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惊吓不断


  弯月高悬,夜色静寂。
  一缕清风跃出地面,无声无息。
  他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赤霞峰的山脚下久久盘旋,直至小半个时辰过后,这才划过夜色疾驰而去。
  须臾,峰巅之上悄然落下一道踏着剑虹的人影,在四下里寻觅,转而带着几分疑惑的神色往西看去。少顷,他挥动双袖,几片微乎其微的法力禁制飘落在草丛、乱石之中,又迟疑了片刻,这才踏着剑光返回。当他再次坐在崖边,看着夜色下的那座独立的山峰,以及那寂寞的洞府,他阴郁的脸上多了一抹冷笑。
  与此同时,那一缕清风到了紫霞峰的山脚之下。他没作耽搁,循着昨晚的路径,紧贴着峭壁攀援而上,盏茶的时辰过后,便已抵达峰顶。
  朦胧的月光下,偌大的紫霞峰依然肃穆而又静谧。抬眼看去,忍不住使人心跳加快!
  他一路行来,不敢动用神识,此时此刻,更加小心,只得凭借目力张望,待辨清了方向之后,又与熟记的图简对照了一番,这才悠悠飘过宽阔的山坪。
  紫霞峰的空旷所在,并无禁制阻隔。
  清风掠地慢行,畅通无阻。
  他越过山坪,翻过山岗,跃过几株古木,又静静穿过一段狭长的栈桥。不管是途中遇到的石亭,还是楼阁房舍,他都是避而远之,不敢稍加窥觑。
  半个时辰之后,来到了又一片宽阔的山坡之上。
  山坡的左侧,乃是千丈悬崖,山坡的右侧,便是紫霞峰的主峰,前后十余里,拔地数百丈,颇具穿云破雾之势。而古松峰峦之间,则有楼台远近高低错落,在月光云影之中虚实疏影,更添几分神秘莫测。
  清风盘旋了片刻,继续往前,又去三五里,缓缓停了下来。
  陡峭壁立的主峰,在此处凹进去一块,当间有石梯直上直下,百丈的尽头则是伸出一块巨大的山崖,上面矗立着一座数丈高的圆顶木塔,在夜色中瞧不分明,却透着古朴浑重的气势而令人仰止。在石梯入口的石壁上,“藏剑阁”三个大字在夜色中清清楚楚。
  藏剑阁,灵霞山门主的洞府所在,也是传说中藏有镇山神剑的地方!
  清风认准了地方,奔着石梯而去。到了近处,又稍稍盘旋,然后拾阶而上,渐渐抵达石梯的尽头。
  石梯的尽头,有道石拱月门。
  清风在门前徘徊不定,颇为谨慎地祭出了几式法诀。
  依着祁散人的交代,打开禁制便能进入藏剑阁。也只有进入藏剑,方能最终寻到神剑的下落。
  不过瞬间,拱门以及拱门四周,乃至于两侧的山壁与通往山崖木塔的回廊,同时发出耀眼的光芒,并发出隆隆的轰鸣。
  这并非开启禁制的动静,而是触发禁制的情景!
  “老道,法诀怎会没用?你害我——”
  清风突遭异变,猛然现出了无咎的白衣身影。他啐了一口,慌忙隐去身形。
  恰于此时,一声沉缓的话语声在紫霞峰上悠悠回响:“谁敢夜闯藏剑阁——”
  与之刹那,远处有剑虹闪烁。
  无咎吓得冷汗直流,抽身暴退,而他所化的清风才将越过石梯回到来处,十余道来自于四面八方的剑虹已然划过夜空而声势惊人。
  哎呀,此时返回赤霞峰,属于不打自招。强行逃离灵霞山,同样是功亏一篑。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呢……
  无咎急得手足无措,原地盘旋。
  而远处的剑光愈来愈近,转眼之间便要身陷重围而逃无可逃。
  罢了,只怪你老道料事不周,我也不要神剑了,更休提救人,还是自己的小命要紧!
  无咎被迫无奈之下,便要逃出紫霞峰,逃出灵霞山,而危急关头,一声传音在耳畔响起——
  “往东千丈,霞飞阁!”
  这一声传音突如其来,煞是意外,却如深夜中的一线曙光,叫人在绝望之中又看到了转机。
  无咎又是蓦然一惊,不及多想,奔着来路疾遁而去,瞬间便已见到左侧的峭壁上坐落着一座楼阁,横匾之上的“霞飞阁”三个大字很是赏心悦目。他闪身直上,畅通无阻,顺着大开的门户便一头扎入阁中,却乌黑一片而不见人影,只有传音在继续想起:“里间静室地下,有离开紫霞峰的捷径,速去——”
  楼阁大堂的尽头有个角门,去向不明。
  无咎不作停留,穿门而过。眼前出现一条廊道,十余丈的尽头则是另有门洞。踏入其中,果然是间静室,有蒲团、案几等物,而案几之上还丢着一枚玉简。他散开神识,看向脚下。四周禁制遍布,而一条窄窄的缝隙直通深处。他欣喜若狂,全力以赴往下遁去,却又心思一动,顺手拿走了案几上的那枚玉简。离去之际,隐约之中有话语声响起——
  “长老,有人夜闯藏剑阁,逃至此处……”
  “不用惊慌,方才是老夫出去了一趟……”
  “这……”
  “哦……想不到竟然惊动了师兄……”
  “无事便好……”
  数十里外的山谷之中,一缕清风跃出树丛而倏然腾空。四周寂静依然,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他再不敢大意,又一头扎向地面,直至赤霞峰的山脚,再离地而起辨别方向,接着遁入山石一阵疾行,转瞬间便已回到了洞府之中。
  “扑通——”
  无咎一头躺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犹然心有余悸,伸手抹了把额头的冷汗,不无庆幸般的呲牙一乐,随即又慢慢抬起手中的玉简而满脸的不可思议。
  救了自己的那人,是谁?
  倘若所记无误,应该便是妙闵长老。那个面色红润的老头,挺和气的一个人,应该不错,此番真要多谢他的出手相助!
  不过,他为何要救自己?既然相助,又为何要隐身回避呢?
  嗯,今夜真是凶险万分!
  忙活了数月,只想着怎样躲避与破解紫霞峰的禁制。而禁制固然可怕,而峰上的几位长老才是更为恐怖的存在。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人家的神识之下,稍有不慎便是自寻死路啊!
  且不提几位长老怎样,那群驻守的弟子又如何,破解不了禁制,一切都将前功尽弃!
  祁散人,祈老道,我可是为了救你,这才自投火坑,而你留下的禁制口诀全然无用,真是吓死我了。啊不,应该是气死我了!
  无咎猛然坐起,便想着发泄一通,而眼光一瞥,又不禁抬起手来。
  左手还拿着一样东西,正是来自于妙闵长老静室的玉简。当时看着古怪,再加上不知暗中相助的是谁,便临时起意,来了一个顺手牵羊。或者说,叫作贼不走空。而玉简之中……
  无咎举起玉简,不由得微微一怔。
  玉简之内,竟是拓印着紫霞峰各处的禁制图示。而比起祁散人留下的图简,又有不同。其中不仅多了此前离开时的途径,还有通往别处的暗道。尤其是前往藏剑阁的捷径,以及四周的各道门户禁制,无不标示清楚,还配上了开启关闭的手诀、法诀,并有文字注解。大概的意思说:在百年之前,藏剑阁外围九层门禁尽遭毁坏,并被重新设置,而前往藏剑阁地下的禁制,却至今无从破解。藏剑阁因故难见天日,甚为遗憾,等等。
  无咎惊愕之余,恍然大悟。
  错怪了祈老道!
  原来在老道离开灵山之后,便有人进入他所居住的藏剑阁,在连破了九道禁制之后,最终还是徒劳无功。而老道本人,根本不知道身后所发生的一切。自己拿着早已无用的手诀与法诀前来闯关,若不惹出麻烦才叫怪事呢!
  而妙闵长老竟然也在琢磨藏剑阁的禁制,并将玉简留在静室之中,又恰好落在自己的手中,无异于瞌睡送枕头的好事儿啊!只是如此的凑巧,太叫人匪夷所思!
  他是有意如此,还是疏忽所致?
  而今夜若非他的相助,一切都将难以收场!如此看来,他倒是一番好心!应不应该相信他,或者是说,能否依照他所留下的手诀与法诀,再次前往紫霞峰,并得以潜入藏剑阁呢?
  无咎端详着手中的玉简,迟迟拿不定主意。少顷,他缓缓躺了下去,头枕手臂,架起只脚,继续忖思不已。
  倘若有了妙闵长老的里应外合,潜入藏剑阁便容易了许多。即使不测,再次躲到他的洞府之中也就是了。总不能半途而废,还须寻到神剑,成功筑基,才是自己这个掌门弟子的使命所在啊!
  嗯,这个法子倒也使得!
  而尚不知是否泄露了行踪,更不知道玉简中的手诀、法诀的真伪。为今之计,不妨静观两日而再行计较!
  无咎惊吓不断,又是连番逃窜,再有心事烦扰,早已疲惫难耐,不由得眼皮打架,轻轻扯起鼾声。而他似睡非睡之际,洞府门外传来“砰、砰”的动静,随即响起不还好意的话语声:“府中有人吗?”
  又是该死的玄玉,洞府内怎会没人呢?
  无咎很是气急败坏,翻身爬起,便要发怒,却又眼珠一转,长舒了口气,待心绪平缓下来,这才带着如常的神态,打开洞门走了出去。
  四周晦暗朦胧,远处则是霞光万道。不知不觉间,又是一日来临!
  栈道之上,有人负手而立。
  无咎眼光一凝,愕然道:“您是……”


第二百零一章 无处躲藏
  ……
  站在洞府门外的不是玄玉,而是一位身着赤袍的中年男子,个头壮实,却脸色发黄,神情憔悴,大病未愈的模样。
  只见他一手背在身后,一手扶着连腮的短须:“本人俗家严氏,道号妙严。你,便是无咎?”
  他反问之际,话语沉缓,眼光端详,心机莫测。
  来人竟是灵霞山的五大长老之一,礼院的妙严长老。他不是在闭关疗伤吗,缘何突然现身于此?
  无咎大感意外,慌忙举手:“在下无咎,见过长老!不知长老到此,有何指教……”
  他一边说话,一边悄悄抬眼打量。
  妙严却不理会,转而看向大开的洞门。
  无咎稍稍尴尬,只得闪开一步:“长老,请府中叙话!”
  妙严这才微微颔首,抬脚踏入洞府。
  无咎歪着脑袋若有所思,随后返回,而他转身之际,又不禁两眼狐疑。
  对面的崖上,并无玄玉的身影。那个阴魂不散的家伙,去了哪里?
  两人一前一后踏入洞府,或许想着心事,各自均不出声,洞府内稍显沉闷。
  而妙严在原地踱了几步,径自踏上凌乱的褥子盘膝而坐,随即抬手示意,颇有一种不容置疑的威势。
  褥子不足一丈,容不下两个人。你占了我的地方,让我坐在何处?
  无咎摆动袖口,所在的角落里多了一块褥子。他就势坐下,眼光闪烁,抄起双袖,悄悄抚摸着左手拇指的夔骨指环。指环随时隐入体内,倒不虞被人发现端倪。而与一位前辈高手同处一室,着实叫人局促不安。幸亏来的是妙严,若是妙源,或是妙山,只怕自己心虚之下早已原形毕露。
  记得常先说过,这位妙严长老与祁散人的交情不错……
  “你,真是妙祁师兄的亲传弟子?”
  “啊……是啊……”
  无咎正在心神不定,忽听问话,猝不及防,急忙随声应了一句。
  妙严坐在两丈之外,一直在静静端详着躲在角落里的那个年轻人。对方虽然相貌清秀,面带英气,却眼光游离,言辞闪烁,行迹鬼祟,全无名师高徒应有的风范,反倒像是一个心怀鬼胎的坏小子。他不禁有些失落,摇头叹道:“师兄他……怎会收了你这么一个弟子,唉!”
  “我……我也是逼迫无奈啊!”
  无咎被人当面瞧不起,这不是头一回,也绝不会是最后一次,而他还是忍不住神色发窘,暗暗不忿,有心辩解,随即又无可奈何般地抱怨了一句。
  与其想来,我虽非完美,却也不是大奸大恶之辈,至少比起玄玉、木申、田奇之流,我还算是一个有良心的人吧!
  嗯,纵有万千诽谤,不改我本色依然!
  妙严却是听出了话中有话,神色询问:“师兄他竟然逼你为徒,所为哪般?他命你前来灵山,又将怎样?他如今人在何处,莫非……”
  无咎耸耸肩头,好像是一言难尽,接着两手摊开,示意无可奉告。
  妙严适时收住话头,转而沉吟自语:“有关你的一切,早已在仙门之中传得沸沸扬扬,我虽有耳闻,却始终难以置信,直至昨夜紫霞峰出了意外,这才不得不前来奉劝你一句……”他话语一顿,憔悴的脸色中多了几分凝重:“人心叵测,祸福难料。你的掌门弟子的身份或许是你最大的倚仗,同样也是你的催命符。想要活命,远离灵山!”
  无咎默然无语,双眉浅锁。
  我也想带着紫烟离开灵山,奈何身不由己。
  真的一走了之,谁救祁散人呢?
  倘若道出祁散人遭难的实情,灵霞山又会不会着手解救?
  老道原本就是遭到暗害,故才被迫逃离的仙门,倘若被他的仇家获悉真相,难免再添变数而落井下石。到时候莫说救人,只怕自己也是在劫难逃啊!
  妙严却是不再多言,站起身来。
  无咎跟着起身,诧然道:“长老要走?又为何……”
  他对于妙严长老的言行举止,有些摸不着头绪。对方既然好心劝告,何不说个明白,如此藏着掖着,着实让人伤脑筋!
  “我是念在妙祁师兄的情分上,给你两句忠告,别无他意,好自为之吧!”
  妙严丢下一句话之后,抬脚就走。
  无咎跟出门外,对方已踏着飞剑腾空而起。他看着那道远去的剑虹,有些羡慕,又有些郁闷,转身返回洞府,关门闭户,随后懒懒躺在地上,幽幽叹了口气。
  妙严故作玄虚,他的忠告又是什么呢?他一大早便从闭关中跑了过来,莫非已猜到了昨夜紫霞峰的意外与自己有关?
  而不管是妙严,还是妙源等其他几位长老,皆世故圆滑,心机莫测。好像每一个人都看穿了自己的勾当,偏偏又装着糊涂。
  不,或许糊涂的并非别人,恰是自己,便如同困兽般的在瞎折腾,殊不知众目睽睽之下根本无从遁形。
  嗯,想多了累人,纵然天塌下来又能如何呢,总不能舍弃神剑与祈老道而不顾,认准的道儿还得走下去!
  无咎心神疲惫,渐渐睡意降临,忙又坐了起来,从夔骨指环中摸出一堆吃食。之前将红岭山的库房搜刮一番,眼下吃穿不愁。待他填饱肚子,抓起一块灵石恢复体力,接着又拿出一枚玉简凝神查看。且不管妙闵长老留下的禁制法诀有没有用处,又会不会在察觉之后前来索要,先行将其熟记下来,应该没有坏处。
  ……
  在玉井峰下的山谷中,两人一前一后走向玉井所在的洞口。
  带路的木申,背着双手默然不语。许是常年的郁闷所致,他再无曾经的洒脱,便是原本白净秀气的面庞上也多了一层戾气,整个人显得颓废而又阴沉莫测。
  随后的竟是田奇,换了一身新袍子。而初来乍到的他有些晕头转向,一边打量着四周的情形,一边抱怨道:“小弟并无过错,却被赶出了红霞峰而发配至此,着实冤枉啊!木师兄,你能否帮我说说情,回头送你两粒固本培元的丹药当作谢礼……?”
  木申脚下一顿,回头叱道:“哼,你竟敢瞧不起玉井峰的管事一职?若非长辈青睐,你根本没有这个福分!”
  他训斥了一句,抬脚踏入山洞。
  天弃不敢争执,眼珠一转,急忙迈开小短腿追了过去,出声问道:“尚不知此地有何好处,还请师兄多多赐教!”
  木申站在井口的边上,不冷不淡道:“玉井峰,机缘多多,不仅高手辈出,还是掌门弟子的成名之地。田师弟,你知道那人是谁吗?”
  还能有谁,就是那个恶人!他原来竟是玉井峰的弟子,看来当初的境遇很是落魄啊!
  田奇呵呵赔笑,心头涌起一股莫名的快意。不过,一旦想起那人如今的风光,他黑脸一哆嗦,顿时尴尬不语。
  “即便是本管事,也在玉井峰待了三年之久。而你一个新晋的弟子有此机缘,理当知足。且安心职守,莫要辜负了长辈们的厚望!”
  木申摆出师兄的架势,又说教一通,接着抬脚踏向洞口,不耐烦道:“且随我巡查一二,以便熟悉井下的规矩!”
  田奇慌忙应声,又回头看了一眼,稍稍迟疑了片刻,这才跳下井口。他虽然矮胖,却灵活自如。
  转眼之间,到了井下。
  木申指向远处的几个洞口,例行公事般分说道:“从今往后,你的手下管着数十弟子,但有忤逆者,任由惩处!”
  田奇已是转忧为喜,禁不住连连点头。
  嗯,今早突然被赶出了红霞峰,以为闯了大祸,想要寻找上官剑帮着说情都没来得及,便被带到了玉井峰,莫名其妙成为了一名管事。据说玉井峰乃是发配之地,只当是厄运降临。如今竟然管着数十人呢,谁敢不听使唤,打骂随意,倒也威风哦!尤其是远远躲开了那个该死的家伙,再不用担心被他揪耳朵踢屁股!
  “轰——”
  随着一声闷响,不远处再次出现了一个洞口。
  木申又是抬手一指,示意道:“此乃玉井峰的禁地,寻常弟子不得入内,而你我身为管事,不得不查看一番!”
  他话音未落,纵身跃进了洞口。
  天弃没作多想,随后跟了过去,又忍不住问道:“既为禁地,有何名堂?”
  木申往前疾行了片刻,这才脚下放缓,心不在焉道:“还能有何名堂,不过是某人闭关修炼的地方罢了。只因他最终成为了掌门弟子,这才封堵起来而以免走漏风声!”
  一个圆滚的身影擦肩而过,又是意外又是惊喜:“师兄所言当真……”
  怪不得一个玉井峰的杂役弟子能够成为掌门弟子,原来与他修炼的地方有关。而今日倒是要好好看一看,或有机缘也犹未可知!
  田奇兴奋难耐,直接越过木申,奔着坑道的尽头跑去,却不忘回头问道:“此地竟然如此神奇,又何必封堵呢,不如……”
  他话没说完,急忙伸手摸出一块符纸贴在身上。而一道剑光突如其来,根本不容躲避。“轰”的一声符箓破碎,他惨哼着往前飞去,“扑通”落在地上,竟是溅起好大一片水花。他挣扎爬起,浑身湿透,张口吐出一道淤血,随即带着惊慌的神情而抬眼四望。
  这是一个地下的洞穴,三、五丈高,十几丈的方圆,尽为白玉堆砌,随处可见采掘的痕迹。且玉光闪烁,使得四周亮如白昼。当间则是竖起一根白玉石柱,足有两、三丈粗细,顶天顶地,撑起了整个洞穴。除此之外,便是角落里的坑坑洼洼,显然是开凿之后,又已放弃的坑道。除此之外,还有洞顶的乳石,地上的积水,以及滴答的水声,无不充斥着诡异莫名的寒意而叫人惊悸难耐。
  这是某人的闭关之地,还是自己的葬身之地?
  田奇惊慌失声:“木师兄,你……你我无冤无仇……”
  木申不慌不忙踏出洞口,就地止步,而身前的飞剑犹在盘旋,森然的杀机令人畏惧。他哼了一声,漠然道:“你我不仅无冤无仇,还同病相怜呢!只要得罪那个人,注定厄运缠身啊!从前是我,如今是你……”
  田奇愕然道:“谁……”
  木申道:“除了那个掌门弟子,还能有谁呀!而我杀了你之后,与他的恩怨便一笔勾销。我别无选择,你也不妨认命吧!”
  无咎,原来竟是那个卑鄙无耻的无咎。他答应不杀自己,却让别人动手!而我只想在仙门之中修炼而已,如此小小的愿望也被他狠毒扼杀。苍天无眼,世道不公。而面对淫威,誓不低头。且忍辱偷生,离开灵山也就是了!
  田奇恍然大悟,再不敢侥幸,抬手掐动法诀,身形一闪疾遁而去。而他才有动作,却法术失灵,整个人离地飞起,“砰”的砸在洞中的石柱上。他惊恐大叫,拼命挣扎,怎奈无形的威势便如惊涛骇浪般吞噬而来,神魂无处躲藏……


第二百零二章 无从把握
  ……
  常言道,一分耕耘,一分收获。
  无咎不事修炼,或者说,他一个懒得修炼的人。而每当陷入绝境,他也有拼命的时候。他之前耗时数月琢磨禁制,虽枯燥辛苦,却并非没有收获,至少再次面对陌生而又高深晦涩的手诀与法诀,很快便能摸出门道而加以尝试。
  当他终于熟记了玉简中的禁制法诀之后,又是一连数日过去,而不等他缓口气,外边传来动静——
  “砰、砰”
  有人叩门,接着出声问道:“能否邀我入府叙话?”
  无咎舒展着懒腰,将面前的玉简尽数收起,又迟疑了片刻,打开“五符阵”封禁的洞口。
  须臾,玄玉探头探脑走了进来,人未站定,尴尬一笑:“呵呵,冒昧打扰!”
  他客套了一句,又眼光狐疑:“你……多日来不曾外出,原来竟在洞内修炼?”
  无咎坐在地上,脸上带着疲倦,四周则是扔着油纸包与吃剩下的肉脯与干果,分明一个闭门苦修的架势。他看向突如其来的玄玉,好奇道:“哦……莫非你曾见我独自外出?”
  玄玉急忙摆了摆手,敷衍道:“关心情切,并无他意!”
  他又伸手指向地上,在主人的允可之后,很懂礼数般地点头致谢,随即挨着洞门坐了下来,转而继续打量着洞府的情形,好像是权衡不定而有所顾虑!
  无咎也不急着询问玄玉的来意,兀自端坐如旧而神有所思。
  已是十月的中旬,诸事依然没有着落。所幸夜闯紫霞峰至今,始终没人登门问罪。不用多想,妙闵长老顶下了那桩祸事。而丢了玉简之后,也不见他前来索要。莫非是说,那枚玉简乃是他的有意为之?
  不过,他怎会知晓自己潜往藏剑阁的企图,当时又为何隐身回避呢?
  如今时日无多,再也耽搁不得……
  “咳咳——”
  玄玉突然置身于狭窄的洞府内,或许有些沉闷,忍不住轻咳了两声,随即眼光飞掠。
  无咎自顾想着心事,无动于衷。
  玄玉忍耐不住,出声道:“你的仇人田奇,已身陨道消——”
  他说到此处,压低嗓门,又重重点了点头,很是煞有其事。
  无咎好像突然回过神来,不解道:“哦……你为何杀他?”
  玄玉神情一僵,欲说无言,随即又闷哼了一声,恼怒道:“若非你求我杀他,我又何故为难一个新晋的弟子?此前约定,你敢反悔?”
  两人之间,有个约定。只要玄玉杀了田奇,无咎便说出那篇经文的下落。而当时的一方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另外一方却是记在心上。
  无咎有些意外,讶异道:“我不是不认账,而是心存疑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你为何这般急切呢……”他见对方就要暴跳如雷,改口又问:“不会是你亲手所为吧,我又该如何信你?”
  玄玉又哼了一声,怒气稍缓:“若非深仇大恨,修士不会滥杀人命而唯恐有伤天和。一个小小的晚辈,又何须我亲自动手!”
  无咎不以为然咧嘴一笑,点了点头静待下文。
  修士杀人,有伤天和?
  道理不错,而所见所闻并非如此。
  为了仇怨,可杀;为了法宝灵石,可杀;看着不顺眼,或是有所猜疑,同样可杀。只要有了心安理得的借口,干起坏事来总是那么的道貌岸然!
  玄玉为了证实所言不虚,如实道:“是木申动的手,前后毫无破绽……”
  据他说来,擢升新晋弟子乃是长辈的职责。故而,他便将田奇提拔成为了玉井峰的管事,并让木申带着查看玉井峰。谁料田奇竟敢误闯禁地,最终反倒丢了性命,等等。前后很简单,死了一个粗心大意的弟子罢了。玉井峰对此并无异议,灵山上下更是波澜不惊。
  不过,当无咎获悉了田奇的遭遇之后,全无欣喜,而是感到后脊背冒出一阵凉飕飕的寒意。
  玄玉应该没有骗自己,只要前往红霞峰,田奇是生是死,寻人一问便知。
  这就叫杀人不见血,害你没商量!
  根本不用动刀动枪,只须稍加诡计,便能轻而易举除掉一条人命,外人也自然看不出其中的破绽。当初的自己,与田奇的命运又是何等的相仿。只是自己稍稍幸运而已,否则早已成为一抨尘埃而烟消云散。不过,自己眼下的状况比起当年来更为凶险万分,能否再次脱围而出,一点儿都不知道呢!
  而话又说回来,田奇何尝不是死在自己的手中?人贱有天收,我且替天行道一回!
  嗯,近墨者黑啊,徒呼奈何……
  “既然木申帮着你杀了田奇,你与他之间的恩怨从此不必再提。而你我有言在先,尚不知那篇经文又在何处?”
  玄玉道出了原委之后,话归正题。
  在玉井峰踢断了木申的两根肋骨之后,便已出了恶气。至于以后又怎样,眼下不必多提。而那篇经文,倒是惹来不少的麻烦!
  无咎沉吟了片刻,苦笑道:“我初到灵山,凡人一个,两眼茫然,啥也不懂。而常先乃是修士,有过目不忘之能。难说他不会在兽皮自焚之前记下经文,如此浅显的道理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玄玉还真的不是明知故问,无非疑心太重,总以为诡计多端的对手另有隐瞒,反而失去了他应有的清醒。他愕然半晌,羞怒起身道:“田奇岂不白死了?你敢耍我……”
  无咎坐着不动,满脸的真诚:“你借手杀了田奇,我也道出了隐情并好心提醒。至于常先他认不认账,与我无关啊!”
  玄玉脸色变幻,愤愤哼了一声拂袖而去。
  无咎耸耸肩头,不无感慨地长舒了口气。
  田奇那个家伙死得其所,罪有应得。至于他是否死的明白,谁又说得清楚呢。
  常先虽然帮着自己修补阵法,自己并不欠他人情。不妨让玄玉继续与他纠缠下去,反正他也不会认账。
  而那篇《天刑符经》,不过寥寥数百字,究竟有何用处呢,根本看不懂呀……
  无咎静坐了片刻,懒得多想,站起身来,抬脚走出了洞府。
  恰是山风鼓荡之际,仿若天地开阖而云飞雾绕。一道霞光透过峰巅倾洒而下,顿时瑰丽莫测而变幻万千。只是所在的四周依然笼罩在背阴之中,平添了几分压抑与欲挣不破的窘境。
  无咎在门前踱了几步,竭力远眺。而那绚烂夺目的霞光就在头顶,依然可望而不可触及。
  他背靠着石壁慢慢坐在阴暗之中,百无聊赖般地挥袖扑打着。
  云雾飘渺而来,虚无而去,同样是看得见,却又无从把握。
  他转而越过栈道看向前方,然后昂起头来,眯缝着双眼,缓缓散开神识。一时之间,神识随着身旁的云雾飘来荡去,再荡去飘来,悠悠然而忘我,再又顺着风云扶摇直上。
  他无咎自从踏上灵山的半年以来,始终困顿于危机之中。便像一个结茧的毛毛虫,虽然躲在洞府之中,却整日里手忙脚乱,没有一刻的轻松。而毛毛虫尚有破蛹羽化之时,他却看不到来日的情形,只能去全力以赴,然后听天由命!
  如今突然抛开一切,才发觉天光的明媚与风儿的轻盈。
  嗯,自由自在,真好!
  在临渊对峙的百丈之外,玄玉犹自守在崖边。他留意着对面某人的一举一动,回想着此前遭到的戏弄,依然郁闷难消,忍不住传音道:“你逍遥不了几日,不妨想一想日后的下场。换成是我,必然惶惶无措也!”
  无咎不声不吭,自顾陶醉在风云的变幻之中。
  “妙山长老已外出数月之久,只为寻找门主的下落,一旦真相大白,你的好运气也就到了头,呵呵!”
  玄玉像是在好心劝说,却又带着恫吓的意味,如同看到了某人最终的下场,他竟是出声嘲笑起来。
  原来灵霞山的几位长老并没有闲着,而是在暗中寻找祁散人的下落。或者是说,在想方设法对付自己。
  无咎虽然置若罔闻,却听得清楚。他大为扫兴,只得睁开双眼,微微皱眉,恍然道:“玄玉,这才是你急着讨要经文的缘由?”
  玄玉点了点头,又微微摇头:“猜测不差,或有出入。究竟如何,已无关紧要。”
  无咎透过云雾看向故作深沉的玄玉,呲牙一乐:“嘿嘿,你莫非在等着我弄巧成拙的那一日?我明说了吧,你注定要郁郁寡欢一辈子!”
  玄玉神态依旧,继续高深莫测:“你倒是看重掌门弟子的身份,却不知又有谁会放在眼里……”
  无咎微微一怔:“哦……此话怎讲?”
  玄玉自觉失言,竟不再多说,随即双目微阖,摆出一个安然入定的模样。
  无咎也不追问,懒懒靠在石壁上而若有所思。
  山崖临渊对峙,四周天高云阔。一阵劲风吹来,霎时云光变幻而雾气横卷。
  “玄玉,你籍贯哪里,又是何时踏入的仙门呀?”
  许是坐着烦闷,某人默然良久,眼珠一转,没话找话。
  “关你何事!”
  另外一方没作多想,随声叱呵。一问一答,在云雾之间继续。
  “你声称我时日无多,我却怕以后再也不到你。与其伤感凭吊无影,倒不如今日惜缘而畅谈一番!”
  “你言下之意,是本人遭殃?”
  “我误入仙门之前,乃南陵国的一个教书先生,实在是俗不可耐,哪里比得上你玄玉的洒脱超然啊!”
  “我……我来自农家,出身平常……”
  “哎呦,想不到万众仰慕的玄玉仙长,也是来自凡俗之中,却不知又被那位高人慧眼造就,真是羡煞人也!”
  “家师早已道陨,得益于妙源师叔的提携……”
  “哦……原来妙源长老对你有提携之恩,理该言听计从啊!而他老人家与妙山长老也是颇为亲近……”
  “并非如此……”
  “愿听其详!”
  “你在套我的话?”
  “嘿嘿!尚不知你修仙所求,究竟是为了得道长生,还是为了逍遥快活呢?缘何我见你印堂发黑,晦气缠身,莫非流年不利,仙途无望……”
  “哼——”


第二百零三章 仙途落寞
  ……
  无咎坐在门前,与玄玉说了会闲话,最终话不投机,各自沉默下来。
  于是他便靠在石壁上,两眼半睁半闭,似睡非睡,继续散开神识,看那风过幽谷,听那云雾翻卷,静静感受着天地的永恒与光阴的变化。当正午过后,日光偏移,所在的赤霞峰后山更加显得阴暗。他站起身来打了个哈欠,眺望着远处的风景,并冲着红霞峰的方向出了会儿神,这才意兴阑珊般地转身返回洞府。“砰”的一声封禁了洞门。他像是一位真正的修士,要继续躲在洞府中安逸下去,从此昼夜不分,岁月久长!
  玄玉依然守在崖边的石头上,凝神入定的模样。而随着对面洞府的关闭,他睁开双眼,一时百无聊赖,禁不住微微叹息。
  那个无咎人在监牢,犹不悔悟,却敢调笑自己的处境,真是天大的笑话!
  不过,他又说错了吗?
  记得自己来自偏远的一个小村子,有爹有娘,还有姐弟兄妹,日子虽然过得清苦,倒也知足。而那一年的庄稼遭了虫害,来年又是山洪不断。村里断了粮,亲人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去。只有五六岁的自己,跟着两个姐姐出门挖掘野菜充饥。两个姐姐先后倒在途中,再也没有爬起。恰好有人路过,将无力哭泣的自己扔在马车上,并给了一块又臭又馊的肉干,这才将自己从垂死的边缘,给救了回来。随后到了一处集镇,赶车的将自己卖给了一户玉姓的人家。老夫妇俩年过半百没有孩子,对待自己视同己出,并悉心爱护。
  自己也算是因祸得福,本来可以如同正常人家的孩子那般长大,并娶亲生子,成家立业,谁料好心的继父继母先后病逝。那年的自己,只有十五岁,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玉天清。而自己却是不思进取,整日里与一群狐朋狗友浪荡不羁,结果坐吃山空,卖房卖地,最终铤而走险,干起了偷抢的勾当,却被同伙出卖,被生擒活捉,关入了一个镇子的监牢。眼看着命不久长,谁料半夜有人劫狱,自己便跟着跑到了荒野之中,遇到了一位古怪的老者,也就是后来的师父,随之成为了灵霞山的一名修仙弟子!
  概莫能外,每当命运发生逆转的时候,或也惊喜,却又总是让人无所适从。
  当自己熟悉了灵山,开始了修仙的生涯,并要洗心革面而踌躇满志的时候,师父耗尽了寿元,致使身陨道消。接着仙门发生动荡,亲眼目睹种种状况,这才明白过来,所期望的仙道并非那么的逍遥。
  得道成仙,或是永生不灭?仙门长辈之中,不乏数百岁的人物,却还是难逃天地的轮回,一个接着一个死去。
  如今的自己,虽然有着筑基道人五层的修为,而想要成为真正的仙人,依然是遥不可期。既然一时修炼无望,便参与着仙门的纷争,奢求着意外的收获与机缘,梦想着一步登天的捷径。而直至此时,除了整日忙碌,还是一无所成,便是想要片刻的轻松与欢愉都无处寻觅!
  那个无咎没有说错!
  我笑他自投罗网,却不知自己画地为牢!
  喜欢紫烟,情缘错投。修仙一途,只怕耗尽余生也难以修至人仙的境界。当诸般愿望落空,却不堪回首。已然想不起原来的姓氏,以及爹娘与兄弟姐妹们的模样。尤为甚者,便是继父继母的音容笑貌也渐渐变得模糊,并随同着过往的岁月,消失在尘埃的深处!
  修仙,究竟在修什么……
  玄玉不由得抬头看天,忽而有了一种挣脱归去的冲动,而那漫天的云雾浑然如旧,叫人根本无处躲藏!
  “师父——”
  已是黄昏时分,有人从前山而来。
  玄玉悻悻哼了一声。
  来的是徒弟木申,好像是劫难圆满而如释重负,一脸的神色欣然。他悄悄走至近前,恭敬又道:“弟子三年差使已罢,今日奉命返回红霞峰,特来禀报,以免师父牵挂!”
  玄玉矜持点头,嘴巴里挤出一个字:“嗯!”
  仙门的修士,大都不喜欢收徒,劳心劳力之外,并无好处。而他收下的木申这个弟子,纯属别有用意。好在对方颇为识趣,如今也只得将错就错!
  木申打量着四周的情景,似有猜测:“师父!那便是掌门弟子的洞府……”
  他以为劳苦功高,今非昔比,说起话来也随意许多,显得师徒俩很是亲近。而他倒是忘了,他所说之人,便是他的师父都感到头痛。
  玄玉懒得啰嗦,出声叱道:“从今往后你不要惹他,你也惹不起他!!”
  木申忽而清醒过来,连连称是,转身往后走去,却又禁不住伸手捂着腰间,好像早已痊愈的肋骨还在隐隐作疼。
  玄玉心思一动,回头问道:“木申,你是何方人氏,家里还有什么人,你修仙是为了得道长生,还是为了一时的逍遥快活?”
  木申已走出几步,脚下一顿:“我……”
  玄玉却是没了耐心,摆手驱赶:“去吧,安心修炼!”
  木申有些糊涂,又不敢质疑,急忙躬身致意,这才继续奔着来路走去。到了前山,天色已晚,传送阵关闭,无法离开赤霞峰。他只得与值守的弟子知会了一声,便自行安歇。当他寻至一处空置的洞府,在门前坐下,看着暮色笼罩着的山峰,禁不住心生感慨。
  三年之前,便踏上了灵山,谁料才将拜了师父,接连遇变,随后整日里与一群凡俗杂役为伍。如今终于离开了玉井峰,真正的仙门生涯亦将就此开始!
  只是可惜了那篇经文啊!
  惹不起他?
  唉,谁能想到他一个凡俗书生,竟脱胎换骨成为了掌门弟子,不仅如此,还要祈求他的饶恕。而师父身为筑基高人,莫非也不敢惹他?师父的那几句话,又是何意?
  木申想到此处,不由得眼光一暗,便是白净的面庞上,也多了一抹阴霾。
  自己的来历,从未对任何人提起,并非隐瞒,而是无法开口。
  自己出生于青楼之中,也就是说,自己的娘,是个操持皮肉营生的女子,俗语中有个称谓,婊子。而不管她是什么人,是她带着自己来到了这个世间。自己的爹是谁,娘说她也不知道。那是个善良、柔弱,且有逆来顺受的小女人,将有钱的男人视作天、视作地,视作她养活孩子的衣食父母。至于那个男人又是谁,或许她真的忘了……
  自己从小被人瞧不起,被骂作小龟奴,受够了凌辱,吃够了苦头。为了生存,为了让娘亲不受欺负,便耍滑使诈,懂得了各种阴人害人的手段。
  记得那是一个下雪的夜晚,青楼中来了一位邋里邋遢的老头。姑娘们嫌弃之下,不愿接客。他找到了自己的娘亲,唯恐拒绝,便施展了几手匪夷所思的法术,并炫耀所携带的仙法秘笈与丹药。而深夜降临时分,他露出了自己的怪癖。娘亲有心求饶,却被他折磨的死去活来。而当时的自己,就睡在隔壁,终于忍耐不住,拔出利刃冲了过去。老头在猝不及防之下连中几刀,变得更加疯狂。娘亲惨死当场,自己也身受重伤,而自己还是杀了那个老头,并抢走了他仙法与丹药,从此四处流浪,却也因缘巧合踏上了仙途。
  之后,在万魂谷遇上了师父。
  而那位上官师父太过于诡异,又令人恐惧难耐。不过,他要将一部罕有的仙法传给自己,代价便是吞噬足够的精血与生魂用来修炼。于是自己便勾引残害了一个又一个修士,并暗中准备着前往灵山。而自己前往各地的青楼妓寨,玩弄着各种各样的女子,本欲发泄曾经的屈辱与愤怒,谁料并无想象中的快意!
  再之后,因为一个凡俗的书生,所有的一切成了泡影!值得庆幸的是,自己还是来到了灵山!
  正如所问,修仙又是为了什么?
  对于一个曾经的小龟奴来说,成为真正的嫖客便是最大的梦想。对于眼下的自己来说,能够不受屈辱,甚至于改变厄运,足矣!
  所谓的得道长生,逍遥快活,真的存在吗?
  ……
  有的人,在回想着痛苦的往事;
  有的人,在纠结着修仙的烦恼。
  有的人,从来没将仙道放在心上,反而不为迷雾所困,即便一时彷徨不解,干脆吃饱了睡觉。他相信醒来的时候,日光依然明媚!正如所言,红尘或多纷扰,灵山也不安宁,敢问逍遥何处寄,且挥袖,逐风独行!或者说他来不及闲情逸致,他很忙!
  一缕清风,缓缓盘旋在山谷之中。
  天上明月皎洁,四周寂静依然。
  清风在原地徘徊了片刻,倏然扎入地下。
  一个时辰之后,清风出现在紫霞峰后山的峭壁之下。他稍加辨别方向,悄然没入山石。而随着“土行术”与“鬼行术”的施展,瞬间现出无咎的模糊身影。他循着曾经的路径往上遁去,全力散出神识。
  须臾,一道道法力的存在渐渐密集,虽然细微,却经纬有序。
  那是守护各处的禁制阵法,稍有触碰便将惊动四方。而森严的禁制,并非无懈可击,其中的几条缝隙清晰可辨,各有数丈、或是十数丈的粗细。其中一条应该通往妙闵长老的洞府,不知为何,中途已被封堵,余下的几条通道则是不见异常。
  无咎的周身裹着一层淡淡的光芒,慢慢穿行在坚硬的岩石之中。其情形便像是神魂与山峰融为一体,又恰似鱼儿游水般的自如。他手掐法诀轻轻挥动,整个人继续往上。当所去的禁制缝隙愈来愈窄,他急忙再次隐去了身影。与之瞬间,四周豁然开朗……


第二百零四章 天地有容
  ……
  月光下,一方宽阔的山崖出现在眼前。
  山崖的一侧,为石栏所环绕,并蜿蜒而去,通向一道石拱门。而拱门下方的石梯看起来很是熟悉,正是日前遇阻的地方。
  山崖的另一侧,则矗立着一座圆顶木塔,在溶溶的月色下,极为斑驳古朴而又庄严肃穆。正中的一道洞开的门户之上,高悬着匾额以及“藏剑”二字,令人仰止!
  这便是藏剑阁!
  从地下穿行,竟然越过了第一道禁制,石拱门,并直接来到了藏剑阁的门前!
  无咎所化的清风继续盘旋,转而看向脚下。
  崖石光滑平坦,见不到丝毫的异常。唯有凝聚神识,方能发现石下三尺布满了层层的禁制。其中一条微弱的缝隙,便是来时的路径。而崖边的石栏之上,似乎也是禁制重重。所在的四周,浑如雷池森严而令人心生敬畏。
  由此居高望远,目力所及,但见月华笼罩,群峰苍茫,雾霭缓缓,夜色静谧。或许是禁制的阻隔,竟然察觉不到窥视的神识。沉寂深处,一丝风儿都没有。
  无咎在原地迟疑了片刻,缓缓奔着藏剑阁的阁门而去,却又在一丈之外停下,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藏剑阁的阁门,丈五宽,两丈高,没有门扇,只有门洞幽暗莫测。
  他稍稍定神,双手掐动几式法诀。
  兀自盘旋的清风之中,悄然飞出一串微弱的法力光芒,才将触及洞开的阁门,原本幽深晦暗的门洞突然多了一层近乎于透明的光芒,随即扭曲起来,接着又倏然消失而无影无踪。
  手诀与法诀无误,看来妙闵长老没有骗我!
  无咎暗暗松了口气,继续带着小心踏入阁门。而他才将抬脚,心头忽而生出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微微诧异,继续往前。
  转瞬之间,景物一变。
  藏剑阁的外观,不过数丈高,而置身其中,才发觉迥然有别。
  眼前的所在,足有百丈的方圆。白玉铺地,一尘不染;紫木为墙,厚实庄重;圆形的穹顶光华闪动,竟是嵌满了明珠,犹如漫天星辰,将偌大的剑阁照得亮如白昼。而如此宽阔的所在,竟显得空空荡荡。只有一根丈余粗细的石柱子竖立当间,如同石塔,撑起了整个穹顶,颇有擎天之势。
  不过,那石柱的基座之上,竟被凿空凹进去一块,有三丈高、四五尺宽,像是一座石龛。而远远看着,分明就是一把利剑的形状,却又黝黑莫测,浑如一道诡异的门户,叫人辨不清端倪。
  无咎站在门前,不敢挪步,回头一瞥,又是暗暗一惊。
  自己的身后拖曳着淡淡的身影,显然是隐身术失去了效用。而来时的阁门也是消失不见,只有透过神识才能发觉禁制的存在。
  这藏剑阁,太过于古怪。此时后退,为时未晚。而既然来了,岂有后退之理!
  无咎壮了壮胆子,抬脚往前走去。
  与之瞬间,四周一阵珠光耀眼。
  不,那并非珠光,而是禁制启动的变化,以及法力的光芒!
  无咎急忙止步,微微瞠目。
  只见面前的不远处,出现一位老者的虚幻身影,其大袖飘飘,须发飞扬,很是仙风道骨的模样,却又恰好挡住了去路。只见随着他抬手一挥,字符闪烁:藏剑于阁,天地有容。
  眨眼之间,字符消失。
  老者的身影犹在,并高高在上而神态睥睨,莫测的威势充斥四周,好像是稍有不慎便会遭到他的雷霆之怒。而他虽然身形恍惚,而从眉目五官看去,不是祁散人,又是哪一位?
  可恶的祈老道,不仅在自己住的地方布下禁制,而还用法力凝结出自己的身影来故作玄虚,我恨你!
  不过,这是除了前面两道门禁之外的第三重禁制,并且与祁老道留下的开启法门有所变化,万万大意不得!
  而为何不是天地有道,反倒是天地有容呢?哦,有容乃大的意思啊!哼,所谓的道义妙旨,无不是玄而又玄的东西,不将人给绕糊涂了,不显得它高深莫测。我才不管呢,只要开启禁制便成!
  无咎屏息凝神,双手挥动,手诀、法诀接踵而出,并幻化出一行字符:剑道之道,全凭乎神。神足而道成。练精化气,练气化神,神练成道。剑神合一。
  法力所致,片片字符清晰可辨,并相继飞向老道的身影,并随之一同缓缓崩溃消失。
  无咎摇了摇头,抬脚继续往前。
  记得要想深入藏剑阁,那道石龛乃是必经之路。
  而他没走多远,消失的老道再次突如其来,故技重施,字符闪现:剑修之始,以剑式、剑情、剑理,剑势为先。
  无咎不再慌乱,如法应对:动作为式;有感而动,动必有由,无所不通。
  须臾,四周回归寂静。
  而不消片刻,老道的幻影像是不甘寂寞一般,反反复复出现,并以剑修之道加以刁难。
  何为剑德?何为剑志?何为剑法?何为剑用?
  无咎则是分别加以应对,之所谓:谦敬有加,敏惠兼具,进退有法,善恶有报,曰剑德:知己知彼,相敌而动,曰剑意;能避人险,动必伤人,曰剑志;唯快不破,一变万变,曰剑法;尺矩不失,因物而施,曰剑用。
  从阁门,至当间的擎天石柱,不过四、五十丈远,而走走停停,竟然耗去了半个多时辰。
  无咎终于走到了石柱前,禁不住仰天喘了口粗气。
  老道啊、老道,真会折腾人!
  而你不愧为仙门的门主,所设的禁制煞费苦心。只要踏入藏剑阁,便等于将剑修的入门功法尽数修炼一遍。哪怕是已被几位长老更改了手诀、法诀,而真正的用意却是没有改变。像我这样一个懒得修炼的人,如今对于剑修之道也是不再陌生。
  石柱的四周,乃是一圈丈余高的石基。相隔如此之近,已能隐约看见石龛内的情形。当间中空,似有石梯盘旋而下。
  无咎忍不住回头四顾,静寂空旷的剑阁让人有些心慌。
  而照此情形看来,应该没有惊动紫霞峰上的几位长老。等待了半年之久,终于潜入藏剑阁之中。我真的不容易啊,但愿此行有所收获!
  他靠近石基,便要跃上石龛。
  而不待动作,一道熟悉的幻影又一次出现,并堵死了石龛通道,接着大袖挥舞,字符闪动:境界有高低,道法有三乘……
  无咎吓了一跳,抬手拍向脑门。
  该死的老道,你还有完没完啊?
  不过,倒是自己忘了。记得妙闵长老的玉简之中,有九道门禁。石拱门、阁门,加上先后的剑道要诀,算是闯过了八道门禁。而想要进入藏剑阁的下一层,尚有最后一道门禁等待破解。
  无咎缓了缓神,抬手挥动。
  一串法诀飞去,字符一闪即逝:内执丹道,外显金锋。下乘御剑,中乘御法,上乘御空……
  随着老道的幻影消失,藏剑阁一层的内外禁制已全数解除。
  无咎又挠着下巴想了想,确认无误,这才跳上石基,慢慢踏入石龛。
  石龛之中,有石梯盘旋,颇为狭窄,仅供一人穿行。
  无咎顺着石梯逐级而下,不知不觉没了去路。恰见洞口,顺势迈出。他抬眼观望,微微愕然。
  藏剑阁的二层,应该位于山峰之中,乃是一个封闭的洞穴,数十丈的方圆,四周的石壁上嵌着明珠照亮,所在的情形一目了然。
  在洞穴的左侧,开凿出了几间石室,还有石亭、石龛、石桌、石几等等,很是幽静而又雅致,应该是祁散人当年居住的地方。在洞穴的右侧,有片平坦的空地,并凸起九根石柱般的东西,手臂长短,环绕两三丈大小的一个圆形的阵势,看着很是古怪。而空地尽头的一面石壁上,则是凿出了一个个尺余见方的洞口,如同博古架,或是多宝槅子,各自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无鞘短剑,足有数十之多。
  嗯,想不到祁散人竟然藏着如此众多的飞剑。藏剑阁,倒也名符其实。而其中另有名堂,不妨稍后计较。
  无咎站在原地张望了片刻,奔着左侧的石室而去。
  虽说祁散人不在此处,而借机游览一番他的洞府也是有趣。仙门门主的住所呢,难得一见!
  他带着几分偷窥的好奇,挨个石室查看,便是其中的石榻、褥子、蒲团等等也不错过,指望着有所发现。而一个百多年前荒弃的地方,却好像主人才将离开一般,所到之处不仅清爽干净,且条理不乱。
  嗯,祁散人在风华谷的时候,便洗衣烧饭无所不精,那是个勤快的人!
  无咎一无所获,走出石室,途经门前不远处的一座石龛,又回头停了下来。石龛之中,摆放着一块紫木的牌子,上面刻着先考祁氏与先妣雷氏的字样。
  祁散人爹娘的灵牌?
  祈老道啊,想不到你也有俗人俗念的时候,不过念你是位孝子,我不妨敬重你几分!只是眼下不知你生死如何,倒不如帮着将你爹娘的令牌带走!
  无咎稍稍迟疑,将灵牌拿在手上打量,随即收入指环,抬脚走向洞穴的另一侧。他围着那圈石柱子细细端详,似有所悟,转而看向石壁上的那排石龛,又默默点了点头。
  藏剑阁的地下一层,为祁散人的洞府所在。此处的四周同样布满了禁制,应该完好无损。既然妙闵长老的玉简没了用处,接下来便该依照祈老道所传的法门来寻幽探奇。
  无咎走到石壁前的三丈之外,再次凝神端详。
  石壁上的石龛,上下五层,排列整齐,并有阵法封禁。稍加留意,还能隐隐察觉到浓郁的灵气来自地下深处,并丝丝缕缕融入到阵法之中,使得整块石壁,变得更加的稳固而坚不可破。
  无咎回想着几个月来所熟记的手诀、法诀,竟迟迟不敢尝试。
  祁散人有交代,神剑就在藏剑阁的地下深处。而四周并无去路,唯有开启禁制方能继续寻觅。
  不过,一旦有所失误,必然陷身于藏剑阁之中而难以脱困,即便再有妙闵长老的相助,都难免泄露行踪。而此时此刻,又岂容瞻前顾后?
  他暗暗啐了一口,便欲动手。
  十余丈外,一道人影悄悄出现……


第二百零五章 再闯一关
  ……
  无咎正要尝试着寻找去路,尚未动手,僵在原地,猛然瞪大了双眼。
  整个洞穴,为石柱所支撑。其中的洞口,便是来时的通道。而恰于此时,一位老者的身影悄然走出洞口,四处打量,又手扶长须而连连点头。
  无咎讶然失声:“妙闵长老——”
  来人正是妙闵长老,好像对于此情此景早有预料。
  他摆了摆手,红润的脸上堆满了笑容:“不必惊慌,我早便等着这一日……”
  无咎依旧是惊愕难耐,后退了两步,便要抽身逃走,忽而又发觉无路可逃。他看着禁制遍布的洞穴,以及堵住了唯一退路的妙闵,顿时心头冰冷而面露苦涩。
  他说什么,他早便等着这一日?
  此前藏剑阁遇险,被妙闵长老搭救。当时还一味胡思乱想,实则简单明了。那枚拓有禁制法诀的玉简,果然是妙闵故意所为。他或许早已猜出自己夜闯紫霞峰的用意,并料定途中受阻,便以玉简相赠,无非是抛出一枚诱饵罢了。自己便是那鱼儿,如今终于上钩。而他帮着自己潜入藏剑阁,究竟有何企图?还以为他是个和善的长者,难道是自己看错了人?
  “我没有恶意,只想帮你!”
  妙闵很是善解人意,话语温和。他走到石柱排成的阵法前,低头打量,笑着又道:“想当年,我与妙祁师兄最为亲近。我若是不肯帮你这个师侄,只怕你在灵霞山寸步难行啊!”
  无咎强作镇定,举手致意:“长老既然帮我,当时为何又避而不见?”
  上回夜闯紫霞峰受阻,忽被传音召唤,随后跑到了妙闵的洞府中躲避,谁料妙闵却是隐身回避,使他至今疑惑不解。此时异变再起,他不得不借机问个清楚。
  “嗯,这并非寻常之物,乃是剑鞘!”
  妙闵冲着地上的石柱打量片刻,拈须自语,抬眼一瞥,转而面向石壁:“当时危急关头,恐你惶措失当,故而隐身不见,否则你这般问东问西,岂不坏事?”
  他像是分说缘由,又似长辈的教训,随即呵呵一笑,伸手指点:“此乃剑龛,藏着四十五把飞剑。唯有飞剑入鞘,方能打开藏剑阁地宫的禁制!不过,剑鞘只有九个,想要从中寻出对应的飞剑并不容易。稍有差池,则前功尽弃呀!”
  无咎站着没动,稍稍失神。
  妙闵长老隐身回避的缘故,竟然是怕我惊慌失措?
  如此一个体察入微的长辈,着实令人钦佩有加!只是他对于藏剑阁的诸多隐秘如数家珍,分明又透着一些不寻常。
  而地上一圈斜插的九根石柱,伸出尺余长,均被镂空,着实如同剑鞘的形状,却粗细稍显不同,显然各有差异。石壁上的石洞,并非石龛,乃是剑龛,其中所藏的飞剑,与地上的剑鞘遥遥相对。两者之间,暗含玄机。
  “师侄啊,还愣着作甚,让我见识一下妙祁师兄的解禁妙法……”
  这一声师侄唤得很亲切,也很紧迫!
  无咎犹自默默盯着地上的石柱剑鞘,仿佛还未从错愕中醒来,嘴巴半张,神情恍惚。
  “呵呵,我之前尚有疑心,今夜此时,方才确信无误!”
  妙闵笑得很宽容,笑得很欣慰,依然还是那个和气的老头,却又善于察言观色而一言中的。他站在四五丈外,拈须又道:“你若非妙祁师兄的亲传弟子,绝然不会冒险闯入藏剑阁!”
  无咎禁不住再次后退一步,恍然道:“长老试图借我之手,打开藏剑阁地宫……”
  他话没说完,笑声又起:“呵呵,只要你我叔侄联手,大事可成!”
  无咎眼角抽搐,难以置信道:“长老莫非是为了藏剑阁地宫的神剑而来,而那把神剑就在我的身上?”
  妙闵摇了摇头,似有埋怨:“你身上的两把神剑各有出处,却与灵霞山无关!”
  无咎心头生寒:“此话怎讲……”
  他话说一半,又是脸色一僵。
  妙闵也是微微一怔,随即无奈叹息:“唉……”
  与之同时,一个病怏怏书生模样的中年男子出现在石柱的洞口中。
  “妙尹长老——”
  来人正是妙尹长老,他冲着目瞪口呆的无咎微微一笑,转向与妙闵拱了拱手,很是随意道:“夜半时分,心绪不宁,忽而察觉藏剑阁有了动静,故而前来凑个热闹!”
  妙闵点了点头,神色敷衍。
  妙尹径自步出洞口,低头打量着地上的石柱剑鞘,笑着又道:“师侄心有疑惑,且由我分说一二?”
  无咎愣在原地。
  本以为潜入藏剑阁,人不知鬼不觉。谁料想到自己的一举一动,均在人家的监视之下,莫说藏形匿迹,只怕放个屁都藏不住。至于那个玄玉,无非一个幌子罢了。
  瞧见没有,一个师叔尚且令人无所适从,眨眼的工夫,又来了一个师叔!
  妙尹抬头看向石壁上的剑龛,轻声细语道:“灵霞山藏剑阁地宫的神剑,只存在于传说之中,便是妙祁师兄也没见过,他又是如何带着神剑离去,并传授给他的弟子呢?”他眼光掠过无咎,又是幽幽一笑:“呵呵,于是便有人来到了灵霞山,拿着门主令牌,以掌门弟子自居,并声称得到了神剑的传承。如此大费周折,不外乎用意有二。”
  妙闵已然恢复了常态,笑而不语。
  无咎则是看向妙尹,面无表情。
  此时的他,就像是在大街上行窃的小蟊贼,被人抓了现行,接着被剥光衣裳,一件又是一件。而他惊慌之余,又不禁暗暗好奇,很想知道最后的自己,是不是真的光着屁股而任人羞辱。
  妙尹在原地踱了两步,伸出一根手指说道:“其一,妙祁师兄已死,你假冒掌门弟子蓄意作乱;其二,妙祁师兄依然活着,却受制于人。你混入仙门,只为坏我灵山的根本。”他说起话来不紧不慢,条理分明:“而不管妙祁师兄的死活,也遑论你掌门弟子身份的真假。你最终只有一个企图,便是盗取藏剑阁地宫中的那把镇山神剑!”
  无咎还是一声不吭,或者说无言以对。
  修士是干啥的?除了修炼,便是苦思冥想,琢磨起人性来,无不驾轻就熟。倘若比较才智,只怕自己都不是小胖子田奇的对手。好在自己尚有几分狗屎运,这才屡次涉险过关。而如今面对修为强大的长老,再要投机取巧,难,很难!
  唉,整日里躲在赤霞峰的洞府内自以为是,如今也只能自讨苦吃!
  妙闵适时出声:“他持有门主令牌,熟知藏剑阁地下的禁制,想必得到了妙祁师兄的真传,掌门弟子的身份应该不假。既然他是你我二人的师侄,不妨帮他一回。尹师弟,你看如何呀?”
  两人眼光一碰,心领神会。
  妙尹抄起双手,含笑附和:“闵师兄所言不差!”他脚下一转,示意道:“无咎师侄,且放手施为!有我二人助阵,必然马到功成!”
  无咎被逼无奈,有些慌乱:“两位前辈、两位长老,如此相逼又为哪般?”
  两位长老倒是颇有耐心,便要循序善诱,而不待张口,话语声已在洞穴内响起——
  “打开地宫禁制!”
  无咎神色一变,脚下后退,“砰”的撞在石壁上,已是退无可退。
  只见随着话语声,支撑洞穴的石柱中一前一后走出两位老者的身影。一个鹰钩鼻子,眼光深沉;一个神情凶狠,满脸的戾气。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妙源与妙山。
  妙闵与妙尹也是颇感意外,随即又相视无语,却应变极快,双双举手致意:“两位师兄,真是巧啊……”
  “呵呵,闲逛至此,两位师弟不必拘礼!”
  “打开地宫禁制则罢,不然老夫翻脸无情!”
  妙源虽然一样的虚伪,尚算讲点脸面。而妙山则大步往前,分明就是一个咄咄逼人的架势。
  妙闵急忙阻拦,劝解道:“他是妙祁师兄的弟子,不便动粗!”
  妙山脚下一顿,两眼一瞪:“我外出查探数月,全无师兄的踪迹,定是被那小子害死了,今日断然不能饶他!”
  妙源则是踱步而立,不慌不忙道:“诸位稍安勿躁!依我之见,不妨让他戴罪立功!”
  妙尹连连点头,附和道:“若能打开地宫禁制,再酌情计较不迟!”
  妙山只得停下,依旧是威势逼人:“小子,还不动手……”
  四位长老先后到来,齐聚一处,随即你唱我和,各有主张。而难得的一致,便是打开地宫禁制。至于某人夜闯藏剑阁的罪行,却没谁过问。彷如彼此心照不宣,倒是省却了装腔作势的麻烦!
  无咎则是背靠着石壁,好不易站稳了,却两眼发黑,心神一阵眩晕。
  昨日玄玉急着讨要经文的时候,他嘲讽之余,便有所提醒,那就是他早已知道这个陷阱,并料定自己在劫难逃!
  果不其然,所有的不祥预感,在这一刻终于轰塌而下,像是一块块大石头砸在头上,沉重冰冷,且又残酷无情。自己却如一头自投罗网的困兽,除了绝望还是绝望。眼下不仅泄露行踪,还被揭穿了计谋。尤为甚者,更是被当场堵在禁制遍布的洞穴之中。面对四位长老,莫说逃走,稍有挣扎,都不能够。
  这并非祸不单行,纯属作死啊!
  是自己莽撞,还是自己愚蠢?
  不!
  自己或也莽撞,或也愚蠢,而重返灵山,却早已有了最坏的打算!
  此情此景,不都在自己的预料之中吗?
  既然如此,何必慌张呢!
  嗯,沧海横流为本色,人到绝境显不凡!
  这一路的磕磕绊绊,凶险万种,不也都硬挺了过来,那就再闯一关,又有何妨呢……


第二百零六章 刑道合一
  ……
  藏剑阁,地下洞穴。
  妙源、妙山、妙闵与妙尹,相隔不远站成了一排,挡住了石柱的洞口,也挡住了唯一的退路。
  四位长老不约而至,心思各异,神情不同,却又相互默契。
  三、五丈之外,一圈石柱剑鞘的另一侧,无咎独自背靠着石壁而立,脸色变幻,好像难以取舍,又很是窘迫不安。
  妙山哼了一声,便要发作。他没有妙闵、妙尹的耐心,也没将所谓的掌门弟子放在眼里。
  妙源却是沉稳许多,摇头制止,又带着不容置疑的神情,沉声道:“无咎,你若能打开地宫禁制,表明你与妙祁师兄尚有渊源,此前纵有过错,或可网开一面。如若不然,你假冒掌门弟子,夜闯藏剑阁,斑斑恶行,均为仙门不赦之罪。依照门规,必将遭到严惩!”
  不愧为五大长老之首,话一张口,便恩威并重,无懈可击!
  妙闵跟着劝道:“师侄啊,且打开地宫也就是了,不然我也救不了你……”
  妙尹随声附和:“地宫封禁百余年,至今无从破解。而妙祁师兄的亲传弟子或可一试,着实叫人期待啊!”
  妙山凶狠如旧,厉声喝道:“敢有不从,以贼人论处,搜魂炼魄之后,地宫禁制自有分解!”
  许是惊慌所致,又或是挣扎所致,无咎背靠石壁,身子有些佝偻,脸色有些发青,额头上还冒着一层冷汗。他面度四位长老的软硬兼施,以及咄咄逼人的威势,好像已是窒息难耐,忙抬手摆了摆,喘了口粗气,这才出声说道:“诸位设下陷阱害我,便是为了灵霞山的那把神剑?”
  四位长老均不作声,而各自的神情却是不言自喻。
  自始至终,大伙儿都好像在刻意回避“神剑”两个字。而愈是回避,往往便是最为关切的东西。不然打开地宫要干什么?心照不宣吧!
  无咎直起身来,终于慢慢恢复常态。他眼光飞掠,接着又问:“倘若诸位寻得神剑,我本人能否就此离去?”
  妙山抬手一挥,咄咄逼人:“少罗嗦!打开禁制再说……”
  无咎默然片刻,忽而呲牙惨惨一笑:“呵呵,灵霞山只有一把神剑,不够几位长老共享,而我的身上却有现成的两把神剑,注定了在劫难逃啊!”
  他之前故意试探,还是不愿放过任何脱身的机会。而无论接下来如何,他都休想独善其身。
  妙尹心有恻隐,幽幽出声安慰:“倒也未必……”
  而他话说一半,左右的妙源、妙山、妙闵齐齐看来而意味莫名。他稍显尴尬,索性再不出声。
  无咎却是收起笑容,扭头啐了一口:“呸,且听天由命!”
  事已至此,他不得不听天由命。既然形迹败露,之前的借口都已没了用处。打开禁制,尚有转机。不然,想要活下去都难。
  四位长老彼此换了个眼色,各自心绪莫测。
  藏剑阁的内外,禁制森严。灵霞山的几位高手耗时百年,这才解开了外边的九道门禁,而前往地宫的禁制,始终无从破解。如今突然有人来到灵山,自称掌门弟子,并且满口的谎话,真正的用意不用多想,十之八九为了盗剑而来。要知道他曾大闹古剑山,还随身携有两把神剑,竟敢只身闯入仙门,企图已是昭然若揭。果不其然,那小子在蛰伏了半年之后,终于忍耐不住而现出了原形。且看他能否破开禁制,诸多疑惑亦将随之揭晓……
  无咎往前走了两步,摆开架势,尚未动作,抬手指向妙山:“你说我害了祈老道……不,家师,简直就是放屁!”
  “该死的东西,你敢骂我?”
  妙山猝不及防,脸上戾气一闪。而妙源却在摇头暗示,他强忍怒气叱道:“你说妙祁师兄活着,他人在何处?”
  无咎叹了口气,稍显无奈道:“家师当年遭人暗害,而不得不远走他乡,如今他的仇人尚在灵霞山,我岂敢轻易道出实情。不过……”他话语一转,暗有所指道:“我相信那个仇人,就在几位长老之中。究竟是谁,他心里有数!”
  妙山神色一怔,不由得看向身旁的妙源。妙源眼光一闪,拈须不语。两人似有猜疑,转而双双看向妙闵与妙尹。妙闵与妙尹则是似有顾虑,各自低头沉思。
  无咎嘴角一撇,哼道:“都给我闪开——”
  他挽起袖子,煞有其事。
  而几位长老与他之间,隔着一圈石柱阵法,皆站着不动,只将一双双莫测的眼神看来。在场的均是仙道前辈,大风大浪见得多了,若是被一个小辈呼来唤去,那才是笑话!
  无咎悻悻一耸肩头,自行退开了几步,转而面向那块石壁上的剑龛,凝神片刻之后,抬手打出一串法诀。
  与之瞬间,“嗡”的一声,石壁上多了一层淡淡的白色光芒,并微微闪烁不止。少顷,竟然幻化出一个个字符,尺余大小,恰好与四十五个剑龛一一笼罩,虽然稍显模糊,却不难辨认,只是上下左右难以成句,很是凌乱而又颇显古怪。
  四位长老对于石壁的变化并无意外,却又神情不同。
  妙源的两眼眯缝成了一条线,默默盯着石壁上闪现的字符。
  妙山的脸色有些难看,身上寒意逼人。
  妙尹微微错愕,旋即幽幽一笑。
  妙闵则是两手一拍:“哎呀,师侄果然得到了妙祁师兄的真传。却不知那九句剑诀如何破解,我等揣摩数年一无所获啊……”
  剑龛之上浮现的四十五个字,乃是一套剑法口诀,外人看不懂,却瞒不过在场的仙道高手。几位长老先后破解了藏剑阁的九道门禁,却被此处的禁制挡住了去路。藏剑阁地宫的神秘,由此可想而知。
  至于那套剑诀又是什么,无咎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稍作迟疑,继续掐诀,法力催动,抬手轻轻一点。
  只见石壁上的光芒微微扭曲,旋即发出“喀”的轻响,紧接着一道小巧的飞剑缓缓离开剑龛,随即在半空中翻了个跟头,继而“锵”的一声,插入地上的石柱剑鞘之中。随之瞬间,一个字符消失,分明是个“刑”字,暂且不知寓意何在。
  四位长老好像失去了镇定,再不用驱赶,同时往后退了几步,各自低头查看。
  九根石柱剑鞘,围成了一个两三丈大小的圆圈。其中的一个剑鞘与飞剑严丝合缝,浑若天成。而所在的四周并无异状,看来尚须八把飞剑方能开启阵法。
  无咎见祁散人所传的法门终于奏效,心神稍缓,手上继续,法诀不断。
  少顷,一把接着一把飞剑离开了剑龛,插入剑鞘,并相继有字符随之消失,分别是信、礼、义、兵、仁、智、德。
  四位长老看着石壁上残缺的光芒,以及地上先后归鞘的八把飞剑,各自似有所悟,却又一时疑惑不解。
  无咎没有闲着,抬手又是一点。
  最后一把飞剑“锵”的一声插入剑鞘,随即一个“道”的字符在石壁上缓缓消散。
  四位长老紧紧盯着地上,眼光一霎不霎。而九把飞剑已然归鞘,阵法还是毫无动静。四人等待片刻,纷纷抬起头来。
  无咎依然是双手掐诀,蓄势待发,却又悄悄看向来时的洞口,眼角微微抽搐。
  方才刹那,乃是脱身的最后时机,而他强行打消了逃命的念头,只是不想日后悔恨!
  妙山有所察觉,冷冷喝道:“你想临阵脱逃?”
  他挥袖一甩,几片法力凝结的禁制飞向来时的洞口。
  “哼,面对千军万马,本人都不曾退缩半步!”
  无咎哼了一声,抬手祭出最后一串法诀。
  “嗡——”
  法诀所致,石壁上的光芒崩溃殆尽。而地上的石柱剑鞘却是发出“嗡嗡”鸣响,曾经消失的字符失再次出现,并由慢至快旋转。眨眼之间,一圈两三丈大小的光芒拔地而起,并直冲穹顶,耀眼的光华将整个洞穴映照得亮如白昼。
  四位长老诧然瞠目,又惊喜不已。
  妙闵抬手指点,恍然大悟道:“呵呵,那九个字看似杂乱无章,却另有玄机,分别是道、德、仁、义、礼、智、信、兵、刑,且首尾相连,旋转不止,寓意天地轮回,生生不息……”
  妙尹好像有些不明白:“九字何解?”
  妙源也是看出了名堂,拈须沉吟道:“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倘若智、信俱失,则受兵刑之祸!”
  妙闵的脸上带着笑容,附和道:“简而言之,天地衍化万物,是之为道;有得于心,即为德;施之于人,即为仁;使之合宜,归为义;是为饰文,即为礼;礼丧,而兵刑加。当万物崩坏,道之重生,是谓轮回。天道自然,诚然如是也!”
  妙尹微微点头,幽幽笑道:“我明白了,多谢两位师兄的赐教。之所谓,天地混同,刑道合一。此理暗合诸般妙法,小弟尚须多加体悟才是啊!”
  妙山似有不屑,跟着来了一句:“诸位境界高深,领教了。而在我看来,倒也简单:不作不死,死而道生也。”
  四位长老,各有解读。妙闵与妙源,算是一脉相承。妙尹另有新意。妙山则是独辟蹊径。
  而无咎一边打量着旋转的阵法光芒,一边想象着即将到来的凶险。至于所谓的天道,从来没有放在心上,也不曾修炼境界,或是刻意磨练心性。不过,几位长老对于那九字真言的诠释,虽然晦涩难懂,而其中的两句话却是叫人耳目一新。
  譬如:天地混同,刑道合一。这句话所蕴含的意思,好像并不陌生。
  再譬如:不作不死,死而道生也。虽然带着戾气,带着凶狠,而其中的道理,却让人颇为受用!
  如此看来,修士的人品有好有坏,而各自的境界造诣,却是不容诋毁。怎奈这些家伙言行不一,我鄙视!
  “轰——”
  恰于此时,尚在旋转的光芒突然消失,阵法当间轰然塌陷……


第二百零七章 藏剑地宫
  ……
  光芒消失,洞穴摇晃。
  石柱剑鞘的阵法之中,平地塌陷了一个两丈粗细的洞口,浓郁的灵气从中喷涌而出,莫测的气机令人心神一懔。
  “地宫已开,下去!”
  藏剑阁的地宫,终于被打开了。而四位长老振奋之余,却脚步迟疑。其中的妙山干脆出声叱呵,显然要某人带路。
  无咎无奈地摇摇头,慢慢挪动脚步。
  他起初以为妙闵与妙尹两位长老的为人还算不错,或有关照,而此时此刻,他谁都不敢指望。人与人之间的财富地位,或修为境界,若相差太远,彼此根本不能平等相处,更无法相互取信!如此说来,祁散人倒是一个例外呢!
  两丈大小的洞口内,有石头阶梯延伸而下,却被雾气笼罩,一时难辨端倪。
  无咎不敢大意,暗中催动灵力护体,这才抬脚踏进洞口。石梯为紫色的玉石凿就,五尺宽,高低间隔一尺,人行其上,好像并无异状。他稍稍定神,慢慢往下走去。眨眼之间,人影消失在氤氲的雾气之中。
  妙源关注着洞口的情形,点了点头,伸手示意,待妙山、妙闵与妙尹相继踏上石梯,他这才随后而行。
  须臾,无咎脚下一顿。
  所在的石梯足有百丈长,悬空直下,顿显狭窄,使人望而却步。而四周或许是禁制的缘故,竟是无边无际,夹杂着灵气的云雾在飘来荡去,还有火红气机上下乱窜,如同星星点点的萤火,并透着炙热的气息,煞是诡异莫名。
  而石梯的尽头,则是一道封禁的门户。
  无咎正在俯瞰四方,身后有人出声——
  “此乃地火灵气,地元之精髓,用来吐纳修炼,当不无裨益啊!”
  说话的是妙闵,接着感慨道:“很多年前,我曾跟随家师来到此处,奈何禁地森严,只得匆匆离去!”
  “嗯,你我身为灵霞山的长老,均有一次深入地宫修炼的机缘!奈何运气不够,难以识破其中的玄妙啊!”
  妙尹随声附和了一句,好像是触动了妙源的心事,他忍不住哼道:“哼!我灵霞山门规,非门主而不得随意出入地宫。而放眼整个灵霞山,唯有此处才是修炼的最佳所在。怎奈当年的妙祁师兄偏执独行,致使我等的修为迟迟不见起色!”
  妙闵笑道:“呵呵,妙祁师兄他或有苦衷呢……”
  三位长老的对话看似轻描淡写,却还是不免牵扯到了当年的恩恩怨怨,许是有所顾忌,各自沉默下来。
  妙山催促道:“小子,不得耽搁!”
  无咎继续往下走去,一步一步很是沉稳,却不忘留意着四周的动静,并默默想着心事。
  祁散人、祈老道啊,也难怪你被赶出了灵山,原来几位长老都不服你,身为仙门门主,你也真够窝囊的!
  不过,这地宫颇为诡异。才将踏入洞口,便好像惊动了体内的两把神剑,此时的气海之中,两道细微的剑光犹在盘旋,分明欢快了几分!
  无咎走到了石梯的尽头,停了下来,左右张望,回头一瞥。
  面前的三丈之外,挡着一道过人高的石门,并有禁制覆盖,恰好挡住了去路。上下左右,则是一片虚无。两侧远近,同样是雾气缥缈而神秘莫测。身后的石梯,则如一道悬空的天桥,陡峭笔直上下,依然让人心惊胆战。而四位长老相继而来,倒是一个个镇定自若。
  无咎抬手掐动法诀,紧闭的石门轰然而开。
  祈老道留下的禁制法诀,除了最初的九道之外,余下的悉数无误,否则不知又将怎样!
  无咎抬头踏入石门,没走几步,只觉得热浪扑面而窒息难耐,急忙加持护体灵力。
  与之瞬间,四周景物一变。
  石门过后,是块二、三十丈大小的紫色岩石,两侧的石壁上分别排列着八九个石龛,各自刻着浮雕,均为盘坐的修士形状,相貌年纪不一。再往前去,应该是处巨大的地穴,为禁制所阻挡,一时情形不明。
  “呵呵,这便是藏剑阁的地宫!”
  四位老者相继而至,左右散开,冲着石龛中的浮雕石像一一举手施礼,很是恭敬的模样。其中的妙闵则是看着满脸诧异的无咎,笑着分说道:“这九座神龛之中,葬着我灵霞山道陨的九位历任门主,你既为灵山弟子,理该前来拜见一番!”
  藏剑阁的地宫,竟是灵霞山门主的埋骨之地,且有九位之多,岂不是说仙门已存在了万年之久?而既为仙门,那些神仙去了哪里,总不会都死了吧,难道长生不老只是一个传说?
  如此说来,修士也够可怜的,不过是多活了几年,最终活腻歪了,两腿一蹬便没了!还不如凡人来得的痛快,但有百年,只要过得充实自在而无怨无悔,足矣!
  无咎来不及打量地宫的情形,转身走向神龛,装模作样躬身施礼,两眼东张西望。
  神龛之中的石像,应该是按照各位门主生前的模样所刻,并各有名讳,且栩栩如生,而又威严肃穆。只是人死如灯灭,又何必这般守在地下再受凄苦呢?修仙修到这步田地,很不洒脱!
  无咎从左至右,冲着神龛挨个行礼。几位长老也不阻挡,只管在一旁默默观望。而他才将草草了事,便听妙山又在催促:“地宫之下,乃灵脉所在,也是神剑所在,尚有最后两道禁制,速速打开——”
  “既为灵脉,缘何炙热难耐呀?”
  “哼,天地化万物,灵脉分五行。不然哪有灵气聚三峰,云天落彩霞之说……”
  “还有这个说法,头回听到呢!哦,想必这地下便是火灵脉了?”
  “休得啰嗦!”
  无咎还想多问两句,奈何所问非人,被妙山挥袖打断,他只得撇撇嘴转身往前。
  在紫色岩石的尽头,设有一层禁制。右侧挨着石壁的地方,则是一个凹陷的洞口,有个石梯盘旋而下,或是通往地宫的深处。
  无咎走到洞口前,祭出法诀。而尚未动身,便觉着一股灼人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暗暗戒备,继续催动灵力护体,然后抬脚踏入洞口,顺着石梯逐级而下。
  石梯横穿石壁而去,十余丈后,前方左转,又是一道禁制封堵的洞口。
  四位长老鱼贯而至,神态各异。
  妙山面带凶相,气势逼人;妙闵手扶长须,笑容如旧;妙尹神情凝重,似有好奇;妙源依然耷拉着眼皮,而两眼中不时闪过一抹精光。
  无咎回头看向身后的几位长老,暗暗舒了口气,双手一阵翻飞,几道法诀接踵而去。
  “砰——”
  随着一声轻微的响动,洞口的禁制消失。
  无咎才要往前,一股强劲的威势扑面而来。他闷哼了一声,便直直往后飞去。而才将离地飞去,又是一道法力从背后轰然而至。他暗叫不好,却又无处躲避。而两股力道相撞之后,顿然抵消。他“扑通”坐在地上,“哎呦”一声惨叫起来。
  “哼!就凭你这般微末的修为,还敢胡作非为,真是不知所谓,滚起来——”
  妙山拍出凌空一掌,瞬间化解了某人的窘境,却又出声叱呵,话语中充满了不屑与厌恶。
  无咎只得狼狈爬起,禁不住捂着胸口一阵呲牙咧嘴,随后扭头瞪了一眼,这才带着满肚子的腹诽,揉着屁股慢慢往前。
  所幸灵力护体,尚不至于伤到自己,却浑身酸痛,气息浮躁。前后夹击的滋味,着实不好受!
  一道洞口之隔,天地迥然不同。
  无咎没走两步,灵力透体而出,犹自窒息难耐,忍不住满眼的诧异。
  这是一个百丈穹顶所覆盖的巨大洞穴,蒸腾的热浪从地下汹涌而出,无数地火灵气便如篝火的火苗在凌空乱窜,浑如天地颠倒了一般。
  哦,想起来了,此前曾潜入紫霞峰的地下,被禁制阻挡,显然就是灵脉所在的地宫!
  而这又哪里是什么地宫啊,分明就是一个地下的大熔炉。即使身旁的岩石,都带着火热。脚下则是一道窄窄的石径,顺着石壁盘旋而下。透过火红的雾气看去,似有岩浆在沸腾不止。还有那四处飘荡的地火灵气,分明就是可怕的烈焰。若非灵力护体,只怕片刻也承受不住。此情此景,倒是与苍龙谷的九重渊有得一比。只是一个阴寒彻骨,一个烧死人不偿命!
  无咎尚自战战兢兢,突然几道身影越顶而过。他又是蓦然一惊,急忙凝神看去。
  原来是四位长老踏着飞剑到了半空之中,并缓缓往下,片刻之后,各自落在石壁之间凸出的几块石台之上。而石台下方的数十丈,则是一池烈焰火浆。
  浅而易见,此处固然凶险,却没有任何禁制,应该施展法术自如。奈何自己不会飞,否则掉下去就被烧成渣渣。不过,自己的冥行术,有穿越万物之能,眼下又岂敢尝试!
  无咎站在狭窄的石径上,一时进退不定,却又暗暗讶异,随即硬着头皮往下走去。
  体内的气海之中,两道细微的剑光犹在盘旋,只是愈发的欢快,且多了几分躁动不安。便如当年魔剑遇到了狼剑时的情景……


第二百零八章 天缘造化
  ……
  藏剑阁的地宫,就是一个地穴,或为开凿所成,直至紫霞峰深处的地脉岩浆。其上粗下细,像个漏斗,却颇为巨大,足有、五百丈的深浅。如此地下奇观,着实让人大开眼界。
  无咎走到了石径的尽头,再无去路。
  落脚的地方,是块数尺大小的石头,透着滚烫,即使灵力护体,也能感受到其中的炙热气机。尤其是逼人的热浪不断席卷而来,还有无数的火星在四周飘荡肆虐,浑如站在燃烧的炉火之上,惶惶然而不堪忍受。
  下方的不远处,则是另有几块凸出的石头,彼此相隔十几二十丈,分别站着四位长老,各自低头打量而神色关注,好像已忘记了某位掌门弟子的存在。
  不过,在灵霞山几大高手的眼皮子底下,一个羽士修为的小辈即便有胆逃跑,他又能逃得掉吗?
  妙源脚下的百丈深处,便是沸腾的岩浆地火,而其本人却是浑然不觉,衣袂大袖与灰白的长须随着鼓荡的气机微微摆动。他凝神片刻,微微摇头,转而看向不远处的几位同门,出声询问:“诸位有何高见?”
  妙闵踏着飞剑,悬空立在一块石头上,手拈着胡须,有些疑惑不解:“灵脉地火之中,并无异常……”
  在他右手的十余丈外,妙尹的周身上下罩着一层无形的法力。妙尹在落脚的石头上挪动几步,自顾低头沉吟:“记得……典籍有载,我灵霞山的镇山神剑,就在灵脉地火之中,并有‘混沌开阳,神器出世’之说,应该错不了!而当年妙祁师兄若有神剑相助,也不会至今下落不明……”
  灵霞山的五位长老之中,只有妙尹的修为最低,且性情隐忍,很少得罪人。他话到此处,幽幽一笑:“宝物通灵,择主而现,机缘莫测,自有定数!”
  妙山将三位同门的话语声听在耳中,不假思索,昂首喝道:“神剑何在?”
  妙源、妙闵与妙尹同时抬头看去。
  某人擅长于抢夺,或是寻觅的勾当,不然的话,他又怎能大闹古剑山并满载而归?尤为甚者,他身上竟然藏着两把神剑呢!
  无咎正一个人缩在狭窄的石头上,很是焦躁难耐的模样,虽不断加持法力护体,却还是觉着炙热难耐。便是原本清秀白净的面庞也变得通红,脑门上更是冒出了一层汗珠。搁在往日,他的修为足以傲视左右。而此时比起几位长老的轻松自如,他才发觉自己的卑微与渺小。且体内的气海中也不安稳,稍有疏忽,难以预料……
  妙山不得回应,怒道:“小子,我问你神剑何在?”
  无咎重重喘了口粗气,这才勾着头往下看了一眼,又忙后退半步,很是干脆:“不知道!”
  妙山脸上的戾气一闪,挥臂拂袖甩去。一道法力霍然而出,竟是将弥漫的雾气与火星从中撕开,瞬间已去十余丈,呼啸阵阵势不可挡。
  无咎才有察觉,双手掐诀便要躲避,谁料周身猛然一紧,人已隔空飞起,并急坠直下。他失声惊道:“妙山,你大逆不道——”
  见状,三位长老也是颇为意外。
  妙源与妙尹异口同声:“不可——”
  妙闵则是稍稍迟疑,自言自语道:“料也无妨……”
  妙山大袖挥动,抬手虚抓。
  无咎坠势一顿,四肢乱舞,却挣脱不得,很是狼狈不堪。
  妙山冲着妙闵投去深深一瞥,转而看向妙源与妙尹沉声道:“这小子极为狡诈,若不逼他,难有结果,事急从权,不妨冒险一试!”
  无咎悬在半空,恰好处于四位长老的当间,而下方便是岩浆烈焰,只要掉下去便难逃一劫。他已猜测到了即将而来的凶险与下场,再也顾不得许多,咬牙切齿骂道:“妙山你个老东西,害了家师不说,如今又要害我,来日必遭报应……”
  妙山脸色一黑,怒道:“我没有——”
  无咎叫骂不停:“残害同门,欺师灭祖,大逆不道,罪该万死……”
  妙山的两眼中凶光一闪,挥袖甩手往下一指。
  无咎的骂声未落,便像一块石头般往下掉去,直接落入沸腾的岩浆之中,眨眼之间没了踪影。
  妙尹本想阻拦,却有心无力,他怔怔片刻,诧异道:“师兄——”
  妙源脸色阴沉,一言不发。
  而妙闵则是连连摇头,难以置信道:“妙山,原来是你害了妙祁师兄……”
  妙山只管盯着脚下的岩浆地火,头也不抬:“我说了没有,你聋了不成……”
  妙闵冲着妙源与妙尹呵呵一笑,逼问道:“你若没有暗害师兄,缘何不肯放过他的弟子?”
  妙山忍耐不住,一甩袍袖:“事已至此,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我设下陷阱,齐聚于此,用意只有一个,彼此心照不宣。而那小子持有门主令牌,熟谙此间的禁制阵法,三番两次夜闯紫霞峰,有所企图已是毋容置疑。若说他与妙祁师兄无关,只怕无人信服。而若说他是为了神剑而来,想必诸位并无异议。既然妙祁师兄至今生死不明,那小子逃脱不了干系,又何妨这般了断,以免横生枝节?”
  妙闵恍然点头,又斟酌着迟疑道:“那小子并非常人啊,若有意外……”他冲着下方沸腾的岩浆伸手一指,苦笑道:“你我又如何与妙祁师兄交代?”
  “你莫非真的以为,妙祁师兄他还活着?”
  妙山反问了一句,哼道:“哼,那小子若是死了,权当给妙祁师兄报了仇。他若安然无恙,则表明他得到了妙祁师兄的传承,寻到神剑并非难事,我等又何妨乐见其成!”他虽然性情乖戾,却处事老辣果断,且话里话外寓意深刻,令人难以辩驳!
  妙闵无言以对,摇头不语。他往日里总是看不惯妙山的言行,却又总是在关键的时候默许赞同。
  妙源则是沉吟了片刻,深以为然道:“宁枉勿纵,不失为万全之策!且看天缘造化……”
  而妙严低头看着脚下的岩浆地火,幽幽一叹:“唉,如今倒也圆满,至少那小子的两把神剑留了下来。从此以后,我灵霞山便有了三把神剑……”
  他不愿得罪人,话也只说了一半。
  言外之意,那个小子来到灵山,便已落入了算计,注定了在劫难逃。试想,一个关系着妙祁门主下落的年轻人,一个随身带有两把神剑的小辈,想要活着逃离灵山,无异于痴人说梦!如今将人扔进了岩浆地火之中,不管他下场如何,他所有的一切都属于灵霞山,都属于在场的几位长老。如此结果,又何尝不是一种圆满呢!
  妙源手扶长须看向妙山,妙山默默看向妙闵,而妙闵则是冲着妙尹微微一笑,彼此之间都不说话,转而凝神看向脚下。
  ……
  地火岩浆之中,一道人影若有若无,却又手忙脚乱,很是不知所措。
  即便有过一万种最坏的打算,也没算到自己会被直接扔到岩浆之中。浑如沸腾的油锅,正儿八经的火坑啊。
  还记得苍龙谷之中,眼睁睁看着古剑山弟子坠入岩浆之中被烧死的情形吗?出来混的,早晚要还。今日终于轮到自己了,太惨了!
  烧成渣渣了吗?
  没有呢!
  运气吗?
  也不尽然!
  当自己被妙山抓住的那一刻起,便将所有的遁法都想了一遍。靠天靠地,不如靠自己。果不其然,那个心狠手辣的家伙还是将自己扔进了岩浆之中。而与之刹那,冥行术、鬼行术、土行术,以及护体灵力骤然运转。早已蠢蠢欲动的两把神剑,则是直接冲出了气海,随即形成了一紫一黑两道光芒,将自己的周身上下尽数笼罩起来。
  “扑通——”
  整个人坠入火池,便如坠入水中没甚两样,只是汤汁粘稠一些、滚烫一些,还有莫名的气机隔着护体的法力渗透而来,竟然暖洋洋的,热水澡一般的舒坦。且神识所去,除了禁制阻隔,远近四周的情形倒也一清二楚,却像是个装满火汤的水缸,数十丈方圆之内除了烈焰横流,好像什么也没有。
  这是两把神剑的功劳?
  与鬼行术、土行术相通,更加玄妙的冥行术,或许才是最大的依恃。
  一时没有性命之忧,接下来又该如何脱身?
  无咎挣扎片刻,不再动弹。一旦催动法力,体内自成天地,倒不虞窒息的窘迫,怎奈置身于岩浆地火之中,着实无所适从。而他尚未回过神来,又是一阵慌乱。
  两把护体的神剑,先后离体而去,随即化作两道微不可查的紫、黑光芒,在地火岩浆之中旋转起来。
  他似有所悟,又惊讶不已。
  许是禁制的缘由,灵脉地火深浅莫测,浓郁、炙热的气机不断从地下涌出,生生不息而绵绵不绝。而伴随着两把神剑的旋转,四周的岩浆顿时被搅动起来。不消片刻,一道更为强大的气机从地下喷涌而出,紧接着旋转的漩涡更加湍急,似有风雷拔地而起。
  天呐,这是要山崩地裂!
  无咎尚自眼花缭乱,晕头转向,尚未明白过来,整个人已被漩涡带着猛然蹿起……
  ……
  与之同时,四位长老依然在低头打量。
  透过层层的赤雾看去,只见那沸腾的地火岩浆,突然发出“砰砰”的响声,形成一个又一个漩涡,继而团团炸开,溅起道道烈焰,恰如煮沸的汤汁,显得颇为诡异。片刻之后,一个个漩涡渐渐增大,相互融合,并加快了旋转。与此瞬间,数十丈方圆的岩浆都跟着猛然沉降,好似地穴塌陷,又彷如釜底抽薪一般,使得所在四方的烈焰威势随之收缩,便是曾经凝聚不散的焰雾也倏然消散。
  地火岩浆,依然在加剧旋转。随之一道烈焰旋风由下至上缓缓而起,炙热的气机与莫名的威势渐渐升腾。
  四位长老面面相觑,诧然不已。
  须臾,那旋转的愈来愈快、且愈发幽深的漩涡之中,竟然隆起一道急速旋转的岩浆烈焰。其初始便如小荷初露,霎时峥嵘显现,随即愈来愈高,其愈发疯狂。像是奇峰突起,又似一团火红的风暴在蓄势待发,更像是一道数丈粗细、十余丈高的利剑,在等待着它的擎天一击。
  四位长老不敢大意,御剑腾空。
  与之瞬间,一道烈焰奇峰带着利剑出鞘之势冲天而起……


第二百零九章 捅个窟窿
  ……
  妙源与几位长老,煞费苦心,而用意只有一个,那就是灵霞山的镇山神器!
  谁料地宫深处的灵脉地火不动则已,动则非同小可。尤其是在吞噬了那个小子之后,旋即发生异变。转念的工夫,地火岩浆竟然凝聚成了一道烈焰山峰,一道旋转的巨剑,带着隆隆的雷鸣,以山呼海啸之势冲天而起。
  四位长老大惊失色,御剑躲避。
  而那烈焰滚滚的岩浆,愈发的凶猛而势不可挡,瞬间已达百丈,犹如一条挣脱枷锁的蛟龙,从地宫的洞穴之中呼啸直上,竟“轰”的一声冲开了地宫的穹顶,摧枯拉朽般撕破禁制,紧接着又将阻挡的洞穴以及藏剑阁从中“喀喇喇”劈开,随即拖曳着一道火光直奔天穹而去。
  四位长老各显神通,堪堪逃到了半空之中,犹自惊魂不定,随即又是目瞪口呆。
  此时旭日东升,天光大亮。
  而明媚的天光之下,曾经静谧秀美的紫霞峰已是不复从前。整座山峰都在摇晃,且山石崩塌,尘烟弥漫,一片狼藉。峰巅之上更是裂开一个十数丈的豁口,触目惊心。
  正所谓:草木石屑齐飞,烈焰与云霞争辉。
  地火岩浆冲上了半空,直至百丈之高,却余威已尽,霎时烈焰溅落而漫天的火雨。
  紫霞峰上又是浓烟滚滚,诸多亭台楼阁无一幸免。而那道地火岩浆的利剑之势虽然崩溃殆尽,却如剑破长天,半空之中依然悬着一道数十丈长的烈焰火影,如同霞光在跳跃闪烁,又似神器出鞘而回归真形。
  随着地火岩浆冲出山峰的还有一道隐约的人影,与两道明亮的剑光。剑光盘旋如旧,便如一道紫黑交替的旋风,恰好托着那道烈焰火影,彼此相映成辉。而人影却在火雨之中挣扎,很是手忙脚乱。
  与之同时,二十多位御剑的修士从四面八方飞来,不敢靠近,各自躲在远处张望;山峰的脚下,则是冒出一群弟子,东奔西窜,一个个不知所措。
  “神剑……?”
  “那灵脉地火破壁而出,正是混沌开阳之兆,神器出世,必然无疑!”
  “原来神剑藏在灵脉之中!”
  “莫要让那小子得逞!”
  四位长老在半空中稳住身形,稍显狼狈,却各自看得清楚,一时心思各异。
  半空之中,烈焰火影渐渐收缩变化,好像神器淬炼在即,只待最终凝聚成形。至于又该如何将之收归囊中,眼下不得而知。而某人竟然没死,还被奔涌的岩浆给卷出了地宫,不知他的命大,还是机缘凑巧……
  此时此刻,无咎正在半空之中手舞足蹈。而他头顶的十余丈高处,一黑一紫两道剑光犹在盘旋不已,并隐隐托着那道诡异的火红剑影,彼此遥相呼应,却又虚实各异而诡异莫名!
  当地火岩浆冲天而起的时候,他无处躲藏,身不由己,顺势跟着出了地宫。而才将蹿到半空之中,突然失去凭借。猝不及防,手忙脚乱。怎奈四周烈焰火雨不断,竟然无从摆脱。下方便是地宫的豁口,犹如怪兽怒张的大嘴而让人恐惧。他急忙催动法诀,身影飘忽,风行术所致,下坠之势稍缓。他又趁机抬头,满目愕然,无暇多顾,只想着摆脱困境,随即双手疾挥,尚在盘旋的两道剑光倏然返回。
  那道烈焰火影没了依托,猛然再次收缩,只剩下了十余丈大小,却依然闪动生辉,犹如一片彩霞凝聚,更似一道火红的利剑在擎天高举。
  无咎正在观望,下坠之势再次加快。
  那溅落的岩浆地火,已从漫天的火雨,变成了一块块灼烫的碎石,“砰砰”接连不断砸在身上,使得护体灵力疲于应付。即使风行术以及诸般神通,同样是难以自如。
  这便是天地之威,让人无从睥睨!
  而下方便是峰巅,便是地宫的血盆大口,再这般下去,免不了要重陷牢笼!
  危急关头,魔剑与狼剑从天而降,直接从溅落的烈焰碎石之中劈开一道缝隙,旋即又双双消失无踪。
  无咎不敢怠慢,两脚连踏,足底霎时多出一黑、一紫两道剑光。随其抬手往上一指,剑光托着他骤然腾空。眨眼之间,人已穿过疾风骤雨般的烈焰碎石。而尚未换来得及缓口气,他整个人已冲到了那片火红的霞光剑影之中。
  “大胆——”
  “拦住他——”
  “他要独吞神剑——”
  “唉,贪心的小子……”
  四位长老尚在观望,忽有察觉,连声大喝,齐齐动身往前。
  那道火红的剑影猛然光芒大盛,莫名的威势横扫四方。
  四位长老不明所以,慌忙又稳住身形而以防不虞。
  二十多位御剑的筑基弟子,则是远远围成了一个圈子。
  其中一位黑衣男子,满脸的愕然。
  那个小子曾经大闹古剑山,并在人仙前辈的面前抢走了神剑,只当是一个传说,始终难以想象。如今倒好,他竟将紫霞峰给通了一个窟窿。此时此刻,四位长老已然摆出了围困的阵势。我倒是要看看,他又该如何创造奇迹!而那半空之中的火红剑光,便是灵霞山的镇山神剑?
  紫霞峰的半空之上,一道十余丈的霞光依然还在闪烁着跳动不停。而其中的一道人影却是清晰可见,只是他好像有些茫然,又仿佛身不由己,任凭衣衫飘扬、火光缭绕,犹自寂然随风而无动于衷!
  这是火海,还是血色的混沌?
  无咎才将冲出烈焰碎石,便一头扎入霞光剑影之中。
  转瞬之间,天地迥异。
  他好像坠入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火海之中,上下前后左右,无不赤焰横流,更有丝丝缕缕的气机带着锋锐之势铺天盖地而来,根本无从躲避。而随着四肢百骸的阵阵刺痛,那种炽热的难耐又消失无踪。犹如天地沉沦,四周寂静。便好像黎明前的等待,又仿佛天涯孤魂的徘徊,只待阴阳轮回,只待生命孕育,只待血色撕破长夜,只待利剑碾碎尘埃!
  而气海内却是灵力鼓荡,一道微弱的赤色剑光若有若无……
  便在无咎茫然之际,四位长老同样在迟疑不定。
  妙闵冲着那道霞光中的人影稍稍打量,失声道:“火光乃地元剑气所化,他在吸纳神剑入体……”
  妙源默默点头。
  妙山带着满脸的戾气哼了一声:“哼,神剑为灵霞山所有,他休想得逞!”
  妙尹拈须沉吟,幽幽说道:“宝物择主,诚不我欺也!”
  妙闵连忙摇头,有些焦虑:“不妥、不妥!他只是一个小辈,修为不济。之前得到两把神剑,已属逆天之举。若是任由他收取第三把神剑,必将爆体而亡。你我身为长辈,岂能袖手旁观!”
  他双手掐诀,掌心间光芒闪动。而尚不待他有所动作,有人出声喝止:“且慢!”
  话语声未落,一道御剑的人影突如其来。
  妙闵微微皱眉,转身闪开几步:“严师弟,你本该安心闭关疗伤才是啊……”
  来的正是妙严,虽然身躯壮实,却气色虚弱,显然重伤未愈。他从下方的山谷中,赶到近前,冲着在场的几位长老举手致意,只是看向妙山的时候脸色一沉。而对方则是扭头躲避,根本不予理会。他转而看向二三十丈外的那道诡异的火光,出声说道:“我也想安心闭关,奈何天不遂愿!”
  妙闵却是无暇多说:“事关师侄的安危,迟疑不得……”
  他好像真的要解救他的无咎师侄,关切之情溢于言表。
  而那道火红的剑光又起变化,愈来愈小,紧接着倏忽一闪,竟然消失的无影无踪。随之显现的人影,犹在微微颤抖。他似乎很是痛苦,又是呲牙咧嘴,又是惨哼不断,俨然已是强弩之末而不堪支撑。
  在场的灵霞山长老,从来不知道神剑的模样,也不知道收取神剑的法门,观望之际不免有些迟疑。而当那道火红的霞光突然消失,猝不及防的众人顿时醒悟过来。
  妙山双袖挥舞,杀气腾腾:“交出神剑——”
  妙源的两眼中精光一闪,出声命道:“诸位联手,以防那小辈走脱!”
  妙尹稍稍迟疑,抓出一张符箓随手捏碎,左右顿时法力闪烁,层层禁制若隐若现。
  妙严好像也是不甘落后,袖口中剑光闪烁。
  妙闵则是望天长叹,又忙出声大喝:“师侄不必担心,由我护你周全……”
  此时此刻,无咎已是摇摇欲坠。
  便在霞光剑影消失的一瞬间,雄浑莫名的灵力轰然涌入体内。顿时气海暴涨,经脉撕裂,脏腑巨痛,神魂癫狂。即使周身的肌肤,也裂开了丝丝血口。他只觉得眼前星光乱坠,差点昏死过去,急忙强咬牙关,这才堪堪支撑。谁料祸不单行,五位长老竟然同时发难。那凌厉的杀气与强大的威势汹汹逼来,直叫人心生绝望。
  逃!
  既然寻到了神剑,拼死也要逃出去!
  无咎不及多想,强敛心神,随即法诀催动,化作一道淡淡的光芒腾空而起。而眨眼之间,他“砰”的一声当空栽落。
  只见妙源大袖一挥,片片禁制倏然而至,沉声喝道:“小辈!还不束手就擒——”
  无咎尚在半空之中四肢乱舞,犹自不甘作罢,身形一闪,再次疾遁而去。
  谁料禁制闪烁,话语声又起:“唉,此路不通啊!”
  紧接着有人出声大喊:“妙山,不得伤人!师侄,随我来——”
  无咎急急收住去势,随声急转。他仓惶的身影,便像是穷途末路的困兽!而他血红的双眼,拼命的架势,又似一条蛰伏的蛟龙,在不顾一切挣脱深渊!
  前方正是妙闵长老,红润的脸上带着关切的神色,并冲着妙山大声喝止,呵护之情溢于言表。
  无咎才要往前,忽而心头一懔,再次抽身后退,却又无路可去。五位长老分守四方,并有禁制挡住了半空,且围困的阵势渐渐合拢,眼看着就要陷入绝境。便在他慌乱之际,骇然色变。
  妙闵长老大袖挥动,一道蓄势已久的小巧剑芒霍然而出。
  无咎想要躲避,为时已晚,百忙之中催动狼剑、魔剑挡在胸前,紧接着便是“轰”的一声闷响。他衣衫炸开,血肉模糊,一头栽下半空。而那道法力凝聚的剑气却是随后而至,显然是要结果他的性命……
  ……


曳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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