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8章 路过


  魔宗当然不怕也不忌惮杀人,他也不知道已经杀了多少人,只是太过强大的存在很难有兴趣去杀太过弱小的存在。
  杀死这些骑兵的感觉对于他而言,就和他小时候踩死道路上的蜗牛一般,没有太多的区别。
  踩死蜗牛,听着蜗牛的壳和血肉如同成熟的浆果被捏碎一样发出的清脆声音,小孩子一开始或许还有新鲜感,还会乐此不疲,但没有小孩子会一直对这种事情感兴趣。
  他没有兴趣。
  更何况连续不停的杀人也会让他感到疲惫和厌倦。
  只是他别无选择。
  那名叫做宇文猎的神秘修行者完美的控制了天命血盒的力量,那种连他都无法理解的神秘而强大的力量,将天命血盒对他身体的侵蚀控制在了一定的范围之内,甚至让他的身体不再病变,不再腐蚀,但与此同时,他的生死也完全操控在宇文猎的手中。
  宇文猎可以随时让天命血盒的力量爆发,让他彻底变成腐烂的蘑菇。
  没有人愿意被被人彻底的控制。
  但对于他和宇文猎而言,这又像是一个心照不宣的游戏。
  他当然不甘愿就此死去,对于他而言,存在的唯一机会,便是在这种被控制之中,去找出和参透控制天命血盒的那种力量的元气法则,并找出破解之法。
  只是对于宇文猎而言,魔宗就像是始终吞着鱼钩的大鱼,这条大鱼此时还在水中游动,但只要渔夫随时提起鱼竿,这条大鱼就会被甩到岸上。
  一条始终吞着鱼钩的大鱼,若是到了岸上,难道还能咬死提着鱼竿的渔夫?
  魔宗在北魏早已是家喻户晓的人物,他的画像也在北魏广为流传,当这数名骑军的头颅爆开,清晨的阳光照亮了他的面容,那些骑军之中很多人都认出了他是谁。
  “魔宗……大人?”
  许多道声音响起。
  魔宗是他的名号,是他的身份,但“大人”这两个字,却意味着尊敬,意味着身份尊贵。
  在这种时刻,这些反应过来的北魏边军第一时间发出的惊呼之中,还下意识的称呼他为魔宗大人而不是魔宗,这便让他更加生不起杀死这些人的心念。
  只是他必须要杀。
  作为对于这些骑军潜意识里的尊敬的回报,他报以歉意的唯一方法,便是让这些人死得干脆,死得快一些。
  他看着这些骑军,微微颔首,似是行礼。
  随着他的颔首,他的气海深处缺了一块。
  一团凝聚至极的真元瞬间消失。
  与此同时,一道如帷幕般的灰色元气,从天空之中垂落,将那片营区所有的骑军笼罩在内。
  那些骑军的身上燃起无数的轻烟。
  他们的心脉瞬间停顿,鲜活的生机迅速和他们的身体脱离。
  这些骑军就像是被伐倒的木头一样,不断坠地。
  集镇里响起无数惊恐的叫声。
  许多人下意识的关起门窗,将自己关在自己最熟悉的空间之中,有些人放下了手中正在做着的事情,朝着集镇外的田地跑去。
  魔宗进入了这个鸡飞狗跳的集镇,他走入了一间来不及关铺门的面铺,让躲在灶膛旁发抖的面铺老板给自己下了一碗面,他吃了面,然后随意的挥手击碎了一间客栈的门,坐上了一辆马车,随便找了一个人做车夫,然后指了指洛阳所在的方向,坐进了马车车厢之中。
  在接近正午的时候,马车来到了屏山郡。
  屏山郡的彭氏门阀在北魏很有名。
  并非因为彭氏在朝堂之中拥有很大的势力,而是因为彭氏门阀一门忠烈。
  彭氏门阀祖孙三代一共出了十九名边军将领,其中有十七名战死在北魏和南朝的边境上。
  彭氏所在的屏山郡彭村,便多女眷而少男丁。
  北魏任何官阶的官员,在进入彭村之前,都需下马或是出马车步行,所以当魔宗所在的这辆马车在到达彭村入口的牌楼时,很自然的遭到了喝止。
  帮魔宗驾车的车夫只是一支寻常商队的车夫,魔宗在他身后的车厢之中,沿途虽然只是偶尔指示一下方位,除此之外不出任何的声音,但这种巨大的心理压力原本就已经使得他始终处在巨大的恐惧之中,此时遭到数名军士的喝止,这名车夫脸色惨白,额头上顿时冒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几乎要直接晕厥过去。
  他的异状更是让这几名军士警惕,“车厢之中是什么人?”
  伴随着其中一名军士的喝声,一名彭氏的供奉也从不远处走来。
  车厢之中响起了一声叹息。
  “我只是路过。”魔宗说道。
  距离这辆马车还有十余丈的彭氏供奉感觉到了异样,顿时挥了挥手示意那些军士退到一边,然后恭谨的对着马车颔首为礼,问道:“不知是哪位前辈?”
  魔宗又叹息了一声。
  不说,他便要直接杀人,但说了,以彭氏那些人的性情,也依旧不会让他直接通过这里。
  左右都是麻烦。
  所以他开始杀人。
  那名彭氏供奉是一名剑师。
  就在魔宗这一声叹息之间,这名彭氏供奉的衣袖之中发出了一声震响。
  藏匿在衣袖之中的一柄如白玉般的无柄小剑飞了起来。
  这名彭氏供奉不可置信的看着这柄小剑,他无法想象自己的这柄小剑竟然会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他的右手五指下意识的张开,五道真元急剧的涌出,朝着这柄小剑落去。
  他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这柄飞剑。
  然而在下一刹那,他的右手微凉。
  他的五指就先是脆生生的萝卜被飞剑轻易切断,从他的手掌上掉落。
  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这柄飞剑刺入了自己的胸口,然后伴随着一阵透过身体的凉意,从他的后背飞出,再落向那数名军士。
  “走罢。”
  魔宗对着已经吓傻了的车夫说道。
  数名军士的鲜血淋洒在这辆马车的车厢上,这柄飞剑安静的悬浮在马车的前方。
  无数的警鸣声响起。
  整个彭村躁动起来。
  当一些灰色的气流从那名死去的彭氏供奉的身上流淌出来,朝着行进的马车落去时,有些人反应了过来,“魔宗!”
  数名老妇人毅然的拦在了马车的前方。
  这数名老妇人也是彭氏门阀之中修为最高的存在,但即便如此,她们也没有能够越过承天境巅峰的关隘,根本没有踏入神念境。
  她们知道自己不可能拦得住魔宗,但只要她们还活着,她们便不容许魔宗从她们这里通过。
  看着阻在路上的这几名老妇人,马车上的车夫下意识的要勒停马车,但就在这时,这几名老妇人的身体直接炸了开来。
  温热的血块朝着四周飞洒而出,其中的一些血肉碎片就像是真正的箭矢一样,洞穿了很多飞奔和飞扑过来的身影。
  这名车夫的双手僵住,他还未反应过来,马车就已经从一片温热的血腥气之中穿了过去。
  细微的血珠就像是春雨一般淋洒在他的脸上。
  这名车夫终于无法承受,他无法呼吸,心脏感觉被无形的手握紧,他终于直接晕死了过去。


第一千零一章 壮烈的火焰
  当这名车夫醒来时,他发现马车还在继续往前行走,彭村已经远远的落在马车的后方。
  “到了洛阳,我就让你离开。”
  魔宗的声音传入他的耳廓,“只是不要再这样昏死过去,不要再给我添麻烦,否则我就杀了你,再换一名车夫。”
  只是这名车夫终究也没有能够坚持到洛阳。
  在暮色西垂时,这名车夫感觉到拖着马车的马匹已经不行了,他壮着胆子,想要说必须找一个地方换马,但也就在此时,前方的山岗上面突然出现了一片乌云。
  乌云里有着无数金属的反光,接着便是无数凄厉的破空声在天空之中穿行。
  这名车夫反应过来这是铺天盖地的箭雨。
  他不知道,若是他依旧停留在这辆马车上,依旧好好的驾车,他会在这场箭雨之中安然无恙。
  然而他只是个普通人。
  他哭喊起来,逃离了马车,朝着马车后方拼命的跑去。
  漫天的箭雨落了下来。
  数十箭狠狠的扎入了他的身体,将他拍打在地。
  这场密集的箭雨覆盖了方圆上千步的区域,插在地上的箭杆就像是地里的庄稼一样密集。
  只是马车所在的区域,却是连一枝箭都没有。
  山岗上,山岗后方的官道上,两侧的田野间,停留着数万的军士。
  这是北魏怀州军。
  北魏的边军主力之一。
  山岗上,大将军徐留山面色苍白的看着这辆马车,身体微微颤抖。
  他想到很多年前第一次看到魔宗的画面,心中涌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惧意。
  他并非是在听到彭村被屠之后特意率军赶来驰援,而是因为怀州军的营区本来就在这辆马车行进的路线上,他不知道魔宗到底是要做什么。
  在他以往的认知里,魔宗虽然是很可怕的存在,但哪怕是在那些死伤无数人的大战里,魔宗更多都是作为幕后的指挥者和一锤定音的存在出现。
  像魔宗这样的人物,不会亲自去动手杀一些无关紧要的对手,更不会去亲自杀很多无关紧要的对手。
  他是极为睿智的指挥者,而不是亲手去屠杀的屠夫。
  就如军队的行军有许多种方式,一名修行者赶路也有很多种方式。
  哪怕是想要杀人汲取力量,魔宗也完全可以做到不轻易被人发现他的踪迹。
  只是身为北魏边军大将,哪怕没有之前魔宗屠杀彭村的事情,作为北魏最大的叛徒,在发现魔宗的存在时,他也不可能逃避,只是看着箭雨之中安然无恙的马车,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五万怀州军能不能拦住对方。
  “诸位。”
  他的身体微微颤抖,但是声音里却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决然,“我们今天很有可能会死,但我们必须这么做,如果他要通过我们这里去往洛阳,那我们必须让洛阳方面拥有更准确的判断。”
  他身侧和身后所有的将领面色也很苍白。
  他们都是沉默不语,但此时都很清楚徐留山这些话的意思。
  现在的北魏似乎不存在能够单打独斗杀死魔宗的修行者,那么能够杀死魔宗的,便只有军队和很多修行者的围攻。
  在这条通往洛阳的路上,除了他们怀州军之外,便只有洛阳的十万禁军。
  他们怀州军绝对不能让洛阳的禁军和中山王元英在仓促之间调来的一些军队成为守卫洛阳的最后一道屏障。
  他们就算是真的不能阻止魔宗,也要让洛阳方面和整个世间看看他们是如何失败,是如何不能阻止魔宗,这样洛阳方面才可以更好的应对。
  “这是我们的职责所在,既然如此,那就死在这里好了。”
  在沉默了数个呼吸之后,一名将领抬起头来,说道。
  “放!”
  他挥拳,发出了军令。
  他是怀州军之中箭军的统帅,同时也是火器营的统帅。
  在过往的十余年里,北魏陆陆续续的通过各种手段从吐谷浑和党项交易,获得了一些火器。
  这些火器在平日里都和真元铠甲一样受严格管控,都是要用来在大战之中对付南朝的强大真元铠甲。
  但随着他的军令,怀州军之中所有能够动用,有可能对此时那辆马车造成威胁的火器,全部毫不珍惜的用了出来。
  山岗上方的天空里出现了数十道浓烟,浓烟的周遭还有着一些奇异的闪光。
  上百件各色火器就像是不同的陨石一般落向那辆马车。
  雷鸣般的爆炸声不断响起。
  各色的火焰充斥了他们的视线,如潮水一般汹涌澎湃而扩张的火焰卷吸着四周的空气,形成的巨大火团瞬间将那辆马车吞噬。
  这样的火团在这支军队之中所有人看来都已经凌驾于天威之上,他们的潜意识里觉得任何人都除非在火团形成之前逃离,否则绝对不可能生存下来。
  然而也就在此时,巨大如殿宇的火团之中响起了马匹的嘶鸣声。
  一道黑影出现在耀眼的火壁上。
  一辆马车冲了出来。
  两匹寻常的马拖着寻常的马车,从火中冲出。
  这两匹马的身上还缭绕着一些热气,它们身后的马车车厢上也是,它们后方的火团还在扩张,但无论是这两匹马还是它们拖着的马车,却是完好如初,没有任何被火焚的痕迹。
  山岗上下一片死寂,所有人的眼瞳都不断的收缩,不断的收缩,这支怀州军之中所有人都不敢相信眼睛看到的这一幕画面。
  他们觉得没有人能够在这样的火焰之中生存,但别说是马车车厢之中的魔宗,就连拖着他这辆马车的两匹寻常的马,都安然无恙,都在他的元气包裹之中,就像是来自地狱之中的魔物。
  “真元重铠准备,重铠军准备。”
  “开始冲锋吧。”
  徐留山有些痛苦的发出了这两道命令,然后他鼓荡真元大声喝道:“为了北魏,随我战死在这里!”
  当他的声音响起,在那些真元重铠的铠甲上刚刚亮起焰光的刹那,他已经首先动步,朝着山岗下的那辆马车冲了过去。
  他是这支大军的主帅,在以往的战斗里,若是主帅直接死去,那接下来的战斗便是群龙无首,大军的士气恐怕直接崩溃。
  但这不是普通的战斗。
  这是赴死。
  这样的大军已经不需要主帅。
  他的死,不会影响士气,只会在这支军队所有人的心头洒上一蓬壮烈的火焰。
  主帅开始身先士卒的冲锋赴死。
  他身后所有怀州军的高阶将领也随着他冲了下去。
  这支怀州军,开始争先恐后的赴死。


第一千零二章 注定
  天空之中有乱云飞渡,偶尔还有如电的剑光掠过。
  从这片山岗到洛阳,有许多修行者感知到了隐隐传来的气息波动。
  官道所经的一处平顶石山距离这处山岗已有百里,但即便是在这座石山上,都依旧可以清晰的看到异样的流光。
  这座平顶石山上只有一些简陋的石室,但随着远处的气息波动传来,越来越多的修行者从这些石室之中走出,汇聚到这座石山的山巅,渐渐竟是汇聚了超过百人之多。
  这些修行者大多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剑师。
  “师兄。”
  当一名身穿白衣的年轻男子出现,这些年轻的修行者都十分恭谨的对他行了一礼。
  这里是长治山宗,是北魏重要的剑宗之一。
  这处修行地每年都会从洛阳获得许多修行资源,只是在招收弟子方面,却没有出身的限制,只要能够通过长治山宗的三道入门考验,便能够在长治山宗修行,但按照长治山宗的惯例,只要入门的弟子满二十五岁,便不再享有宗门修行资源的配给,而且必须离开长治山宗,到边军行走,成为北魏边军之中的修行者。
  因为有着这些独特的规矩,所以长治山宗一直是北魏年轻修行者心目中的圣地,即便是很多权贵门阀家的子弟,甚至也往往不顾家中的反对,毅然决然的背弃家中的安排,而进入长治山宗修行。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长治山宗也是北魏年轻人勇气和自立的象征。
  这名被长治山宗的诸多年轻才俊称为师兄的白衣剑师席澈,便是北魏年轻一代修行者之中最出名的天才之一。他在长治山宗收获了这些年轻修行者的尊敬,不只是因为他个人的修行速度远超其余人,还在于他往往能够解决他们修行中所遭遇的困惑,在这一点上,他的能力甚至超过长治山宗的许多师长。
  所有长治山宗的修行者,无论是那些师长还是这些年轻弟子们,他们都认为,如果不是灵荒,那席澈也应该是整个北魏数十年来,最快从黄芽境修到神念境的修行者之一。
  席澈微躬身对着这些年轻的剑师回礼,他看着远处若有若无却凌厉如电的剑光,脸上渐渐笼上了一层寒霜,他说道:“那应该是怀州军所在的方位……我从未见过如此剧烈的天地元气波动,不知有多少修行者在那里拼命,不知有多少军中的法器被动用了。”
  所有这些年轻修行者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怀州军在拼命。
  “穆师兄他们也在怀州军中。”
  一名少女怯怯的声音响了起来。
  她很紧张,但谁都听出了她的勇气,“我们赶过去,可能还来得及帮忙。”
  “走,下山。”
  席澈点了点头,他没有任何多余的话语。
  看着首先朝着山下掠去的这道白色身影,其余所有长治山宗的年轻剑师迅速的反应过来,跟着往山下掠去的同时,他们的心中对自己的这名师兄又多了几分敬仰。
  ……
  马车在继续前行,渐渐通过了山岗一侧的官道。
  怀州军在不断赴死,人群如同潮水一般不断朝着这辆马车拍去,然而这辆马车却像是一块移动的礁石,无论如何的拍打,都不能将它摧毁。
  在这样的风浪之中,它似乎甚至可以存在千年。
  无论是身披真元重铠的修行者,还是御使飞剑的剑师,或者是拿着刀直接冲上来的普通军士,在临近这辆马车时都是同样的结果。
  这辆马车的周身三尺范围之内,形成了一个无法突破的死域。
  真元重铠在逼近到马车三尺的距离时,铠甲之中的光焰便变得紊乱,铠甲的缝隙里便溅射出浓厚的血浆,然后再往后倒下。
  那些飞剑在飞到马车三尺的距离时,便骤然失去了控制,朝着它原先的主人飞去,无一例外。
  那些冲到马车周遭的寻常军士,心脉便很自然的停止跳动,全部倒下死去。
  既有暴烈的死亡,有飞剑带出的一条条的血浪和残肢碎块,又有这些寻常军士沉寂的死亡。
  只是随着那些高阶的将领的首先赴死,在失去了指挥之后,这支怀州军却并未停止赴死。
  每一个冲向马车的修行者或是寻常军士都知道自己似乎无法对魔宗造成威胁,但他们很想试试,到底要多少人才能让马车之中的这名修行者感到劳累,才能耗尽他的气力。
  ……
  每数十个呼吸之间,就有上百名军士在马车的沿途倒下。
  在这种赴死之中,没有人会去刻意的计算时间和死亡的人数。
  只是真实的情形是,只是半个时辰,便有上万名怀州军的军士和将领死在马车行进的道路上。
  虽然绝大多数军士都只是异常简单的被微弱的气机逼停心脉的跳动而死,但从那些将领、修行者和重铠军的遗体上流淌出的鲜血,也渐渐汇聚成流,朝着官道的两侧水渠流淌下去。
  寻常修行者根本无法感知的死亡气息和灰色的气流不断的朝着马车汇聚。
  这种灰色的气流在吹拂过马车车厢朝着内里沁去的同时,也渐渐将一些气息和色泽残留在这辆马车上。
  这辆原本普通的马车渐渐的色泽浓郁起来,表面甚至泛起一层如玉石般特有的油光。
  就连那两匹很寻常的马都渐渐变成了灰色,它们都好像被注入了某种魔性的力量一般,身上开始散发出神秘的光泽。
  道路上时不时有人赶来,被怀州军这种壮烈的气氛所染,然后毫不犹豫的投入这场战斗之中。
  只是即便时不时有人汇入,围绕着这辆马车的潮水,还在缩小。
  当长治山宗的这批年轻修行者骑者快马,花了近两个时辰赶到时候,战斗还在继续,但围绕着那辆马车的所有人加起来,也不过只剩下万余。
  这辆马车后方的道路上,倒伏着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尸体。
  这条路,就像是尸体铺成。
  “是魔宗。”
  “魔宗……大人……”
  越晚到达的人越能保持清醒和理智的判断,这些长治山宗的年轻修行者在听清了风中传来的许多厉喝声,弄清了那辆马车之中到底是何等样的存在之后,他们停顿了数个呼吸的时间。
  他们很轻易的判断出了涌向这辆马车的潮水缩小的速度,看着那些冲上去的人不断的死亡,他们确定按照这样的速度,恐怕不需要一个时辰,围绕着这辆马车的潮水就会彻底消失。
  “你们走吧。”
  席澈眯着眼睛看着那辆仿佛行走在地狱里的马车,他也没有再多犹豫,他回头看着自己所有的同门,寒声说道:“如果这辆马车接下来注定要到洛阳,如果北魏注定要在这辆马车的车轮下灭亡,那我希望你们为北魏保留一些火种。”
  说完这句,他义无反顾的拍马,朝着前方的潮水中汇去。


第一千零三章 狼性
  一柄大剑从空中坠落,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强悍气息,朝着马车斩去。
  这柄剑很沉重,不同于别的飞剑,但它的命运和所有逼近这辆马车的飞剑相同,越是接近马车,它的去势便越是缓慢,最终被逼停在空中,不停的颤抖,剑身上属于原先主人的真元从颤抖的剑身上流散出去,然后被马车之中魔宗的力量所控制,倏然倒飞出去。
  它不再走原先来时的剑路,只是化为一道惊鸿直接斩向潮水般的人群之中,掀起一蓬血浪。
  这柄大剑的主人,一名身材魁梧的浓眉青年,他的头颅首先和他的身体脱离,滚烫的鲜血就像喷泉一般冲向空中。
  被诡异的灰色元气充斥的马车车厢里,魔宗摇了摇头。
  这是他在最近半个时辰里的第三次摇头。
  他很疲惫。
  即便对于他所修的功法而言,这种不断的死亡能够给他带来更多的元气补充,然而杀死这些完全和他不在一个层面上,对他的力量甚至毫无抵抗能力的修行者和普通军士,就和农夫在农田里收割黍米没有什么差别。
  长时间的同样的劳作,疲惫且无趣。
  而且不断汲取而来的元气流入他的身体,又变成他所能控制的真元如流水般流出他的身体,这种连续的交换,让他感觉自己的身体也像是变成了一个通透的筛子。
  他这一生,在成为修行者之后,哪怕是在光明圣宗修为低微时,他都极少会做很无趣的事情,只是他此时却没有什么选择。
  “如果我能够杀死北魏皇帝,能够活下来,那我便应该先杀死你这条漏网之鱼。”
  他觉得很累,莫名的便想起了林意。
  他在钟离之战时,便想去杀死林意,只是被南天院的人所阻。
  在他看来,林意是一条漏网之鱼。
  只是现在,他对林意的感觉自然已经不同。
  他隐隐觉得,林意对他的威胁,甚至超过在建康和他战斗过的陈子云。
  但不管如何疲惫,不管如何感想,此时该杀还是要杀。
  他别无选择。
  ……
  天空里最后一丝霞光消失,大地再次被黑夜吞噬。
  马蹄声、甲衣的震鸣声、厉喝声和惨呼声依旧交织在一起,冲击依旧连绵不断,中间没有一丝间隔,赴死的军士和修行者不给魔宗任何休憩的机会。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这些声音越来越小,渐渐变成很规律,很简单的两匹马的马蹄声,以及车轮在地上滚动的声音。
  车厢之中的魔宗靠在车厢后壁上,长时间的集中精神,让他此时累得连手指都不想有任何的动作。
  他身上的衣衫也被汗水打湿,他的血肉和骨髓之中,就像是有无数被他吞噬的元气所留下的烙印,就像是有无数蚂蚁在游动。
  他很不好受。
  但马车之外的世界里,所有看着这辆马车行进的人们,却不会想到这些。
  十几名年轻剑师伏在地上,远远的看着这辆马车继续朝着洛阳的方向行去。
  看着这辆马车穿过黑夜之中的浓厚雾气,终于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中时,这十几名年轻的剑师终于忍不住撕心裂肺的哭了起来。
  这些年轻人都是长治山宗的修行者。
  从某种意义上而言,他们现在可以算是长治山宗的幸存者。
  在席澈说了那番话朝着人潮之中汇去之后,他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其实也并没有离开,也是沉默的加入了战团,有少数的人听从了席澈的话,但其中又有些人忍不住折返了回去。
  他们这些人,便是最终没有折返回去的那批人。
  他们怎么也无法想象,这辆马车就这样一路沿着官道朝前走着,而所有人就这么死了。
  ……
  “连五万怀州军都根本无法阻止他……五万怀州军都阵亡了,还有长治山宗……”
  “他就这样光明正大的一路杀过来,他要杀入洛阳,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商丘,雄伟的城墙上,十余名乌衣司的修行者面色极为沉重的聚集在大将军韦长恭身前,韦长恭面色铁青的看向夜色之中的官道,无穷无尽的黑色之中,那辆马车哪怕是全速前进,也至少要到长夜过去,日出时分才能到达这里。他根本不可能透过这漫漫长夜看到那辆马车,但黑暗之中,他只觉得那辆马车就像是一头随时会从黑暗之中扑来的怪兽,随时都会出现在他的面前。
  哪怕是在北魏和南朝战争最为不利的阶段,站在这座大城的城墙上,他也从未丢失过信心,也从未觉得不安全。
  就算有十万南朝军队突然出现在城下,他也可以依靠着这座城将他们全部阻挡下来。
  这座雄城早在北魏决定迁都洛阳时就已经在北魏的版图之中占据十分重要的地位,对于任何从南方来的敌人,它都是一面坚不可摧的巨盾。
  然而现在到来的,不是一支军队,只是一个人。
  五万的怀州军和沿途那些修行地的修行者冲上去,连损毁那人的马车都没有做到。
  ……
  洛阳的皇宫里,大殿里罕有的燃着烛火。
  更多的乌衣司修行者和将领都汇聚在殿前。
  大殿里,北魏皇帝身披着一件大氅,内里穿着的不是龙袍,而是一件隐隐发出青光的软甲。
  他的身前有数名老臣,这些老臣平时都身居要位,其实今夜他们也没有听到皇命召见,但在听到不断传递而来的紧急军情之后,他们的心中隐隐都有不安的预感,都自行来到了皇宫里。
  和很多年最终决定迁都洛阳的那个夜晚一样,北魏皇帝并没有再听他们的任何建议,甚至并不和他们说话。
  皇帝看着这些忠诚于他的臣子,一言不发,等到这些人眼中跳跃的火焰全部熄灭,他确定这些臣子的热血不再会变成各种反对的激烈话语,他才平静开口。
  “他应该是想来洛阳,我不知道他想要做什么,但按着他现在所做,他应该是一路杀回洛阳,若是他能成功,他会杀到这里,杀死我?”
  他摇了摇头,道:“至于杀死我之后,他想要做什么,我懒得去想,也不会去想,因为那时候我已经死了,一切和我也再无关系。但只要我还活着,我便是北魏的皇帝,就算是要玉石俱焚,我也不能这样等着。我也不会在这里等死。”
  说到这里,北魏皇帝微微的笑了起来。
  “他以一人之力敌国,我便倾举国之力和他一战,商丘的那些人是不肯退的,所以我们就去商丘,他不需要来到洛阳,北魏和他的战争,就可以分出胜负。”
  先前很多人猜出了他的想法,但当他真的如此微笑说出这些话时,拜伏在大殿之中的所有官员和将领没有一人出声反对,甚至连心中反对的念头都似乎消失了。
  他们只是担心皇帝的生死。
  只是从很多年前开始,他们就明白皇帝并非是软弱和无用的伪善之人,这名雄才大略的帝王,从来都拥有苍狼的血性。
  若是要牺牲。
  他也不会一个人牺牲。
  若是要战,便将举朝之力全部砸上去。
  至于这一战之后的北魏如何,他在今夜也已经下了决定。
  若是他能活,他胜了,自然再回头收拾。
  若是他死了,那就已经和他无关。


第一千零四章 荣耀
  圣意已经下达。
  整座黑夜笼罩的城彻底的动了起来。
  无数的人开始备马。
  燃着灯火,挑着灯笼的条条街巷之中,所有的人都开始准备。
  这和很多年前迁都洛阳时的景象十分相像,但又有很大不同。
  当年迁都洛阳时,所有整理行装的人用得最多的就是绳索,他们恨不得将家中所有物事全部捆扎在一起,然后一并带走。
  到了洛阳,即便物产丰富,即便还有很多南方王朝来的东西,但一切所需都要买起来的话,还是太费钱财。
  哪怕是平日里看着不起眼的小东西,平时用不着,但安家落户之后,却似乎又不可或缺。
  能够带走的,当然要带走。
  但今夜不同。
  所有准备出发的人带的东西都很少。
  甚至有些人都没有带什么口粮。
  他们整理的,全部都是用得上的武器,尤其是那种对付修行者最有用处的铅粉等物。
  深夜里的街巷之中甚至飘出了肉香。
  那是很多人煮了准备过年时才用的腊肉和肉干。
  和当年离家时的忐忑不安相比,今夜所有离家的人就像是去参加一次盛会。
  “爹,你会回来吗?”
  一名只有几岁的孩童一边啃着肉干,一边没心没肺的问在给强弓上弦的父亲,“我总是觉着你好像回不来,不然你怎么会生怕吃不到这些肉干。”
  他的父亲,一名普通的城门卫,嘴里也嚼着一根肉干,听到他儿子的这几句话,他微微一愣,暂时停下了手中的活,然后揉了揉他儿子并不旺盛的头发,笑了起来,“回倒是不一定回得来,但就像是打架,就算是打不赢,气势上也不能输。”
  “这么多人都去,怎么可能打不赢。”
  这个男童还不甚懂事,天真无邪,嘟囔了这一句之后,又朝着自己的父亲嘴里塞了一根肉干,“你多吃些肉,多吃肉有力气。”
  这名男童的母亲原本在叠几张干面饼,看着他递肉干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但下一刻,却是转过头去偷偷抹眼泪。
  “哭啥哭,儿子说的对,这么多人去,怎么可能打不赢。”
  这名城门卫用力的嚼着肉干,瞪着眼睛喝道:“这城里去的,加上商丘的人,好歹也有几十万呢,就算什么都不做,伸长了脖子只等着一个人砍,一刀就算能砍十个人头,半个时辰最多也砍几千个人头,那一个小时都砍不到一万个人头。那想要杀我们这些人,还不得连续砍几十个时辰。”
  男童的母亲嘴唇动了动,没有回话。
  她承认自己男人的话有道理,但有句话她没有说出口,她也不觉得有一个人能够砍死他们几十万人,但她就怕那个魔宗不是人。
  人们从灯火通明的街巷中不断的走出,很多人互相打着招呼,然后汇入人群之中。
  朝南的城门开着,城中的一些禁军早已经整装完毕,已经出了城门。
  街巷之中的人流汇入城中主道的人流之中,接着再汇入城外大道上的人流之中。
  人流之中,甚至有很多身穿寻常衣衫的妇女和老人,甚至其中还有老妇人。
  她们之中的绝大多数人,都是怀州军的家里人。
  现在整个洛阳城都知道了怀州军覆灭的消息,但接下来的皇帝的做法和命令,却让她们来不及悲伤,她们只想要报仇。
  所以这大概是整个北魏最团结的时刻。
  没有人觉得北魏皇帝的决定是错的,或者和对错无关。
  这事关一口气。
  那名城门卫和啃着肉干的儿子告辞时的话,便代表着洛阳城里绝大多数北魏人的心声。
  他整完了弓弦,带上了所有的箭矢,然后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说道:“儿子,你记得人活就是一口气,你记得你爹和这些人一起去打仗,就是要争这一口气,我们就是不相信,我们花了无数心血和力气建立起来的家园,能够被一个人毁掉。”
  密密麻麻的人群在道路上蔓延。
  随着时间的推移,骑着好马的人很自然的到了人流的最前方。
  看着最前方的那几道如铁塔般的身影,后方所有的将领和军士的眼中都是深深的敬意。
  中山王元英、杨癫……这些人在整个北魏最危难的时候,又出现在了队伍的最前方。
  ……
  洛阳方面的消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传递到了商丘。
  商丘城墙上,许多身穿着重铠的将领正在往身上披挂铅甲。
  商丘城已经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这些将领完全不思考自己能够给魔宗带来多少威胁,他们只是想尽可能的不被魔宗的真元力量在一瞬间轻易的杀死。
  在身上披挂那些可以隔绝真元的铅甲之后,他们之中的很多人,甚至准备将自己的铠甲缝隙都用铅粉填满,然后用融化了的铅水和锡水涂抹在铠甲表面。
  虽然这样的举措会让他们的负重至少增加一倍,甚至让他们很难动用真元,将他们和他们熟悉的天地隔绝开来,甚至可以让他们的活动都不便。
  但他们都很清楚,只要他们真正的出现在魔宗的感知里,留给他们的时间本来就极少。
  他们不需要支持很长的时间。
  韦长恭也是其中之一。
  他身上的重铠原本金碧辉煌,而且分外的高大。
  他身上披戴的,原本就是北魏最强大的鲲鹏重铠。
  他是鲲鹏重铠的拥有者之一。
  能够拥有鲲鹏重铠,在北魏原本就是无上的荣耀。
  但他此时身穿的鲲鹏重铠上,缠绕着数根锁链,锁链上捆缚着数件可以对修行者造成巨大杀伤的法器。
  当听到洛阳方面传递过来的消息时,他和所有人首先陷入了巨大的震惊之中,接着他激动得颤抖了起来。
  他没有想到,但这似乎才的确是他所熟悉的那个圣上。
  他原本不知道要怎么做,但现在,他的思绪却是前所未有的清晰。
  “圣上亲征了。”
  “洛阳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在赶来,所有你们听过名字的那些将领和修行者,还有那些皇宫里你们没有听说过名字的供奉,都会赶来。”
  “我不知道这一战之后,我们北魏会如何,但这一战,我觉得没有人能够战胜我们。”
  “所有的典籍上,都会记载这一战里我们所有北魏人的勇气、决心和光辉。”
  他的声音在城墙上响起。
  商丘的城门打开了。
  三千名精骑冲了出去。
  接着便是重骑军和一些轻铠骑军。


第一千零五章 不同的自己
  黑夜里,那辆如地狱之中驶来的马车还在继续行走。
  在商丘的骑军出现在这辆马车之前时,马车里的魔宗并没有得到多少休憩的时间。
  北魏人不想他歇着。
  随着越来越多的人死去,越来越多的人都明白他的力量和修为甚至远远凌驾于南天三圣,世间几乎不可能有对等的力量。
  但是北魏人还是不服气。
  还是要报仇。
  哪怕是再强大的修行者,哪怕是可以通过杀死他们再汲取力量,但在他们看来,不眠不休终究会累,而且修行者哪怕是吸纳天地灵气,哪怕只是凝聚天地灵气,也会耗费精神。
  现在的魔宗已经强大到杀人似乎只需要一个动念,但哪怕是感知,哪怕是想,也要耗费精神。
  所以在黑夜里,在商丘的骑军出现在这辆马车之前时,道路上还时不时的有倔强的身影冲出来,然后在马车的周围倒下,死去。
  拖着这辆马车的还是那两匹马。
  这两匹马在日间其实已经不行了,但随着那些伴随着死亡而来的元气不断浸透它们的身体,此时的这两匹马浑身漆黑,已经变成了僵尸一般的怪物。
  它们早已丧失了自己的意识,它们浑身的血肉就像是变成了被那种元气驱动的物件,它们只是机械的往前迈动着脚步,连行进的速度都没有丝毫改变。
  这样的两匹马在黑暗之中便足以让来自商丘的骑军心悸不安,但他们还是壮烈的冲了上去。
  他们的壮烈在此时魔宗有些麻木的感知里,也只不过是天地间一闪而过的气焰,他接着便麻木的动念。
  那些流散在天地间的元气和他流散在马车外的真元结合,变成一根根看不见的针。
  每一根针形成之后,便直刺这些骑军的心脉,阻断心脉之中最重要的那根血管。
  这些骑军不断的从马身上坠落,重重砸地,那些失去控制的战马很自然的感受到这辆马车上的诡异气息,根本不敢靠近,嘶鸣着朝着道路的两侧冲去,哪怕道路的两侧地面不平,哪怕有些战马在冲下去的刹那便蹄足折断,哀鸣倒地,但也根本无法阻止它们身后的那些战马仓皇的奔逃。
  商丘的骑军明显还是吸取了怀州军的一些教训,他们虽然是来送死,但是在这些骑军冲向马车的过程之中,他们还是抛洒出了不少钩网和钩索,丢出了大量的铅粉,并在他们后方的道路上设置了诸多的路障,这些终究还是能够对魔宗造成更多的麻烦和困扰,比如说他再也无法安然的斜躺在这辆他已经熟悉的马车之中。
  轰!
  以固定的速度前行的马车如小山般撞在了阻在道中的石堆上,与此同时,数十根被这辆马车撞到然后绷断的钩索在空中飞舞,炸响。
  两匹行尸走肉般的马瞬间变成了大团破碎的血肉,后方的马车也在巨大的撞击声响起的刹那,四分五裂。
  魔宗的身影出现在夜色里。
  他落了下来,落在一匹已经失去主人的战马马背上。
  没有欢呼声。
  但有很多解气般的厉吼声响起。
  这很符合绝大多数北魏人的脾气。
  就算我打不过你,我也要让你过得不舒服,活得不愉快。
  魔宗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这种杀戮让他有些麻木,这些商丘骑军的吼声自然也不可能让他的情绪有任何的波动。
  只是当他坐在马背上,用一种更累的姿势朝着洛阳的方向行走,他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也有些麻木。
  他在不断的战斗,在不断的使用真元,然后不断的又从被杀死的人身上汲取补充真元的元气,他体内真元和气血的奔行很快,这种肉体的麻木当然不可能来自于气血不畅。
  若是血肉发力,过度疲惫,也是酸痛肿胀而不是这种丧失感觉般的麻木。
  这种感觉,反倒像是他当年在漠北的高寒地带行走的时间长了,凛冽的寒意不断侵袭,将他的血肉冻得有些麻木。
  他觉得有些怪异。
  只是即便是以他此时的修为和感知,他一时都难以明白这种麻木的来源。
  然而不知为何,他的心中有些微微的激动。
  他直觉这似乎不是坏事。
  对于商丘的这些骑军而言,他此时有些失神,似乎有些迟钝。
  两道一直在准备着的飞剑一前一后,如雷霆般闪现,一道飞剑从前方飞来,直刺他的双眉之间,而后方一道飞剑,则在一片血泊之中飞起,贴着地面如电疾行,狠狠刺向他骑坐的这匹战马的马腹,要刺穿马腹,然后刺向他的身体。
  啵的一声轻响。
  他的眉心之中绽放出一片白色的荧光。
  前方刺来的这道飞剑静止在他眉心之前,然后无力的坠落,坠落在他的手中。
  刺向他身下马腹的那道飞剑的剑尖之前出现了一缕红光,这匹战马吃痛,往上跃起。
  刚刚刺入马腹只得一寸的这柄飞剑陡然改变了行进的方位,就像是一只蜻蜓斜飞出去,将魔宗身后袭来的数名骑军的咽喉全部切开。
  依旧没有能够对魔宗造成实质性的损伤。
  就连他身下这匹战马的马腹也只是被刺出一道不致命的伤口。
  但所有视死如归的这些骑军的眼中,却燃起了希望的光焰。
  他们确定方才那一刹那,魔宗出了些问题。
  “是什么问题?”
  魔宗也知道出了些问题。
  他的双目微闭,然后深吸了一口气。
  在此之前,他杀死的人太多,而杀死这些人,他只需要动用小小的手段,他根本不需要全力汲取那些死亡带来的元气。但此刻,随着他的吸气,他开始尽自己所能,全力的从周围的天地间汲取被他杀死的这些人身上析出的元气。
  随着他的呼吸,他的胸肺处高高的鼓了起来。
  无数肉眼可见的灰色气流在夜色之中形成,越聚越多,就像是两根灰黑色的实质绳索一般,冲入他的鼻孔。
  与此同时,有更多的灰色气流直接扑向他的身体,就像是火焰燃烧一般,在他的身上跳动,然后沁入他的肌肤,冲入他的经络和窍位之中。
  一种更为麻木的感觉在他的身体里生成。
  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自己甚至丧失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他觉得自己的整个身体就好像变成了一截和自己无关的木头。
  但在下一刹那,一种更为诡异的感觉充斥在他的心头。
  他觉得自己一个人好像变成了两个人。
  他好像看见了两个自己。


第一千零六章 新鲜的气机
  这不是左手和右手的那种感觉。
  而像是一片静湖的水,有人在中间分开一条水线,这湖水分成了两半,但在下一刻却又重新相融。
  这一刻,他好像看见两个自己如此交融,但他知道其中有一个不是真正的自己。
  若都是纯粹自己的意志,便不可能让他出现这样的感知。
  那另外一个自己,应该就是天命血盒的力量。
  在以往,他只能享有天命血盒带来的特殊效用,却根本无法感知天命血盒到底是何等样的存在,到底是以什么方式改造和占据他的身体。
  但现在他知道,天命血盒的力量不仅渗透了他的血肉,而且同时在侵入他的意识。
  这种力量,恐怕不仅是在迷惑他的意识,还在学习,还在潜移默化的改变他的想法。
  最终,他会觉得他还是自己,然而其实真正的自己已经被另外一个自己彻底吞噬。
  这是一种可怕的发现,但此时却反而让他有些兴奋的战栗。
  因为他平时不可能发现天命血盒的任何气机,但现在却能,这只能说明任何力量都有界限,这种不停的吸纳元气的转化,恐怕对于天命血盒而言也太快,有些无法承受。
  也就是说,在他疲惫的同时,天命血盒也在疲惫。
  还有一层最为关键的原因,是天命血盒一直在被压制。
  天命血盒可以更为放肆的吞噬他的生机,从而壮大自身,但这种吞噬现在被宇文猎手中的某件法器压制。
  所以他的身体没有再恶化。
  现在对于他而言,既然能够感知到天命血盒的真正气机,他便有可能接触到宇文猎手中那件法器的气机。
  只要让他真正触碰到其中的元气法则,他便会不受天命血盒的控制,不受宇文猎的控制。
  所以此时,这种感觉很古怪,但当更多从死亡而生的元气汹涌的涌入他的体内,即便他的身体感觉更加的麻木,但他却感觉十分美妙。
  他伸出了手。
  那种强大的感觉又回来了。
  无数股灰色元气还在他体内奔走,但他气海深处积蓄的真元,却是如同绝堤的河水从他的掌指之间冲出。
  唰!
  一股恐怖的气机在他的手中爆发。
  他的手中出现了一个灰色的光球,这个光球比起天空之中的月光还要明亮,就像是一颗真正的星辰在他的手中形成。
  他的手有些僵硬,给人的感觉是即便是他自己托着这颗灰色的光球都会觉得有些沉重。
  灰色的光球在他的手中迅速的膨胀起来,然后将他的身体都遮掩住!
  只是这种气息的暴发,就已经让周围的骑军根本无法逼近,在接下来一刹那,方圆数百丈的空间里,响起了无数麻雀惊飞般扑打翅膀的声音。
  无数灰色的流光无比紊乱的飞了起来。
  就像是有无数的灰色飞蛾突然涌出了口袋,在朝着四面八方狂舞。
  当魔宗手中的光亮消失时,他方圆数百丈之内,除了他之外,再无活人。
  数百丈之外的骑军看着身前的那些同僚倒下死去,他们的眼中充满了痛心和恨意,但他们并没有就此停止进攻,只是在数声厉喝之中,后方的所有骑军全部散了开来。
  他们没有呈现很密集的进攻态势,以确保数十丈的范围之内,只有寥寥十数骑存在。
  但每一个呼吸的时间里,却都有十余骑极有默契的朝着魔宗冲去。
  这终究是自己调教过的王朝,这种悍不畏死和灵机应变让魔宗的眼中再次出现欣赏之意,他再次深吸了一口气。
  无数由死而生的元气朝着他涌去,而那种清晰的感知到天命血盒存在的感觉,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体。
  有那么一刹那,他的感知里出现了两片海,一片是他熟悉的死寂静海,他无数年苦修累积于体内的那种寂寒枯灭的气息在其中不断的翻腾,而一片是红彤彤的血海,海水之中,有无数星光在闪耀,那些星光如同活物,就像是来自星空的无数诡异的眼珠。
  接着,他的两侧太阳穴有些微微的发疼,他的头脑开始发昏。他浑身的经脉之中,也产生酸痛欲裂的感觉。
  长时间的集中精神调动真元,已经让他的精神疲惫不堪,但他此时就像是强行将自己的意识世界分开,让自己的意识不受天命血盒的影响,只是短短的时间,却似乎比他连续战斗数个时辰还要劳累。
  他的身心俱疲。
  精神的濒临崩溃,让他的身体都开始无法承受这些元气和自身真元的行走。
  哇的一声。
  他吐了出来。
  他干呕着吐出了些腹中的酸水。
  那冲到他身边的十余骑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变化,动作骤然迟缓,但要杀死他们,对于魔宗而言只需一个动念,他有着太充分的时间。
  他吐出了酸水,觉得至少呼吸顺畅了些。
  也不见他有任何多余的动作,那十余骑便倒了下去。
  和之前一样,那些失去控制的战马根本承受不住他身上散发的那种气息,纷纷朝着四周的旷野之中跑去。
  “他不行了!”
  有人喊了出来。
  这声音里充满着不确定,就连喊出的这人都无法让自己相信,魔宗真的不行了。
  但至少此时魔宗的呕吐,让这些决定死在这里的骑军感到自己的死亡有价值。
  魔宗有些艰难的抬起头。
  他也认真思索了一下自己到底行不行。
  他只是认真的判断了,自己和天命血盒到底谁更能熬一些。
  就在此时,他发现了一缕新的气机,一缕他更希望捕捉的气机。
  一缕充满活力和生机的气息从远处而来,悄然的汇聚在那些灰色的气流之中,进入他的体内。
  当这缕气机在他的体内转化的刹那,他感到自己的脑海骤然清晰了些,他体内诸多的不适感消失了很多。
  这就像是他在漠北的高原上,又疲惫又饿的时候,突然喝了一大碗用羊奶和浓茶熬的油茶。
  若是在此之前,他无法感知到自己体内天命血盒的气机,他也根本不可能感知到这缕气机。
  所以此时,他的所有感知尽可能的追向这缕气机。
  他马上得到了答案。
  天命血盒似乎得到了大量的养分,得到了新鲜的血液,然后天命血盒再分出了一些生命力贯入他的身体。
  这一切当然并非是天命血盒的意志。
  是外来的那股力量,逼得天命血盒不再放肆的汲取他的力量,反而在从外界得到补充之后,反而分出了一部分力量给他。
  这股力量,自然来自于他那名神秘的师叔宇文猎。
  他原本就是越到危险的时刻越冷静的那种人,此时他很清楚自己是真正的生死一线,若是不能抓住有限的机会,自己的希望便会永远失去。
  他的全部精神都集中在了这缕气机之上。
  他赫然发现,注入天命血盒的这缕气机之中,有着宇文猎的真元气息。
  在宇文猎出现之时,他早就认真感知过宇文猎的真元。
  他早就确定宇文猎的真元修为不如他,但宇文猎的真元之中,却有着古怪的星辰元气的气息。
  他之前一直以为,宇文猎是纯粹以一件神秘的,幽帝传承下来的法器来控制他体内的天命血盒。
  但现在他赫然发现了一个令他有些震惊的新的秘密。
  这种控制,似乎也是要消耗宇文猎的真元的。
  而且此时这种补充……宇文猎就像是也在用自己的真元喂养天命血盒。
  宇文猎是要借他的手对付北魏军队,对付北魏皇帝。
  只是消耗自己的大量真元来达成这样的目的……将自己的真元消耗在沿途这些军队身上,似乎本不必如此。
  那为什么宇文猎要采取这样的方法?
  恐怕不只是要让世间觉得他是真正的魔王,是军队都无法对付的魔王,而是有更深的用意。
  将北魏所有的注意力和力量都集中在自己的身上,这难道不是调虎离山?
  他到底想要做什么。


第一千零七章 皇宫里的老妇人
  名正言顺的说法魔宗自然认同。
  这虽然并不是像他这样的人在意的事情,但对于真正有兴趣管理人世间的人而言,这的确十分重要。
  但他从来不会觉得像宇文猎这样强大的修行者和阴谋家的动机会如此单纯。
  他对任何敌人的话总是抱着怀疑的态度。
  他崇尚力量,所以在他看来,即便是管理世间,力量终究是最重要的事情。
  即便得到真正的名正言顺,这些人想要长久的管理世间,至少也要将自己的力量凌驾于所有人之上。
  但很显然,若非拥有可以控制天命血盒的法器,单以修行境界而论,这些人别说比现在的他要弱,甚至和南天三圣也相去甚远。
  所以当这样的疑惑出现在他的心头,他首先想到的便是力量。
  若是调虎离山,那此时北魏最重要,最空虚的就是洛阳。
  那洛阳存在着什么东西,是宇文猎这些人一直想要,而无法得到的?
  是功法,还是什么法器?
  但不管是什么,他觉得自己和宇文猎之间的这场战争,自己的胜算似乎又多了一些。
  因为他比这世间任何人都要了解北魏皇帝和北魏皇室。
  北魏皇帝和宫里那名老妇人虽然从未有过南天三圣那样的显赫声名,但在北魏的这些年,他也从未真正看透过。
  ……
  商丘。
  韦长恭坐在城头。
  此时两头的消息都在不断传来,商丘城中也已经是灯火通明。
  骑军已经全军覆灭,后继的步军还在路上,但那些同僚……也应该回不来。
  只是此时商丘和洛阳的处境,他对城中的民众并没有任何隐瞒,此时的城门也都洞开,不限任何人进出。
  但收拾家当逃离商丘的人却不多。
  他初时觉得可能是这些民众无法理解现在的魔宗有何等可怕,因为寻常的人连修行者都未必能见得到,普通人当然不知道南天三圣那种级别的修行者是何等样的存在,而现在已经凌驾于南天三圣的魔宗是何等的存在。
  但在过去半个时辰里,当他在靠近城墙的数个街巷走过一圈,他却发现并不是这样。
  他听到了不少人的对话。
  没有人低估魔宗的力量。
  甚至在这些普通人看来,魔宗现在就已经像是那种最可怕的瘟疫,谁接触谁死。
  只是任何可怕的瘟疫过后,却终究有人活下来。
  瘟疫终究会输给活着的人。
  在这些普通人的认知里,有些厉害的瘟疫,甚至在很短的时间里杀死了数十万甚至上百万人。
  但那些瘟疫还是会败,还是会消失。
  大概最多还有两个时辰,魔宗如果不想停歇,就应该会到商丘。
  现在商丘城里的人都很忙碌,都在想着和准备着迎接魔宗的东西。
  ……
  洛阳。
  皇宫里,那名一直被魔宗惦记的老妇人还在沉沉的睡着。
  几名宫女在她的寝宫之外,满脸的焦虑和无法理解。
  都这种时候了,几乎满城的人都睡不着,再过两个多时辰,圣上便可能到达商丘,要正面对敌魔宗……她怎么还能如此没心没肺般的安睡?
  和南朝那名皇太后一样,北魏皇宫里头的这名老妇人在过去很多年里也极为低调,甚至连皇宫里头的很多人都忽略她的存在。
  她在北魏迁都洛阳之后,在所有人的印象里便几乎不插手任何朝堂的事情。
  她每日里似乎都是做着千篇一律同样的事情。
  她的作息不算规律,睡到自然醒来之后,便花去半个时辰吃早点,然后去逛她的花园。
  上午便是弄她喜欢的一些花草,盆景。
  下午便是召一些民间卖艺的人在她面前表演些她喜欢看的把戏。
  她吃的东西也都是那几样,不用换厨子。
  她不太喜欢珠宝,在皇宫里头的人看来,她唯一喜欢的恐怕就是金灿灿的黄金。
  所以晚上她看书和念一些经书所用的书房,便是以纯金贴面,是一座金光阁。
  若是不在皇宫里,换在别的富贾豪门之中,她就是一个无所事事的老太太。
  但魔宗一直很忌惮她。
  魔宗对她的忌惮,最初就来自于漠北的那些苦行僧众。
  最初漠北对她表示过敌意的人都已经死了,其中有些人在那些苦行僧众看来真的很厉害。
  但那些人就是死了,甚至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后来他对她了解得越多,便越是忌惮。
  在迁都洛阳前的那几年里,有两个宗门以闭门静修的方式,拒绝门中的修行者为北魏皇帝和北魏军方效力,她只是给那两个宗门各自去了一封信,那两个宗门的态度便顿时改观。
  后来魔宗查出了那两封信的内容。
  那两封信不仅指出了那两个宗门现有的几门主要功法的优劣,还提出了极为有用的改进意见。
  这名老妇人的意思是,你们也不要借口闭门静修了,就以你们的天赋和见识,就算闭门静修也没有多大的用处,还是要识趣。
  那两个宗门不得不识趣。
  因为她指出的改进意见,是这两个宗门历代高手都远远不及的。
  皇宫里所有的供奉,也不可能对那两个宗门的功法有这么深刻的研究,也不可能提得出那样的改进意见。
  要么顺从的存在,变得更强大,要么就真的只能等着灭亡。
  这就是她处理很多事情的态度。
  所以,很多年来,北魏所有支持皇帝的人似乎都有些将她淡忘,但反倒是对北魏有想法的,那些北魏皇室的敌人,反而对她无比的忌惮。
  ……
  东方已显鱼肚白。
  守候着的几名宫女和宫中的绝大多数人一样,都是一夜心思太重,神容不免憔悴。
  老妇人的寝宫里有了些动静。
  这名在过往很多年里很低调的老妇人,今日比平时醒得更早一些。
  “清汤鱼丸子,南瓜粥,腌菜。”
  而让这几名宫女有些发愣的是,寝宫里传出了老妇人的声音,今日这名老妇人竟然一反常态,在起床之后,竟还未等梳洗和穿衣,便已经吩咐她们准备吃食,而且是指定了这几样东西。
  也不知何故。
  这老妇人虽然只是说着吃食,但语气里的平静却有着莫名的魔力,让这几名焦躁不安的宫女都是心中稍安。


第一千零八章 不杀你的理由
  皇宫里的这名老妇人醒得比平时早些,要的早膳又比平时早,所以她起身用膳的时候,洛阳城里还没有日出。
  老妇人的胃口还不错,她喝了一碗粥,吃了一碗鱼丸子汤之后,甚至还添了一碗粥。
  当这第二碗粥端到她的面前时,她让门外一名年轻宫女到了她的身前,然后示意这名年轻宫女在她的对面坐下。
  “他们都去了商丘,你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老妇人在这碗南瓜粥里加了一勺糖,慢慢搅化,在这个过程里,她端详着面前这名年轻宫女的眉眼,接着道:“按理而言,就算你不去商丘,你也不应该留在洛阳,如果魔宗来到洛阳,他不杀你,他的那些部众应该也会第一个想到杀你。”
  年轻宫女的面色很沉静,她说到:“大约是因为您在洛阳。”
  老妇人突然笑了起来,道:“你是叫贺兰黑云?”
  年轻宫女点了点头,道:“是。”
  老妇人看着她有些满意,她慢慢的喝起微甜的南瓜粥,然后道:“陪我说说话。”
  “好。”
  这名宫女装扮的年轻女子正是贺兰黑云,她并不紧张,也并不觉得没有话说。她甚至也从石锅里舀了一碗鱼丸汤出来,慢慢的喝了起来,然后才说道:“我知道中山王元英他们一开始是不想让我活下去的,后来是您的意思,我才活了下来。”
  老妇人看了她一眼,微笑道:“说实话我有些意外,你连这种事情都查了出来,不过如果你想报恩,那就不必了,你原本是魔宗的部下,是我们十分危险的敌人,你能活,是因为我很惊讶于你的意志力,而且我觉得你活下来会很有价值。”
  “说报恩,那就过了。”
  贺兰黑云喝着鱼丸汤,她觉得有些淡,又发现桌子上只有糖没有盐,于是她索性一口就将一碗鱼丸汤灌进了自己嘴里,随便嚼了两下便吞了下去,“只是我起码在这个过程里学到了不少东西,我知道了有些人即便承诺了也未必会兑现,但和有些人一起……却又不必要承诺。”
  “那是自然。”
  老妇人有些骄傲,“元氏从不亏待朋友。”
  “魔宗大人一直认为您很可怕。”贺兰黑云微微蹙起眉头,她认真了起来,轻声道:“他对您的评价很高,他虽然觉得你太老,而且修为最多比肩南天三圣,也不可能超过南天三圣。因为您太老,所以在战力上,他觉得你不能胜过南天三圣之中任何一人。但他觉得你所知的功法,对许多修行手段的理解,可能要超过南天三圣。直到前两年,他都特意帮您找了有助于寿元的灵药,就是生怕您学沈约,突然将他带离这个世间。”
  老妇人听着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她抿着嘴,摇了摇头,道:“魔宗这个人,他聪明是聪明,就是太过锋芒毕露了一些。”
  “您不否认,那就说明他的推测应该很正确。”
  贺兰黑云看着她说道:“那按理而言,若是要去杀魔宗,那您也应该去商丘,但您偏偏留在了洛阳。”
  老妇人收敛了笑意,道:“所以这也是你留在这里的理由。”
  贺兰黑云点了点头,道:“所以我觉得,您心中不一定认为杀死魔宗才是最紧要的事情,或者说,这里有更为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处理。”
  老妇人没有说话,只是学着贺兰黑云刚刚吞鱼丸汤的样子,也一口将碗中的南瓜粥全部喝光了,然后道:“接着说。”
  “这种屠杀寻常军士……并非是魔宗所喜欢的,他就算要不断的杀人补充真元,也不会用这样笨的方法。”贺兰黑云看着她,更加认真道:“魔宗比任何他的部众都要聪明,包括我在内,所以既然是我能想到的事情,他一定也会想得到。”
  老妇人有些赞叹起来,“这么说来,你觉得这世间还有人能够逼他做不喜欢做的事情?”
  “他已经真正的天下独圣,按理而言不可能。”贺兰黑云道:“但道理比不上事实,既然他这么做了,这就说明真的有人能够逼他做不喜欢的事。”
  “当年……迁都洛阳之前,北方那些重镇发生的某件事情,就让我觉得有些不对,我就总觉得有些人似乎在居高临下的偷偷看着这个世间。”
  老妇人也认真起来,她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天色,然后道:“只是查了很多年,那些人却始终没有露出什么马脚,恐怕直到了现在,这些人才终于忍不住要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了。”
  贺兰黑云有些震惊,道:“您知道是……”
  “不知道。”老妇人干脆利落的打断了她的话,道:“但眼下应该可以断定,那种让我觉得不安又似乎不存在的力量,真的存在,应该就是逼迫魔宗的这人。”
  “所以我想到的,您早就已经想到。”贺兰黑云深吸了一口气,道:“我让萧东煌安排我到皇宫里来见你,本来是因为我觉得我比您更了解魔宗。”
  老妇人真正的笑了起来,她甚至有些怜爱般的看着贺兰黑云,说道:“其实没有我的意思,你不会出现在这皇宫里。”
  贺兰黑云微微一怔。
  老妇人看着她的眼睛,说道:“我刚刚和你说过,我之前让你活下来,是因为我惊讶于你的意志力和忍耐痛苦的能力,我说过你很有用。当然,你还很年轻,你的品性和对于这个世间的看法,在我看来并不稳定,甚至有着无穷的改变的可能。不过至少到现在为止,你很令我满意。”
  贺兰黑云的眉头深深皱了起来,她沉默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问道:“您准备让我做什么?”
  老妇人平静的看着她,说道:“继承我赐予你的一种强大力量,在我看来,这种力量,也很有可能就是对方利用魔宗调虎离山之后,想要夺取的力量。”
  贺兰黑云的呼吸微顿,她想到了某个可能,“要使用这种力量,会很痛苦,需要强大的意志力?”
  “非常人所能忍受。”老妇人说道。
  贺兰黑云此时心中有无数的疑问,老妇人也很清楚。
  她看了一眼天色,再看了一眼贺兰黑云,然后站了起来,说道:“你随我来。”


第一千零九章 不堪的后世
  贺兰黑云以为她会带自己去那座金光阁,但没有想到的是,这名老妇人没有带她去金光阁,而是去了这名老妇人的花园,来到了花园里的荷塘边。
  北魏早个十年根本不兴种荷种藕,南方王朝的人喜欢吃藕,喜欢赏荷花,但北魏人觉得那东西不咸不甜,生吃不如萝卜,熟吃也味同嚼蜡。
  这种因为地域习惯带来的偏见,也让北方王朝的厨子根本没有兴趣去研究鲜藕的正确做法,很久以来,北方王朝的厨子宁愿杀羊,宁愿清理羊肠中的粪便,也觉得比挖藕和清理藕节上的淤泥要简单和畅快些。
  近十年来,因为北方王朝向南迁徙,很多文化和习俗上也和南方有所交融,很多权贵门阀家里也会养鱼养荷花,只是不可否认的是,就算精心侍弄,北方在荷花开放的那段时间,也是太过干燥少雨,所以荷塘里荷花盛开时,似乎也总差了几分娇艳欲滴,和南方湖泊之中的荷塘总是有些差距。
  北方天气转冷又比南方来得早,在南方王朝才刚刚入秋时,北魏的很多荷塘里的荷叶往往已经凋零,那更无法与好看和诗情画意联系在一起。
  不过这十年来,北方王朝的一些画师倒是反而以苍凉凄苦的枯荷寒塘画在南方也有了不小的名声,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因为早个十年,北方的很多学士和画师,也总是因为南方王朝的读书人的偏见,被提起时总是带着嗤笑和不屑一顾。
  “你以为我会带你去金光阁?”
  大约是终于决定了这等重要的事情,又觉得和这样年轻和聪明的小姑娘谈话的确是很令人愉悦的事情,老妇人看着她有些诧异的神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任何的癖好都有独特的原因,我觉得像您这样特别喜欢黄金,甚至用黄金贴面墙壁,一定会有特殊的原因。”贺兰黑云点了点头,“其实按照我的想象,你很有可能将最重要的东西放在了里面,而且有可能那种东西需要用黄金来封印住它的元气。”
  “其实我喜欢黄金自然也有特殊的原因,但只不过是因为我喜欢那种热烈的颜色,我幼年时,我父亲曾经给我种了一片金色的葵花,我特别喜欢,那片金黄色,现在还不断的出现在我的记忆里。”
  老妇人伸手朝着前方的荷塘点去,随着她的手指所点,荷塘的中心慢慢隆起,水花和泥浪翻卷起来,就像是有一条很大的黑鱼突然被惊动,在从淤泥之中跃起。
  “你决定好接纳这种痛苦和力量了么?”
  老妇人不去看那些泛起的水花和泥浪,而转头看着贺兰黑云,她严肃了起来,道:“从某种意义上而言,这也算继承了我的衣钵。”
  贺兰黑云想了想,看着她说道:“您之前和我说话的时候说过,您觉得我很年轻,很多东西还没定性,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可能也会随着时间改变。就像我之前追随魔宗,现在却决定成为他的敌人一样,您难道不担心,我将来也会和背叛魔宗一样,再成为您的敌人。”
  “你的确很年轻,所以你可能还不太能够理解,有时候人活在这个时间,并不是自己想活成什么样子,就真的能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老妇人看着她认真的说道,“若是我所担心的那股力量真的存在,若是真的和你我判断的一样,此时的魔宗也已经沦为那股力量的工具,那只要你继承了我的衣钵,你很自然的要和那股力量抗争,因为不管你将来如何变,我确定你心中自有界限,你不是那种容易屈服的人,有人要杀你,你也不可能因为恐惧而不敢抗争。”
  “谢谢。”
  贺兰黑云此时也没有去看那些翻腾的水花和泥浪,她看着老妇人,心中莫名的有些感动。
  “你本来是不是想让元燕继承你的衣钵?”她认真的接着说道:“只不过因为事情来得太快,元燕已经不可能来得及到这里。但我可以保证,只要让我做完我想做的事情,我可以将你的衣钵再传给元燕。”
  老妇人摇了摇头,道:“我从来没有想过将衣钵传给她。”
  贺兰黑云微微一愣。
  老妇人道:“当然并非是她不配,若纯粹以资质和本性来看,她当然也可以继承我的衣钵。但我之前和你说过,从很多年前北方那场叛乱开始,我就怀疑今日的这股力量真实存在。越是如此,我越是不能将我的衣钵传给她。”
  贺兰黑云在震惊之中也很快抓住了重点,“难道你觉得她和今日这股力量有关?”
  “不能确定,但我不能这样冒险。”
  老妇人微微的笑了起来,“我相信元燕自己也并不知道,但若是和我此时所猜测的一样,我若是真将我的衣钵传给了元燕,那很有可能便真的是如同春雨润物无声一般,中了这股力量谋划了无数年的圈套。”
  顿了顿之后,她的笑容里出现了一些感慨的神色,“其实若真是如此,我真的很佩服这股力量,这股力量既能操纵魔宗这样的人物,又能兵不血刃的让一切事情顺理成章。而所有的人,其实都蒙在鼓里。”
  贺兰黑云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名老妇人。
  之前她已经刮目相看,已经重新审视魔宗都深深忌惮的这名老妇人,但她此时才真正明白,这名老妇人所能想到的事情,所看到的世界,远远的比她要多得多。
  如果说在北魏真的有股看不见的力量,就像是躲在阴影里的魔王在慢慢的蚕食这个世间,而她也就像是一尊神祗,在很多年前已经嗅到了这名魔王的气息。
  “这座荷塘下有一条灵脉,这么多年来,一直在养着这件东西。这件东西曾经是某种海兽的牙齿,被炼成了独一无二的法器,还需要独特的水元法阵滋养。”
  老妇人的声音再次响起时,一圈圈莹润的水光从荷塘之中绽放,一枚如寻常匕首般大小的东西飞了出来。
  这枚东西黑黑的,表面光亮,形状真的就像是一颗牙齿。
  “海兽牙齿……被炼成了独一无二的法器……”贺兰黑云听着她的话语,骤然想到了某个记载,她的呼吸瞬间彻底停顿,“难道是幽月……”
  老妇人知道贺兰黑云已经猜到了,她有些感慨的看向皇宫之中一处,轻声道:“对于整个修行者世界而言,功法和真元的使用方法都在不断的进步,一代代的传承下来,很多宝贵的经验都累积下来,但可笑的是,在某个高峰过后,后世的修行者的力量似乎永远都无法超越古时,而且相差越来越大,你知道到底是为什么吗?”
  贺兰黑云没有回答,除了震惊之外,她此时心中升起了一丝强烈的警意,她直觉有股强大的气息隐含着杀意出现在老妇人所看的方位。
  “因为远古的修行者刚刚领悟修行之法后,这个世间强大而珍稀的灵药和可以炼制法器的灵材层出不穷,相当于在出现修行者之前,这个天地亿万年的累积,都可以由这些修行者取用。有些东西,用了之后,后世就没有了。”
  老妇人笑了起来,“但最为重要的,是强大的修行者们一直在战斗,每一个时代,很多后世都不再有的东西,都会因为争夺而破坏,而消失。所以在我看来,这次灵荒若是持续的时间和以往一样长久,这次灵荒过后,修行者世界的力量和以往相比更会不堪。所以其实南朝那些读书人的教化,那些仁义礼的规矩,长久看来,恐怕比修行者的力量还要重要。这也是我当年和皇帝一定要迁都洛阳的原因。”
  “这是我的看法,并不代表着绝对正确。”
  说完这一句之后,她却看着贺兰黑云,又十分认真的说道:“我从来不认为血脉最为重要,人的意志和品行,在我看来,比天赋和血脉更为重要。”
  贺兰黑云不知道她此时为什么会特意再说一句这样的话,她也没有时间多去思考,那股强大的气息已经逼近,而那颗黑色的牙齿已经变成了一团幽光,落在她的胸口。


无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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