何处?”
“就此往南,愈远愈好……”
“阿三呢,又该如何?”
“还能如何?玄武谷的弟子,竟然也赶在雨季歇息,且人数众多,你我招惹不起啊!既然阿三躲在地下,料也无妨,只要不死,终有相聚那日……”
“蛮族的山洞固然隐秘,却瞒不过修士的神识!”
“你想怎样?”
“找到阿三,带他离去!”
“你……你要救阿三?”
依着阿胜看来,阿三藏身的山谷,聚集了成群的玄武谷弟子,此时赶去,只能自讨苦吃。莫说难以救人,说不定还要搭上性命。
“无咎,你与阿三的手足情深,令我倍感欣慰,不过呢,凡事还须量力而行,切莫逞强好胜!”
“手足情深?”
无咎咧咧嘴角,直截了当道:“你且往南,先行一步,我与阿三,随后便至!”
话音未落,人影带着风势倏然去远。
阿胜不用亲临险地,松了口气,急忙动身往南,又暗暗摇头:“修仙者,只求天道,不讲人情……”
……
山洞内,火把通明。
阿三,依然坐在洞穴当间的石头上,高昂着脑袋,却瞪大双眼。他的神色中似乎少了几分威严,而多了几分的惶恐不安。簇拥四周的蛮族老少,却依然虔诚恭敬。
“砰、砰——”
便于此时,又是几声闷响传来,分明就是劈砍石门的动静,显然是有人寻到了此处。
而在场的男女老幼,并未惊慌,只管注目仰望,各自的神色中透着莫名的期待。
阿三却是猛一哆嗦,失声尖叫:“堵住石门……”
没人理会,也没人听懂他在说什么。
阿三忙要改口蛮族的方言,却见两个蛮族的汉子已站起身来,垂首为礼,然后拎着铁斧,并肩走向洞口。
浅而易见,那两位蛮族的勇士,要以血肉之躯,抵御入侵之敌。
许是感召所致,又有几个汉子在一双双感佩的眼神中挺身而出。
“砰、砰——”
闷响再起,接连不断;封堵洞穴的石门,随时都将破碎。躲在洞内的男女老幼,亦最终难逃此劫。
阿三吓得再也坐不住了,猛然跳起,却又无处可去,暗暗叫苦不迭。在洞外劈砍石门之人,必是玄武谷弟子无疑。谁想这么快就寻来了呢,早知便该跟随师兄离去啊!
而眼下后悔也晚了,只怕要陪着一群蛮族葬身此地……
阿三正自慌张无措,又大眼一怔。
蛮族的精壮汉子,皆手持刀斧挡住洞口之前。而剩下的妇孺老幼,则是将他层层环绕中间,好像是要为他挡住凶险,俨然一个生死与共的阵势!
“干什么呢?”
一群蛮族的凡人,竟然要救一位修士?
而我在此享受多日的供奉,非但未能给予庇护,反而要让妇孺老幼相救?而这些老人、孩子,不加抱怨,视死如归……
不,救的不是我,而是神人!只因有了神人的相伴,命运有了指望,轮回成了坦途,故而无畏无惧!
阿三错愕片刻,突然明白了什么。恍惚之间,他好像神灵降体,浑天不怕,竟抬手抓出飞剑,挺直精瘦的身躯,扯开嗓门便是一阵叽里咕噜。
蛮族的方言,大致的意思就是:神与尔等同在,天界之门已然打开,我多灾多难的子民们,即日随我逃脱苦海,等等。
数十个男女老幼,像是受到了神灵的指引,随即忘却了凶险的降临,一个个高举双手而齐声欢呼。
阿三高高站在石头上,一双大眼透着疯狂的神色。他仿佛真的成为了神人,即将带着他的信徒,踏着轮回之路,就此登天而去。而洞门的撞击声愈发猛烈,他还是禁不住头皮发麻而两腿发抖,旋即咬牙挺胸,便要再来一次神灵的召唤。谁料他尚未张口,后脖颈已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旋即腾空而起,瞬间越过人群而便将远遁而去。
“师兄,咳咳……”
即使看不见人影,也知道对方是谁。除了师兄之外,谁敢手掐神人的脖子?
师兄竟然回来了,有救了……
阿三又惊又喜,却眼光一瞥,恰见洞穴内的数十蛮族犹在高举双手,期待着神灵的庇佑,他不由得微微迟疑,旋即挣扎大叫:“卑鄙小人,放开我——”
与之瞬间,一道青衣人影倏然现身,猛地抬手一抛,怒骂:“狗东西,讨打!”
阿三飞了出去,撞上石壁,“扑通”坠地,又狼狈爬起:“咳咳,师兄莫怪,我怕你不撒手……”
几丈之外的空地上,一位年轻男子飘然落地,却“啪”的一甩袖子,旋即两手背负而怒气不减:“为何不肯离去,讲!”
无咎从远处赶来,根本没有面对玄武谷的弟子,而是施展土行术,直接寻至洞穴。谁想他正要带着阿三离去,那家伙竟然又是挣扎又是辱骂。他气急之下,当然要问个明白。值此危急关头,对方若敢使诈,或许他今日不是救人,而是杀人。
洞门传来的响声,愈来愈急,愈来愈烈,仿佛已能听到石块崩碎的动静。
而洞穴内的蛮族众人,却安静下来。
无论男女老幼,皆在盯着洞穴角落里的两道人影而不知所措。一个是众所敬仰的神人,一个是突然出现的青衣男子。不知何故,神人似有畏惧,或是在据理力争。
“我不能抛弃我的信众……”
“你的信众,所言何意?”
“信众,就是信仰我的人……”
“信仰你,阿三?”
“你不懂情怀,多说无益。总而言之,这群蛮族也离不开所信仰的神人,否则天地不存而信念崩坏……”
“嘿,你真当自己是个神人?”
“并非自称,此乃公认,哎呦……”
阿三竭力挺直腰身,唯恐在蛮族面前坠了威严,并侃侃而谈,一如他在教化他的信众。却不料人影一闪,后脖颈再次被大手抓住,他吓得便要求饶,只听道:“狗东西,你找死也罢,却害得数十人命陪葬,信不信我打断你的狗腿!”
“师兄你假仁假义,你也救不了数十之众……”
“何须我救?只要我将你扔出洞外,任由玄武谷弟子乱剑分尸,洞内的蛮族,自然便能逃脱此劫!”
“师兄,你歹毒……”
无咎抓着阿三的脖颈,闪身冲向山洞,留下数十蛮族愣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神人遭到劫掠而去。
转眼之间,封堵的洞口就在面前。
厚重的石门已经裂开缝隙,摇摇欲倾。
无咎冲到门前,去势一顿,却将所抓的阿三举了起来,旋即法力笼罩而猛地往前掷去。
“师兄,不要啊……”
阿三失声惨叫,却身不由己,直接穿门而过,倏然到了洞外。
迎面两个汉子正在挥舞飞剑劈砍,猝不及防,慌忙后退,也禁不住大叫起来:“贼人在此……”
阿三尚未落地,惊咦了一声。
这便是遁法?好神奇!若懂此术,又何苦当一个短命的神人!
不过,师兄他为何没有现身呢?
天呐,他真要我死在乱剑之下!
阿三又惊又怕,却应变极快。
他一手抓着飞剑乱劈乱砍,一手抓出符箓便砸了出去。
与之刹那,“砰、砰”血肉炸开。躲到了几丈外的两个汉子,竟双双毙命,眨眼的工夫,已尸骸无存。
啧啧,那可是两个羽士七、八层的高手,竟非我一合之敌?
阿三的精神大振,旋即又失落不已。
只见几丈外的空地上,冒出一道熟悉的人影,抬手挥袖之间,有一道紫色剑芒在隐隐闪烁。
数十丈外,又有几道剑光呼啸而来。那凌厉的杀气,令人恐慌难耐。
阿三惊愕之际,只觉得后脖颈一紧,他人已离地飞起,禁不住痛苦出声:“我的师兄,不敢亵渎神人……”
第六百零六章 一场狩猎
……
两道人影冲出山谷,瞬间腾空数百丈,却没有远去,而是慢慢停下转身回望。
“师兄,你倒是跑啊!”
透过风雨看去,下方的山谷中,冒出十几个玄武谷弟子,怒气冲冲大喊大叫。
“杀我冥月门弟子,休走——”
“贼人果然藏在此处——”
“还有一位筑基高手——”
“师叔,元天门筑基高手来袭——”
便在众人叫嚷之际,人群中多了两个中年的汉子。其中一位凝神仰望,暗暗吃惊,不作迟疑,抬手捏碎一块玉符往上抛去。
“无咎,我家长老顷刻即至,你逃不了……”
“他便是无咎……”
“杀人无算……”
“十足恶人……”
半空之中,风雨正急。两道人影,显得有些模糊。其中的无咎抓着阿三的脖颈,低头俯瞰,山谷中的众人再是叫喊,却没谁胆敢腾空追赶。
“我不是不跑,而是想要看个清楚,若非不然……”
“哎呀,这又何苦呢,谁不知道你的模样,你只想扬名而不计后果!”
“不然,蛮族的老少,又怎能躲过此劫?”
“咳咳,原来如此!不过玄武谷弟子的评价,倒也中肯……哎呦,掐死我了……”
“再敢啰嗦,我便将你扔下山谷!”
“咳咳……不敢、不敢!而那祭出传音符的家伙,乃是冥月门的阿鲍,他所说的长老,可是人仙的前辈。我的师兄,再晚来不及了……”
无咎抓着阿三,转身往南飞去。
山谷中,蹿出两道踏剑的人影。
“据说那人凶狠,切莫轻易靠近!”
“哼,这回他逃不了!”
“岂止是他,元天门的弟子都要倒霉……”
……
半个时辰之后,无咎的去势正急。
便于此时,他突然身形一顿。
阿三猝不及防,被甩得来回摇晃,急忙伸手捂着脖子,艰难道:“咳咳,师兄,你是借机报复,成心掐死我……”
“谁让你个矮呢,给我闭嘴!”
无咎训斥了一句,却还是松开了手,扭头远望,神色中透着几分疑惑。
人在高处,风雨迷离。
而神识之中,依然能够察觉到远近的动静。似乎不止一位御剑的人影,正从四面八方追来。究竟出了何事,怎会冒出如此多的高手?
阿三的个矮,且瘦小,被掐脖子的缘由只有一个,那就是顺手。而他却是不忿,嚷道:“师兄,你身为修仙之人,岂能以个头相貌取人……啊……别撒手啊……”
脖子一松,便如解脱枷锁,喘气都畅快许多,而整个人却已无托无凭,顿时往下坠去。
这可是数百丈的高空,或许掐不死,而掉下去,断然难活。
阿三吓得惊叫一声,伸手便抱。他要抱住师兄,以免摔死。
“滚开——”
无咎正在凝神远望,有人贴面扑来。那惊恐的大眼,侥幸的神情,无不透着猥琐,而猥琐中又带着讨好的媚态。他急忙闪身躲后,抬腿便是一脚踢了过去。
“哎呦——”
阿三翻着跟头便倒飞出去,绝望大叫:“师兄你卑鄙无耻,心狠手辣,见我受人信奉,妒忌生恨。而你杀了我不要紧,你杀了一个神人……”
“杀了神人?好大的罪名!”
无咎哼了声,身形闪动,顺手一抓,已将坠落的阿三带起。随即不再耽搁,两道人影直透风雨而去。
而阿三的后脖颈又一次遭到蹂躏,再不敢挣扎,也不敢叫嚷,却又止不住的暗暗庆幸:莫非师兄也怕神人……
须臾,两、三百里之外。
无咎抓着阿三,疾行不止。而正当他前后张望之际,一道御剑人影蹿上半空。
竟然是阿胜,神色慌张。
无咎带着阿三在半空中打了个盘旋,诧异道:“我让你先行一步,缘何在此?”
阿胜摆了摆手,分说道:“一路之上,到处都是玄武谷的弟子,我岂敢贸然前行,故而在此等候。我看情形不妙啊,何妨找个僻静之地暂避一二……”
“暂避一二?今日若有差池,你我必将陷入重围!”
无咎稍稍迟疑,旋即摇头,猛地将所抓的阿三给凌空扔了过去,不容置疑道:“我来开路,你只管带着阿三便是!”
彼此相隔数丈,冷不防一个大活人飞了过来。
“哎呀呀——”
阿胜始料不及,伸手去抓,却被哇哇大叫的阿三给紧紧抱着臂膀,犹自魂不守舍:“师叔,莫掐脖子,任凭处置……”
“又该怎样的虐待,才会落得这般的惨状!幸亏你师兄相救,且当铭记在心!”
阿三被虐惨了,却非玄武谷弟子,而是他的师兄,怎奈他有苦难言。
阿胜却顾不得许多,伸手一划拉,已将阿三甩到身后,旋即催动剑光往前。而无咎早已冲到了百丈外,他急忙全力紧追。
“无咎,去往何方?”
“往南——”
“如此是否莽撞?”
“不然又能如何!”
“你我在河谷中待了多半年,未有异常。而一日之间,竟冒出大群的玄武谷弟子。无咎,不觉着蹊跷吗?”
“依你之见呢……”
“依我之见,玄武谷的弟子,便如你我一般,趁着雨季修整……”
“何须多说,一猜便知!”
“你……那你说说,即使有玄武谷弟子在此修整,又怎会如此的众多,这不合常理呀!”
“我怎晓得!”
“还是了,我怕玄武谷只为你我而来……”
“怎讲?”
“你与玄武谷素有恩怨,如今同门高手,忙着赶往金吒峰,不免人手分散,恰好为玄武谷所趁……”
“哦,一切因我之故?那我问你,是不是阿三、阿威先后杀人惹祸?”
“师兄,我说一句。我或为起因,却非根本。只怪你恶名远扬,玄武谷弟子早已存心对付你……”
“胡说八道——”
三人一边疾行,一边争论不停。而不管如何争论,仅为猜测,至于真相,谁也说不清楚。
风雨如旧,前途莫测。
渐渐的天色暗淡,又到了黄昏时分。而三道人影,依然疾行匆匆。
“无咎,是否歇宿一晚?”
“不!”
“一旦夜色降临,极易迷失路途。这大风大雨,倒也便于躲藏……”
“前辈,莫非倦了?”
“笑话!以我的修为,再赶三日也无妨……”
“嗯,如此便好。三日之后,酌情歇息!”
“无咎,我记得你胆量过人,却为何……”
阿胜踏剑疾行,身后带着阿三。一层淡淡的光芒笼罩二人,风雨无碍。只是随着夜色的降临而天地黑暗,使人有些茫然不知所去。他很想停下歇息,怎奈一句“前辈”的称呼,逼迫他打消了念头,却又暗暗的不情愿。
十余丈外,有人回头一瞥。
“前辈所记有误,我这人胆小!”
“你……你若胆小,这天下岂非尽是怯懦之辈!”
无咎的身子前倾,一双大袖子背在身后,脚下的剑芒似隐似现,并时不时的抬脚轻迈。其神态举止,犹如雨中漫步的洒脱。而去势之快,又总是让阿胜无从追赶。他咧开嘴角,微微一笑:“承蒙抬举!而我真的胆小!”
阿胜想要反驳,又不屑争论,哼了一声,以表达他长辈的矜持。阿三也跟着哼了声,嘀咕道:“虚伪透顶……”
无咎是否虚伪透顶,姑且不论。而他的话,只说了一半。
他逃命的时候,从来胆小;拼命的时候,则是胆大泼天!
……
夜色下的一座小山顶上,人群聚集。
站在高处的乃是一位精瘦的老者,身着布衫,半百年纪,褐眼鹰鼻,灰白的乱发扎着头箍,看上去脸色有些发红,并带着淡淡的笑容而神情莫测。
围在四周的乃是几个筑基高手与二十多个羽士弟子。
一个壮汉道:“长老,何不继续追赶?”
他身旁的几位同伴纷纷附和——
“长老晚来一步,贼人可恶!”
“无咎杀了阿怀,我神武门决不罢休!”
“元天门弟子,罪该万死!”
“理当追杀下去,不给他喘缓之机!”
老者摆了摆手,四下里顿时一静。
他拈着胡须,不慌不忙道:“元天门弟子,料也无妨,而其中有个无咎,却是麻烦。我接到阿鲍传音,及时赶来,谁料晚了一步,被他抢先逃了。而追到此处,依然不见他的踪影。与其徒劳无功,倒不如……”
几位筑基高手按耐不住,纷纷举手应声——
“长老所言极是!无咎极难对付……”
“那人极为阴险歹毒,我也差点遭了毒手……”
“只要能除了那个祸害,余下的元天门弟子不足为虑……”
“乐正长老,尽管吩咐……”
被称作乐正长老的老者点了点头,脸上似笑非笑。他沉吟了片刻,接着说道:“玄天门的高手,已尽数赶往金吒峰。走散或滞留的弟子,只能听天由命,呵呵……”
他笑出了声,而笑声中却带着寒意。如他所言,正是阿胜的猜测。怎奈阿胜也是疑惑不定,以致于深陷困境而不明原委。殊不知真相往往近在咫尺,却又总是轻轻的擦肩而过。
乐正的眼光掠过众人,转而投向茫茫的远处:“这般追赶,难免有所疏漏。故而,我已告知玄火门的巫马,四象门的象垓,以及雷火门的巴牛三位长老,请他三人带着弟子参与合围。呵呵,以我玄武谷的数百之众,大可在这蛮荒之地展开一场狩猎。而猎杀之物,便是无咎与他的同门……”
第六百零七章 风雨重逢
……
人在风雨中疾行,且横掠半空,曾经飘摇的雨雾,顿如刀枪箭矢般迎面扑来。随着阵阵的水雾炸开,天地更加变得朦胧不清。只能全神贯注,随时留意四周的情形,否则不是迷失方向,便有撞上高山的凶险。
如此赶路,接连两日,不眠不休,着实耗费心神。
何况带着一个阿三,又要多出几分法力。
阿胜终于忍耐不住,扬声道:“无咎,你我这般匆忙,难免迷路……”
没有回应。
十余丈外,一道淡淡的人影去势如旧。
阿胜又要呼唤,却挥袖往后一甩而恼怒道:“你抓我腰带便可,摸我屁股作甚?”
阿三接连遇险,几番折磨,早已是精疲力竭,如今站在他师叔的身后,风雨无忧,也不消耗法力,终于能够缓口气。他便借机吐纳行功,以养精蓄锐。而稍不留神,他的双手也懈怠下来。却猛遭呵斥,蓦然惊醒,差点摔下飞剑,他慌忙老老实实抓紧阿胜的腰带,又忍不住仰望着面前高大的身躯,暗暗腹诽:又不是美女,谁稀罕你的大屁股。正如师兄所说,谁让我个矮呢,都是顺手了而已,却不一样的状况呢。
“无咎,问你话呢……”
阿胜的喊声未落,前方的人影竟然到了身后。他猝不及防,脚下一荡,急忙盘旋而回,抱怨道:“你这般突然,是否体力难支,稍作歇息也是无妨……”
无咎突然停下,依然没有理会阿胜,而是在半空之中,顺着风雨缓缓飘去,并低头看向脚下,很像是体力不支的样子。
“哼,终究年轻啊,法力难以耐久,如此一味逞强,只能自讨苦吃……”
阿胜摆出长辈的身份,趁机说教两句。
而话音未落,却见那随风飘去的人影,愈来愈远,并扬声示意:“有人斗法,随我来——”
“谁人斗法,理当与我合计一番,岂能擅作主张呢……”
阿胜急了,又阻拦不得,抬头看天,迟疑不定:“这般莽撞,所去何方?”
浑天朦胧,风雨不断。莫说方向,时辰也弄不清楚。估摸起来,或许晌午时分。接连两日,怕不是赶了数千里的路程。
此时此地,谁在斗法?而逃亡之际,他又凑什么热闹?
而远去的人影,已若有若无。随风传来的话语声,也是时断时续:“此去往西,何须多问……”
阿胜慌忙追了过去,好奇道:“置身异地,四方混沌。无咎啊,你怎知晓东南西北?”
“雨季风势,多为东来,顺风而去,当然往西……”
“咦,果然如此……”
“师叔啊,如此浅显的道理,世人皆知,你却被他唬住了……”
“阿三,你敢取笑长辈?”
“我不敢……”
“我再问你,前方出了何事?”
“我……我哪里知晓啊!”
“既然不知,给我闭嘴!”
阿胜的郁闷无从发泄,狠狠教训着阿三。谁让阿三嘴贱呢,他是自找不痛快。
无咎却是头也不回,转而往西疾行。
又去二、三十里,山岭绵延起伏。越过山岭,一座山谷出现在朦胧的风雨中。
无咎突然摆了摆手,瞬间隐去身影。
阿胜心领神会,就势落在山岭之上。
阿三终于双脚着地,探出脑袋就要张望,却被一只粗壮的胳膊恰好夹住脖子,憋得他差点背过气去。他刚要挣扎,却听阿胜传音叱道:“不许出声……”
没人出声啊,只是有人要被勒死!
阿三又蹦又跳,奈何阿胜的力气太大,根本挣扎不得,勒得他直翻白眼。所幸稍稍舒缓,他急忙抱着脖子上的粗胳膊,一边喘着粗气,一边往前看去。
山岭之下,便是山谷。
而即便是风雨阻挡,还是能够看到山谷中的情形。
只见山谷的角落里,有十余道人影围在一堵山壁前。而山壁下方,另有几道人影被困在当间。彼此大打出手,一时法力轰鸣而剑光闪烁。怎奈人少一方寡不敌众,已是疲于应付,而人多一方,却是愈发的疯狂。
阿三的两眼一瞪,错愕不已。随即脖子一紧,他又痛苦地闭上双眼。求饶般地拍打胳膊,终于缓了口气。他再次睁开大眼,犹自难以置信。
被困的一方,共计四人,竟是阿威、阿雅与阿猿、冯田。此前的阿威,身子有伤,将养了半年多,总算是得以痊愈。而此时又是遍体污血,显然是再次遭到了重创。而阿雅犹在拼命抵抗,却也气喘吁吁而摇摇欲坠。阿猿与冯田的情形尚可,奈何修为所限,只能躲在两位前辈的身后,显得很是慌乱无措。
围攻的一方,十数人之多。不仅有三个筑基的高手,封住了上下左右的退路,还有八九个羽士弟子,不时的喊打喊杀而气焰嚣张。
而在人群的不远处,另有几具死尸躺在地上。
双方拼杀之惨烈,由此可见一斑。
且不说阿威四人,缘何逃到此处,又缘何陷入重围,照此情形看来,已是在劫难逃。只怕不用一时片刻,便将全军覆没啊!
便于此时,一道紫色的闪电突如其来,霍然撕破风雨,掀起一阵血色狂飙。与之刹那,又是一道青色的龙影,带着隐隐呼啸,直奔人群狂扑而去。
阿三看得真切,恍惚感同身受,好像他也在冲锋陷阵,禁不住跟着暗暗用力,心底发出一声呐喊:“哈,师兄出手了,给我大杀四方……”
无咎的出手,并不意外。
当他在途中有所察觉,就近寻来。恰见阿威等人受到围攻,亦是颇感诧异。而对于玄武谷弟子,他从来不会心慈手软。于是他没作多想,独自一人扑了过去。而之所以留下阿胜与阿三,是怕那叔侄俩碍手碍脚。
而隐身出击,只为杀一个措手不及。
“扑哧——”
一位踏剑悬空的汉子毫无防备,顿时被紫色的剑光洞穿腰腹,他大声惨叫,一头摔了下来。而狼剑犹不作罢,去若流星,直奔另外两个筑基高手袭去。对方大惊失色,慌忙应对。
一群羽士弟子,围攻正酣,却不料一道狼影狂扑而来,霎时血肉横飞而一片混乱。
与此刹那,无咎现出身形,双臂抡起,玄铁长剑劈下。摔在地上的汉子,尚未咽气,已被“轰”的一声劈成肉泥。他趁势挥剑横扫,又是两具死尸飞了出去,随即腾空蹿起,直奔两道御剑的人影扑去。却被一团火光当头罩下,他被迫闪身躲避,左手一点,再次逆势而上。
风雨半空,两个筑基高手见势不妙,慌忙逃窜,却逃不过狼剑之快。随着法力加持,紫色剑芒猛然暴涨。谁料一团白色光芒闪现,去势凌厉的狼剑,突然为之微微一顿,仿如陷入网中而顿时慢了三分。
无咎稍作愕然,再次抬手一点。
随着法诀驱使,尚在肆虐的青色龙影,从血肉狼藉中盘旋而起,“喀喇”劈碎了裹住狼剑的白色光芒,旋即双剑合璧而威力大增。一道紫青闪电呼啸而去,顿时“砰”的闷响而血肉飞溅。对手还是未能躲过神剑之威,当场身陨道消。
另外一道人影,趁机逃到了百丈之外。
无咎追赶不及,闪身疾遁。
谁料几块玉符当空炸碎,霎时光芒闪烁,几团雾气扑面而来,顿然使人如陷泥淖而进退不得。
无咎暗暗吃惊,心念转动。
紫青剑芒从数十丈外霍然而至,“喀喇”撕碎了白色雾气。禁锢顿消,余威犹在,气机凌乱,阵阵风雨横卷。
无咎猛然下坠,旋即腾空再起。而祭出玉符的人影,已远在十数里之外。他无意追赶,闷哼一声,收起神剑,缓缓往下落去。
又一次的失手,着实叫人郁闷。想要将对手斩尽杀绝,只能是一厢情愿。或许修为不够强大,或许百密一疏。而法术神通的千变万化,不容小觑……
山谷中的空地上,尽是残肢断臂而惨不忍睹。
而血腥狼藉之中,站着阿威、阿雅、阿猿与冯田,均是劫后余生的惨状,一个个神色怔怔而愕然无语。
无咎也没心思打招呼,只管在四处寻觅。杀人劫财,一脉相承。如今连杀十余人,总要有所收获才是。
与此同时,又是两道人影从天而降。
阿胜尚未落地,迫不及待道:“此番风雨重逢,当真不易!幸亏我催促无咎,日夜兼程赶来,如若不然,难以想象啊……”
阿三终得解脱,欢呼一声:“哈,好多的飞剑……”
阿威松了口气,“扑通”瘫坐下去。一时灵力紊乱,整个人顿时被雨水浇得通透。他抹了把脸上的污血,感慨道:“阿胜,多谢相救……”
“哎呀,你我乃是同门的师兄弟,又何必见外!”
阿胜埋怨一声,又关切道:“师兄为何不告而别,又为何在此遭到围攻?不急、不急,稍后再说不迟。容我查看一二,以便摸清仇家的虚实!”话音未落,他已忙着左右打量起来。
阿雅兀自立在原地,手里拎着飞剑,身子微微摇晃,白皙的脸上透着倦色。稍稍喘息片刻,她轻声道:“阿猿,帮着阿胜师叔善后,冯田,就近找个藏身之所而以便歇息……”
阿猿与冯田答应一声,便要遵循吩咐行事。
谁料便于此时,有人从远处走了过来。
其一袭青色的长衫,在风雨中煞是飘逸。而淡淡的话语声,却是不容置疑:“谁敢在此歇息?”
第六百零八章 指望你了
……
十余具尸骸,已被尽数烧成灰烬,并随着雨水的冲刷,流向草丛,回归大地。
而淡淡的血腥,仍未散去。还有一群人影,默默待在原地。
没人说话,皆看向那个青衣男子,一个曾经的羽士弟子,屡遭羞辱呵斥的小辈。而此时此刻,他的一言一行,非比寻常。或者说,他将决断着众人的生死去向。
想想也是,十数个玄武谷的弟子,其中不乏三位筑基的高手,乃是不容轻忽的存在。却被某人手起剑落,瞬间扫荡一空。除了逃走一人,余下的尽被斩杀。如此的快如雷霆,如此的决绝果断,着实叫人叹为观止,又禁不住为之胆战心惊。筑基之下,只怕没人是他的对手,他若再次发狂,天晓得又该怎样!
无咎从远处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两个纳物戒子。其步履飘逸,却离地三寸而片尘不沾,只有飘飞的雨丝,顺着他的大袖与衣摆滑落而下。而整个人又是清清爽爽,自有一种洒脱的气度。他兀自低头打量着手中的戒子,似乎是有所斟酌。
转眼之间,伙伴们就在面前。
“三、两日来,究竟出了何事,且说清楚了,再动身不迟!”
无咎停下脚步,话语淡淡,却依旧带着不容置疑的架势,旋即收起戒子而“啪”的背起双手:“咦,缘何没人吭声?”
阿威坐在地上,整个人被雨水浇透,而他张了张嘴,最终只是喘了口粗气。
阿雅神色疲惫,身躯摇晃,更添几分魅人姿态,而微微轻喘之后,同样的欲言又止。
阿猿与冯田站在一旁,眼光躲闪。
阿胜则是将捡来的飞剑与戒子与阿三分了,这才露出笑容,又佯作怒道:“无咎,不得蛮横无礼!”
阿三看着手中的两个戒子与两把涂满泥水的短剑,抱怨道:“师叔,你又占我便宜……”
“什么叫占便宜,胡说八道!”
阿胜稍稍尴尬,叱道:“修仙者,当得失随意,而方能境界超然。你无咎师兄的功劳最大,不也只是得到两个戒子,嗯?”
阿三不敢争辩,暗暗嘀咕:哼,师兄精明着呢,他的戒子乃是筑基高手之物……
阿胜转而又道:“阿威师兄,无咎所言有理。眼下危机重重,不敢大意啊!却不知此前出了何事,还请两位指教!”
他叔侄俩的争执,缓解了窒息的沉闷,也使得众人绷紧的心弦,终于放松下来。
阿威摸出几粒丹药扔进嘴里,抬头看向他的师妹。
阿雅收起飞剑,撩起发梢,稍作沉吟,出声说道:“你与无咎,外出寻找阿三的次日,突然有几个玄武谷弟子,来到河谷之中。而河谷地处隐秘,不会轻易为外人知晓。阿威师兄当你二人遭难,便出手杀了玄武谷弟子。我当时阻拦不及,唯恐有变,与师兄达成一致,提前动身而以防不测。谁料一路之上,不断有仙门弟子出没的迹象。我四人不敢停歇,昼夜疾行。直至今日,落脚歇息。不想还是遇到了一群昊日门的弟子……”
昊日门,与此前的神武门相同,乃依附于星云宗门下,玄武谷十三家仙门之一。
至于阿威、阿雅四人提前动身的缘由,虽然勉强,倒也说得过去。
阿雅缓了一缓,接着道:“昊日门,虽然名声不显,而所施展的蔽日符,却颇为棘手。纠缠之下,阿威师兄没有防备,差点送命,我三人联手,堪堪救下师兄,却陷入重围,苦苦支撑。危急关头,所幸无咎相救……”
她的师兄不肯面对再次获救的事实,无非计较颜面的得失。而她却是心知肚明,冲着无咎微微颔首致谢,一双明眸闪烁着楚楚动人之色,又道:“昊日门,为何与我为敌,说来蹊跷。据阿复,也就是那唯一逃脱之人所泄露的口风得知,玄武谷的数百之众,并未忙着赶往金吒峰,而是借助雨季修整,似乎在四下搜寻我元天门弟子的下落。还有个借口,倘若遇到我走散的弟子,便以临阵脱逃的叛逆之名,加以问罪……”
“荒谬!”
阿雅的话语声未落,阿胜已错愕不已:“玄武谷岂敢如此放肆,便不怕我瑞祥门主的雷霆之怒!”
“有何惧怕?”
阿威吞服了丹药,歇息片刻,恢复了几分精神,忍不住怒道:“只道你我背叛星云宗,又没人证物证,等到门主知晓此事,元天门弟子早已被灭杀殆尽,而玄武谷弟子尚有数百之多,到时候法不责众,门主又能如何,除非真的改换门庭……”
“师兄慎言!”
阿雅打断阿威,又无奈摇头,牵强一笑,轻声叹道:“唉,师兄所言欠妥,却也道出了实情。如今你我处境堪忧啊……”
阿胜急道:“这可如何是好,无咎……”
众人循声看去,心绪各异。
原来一行九位伙伴,阿金与阿离死了,如今还剩下七个,而修为最高的阿威,屡遭重创,阿雅与阿胜,也是自身难保。如今能够带领众人继续前行的只有一人,那就是无咎。
而无咎却是挠着下巴,两眼望天。片刻之后,这才回过头来,竟呲牙一乐,不无庆幸道:“嘿,原来玄武谷的那帮家伙,意不在我,而是要成心灭了元天门,好啊……”
没人回应,一个个神情莫名。
“咦,缘何这般看我?”
无咎微微一怔,旋即恍然。
在场的都是元天门弟子,对石门的兴衰存亡颇为在意。而他的无心之言,恰好触犯了众人的忌讳。
无咎急忙收起笑脸,微微皱眉而忖思道:“怎会这个样子呢,谁给了玄武谷如此大的胆子……”他突然想起了什么,转而问道:“何不祭出传音符,禀报万吉长老……”
阿雅道:“已祭出传音符,却是无用。师门长辈,想必已远在两千里之外!”
她与阿威,有两块传音符,仅能传送两千里远,超出里程,只能望天兴叹。
“召唤同门呢,或有滞留者,聚在一处,人多势众啊……”
“此前有所交代,自行赶往金吒峰,且为期三年之久,便是要弟子们见机行事,寻觅更多的机缘。如今各寻去路,想要重逢并不容易……”
“哦,瑞祥长老急于赶到金吒峰,又想留下弟子扫荡蛮荒。他倒是想要两相兼顾,殊料黄雀在后……”
“什么叫黄雀在后?不得妄议长辈!”
“此乃一句俗语,不说也罢……”
无咎本来是杀伐果断,颇具担当,此时突然耸耸肩头退后两步,全然一个事不关己的轻松模样。
正如他起初的猜测,还以为他本人的缘故,招来了玄武谷的仇家而牵累了众人,却不想其中另有阴谋。一旦牵扯到仙门的恩怨,他真的不想参与其中。
“你……”
阿雅欲说无力,看向阿胜。
她知道,那个曾经的弟子,再不会任人摆布。尤其他屡屡以德报怨,出人意表的言行举止,以及匪夷所思的神通,愈发的叫人捉摸不透。
阿胜瞪起双眼,猛一挥手:“无咎,你怎能不说了呢?”随着手臂划动,一蓬雨雾炸飞出去。而他焦急的话语声,接着响起:“你以为你能置身事外?你先后杀了无数的玄武谷弟子,我可是亲眼所见啊!玄火门、雷火门、四象门与冥月门的四位人仙长老,绝不会放过你!”
无咎撇着嘴角,沉吟道:“哦,倒也是啊!”
阿胜趁机又道:“众人的生死,指望你了!”
无咎抬手戳着鼻子:“指望我?”
阿胜一拍胸脯:“当然!该是你替我元天门千慧谷扬名的时候了,也不枉我一番栽培……”
无咎仍在迟疑:“言听计从?”
阿胜肯定有声:“绝无虚假!”
无咎的眼光一转,嘴角似笑非笑:“阿威与阿雅两位前辈也听我的?”
阿威的脸色不快:“我……”
阿雅适时上前一步,接话说道:“生死存亡,绝无儿戏。我与师兄,唯你是瞻!”
“嗯,如此便好!”
无咎冲着众人点了点头,长舒了口气,旋即一扫之前的惫懒,吩咐道:“阿威、阿雅,祭出云板,阿猿、冯田、阿三,照料两位前辈。阿胜与我随时斩杀来袭之敌,即刻动身——”
他磨磨蹭蹭半晌,摆足了姿态,要的就是号令一致,否则休想带着一群人逃出重围。而一旦有了决断,他绝不耽搁。
“愣着作甚?祭出云舟啊,否则如何带着阿猿三人赶路……”
“你说什么,阿威驱使不得云舟?我也不懂法门,且由阿胜代劳,快、快……”
“往何处去?还用问吗,自然往西……”
“为何不是往北、往东,往南,偏偏往西?哎呦,玄武谷既然发现你我踪迹,必然要派出人手拦截。此时往南,往北,与找死无疑。往东临近大海啊,唯有往西深入部洲腹地,方能有所周旋!我说诸位算计人的时候,皆精明异常,逃命的时候,缘何如此的痴迷不悟呢……”
山谷中的空地上,只见某人大声嚷嚷着并指手画脚。却没谁敢于争执,匆忙间一片混乱。
随着三尺长的玉片祭出,一片白云在风雨中缓缓浮起。浮云作舟,飘飞于天地之间,称之为云舟,倒也名如其实。
阿威坐在云舟的当间,阿猿、冯田与阿三守在左右,阿雅与阿胜坐在前方掐动法诀,而无咎则是独自坐在后方。
随着法力加持,一片云光,七道人影,直奔天上飞去。
而不消片刻,叫嚷声起——
“云舟飞得如此之高,是成心招摇呢!且低飞,高过树梢便可!哎呀,太低了,撞山了……”
“如此忽高忽低,难以驾驭?你二人乃是筑基高手,岂能借口偷懒呢……”
“阿胜,这玉简何意?驾驭云舟的法门,我没工夫……”
“你管我干什么,我要养养神……”
第六百零九章 蛮横霸道
……
一日后。
还是这片山谷。
几道剑光,与几片云舟从天而降。
转瞬之间,山谷中多了数十人影。为首的乃是一位老者,与一位中年男子。围在四周的则是七、八个筑基高手,与二、三十个羽士弟子。
众人落地之后,四处查看。而除了满地的泥泞与流淌的雨水,再也见不到丝毫打斗的痕迹。
其中一个壮汉恨恨道:“我昊日门一行十数人,便在此处,身陷重围,并惨遭元天门的毒手。只有我阿复独自逃生,还请两位长老主持公道!”
两位长老,分别来自冥月门与玄火门。
冥月门的乐正,乃是老者模样,面带微笑,深邃的两眼叫人捉摸不透;巫马则是三四十岁的光景,个头瘦高,神情木讷,整个人显得颇为阴沉。
巫马没有出声。
乐正冲着壮汉点了点头,淡淡笑道:“你昊日门,人多势众,而你阿复,又是筑基八层的高手,面对几个走散的元天门弟子,怎会一败涂地呢?”
阿复在昨日逃脱之后,便找寻同伴,今日被他遇上两位长老,急忙禀报而只想报仇。至于前后原委,则三言两语略过。如今隐瞒不过,他尴尬道:“元天门弟子中,有个罕见的高手……”
人群中挤过来一位壮汉,张口打断道:“是否身着青衣,人族装扮,施展两把飞剑……”
阿复愕然:“立夏师兄,你怎会知晓?”
壮汉正是神武门的立夏,猛一摆手,咬得牙齿咯吱响:“我师弟阿怀,亦命丧他手!”
又有两人换了个眼神,感慨出声——
“哼,此前早有告诫,遇见无咎,切莫大意,而诸位又怎样?”
“我师兄弟俩,与他打过不止一回交道,除了在星云宗的玄武崖,曾将他打个半死,之后再未讨过便宜,他反倒是愈来愈强……”
“阿重、阿健,你二人断定那青衣男子,便是无咎?”
出声的正是玄火门的阿重、阿健。
“神武门的立夏与昊日门的阿复,已认定无疑,不会有错……”
“除了他之外,谁还有那两把神出鬼没的飞剑……”
立夏与阿复连忙点头,表示附和。
“长老,正是那人……”
“他看起来倒也寻常,而一旦动手,便异常凶悍,弟子我差点未能逃脱,可惜我十余位同门……”
乐正长老缓缓抬手,四周顿时一静。
他拈着胡须,沉吟道:“我接到禀报之后,转告巫马长老,各自召集人手追来,途中未作耽搁。本待一举擒获无咎与他的同门,谁想他竟然逃的如此之远。可见他也知道自己惹了大祸,只得没日没夜狂奔……”他稍作斟酌,接着说道:“依我之见,无咎必然是逃往金吒峰!”抬手挥动,一块玉符化作光芒飞向天际。他笑了笑,又道:“我已召唤象垓与巴牛两位长老,命他二人往南拦截。你我则是兵分两路,随后追杀!呵呵……”
这位乐正长老,自以为得计,面带得意,却不忘转过身来拱了拱手:“道兄,有无指教?”
巫马长老,摇了摇头,依旧是少言寡语。
“既然如此,即刻动身!”
乐正带着阿复、立夏等二三十人,驾驭云舟腾空而去。
而山谷的雨雾中,巫马与一群弟子依然留在原地。
阿重与阿健颇感不解。
“长老,何故迟延?”
“那个无咎,极为狡诈,稍有不慎,便会被他逃脱!长老……”
巫马往前走了几步,然后抱起膀子,独自面对山谷。其刀刻般的瘦脸上,没有一丝神情。即使深陷的两眼中,也透着死寂。直至片刻过后,他这才缓缓出声:“我从象垓,以及你二人的口中,多次听说过那个小子,亦曾与他本人打过照面,却始终难以相信。一个羽士弟子,于奔波途中,屡获机缘,修至筑基不说,竟然罕逢对手……?”
“长老,我二人也是难以置信,却千真万确!”
“两位人仙前辈,多位筑基高手的围追堵截,都奈何不了他,尤其他的两把飞剑,绝非一般!”
“如今你我借口剿灭叛乱的元天门弟子,机不可失……”
“留着那人,必成大患。他祸害之深,远甚上百人……”
“事不宜迟,速速追赶……”
“一旦让他赶往金吒峰,则前功尽弃……”
阿重与阿健,一唱一和,只想及早动手,将那个无咎,连同元天门弟子一并剿杀殆尽。
巫马长老没有理会,而是反问道:“此番雨季修整,我玄武谷弟子,遍布万里方圆。莫非你二人以为,无咎他能够顺利南逃而抵达金吒峰?”
阿重与阿健,面面相觑。
“乐正长老,已然动身?”
“长老是说……?”
“哼,乐正好大喜功,刚愎自用。以我推测,象垓必然不会听他调遣!”
巫马转过身来,深陷的两眼中终于多了一丝寒光:“我与象垓,早已达成一致,不仅要留意那个小子的动向,还要及时往上禀报,此番务必将他截住,生死勿论!”
阿重与阿健好像没有听明白,各自神色懵懂。
“与谁禀报?”
“莫非你我截杀元天门,另有授命?”
“不必多问,动身启程!”
戊名抬手一挥,不容置疑。
“遵命!”
“快,动身往南……”
“不,往西追赶……”
……
河堤上,十五、六个修士正躲在树下歇息。
此行为首的乃是两个中年人,均为人仙的长老。余下的则是两个筑基弟子,以及十余位羽士弟子。
两位长老并肩坐在一起,谈笑正欢。
“与阿巢长老相处几日,收获匪浅!”
“象垓长老过谦了,你我彼此、彼此!”
“今日便要告辞,很是不舍呀!”
“我正想着讨教四象之力呢,缘何告辞?”
“我与门下弟子走散,亟待找寻……”
“原来如此……”
“你我一见如故,我便将四象门功法相赠……”
“当真?哎呀,这如何使得……”
说到此处,象垓真的拿出一枚玉简而神色坦诚。
叫作阿巢的长老,来自于元天门,管辖着一群玄武谷弟子,始终没有出现意外。恰逢玄武谷的象垓长老途经此处,彼此相处了几日,竟性情相投,渐渐的成为了好友。如今对方又将本门功法相赠,让他暗暗窃喜,便伸手去接,没有丝毫的防备。谁料便于此时,玉简突然变成玉符,“砰”的炸开一团光芒,瞬间将他笼罩其中。他急忙躲避,为时已晚,一双铁拳轰然砸来,“喀喇”击碎他的护体灵力。与之瞬间,原本顺从的两个筑基弟子,竟双双祭出飞剑,从左右急袭而至。他大惊失色,拼命挣扎。又是一拳“扑哧”砸入他的体内,旋即直透气海,瞬即变掌,一把捏碎金丹。他绝望大喊一声,顿时软软瘫倒在地。
一位人仙的高手,便这么遭到暗算。根本没有还手之力,瞬即已亡魂去远。
归根究底,还是贪图便宜而吃了大亏!
象垓抛开死尸,挥舞着血腥的双手:“哈哈,元天门的长老,也不过如此……”
在场的玄武谷弟子,也都是满脸狞笑而杀气腾腾。
便于此时,一道淡淡的光芒从天而降。
象垓甩了甩双手的血腥,顺势一抓。光芒炸开,从中传来几句若有若无的话语声。他微微皱眉,转而背抄双手而驻足远望。
须臾,雨雾中冒出一片云舟。
不消片刻,河堤上多了十余位修士,与之前的玄武谷弟子相熟,彼此举手打着招呼而喧哗不已。其中的一个壮汉走到象垓面前,躬身行礼:“长老,缘何召唤弟子赶来?”
“据悉,已知无咎的动向!”
“是那小子,他在何方,饶他不得……”
“乐正长老传信,他往南而来,逃往金吒峰……”
“哈哈,当真运气!你我恰好守在通往金吒峰的要道之上,而长老更是接连诛杀数位元天门的人仙前辈呢。只待那小子现身,必叫他有来无回!弟子这便传令下去,召集人手……”
“不……”
“长老……”
“宰灵,命各地修整的玄武谷弟子,即日转往西南,途中遇到走散的元天门弟子,尽管格杀勿论。倘若见到无咎,则务必禀报!”
“弟子遵命!”
“呵呵!”
象垓吩咐过后,冷笑两声。他缓步走上河堤,面对奔腾的河水,以及茫茫的荒野,又不禁抬手嗅着手指残留的血腥而长长舒了口气:“元天门的瑞祥门主,可曾想过今日?一旦您老人家门下的弟子死伤殆尽,还不知道谁是部洲的主人呢!尤其那个无咎,已被断定来历可疑,便是元天门也不敢救他,呵呵……”
……
风雨之中。
一片云舟,疾驰不停。
只是原本高飞,且平稳的云舟,此时却低低掠过山峰,掠过丛林,掠过河谷,又盘旋着绕过山岭,一路之上起伏不定。
如此疾行,只为藏形匿迹,却过于颠簸,着实叫人难以消受。
阿威的伤势惨重,坐不稳当,幸亏阿猿、冯田与阿三的搀扶,这才没有摔倒,却气血难抑,早已苦不堪言。而阿猿三人,也是心神不定,唯恐一个意外,便会撞上石壁而遭遇不妄之灾。
阿胜与阿雅驾驭云舟,更是身心交瘁。
驾驭云舟,倒也罢了。而飞得忽高忽低,忽左忽右,不是在大山间盘旋,便是俯冲于荒野之中。如此不仅消耗法力,还极为消耗心神之力!
不过,有人却是悠然自在。
只见他一边低头查看手中的玉简,一边出声指点:“飞得高,摔得疼,太慢了,也不成,嗯,前方左转,咦,有道峡谷,穿过去。停下,我说停下……”
“轰——”
云舟猛然撞上石壁,顿时人影纷飞而叫嚷不断——
“阿胜,你聋了不成?”
“你说停就停?也来不及啊!”
“令行禁止,懂也不懂?”
“哼,你过于蛮横霸道,这般纯属折磨人……”
“蛮横霸道?你在诋毁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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