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胡言乱语
作者:无罪|发布时间:2024-06-29 06:42:20|字数:25704
白月露并不是好杀之人,越是需要拼尽全力才能活下来的人,就越是明白生命的宝贵。
她也不是那种喜欢观看敌人的死亡而获得强烈满足感的怪物。
而且任何修行者都不会喜欢可以阻隔和消弭真元的铅尘的味道。
她放开刀柄,朝着后方走去。
白衣祭司的生命已经到了尽头。
他的双手徒劳的朝着他永远都已经不可触摸到的刀身伸出,白月露的这柄刀刺入他的喉咙之后并没有过分用力深入,然而这名白衣祭司跪倒在地之后,他的身体往前继续扑倒。
还带着白月露体温的刀柄杵在他身前的地上。
噗的一声。
锋利的刀尖从他的后颈透了出来。
他的身体还在继续往前倒去。
刀锋切开了他的下颌,在他的脖子上带出更大的伤口,直至他完全匍倒在地。
场间寂静无声,唯有鲜血嗤嗤喷洒的声音。
白月露的脚步声也很轻,轻得就像是踩在棉花上。
然而两道城墙上却响起了许多愤怒的厉吼声,同时响起了无数军械的震鸣声。
白月露刚刚走出铅尘笼罩的边缘,她停下了脚步,抬头朝着两边的城墙各望了一眼。
城墙沐浴在黑暗里和风霜里,然而依旧可以看到无数黑影站在城墙的边缘,许多大型的军械反射着光芒,全部对准了她。
这些军械的黑影就像是一顶顶的营帐一般,任何一架大型的军械看上去都比她的身影要庞大得多。
然而看着这些军械,白月露只是微微的一笑。
不知为何,原本许多拓跋氏的人看着那名白衣祭司的惨状,忍不住也要出声,但看着她此时和那些大型军械相比十分渺小的身影,却是莫名的一滞,说不出话来。
她笑而不言。
但并不意味着夏巴族使团里所有的人都不出声。
“原以为拓跋氏隐然是诸王族之首,还有些气魄,没想到也不过如此,就连选地方也选的好,选的可是两道城墙上这些大型军械的射程都能覆盖到的地方。”罗姬涟抬头看着城墙上那些已经对准了白月露的军械,嘲讽的说道。
之前她也多次出声嘲讽,但说的都是南朝话,党项话有许多和南朝话相近,而且这些主要的王族和贵族门阀和南朝多有接触,基本也听得懂,但此次出声,她说的却是党项话,而且还是明显带着某些和夏巴族、拓跋氏这些人不同口音的党项话。
这声音别说是让拓跋氏在场的人都是一怔,就连夏巴族使团里大多数人看着她都是心中暗自吃惊。
“你是白城人?”
拓跋熊信在营帐中豁然站起,那名白衣祭司和那九名修行者的死伤原本已经让他心境波动极为剧烈,此时他身上气息更是震荡,营帐之外的篝火都是猛然一炸,火星四射。
罗姬涟冷笑一声,也不答话,只是伸手微微上扬,林意此时也是好奇的望去,只见她的右手小手指上缠绕挑着一根黑绒线,而黑绒线上绑着一小白鱼。
这条小白鱼的鱼头分外肥大,看上去憨态可掬,而它在火光照耀下荧光闪闪,看上去像白色的玉石,却似乎又不像是玉石,火光照耀的透射下,内里似乎密密麻麻的天然纹理,就像是一圈圈的年轮。
“你是费听氏的人!”
拓跋熊信的脸色在火光照耀下显得有些铁青,他从喉间缓缓挤出这几个字。
林意和白月露都是心中一动,两人都觉得罗姬涟此时在搞鬼,然而就连他们两个都不知道罗姬涟此时在搞什么鬼。
罗姬涟此时笑意更浓,她有些调皮般的将那条白色小鱼用小手指挑动,对着火光晃啊晃的,然后慢悠悠的说道:“若是你们拓跋氏觉得光是夏巴族不够和你们谈,那加上我们费听氏呢?”
拓跋熊信深深的眯起了眼睛盯着罗姬涟,似乎要从她得意洋洋的脸上看出朵花来。
他此时的脑海之中丝毫没有去考虑这名女子到底在费听氏氏何等身份——这女子拥有费听氏的七宝鱼,气度又远非寻常人相比,之前他就觉得这名女子似乎和夏巴萤都平起平坐之感,夏巴族的其余人似乎对她都是满含敬畏。
那她自然就是费听氏王族之中的重要人物。
他此时脑海之中飞速盘旋的,全部都是军情。
夏尔康城应该是必破,那夏尔康城一破,党项八王族之中的颇超氏就已经名存实亡,夏尔康城一失,原本位于夏巴族和吐谷浑军队包夹的,就是米擒氏和费听氏的领地和军队。
以米擒氏和费听氏的能力,夏巴族和吐谷浑联军即便要想战胜,恐怕也是一场艰苦卓绝的苦战。
在这等形势之下,他拓跋氏无论是坐山观虎斗还是对任何一方示好,都是可以游刃有余和坐收最大利益。
但费听氏若是和夏巴族已然结盟,那米擒氏的败亡也是旦夕之间。
他此时不知林意和细封洪齐已经和夏巴族联盟,他只是计算,颇超氏和米擒氏灭亡,细封洪齐的大军也已经战败,那细封氏也已经名存实亡。
党项八王族直接去了其三,而夏巴族和野利氏、费听氏联军,拓跋氏唯一还能联合的就只有往利氏。
往利氏以往和细封氏还算交好,和他拓跋氏却也是面和心不合,如此一来,他拓跋氏直接就是独木难支。
此时他心中难安的盘算,在场所有的拓跋氏人也是和他一样的想法,都觉得今夜的寒风分外的冷彻心扉,连骨头里都似乎被塞进了冰屑。
很多人都有些茫然的想着,明明自己拓跋氏在今天日落之前,还是整个党项风头最盛,最为强大的王族,即将将米擒氏取而代之,怎么突然随着日落西山,就真的日落西山,突然就穷途末路了?
“树大招风,盛极而衰的道理,想必你们应该懂得。”拓跋熊信不出声,被他死死盯着看的罗姬涟却是淡淡的说道。
这一句话击中了更多拓跋氏人的心坎。
拓跋氏的人都很清楚其余各族都将他们视为敌人,只是之前这权势的平衡并未打破,也没有什么人敢真正成为他们的敌人。
“谈不谈另说,现在这一场赌约我们应该是赢了,先兑现了这赌约再说。”夏巴萤的笑声响起。
罗姬涟也不再说,收了那条白色小鱼,一副接下来由夏巴萤谈的模样。
“这白色小鱼……”
林意嘴唇微动,忍不住在她耳边用唯有两人听得见的声音问道。
“费听氏的七宝白鱼,是费听氏王权的象征,相当于王族令符。白城是费听氏的起源城市,我母亲是白城平巴贵族……平巴贵族是王族门阀之一。我母亲远嫁南朝,当时又主导平巴贵族和南朝的通贸,就得了这信物。这信物只是为了商队通行党项边境,但现在用来唬人最好不过。”罗姬涟也是嘴唇微动,道:“反正不想和他们真的谈,随便胡说,吹嘘得再厉害他们一时也无法查证。”
“白城平巴贵族就是费听氏王族之一?”林意哭笑不得,他到此时才明白,费听氏这个大族,恐怕也是由几个门阀贵族组成。罗姬涟和他来党项之前,的确提过这点,但他却不知道白城平巴贵族和费听氏的联系,所以刚刚真是一片茫然。
“好一个兵不厌诈。”
他忍不住摇了摇头,差点笑出声来。
罗姬涟虽然是胡吹法螺,但很显然的确是真正的唬住了这些拓跋氏的人。
第七百零一章 信服
“我拓跋熊信还不至于为了一座小城而失信。”
拓跋熊信深吸了一口气,重重的冷哼了一声,伸手往后挥了挥。
夜色里响起一阵羽毛的抖动声。
一只黑色的鹰隼从城墙上破空而起,和高空的黑色迅速融为一体。
“希望今后党项的荒原里能够流传的是将军守信的传说。”夏巴萤微微一笑。
“故事和传说都是胜利者为他的子民准备的。”
拓跋熊信似乎也不愿意再故作玄虚,他有些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只是用了数个呼吸的时间,一批侍者直接将这个营帐和营帐里的一切东西全部撤去。
“说实话你们体现出来的实力的确超乎了我的预料,的确可以和我们好好的一谈。”拓跋熊信的脸色在几个呼吸之前还有些铁青难看,但现在他的脸色在火光之中却显得有些诡异的暧昧,他看着夏巴萤,道:“我有个女儿……不过我听说你的弟弟已经落在了细封洪齐的手里。”
这句话一出口,倒是让所有夏巴族使团的人愣了愣。
夏巴萤有些意外的看着他的眼睛,眉梢微挑,道:“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在所有联盟之中,联姻是最古老也最有效的手段。”拓跋熊信似笑非笑的说道:“你们夏巴族现在虽然实力不俗,但你们应该明白,你们最为欠缺的就是名正言顺的名分,如果你们夏巴族和我们拓跋氏联姻,你们夏巴族和我们拓跋氏血脉相融,那成为王族就顺理成章。现在你弟弟不在了,但你若是和我拓跋氏联姻,恐怕比你弟弟更有说服力。”
“拓跋熊信!你想死么!”
原本夏巴族的人全部都在认真的听着,听到此处却都是勃然大怒,甚至有不少人直接抽出了随身所带的兵刃,金铁的震响声络绎不绝。
夏巴萤却是淡淡的笑了笑,朝着身后甩了甩手,示意这些人稍安勿躁,然后她也似笑非笑的看着拓跋熊信,道:“想要我联姻,那不知联姻的对象是谁?”
拓跋熊信伸手点了点拓跋泓衍,笑道:“拓跋泓衍应该是最好的人选。”
夏巴萤的目光落在拓跋泓衍身上。
拓跋泓衍微笑躬身为礼。
夏巴萤突然笑了起来,道:“那若是我答应,拓跋泓衍便随我回夏巴族,做我的妻妾?”
拓跋泓衍脸上矜持的笑意瞬间僵住。
夏巴族的人都是微微一怔,旋即都是哈哈大笑起来。
拓跋熊信的脸色也瞬间沉了下来。
“既然是和亲,你是女子,自然最多是你成为拓跋泓衍的正妻,如何能教拓跋泓衍成为你的妻妾?”他看着夏巴萤,沉声道。
“我是夏巴族的族长,夏巴族的女王。”夏巴萤的脸色骤然寒冷起来,“他不做妻妾,难道有王做人的妻妾?”
她的声音也说不出的森寒,一时间,夏巴族这边固然没有人出声,就连拓跋氏这边所有人都是有种心里发毛的感觉。虽然整个党项,乃至吐谷浑和西域诸国,所有的权贵都很清楚,夏巴萤的确是夏巴族的女王,然而党项男尊女卑,在任何公众场合之中,夏巴萤也是第一次公然称自己为夏巴族的女王。
拓跋熊信冷笑不语,停顿了足有数个呼吸的时间,这才阴森森的看着夏巴萤,道:“王是要别人承认的,并非自封的。”
夏巴萤笑了起来,道:“难道米擒氏为王,拓跋氏为王,你们党项的这些王族最早为王,是靠嘴皮子说出来的?”
拓跋熊信垂下眼睑,他看着前方地上渐渐凝固的鲜血,面色也变得绝对的冷漠,“如此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要得更多。那之前的这文斗,看来也是毫无意义。”
夏巴萤就像是听到了一个好笑的笑话一样,旁若无人的大笑起来,“这也算文斗?若不是我们的人更强,他们现在恐怕已经躺在地上了吧。”
拓跋熊信没有去看她的脸色,他缓缓抬起头来,看向深邃的夜空,看向夜空之中此时已经无比璀璨的星辰,他也没有接夏巴萤的这句话,而是缓缓的说道:“任何时候称王,都看最高端的战力,北魏皇帝当年一统北方,靠的就是那些强大的游牧部落的重型弩箭都无法射穿的重铠,南朝皇帝在七年前登基,靠的就是支持他的强大修行者,在这个年代,最为强大的修行者,就如天上的这些星辰,令人仰望。强大的修行者,不是财富就能买得到的东西。无论是我拓跋氏还是夏巴族想要称王,现在看起来,并不是依靠这些蠢笨无法移动的守城军械,而是要靠强大的修行者。”
夏巴萤的目光带着浓烈的嘲弄意味,看向前方城墙上那些巨型军械的森冷光芒,道:“你说的话我并非完全同意,但总算有些道理。”
“我拓跋氏可以和你们夏巴族联手干掉其余各族,甚至可以和你们联军征服吐谷浑。”拓跋熊信道:“但关键在于,你们夏巴族有没有真正令我们信服的力量。”
夏巴萤冷笑道:“我不知道什么才叫令你们信服的力量。”
“强大的修行者。”
拓跋熊信的目光冷冷的扫过整个夏巴族使团,“恕我直言,你们夏巴族的修行者数量原本就不够多,而且高阶修行者的数量,以及高阶修行者的战力,还是不足。”
“你哪里看出来我夏巴族高阶修行者的战力不足?”夏巴萤鄙夷的看了一眼地上的鲜血,“这些血好像不是我们的人流的。”
“闻达上师。”
拓跋熊信冷笑一声,也不和夏巴萤斗嘴,而是转头看着身后高处颔首为礼,呼了一声。
夜风突然更寒冷了一些。
一名身披着黑色长袍的苦行僧侣站了起来。
所有夏巴族人的目光全部凝固了。
这名苦行僧侣太高了。
之前所有人一眼看去,以为这名苦行僧侣是站着的,然而其实他坐着的时候,就已经和寻常人站着的时候差不多高,此时他真正的站了起来,更是高得吓人。
第七百零二章 高绝
光是高并不能让人心生敬畏,然而这名苦行僧侣不只是高。
即便他只是沉默不语的站了起来,身上并没有任何异样的气息透露,但是连夏巴萤的瞳孔都不自觉的收缩起来。
她感到肌肤有些微微的发麻,就像是有许多尖利的小针在刺着她的肌肤。
她的心中生出强烈的危险的感觉。
并非是因为她是神念境的修行者才会拥有如此敏锐的感知,相反,那些修为不如她的人更是感到强烈的威压,有许多修行者甚至感觉呼吸都不畅起来。
拓跋熊信很喜欢见到这些骄傲的夏巴族人此时的反应,他有种终于扳回一城的快感,“就以南朝为例,是南天三圣真正决定了王权归属,我们拓跋氏能够在党项屹立百年,是因为我们始终信奉密宗本教的教义,我们的祭司,也是密宗本教在世俗的信徒和行者。而今日我们拓跋氏能够接受或者拒绝你们夏巴族的联盟,是因为我们在世俗世界的一切活动,始终有着密宗本教的支持。”
“你也是神念境的修行者,所以很幸运你应该能够彻底明白我所说的是什么意思。”
拓跋熊信略微顿了顿,他看着面色冷峻的夏巴萤接着说道:“像我们这种修为的神念境修行者,哪怕是最弱的颇超氏都能拿出几个来,我们的个人力量相对于我们的军队而言,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一名神念境修行者如果能够强大到可以轻易击败寻常的神念境修行者,那这样的修行者,在我们党项,便是需要令人仰望的决定性力量。闻达上师就是这样的修行者,而在纳措儿湖畔修行的所有苦修者之中,我们还有两名像闻达上师这样的存在。”
所有人瞬间明白了拓跋熊信的意思。
一名超出寻常神念的神念境修行者已经十分可怕,更何况拥有三名。
这样的修行者恐怕真的能够将胜负决定在军队的战阵之外,历史上的各个朝代,不乏有将领或者王侯直接被强大的修行者刺杀而导致一方势力彻底失败的例子。
“据我所知,别的王族,还有你们夏巴族,都根本没有这种级别的修行者存在。”拓跋熊信深深的看着夏巴萤,缓缓的说道:“所以我觉得你应该明白,若是要和我们拓跋氏联盟,是你必须要接受我们的条件,而我们根本不会接受将来你们和我们分庭抗礼的可能。将来党项的皇宫里的主人,应该是拓跋氏,而能够在党项传播教义的,应该是密宗本教的僧众和祭司。”
拓跋熊信的目光又长时间的停留在罗姬涟的脸上,“对于你们费听氏也是一样。”
夏巴萤还没有回话,但已经抓住了重点的罗姬涟却是已经忍不住。
她正巧不嫌事大。
原本无论是夏巴族还是他们铁策军,都不是要来战争和谈的。
这里搅得越乱,越是能够吸引城中所有人的注意力,也越是能够引出这城中的修行者,越是能够给外面的夏巴族大军乘机攻城的机会。
很明显拓跋熊信不是像她一样胡乱吹牛,光是从身边那些夏巴族人的脸色变化,她就可以猜出,拓跋氏是应该真正存在着这样三名让他们觉得无法匹敌的修行者。
只是在她看来,再强的神念境也终究只是神念境。
夏巴族没有人能够匹敌,但是林意自然可以。
北魏魔宗的那些部众,钟离一战之中包括杨癫在内的那些北魏的高阶将领,哪一个不是远超出普通神念的修行者?
那些神念境的强者,有哪一个比林意更让人觉得变态?
“早这么直说不就好了,白费这么多力气。”
她看着拓跋熊信,嘲讽的冷笑起来,“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我们费听氏和夏巴族拿得出比你们的这三名上师更厉害的修行者,这才算是真正拥有和你们分庭抗礼的实力,这样大家才能公平的划分利益,否则就只能作为附庸王族附庸你们?”
拓跋熊信愣了愣。
事实上从一开始的交锋到现在,他都处在不断吃惊和重新审视对方实力的过程之中,若是在平时,要有一名其他王族的人对他说这样的话语,他一定会嗤之以鼻,但此时,他却不得不慎重的考虑这个可能。
“你是在怀疑闻达上师的修为,还是你们真的有这样的修行者?”他看着罗姬涟认真的问道。
罗姬涟笑了笑,她也没有直接正面回答这个问题。
虽然她自己现在觉得林意出手也毫无问题,这地方已经属于党项的中部,能否从林意的出手认出林意的身份还不一定,哪怕现在认出了,恐怕也不会有什么大事。
但她毕竟不是林意,当然不能替林意下决定。
然而也就在此时,一直只是默然站着的闻达上师突然开口说了几句话。
这名身材分外瘦高的苦行僧侣说的话带着浓厚的党项某处的地方口音,别说是罗姬涟,就连夏巴族绝大多数人都没有听懂,只是觉得这名苦行僧侣说话的声音又尖又嘈杂,有种就像是用琴弦在刀背上刮擦般的声音。
一名身穿袒露着半个肩头的紫色僧袍的年轻僧人很快恭顺的走到了他的身侧,用纯正的党项官话和南朝话语分别复述了一遍,“她所说的修行者,应该就是你?”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林意的身上。
因为这名年轻僧人的目光和闻达上师的目光,此时都一直停留在林意的身上。
林意有些愕然。
他的身上自然没有任何的真元波动,哪怕是神念境修行者都恐怕只会将他当成强大的武者,甚至在看见他出手之前,都不会觉得他是一名强大的修行者。
在他惊愕之时,闻达上师面色如铁块般不动,目光却是如电闪烁,又说了一些话。
那名年轻僧人顿时译道:“上师说,你是这些人之中,唯一一个若无其事承受了他心灵威压,根本不受影响的存在。”
“哦?”
林意心中一动,也不多说,直接朝着前方行去。
一片异样的惊呼声从四周响起。
他显得太过年轻。
党项的绝大多数地区都是高原多风,日晒又太厉害,一般人都会比南朝和北魏的人看老,这周围在场的所有夏巴族和拓跋氏的人之中,都找不出几个比林意显得年轻的,就连已经算是玉树临风的拓跋泓衍,显得都要比他老气一些。
这样年轻的修行者,能够和闻达上师争锋?这简直是不可思议。
林意朝前走出十余步,停了下来,犹豫了一下,觉得和这名苦行僧言语也不通,似乎不用废话。
所以他只是认真对着这名分外高瘦的苦行僧侣颔首为礼,道:“请?”
第七百零三章 烘炉
闻达上师微微抬头,面色依旧木讷不动,给人一种是否因为言语不通而不能理解林意真正意思的感觉。
然而就在这一眼之间,原本始终充斥这场间的干燥酷寒的空气骤然变得如同初夏暖阳般微暖。
这名高瘦老僧的双瞳光华灿烂,就像是有一片倒映着无数鲜花的春湖骤然飞跃万里,充斥在他的双瞳之内,然后剧烈的旋转,变成一片可怖的漩涡!
林意的身体霍然绷紧,原本精神念力是最为无形的东西,然而此时在他的感知里,他的精神念力却像是洪水一般不断的从他身体里疯狂涌出,被四周温暖的空气急速的卷吸,他的身体也由此骤然变得虚弱。
这只是林意这一刹那的感受,在其余任何人的感知里,这名苦行僧和林意周围的天地元气都甚至没有任何剧烈的波动,他们只是见到那名原先恭立一侧的年轻僧人迅速的往后退去,快得就像是寒风之中被卷向山崖之外的一片树叶。
在接下来一刹那,闻达上师的身后涌出一道并不暴烈却带着强烈神圣味道的雄浑气息,他的身后响起无数嗤嗤的声音,他的身体便直接在原地消失。
精神念力不断被迅速抽离的感觉还在继续,被暖意包裹着的林意甚至有种要沉沉睡去不问世事的渴望,然而就在闻达上师体内的真元朝着身后的天地散逸而出的刹那,在他的感知里,那包裹着他的暖意里瞬间出现了无数冰冷的线条。
他霍然抬首!
一圈被压成实质的气浪就在他抬首的刹那,在他的身前如同一道虚空中突然绽放的门一般泛开,一条快到模糊的影迹穿过这圈气浪,一掌朝着他的额头按来。
林意紧眯着双眼,这只手掌闪耀着淡淡的蓝光,比起那条身影更加模糊,甚至显得有些虚无。
这只是因为太快。
这只手掌的速度,比对方的身影更快。
砰的一声!
这声音在林意的身体里响起。
他的脊骨就像是一条鞭子陡然甩动,血肉之中爆发出可怖的力量,他的整个身体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往后弹飞了出去!
闪耀着淡淡蓝光,甚至有些虚无的手掌按在了他身体带起的虚影里,距离他真实存在的额头只差数寸的距离。
这名高瘦老僧在发现自己手掌按空的刹那,手掌便已经停止了前行,往后收回,然而即便如此,一股可怕的裂响还是落在了林意的额前,落在了林意身前的地上。
坚硬的地面炸了开来,无数细小的碎砾沿着裂缝嗤嗤的往外飞射。
林意的额头上出现了几道血痕,然而相比如重锤一般透入他脑海的力量,这些细小的伤痕可以说是微乎其微。
天地星辰似乎都在他眼前旋转,一种强烈的眩晕感让他感觉身体一阵阵失衡,他甚至可以感觉到自己脑部的鲜血就像是潮汐一般在他的脑海之中冲刷。
闻达上师的手掌还在收回,他的身影停顿下来,未散的真元气息在他的身体周围和寒冷的空气交错,冲击,带起一片片金色的光芒,就像是有无数金色的昙花在他的身体周围不断的生灭。
他的面皮依旧如同铁皮般纹丝不动,只是看着身体还在晃动后退的林意,他原本枯寂如寒山的眼瞳里,却是骤然多了些悲悯的目光。
这名南朝的年轻修行者无疑是异常优秀的,尤其方才身体里绽放出的那一股力量,就连他都不甚明白,只是即便他的这一击没有落到实处,在他看来,也没有任何人能够承受这样的重击还能继续活下去。
然而就在那一刹那,他眼中悲悯甚至带着欣赏意味的神光,却尽数化为强烈的震惊。
林意已经停了下来。
他好好的站着,并没有倒下,更没有因此而直接死去。
这名苦行老僧清晰的看到,林意在站稳抬眼的刹那,林意的双眼之中还布满血丝,那是无数细小的血脉被震碎的结果,然而就在下一个呼吸之间,这些血丝却诡异的如潮水般退去。
“利用独特的天地元气的波动和牵引,刺激修行者的身体,影响他的精神念力。在我们南朝,这都被称为是惑神的手段,只是我见过也听说过许多擅长这种手段的修行者,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有你这样强大。”
林意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微红的双目变得一片清澈。
他的语气里不乏感慨。
因为他若不是那种特殊的修行者,若不是能够承受真元的冲击,若不是能够很快的复原,他此时恐怕根本连站都不站不起来。
他不断的股荡着气血,让自己强大的气血疏通那些不畅的血脉,这种冲刷甚至让他的脑海之中都有些嗡嗡作响,然而却可以将那种眩晕的感觉迅速冲淡。
闻达上师面上第一次出现了凝重的神色,他看着林意,说了几句话。
他身后那名已经远远避开的年轻僧人嘴角不断震颤着,译出了他说的话:“我也从来没有见过你这样独特的修行者……你说我的精神手段分外强大,但你的精神念力,也远超同境的修行者。”
面对对方没有说自己的肉身而只是说自己的精神感知,林意并没有觉得不妥和意外。
他明白对方的意思。
方才那一刹那的交手之中,决定性的关键,是他可以清楚的感知到对方这一掌的动向。
他的感知,原本就超过一般的神念境修行者。
感知的强弱,对于修行者的而言,就是最直观的快和慢。
感知比对方强大,对方无论是身体的动作,还是真元调集天地元气的速度,就会显得缓慢。
场间彻底的安静下来。
任何人面对超过自己的强者都有着天然的敬畏,尤其是所有神念境的修行者,包括拓跋熊信在内,看着林意的目光都充满了警惕和震惊。
远处的城墙上不知是因为军士的走动还是因为此处气息的震荡,响起了许多冰棱掉落的碎裂声。
“请!”
这个时候闻达上师微微颔首,说了一句。
他这个请字用的是南朝话,但显然是学林意刚刚的发声,显得有些生硬和难听。
林意抬起头来,开始动步。
若是在平时的战场上,面对这样的一名强者,他未必有绝对的把握战胜对方,因为他想来想去,要想能够击败对方,也必须欺近对方的身边,然而如此强大的修行者,又有如此强大的精神念力,便有着无数种方法不断拉开和他的距离。
然而这种局限与此的战斗,对方似乎也并没有想要和他保持足够的距离,在这种情形之下,他便有足够的信心击败对方。
他的面色一片肃然,在抬头跨出一步的刹那,却变得绝对的平静,一道和真元完全无关的强悍气息比真元气息更为直接的爆发在双脚之下。
以他的双脚为中心,尘土和细小的冰雪狂舞而起,在下一刹那,他脚下的地面猛然下陷,发出沉闷得令人心悸的巨音。
内外两道城墙的边缘瞬时响起无数碎玉般的声音,无数流瀑般的冰棱在城墙上已经存在了数十年,然而此时却被来自此间的剧烈震荡震断,脱离墙体,轰然砸落在城墙下方,变成夜色之中飞舞的无数白色线条。
没有时间去思索和回味林意脚下的恐怖力道,许多拓跋氏的修行者瞳孔剧烈的收缩起来,借着恐怖的反震力,林意的身体以一种没有超越他们感知,但却比他们想象得还要快的速度冲向闻达上师的身前。
林意的身体里,有无数细小雷音般的炸响。
听着这样的响声,看着林意身体所化的残影,夏巴萤的眼中尽是惊艳的神色。
对于修行者而言,这真是毫无道理的快,但她能够瞬间想明白其中的原因。
这种肉身之中炸出的力量,比真元融合天地元气再推动身体更为直接,就像是同样做一道美味佳肴,但林意却可以省却其中的一道工序。
闻达上师的眼中再次涌出震惊的神色,但常年的苦修早已让他可以将自己的精神意志与自己的肉体分离,这种漠然的分离在密宗的修行法门之中称为真正的无由恐怖,他均匀而细致的呼吸着,他的额头不可察觉的些微鼓起,额头上的肌肤上,甚至因为他的真元和精神念力的大量释放而产生无数细小的角状凸起。
任何修行者的精神和感知世界都是无形的世界,不可能直接产生交流,任何对于精神念力的干扰,都来自于独特的元气刺激血肉的神经末梢,然后扰乱修行者的正常身体机能。
当温暖如春的元气再次包裹在身上的刹那,林意发出了一声暴喝!
如果说之前他的脚步如同巨大的战鼓轰鸣,此时他发出的这声暴喝,就如同九天之上直接砸落在地上的春雷!
除了闻达上师,场间所有的人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响,耳膜震痛。
在这一声暴喝之中,更多城墙上的冰棱纷纷折断坠落,远山之中甚至也响起了雪崩的声音,犹如天地回应,而林意的体内,大量的鲜血随着他的意志涌入他的心脏,再随着他心脏的收缩而狠狠挤压出来,以可怖的速度涌入他体内的血脉之中。
就像是无数条火线,从他的心脏迸发而出,在他的体内旺盛的燃烧起来。
寒冷的空气里,骤然迸发出一股真正的热意。
所有在场的修行者,都只觉得此时的林意似乎直接变成了一个矗立在天地间的烘炉。
第七百零四章 狂躁
闻达上师一声痛苦的闷哼。
所谓精神念力的掌控,也同样是体内的真元对外界天地元气的沟通,在真元倒冲之下,这种反噬也直接作用于他的精神念力世界。
他额头上的细微血脉纷纷破碎,黑硬的肌肤就像是琉璃一样破碎开来,极为细微的血珠不断的渗出,顺着他的额头上下不断的流淌,又因为太过细小,被周围的寒风瞬间凝冻,看上去无比的诡异。
他眼瞳内也是一片血红,血意笼罩了他的眼白,给人一种甚至要从他的眼球之中渗出的感觉。
然而相比这些肉眼可见的创伤,他脑部那些细小的神经末梢所受的冲击更为严重,那些掌管着人之一切感知的细小神经几乎被瞬间摧毁,传入他脑内的,便不只是痛苦,无数种酷刑的味道,似乎直接钉入了他的脑海深处,然后在他的肉体之中泛开,搅成一团。
即便常年的苦修甚至挑战常人最不愿意做的事情,让这名密宗上师的心境如同琉璃般坚固和透彻,然而瞬间遭受这样的反噬,还是让这名上师的身体处于失衡和难言的狂躁。
随着这一声痛苦的闷哼,他的右手暴躁的朝着林意刺了过去。
他的双手原本一直低垂在身侧,此时伸手往前刺出时,所有人看着那突然暴起的影迹,才发觉他的双手也是分外的长。
他的手几乎比寻常人长出至少两尺,而且他的右手之中握着一根三棱降魔杵,此时他虽然狂躁而动,几乎没有任何的招数,然而因为他分外手长,所以这一刺依旧快得可怕。
只是他面对的是正在蓄势前行的林意。
他的感知并没有受任何的影响,甚至因为体内气血的疯狂流动,所有的一切感知变得更敏锐,他体内积蓄的力量,也更为猛烈。
在这一根降魔杵带起的流光落向他咽喉的刹那,他的整个身体轰然横移数尺,他的右拳也狠狠的砸了出去,正中闻达上师的右臂。
喀嚓一声。
闻达上师的右手手腕处直接折断,右手就像是一块朽木在他的右手上胡乱的甩动,那根降魔杵也随之飞射出去。
在所有人的惊呼声响起的刹那,闻达上师紊乱震动的身体骤然如巨塔落地,这名强大的密宗上师借着这刹那时光,竟是硬生生的控制住了体内的气机,他一步不退,左手如电朝着林意的鼻尖砸去。
林意微笑起来。
他泛起的笑意在此时显得很诡异。
很少有高阶的修行者喜欢近身而战,然而他却是例外。
这名密宗上师在如此局促的时间里便发动反击,但这却也正好是他最喜欢的战斗方式。
他的身体强横的顿住,双膝连一丝弯曲都没有,然而身体的脊骨却再次像鞭子一般甩动。
他体内新生的力量就如同一股活物,贯入他的左手,带动着他的左手甩了出去。
他的左手就像是一柄快刀斩了出去,斩向对方的左臂。
闻达上师没有闪避。
这一刹那的交手,就如同他划定了规则的世界,不可能有所更改。
他体内带着狂躁意味的真元,在他的经络之中疯狂的游动,最终不断汇聚在他的左手。
轰的一声爆响。
无数道劲气在两人周围炸裂开来。
两人脚下的地面尽数碎裂,碎屑飘飞,两人的身体也飘摇欲飞,然而就在这一刹那,闻达上师血色的眼瞳之中瞬间充斥无尽的惊愕。
他感觉自己的左手缺了一块。
对于他这种甚至可以无视肉体的修行者而言,即便是手断了都不会给他带来如此强烈的震撼之感。
林意的左手就像是一只巨兽,直接将他左手那一块的真元吞噬一空。
他此时根本无暇去思索林意到底修的是何等的秘术,然而右手的折断让他十分清楚,在失去了真元的保护之后,他的左手可能在下一刹那也会折断。
只是他并不想收回自己的左手。
他体内的真元还在不断朝着左手涌去,为自己赢得刹那时光,他整个身体却是骤然松弛下来,他体内的筋肉变得异常柔软,甚至给人一种就像是骨骼从他体内消失,他的整个身体就像是一条泡软了的牛筋一般。
呼的一声,他的手臂骤然伸长数尺,而且整条手臂无比柔软的弯曲,他的左手啪的一声,落在了林意的后颈上。
一片惊呼声直到此时才响起。
这片惊呼声因他此前的右手折断而起,但在这片惊呼声响起之时,他的左手已经柔弱无骨,就像是一条蛇缠绕抽打一样,抽在了林意的后颈。
后脑、后颈这一带都是任何修行者最薄弱的部位之一,在这名密宗上师看来,即便是失去了大部分真元的力量,但他左手的速度,他多年来修行而来的柔韧而强大的肉体所爆发的力量,依旧可以对这名修行者造成致命的打击。
砰的一声闷响。
如击败革。
林意正被震退的身体被这一击抽打得停顿下来,谁都可以感觉出来这一击的分量,然而这名密宗上师的呼吸彻底停顿。
他突然感觉自己十分脆弱。
这种脆弱的感觉,就像是他幼年还没有开始修行时,他稚嫩的双手拍打在牦牛身上的感觉。
林意的皮肉在他此时的感知里,就像是一层无比坚厚的皮甲,而且内里还有着厚厚的油膜。
足以让正常的修行者瞬间躺倒的力量,就像是一根树枝抽打在牦牛身上般颓废无力。
林意没有太大的感觉。
他只是觉得后颈和整个头颅微微一沉,颈椎之间有些微微的刺痛而已。
他的右手握拳,朝着这名密宗上师砸了过去。
咚!
闻达上师的胸口和后背响起捶鼓般的响声。
他的胸口凹陷了下去,大量涌聚到他胸口的真元竟是没有起到多少防御的作用。
噗!
一口鲜血从闻达上师的口中激射而出,他瘦高的身躯直接朝着后方飞出,在一片骇然的惊呼声中,撞向身后一片已经彻底惊呆了的苦行僧侣。
第七百零五章 佛宗
两名正对着闻达上师的苦行僧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在闻达上师的身体几乎撞在他们身上时,他们才手忙脚乱的接住了闻达上师的身体。
闻达上师身上强烈的真元波动冲击在他们身上,他们也不敢强运真元抵抗,就怕再让闻达上师的伤势变得更加厉害,这带来的后果是两个人都一声闷哼,嘴角都沁出一缕殷红的血丝。
直到此时,夏巴族使团之中的大多数人才回过神来,顿时爆发出一阵如雷的喝彩声。
拓跋氏这边集体哑火,很多人的面孔都不停的抽搐起来。
这样的画面,对于他们而言,比一个上万人的军团在他们的眼前直接被碾成肉泥还要惊悚。
密宗的修行者在拓跋氏原本就拥有崇高的地位,因为一些特殊的修行功法和真元手段,密宗的上师在这些拓跋氏人的眼中,更是如同神明一样的存在。
人是可以被打倒的,但神明怎么可能会被打倒。
然而现在,他们亲眼见证了一个神明在他们的眼前轰然倒塌。
夏巴萤看着拓跋泓衍在微笑。
她眼神之中包含的意味不言而喻。
拓跋泓衍的嘴角不断在抽搐,他现在甚至连愤怒都没有,在绝对的力量碾压面前,他心中只有说不出的惊恐。
拓跋熊信的胸膛剧烈的起伏着,他足足花了四五个呼吸的时间,大脑才从缺氧的状态之中恢复过来,才具有了说话的能力。
他的目光再落在闻达上师身上时,闻达上师的周围已经一片兵荒马乱。
闻达上师已经昏迷了过去,几个密宗的苦行僧正忙着往他的口中塞泥丸一般的疗伤药丸。这几个密宗的苦行僧的目光沉痛无比,但是对于对手的畏惧,使得他们现在甚至都不敢看林意一眼。
他们手中泥丸一般颜色的疗伤药丸倒是彻底吸引了罗姬涟的注意,她忍不住轻声问夏巴萤:“那是不是就纳错儿湖边的苦修僧侣的第一疗伤秘药赞林丸?”
夏巴萤转过头看了她一眼,顿时读懂了她眼神中的意味,忍不住一笑:“的确是。”
罗姬涟也不掩饰,轻声道:“那看来要想办法搞到一些。”
夏巴萤微微一笑,转头过去望向拓跋熊信的刹那,她的目光却是瞬间变得凌厉异常,就像是两柄剑光直接刺在了拓跋熊信的脸上,“拓跋熊信,现在看来,我夏巴族应该有足够的底蕴可以和你们拓跋氏一谈了?”
此一时,彼一时,她现在是绝对的胜利者姿态,所以她在称呼上都是直接称呼拓跋熊信的名字,不加任何城主或者将军的称谓。
所有拓跋氏在场的人都是心中一颤。
夏巴萤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能谈就谈,不能谈接下来就应该是撕破脸直接开打了。
在林意出手之前,若是夏巴萤说要和他们彻底决裂,他们当然嗤之以鼻,然而现在,他们隐然觉得夏巴萤一开始的态度已经足够谦卑。
拓跋熊信的嘴角又狠狠抽搐了一下。
他之前心中所想的,完全就是闻达上师出手教训了这群“乡下人”之后,他再出言奚落一下这些失魂落魄的“乡下人”,就算多给他几个脑子,他也完全想不到被教训的竟然是闻达上师。
闻达上师和林意交手的时间太短,太快,拓跋氏的领地和南朝边境也离得太远,所以他在这短时间里,也根本无法将眼前的这名修行者和南朝的大将军林意联系在一起。
他现在满脑子充斥着的想法,是这个修行者只是看起来面相年轻,其实只是修行了那种独特秘法,保持了青春容貌的老怪物。
的确,在很多朝代之中,有许多顶尖的修行者哪怕到了六七十岁,因为身体机能并没有丝毫衰败,所以他们的面容看上去也是和年轻人没有什么差别。
“看来有钱真的能让鬼推磨,你们夏巴族自己出不了这么强大的修行者,竟然能够招揽到这样一名强大的供奉。”
他终于镇定下心神,看着已经回到夏巴族使团人群之中的林意,现在的林意在他眼中更加显得高深莫测,经过和那样一名神念境修行者的交手,现在的林意身上,竟然连一丝受伤的痕迹都没有,甚至在他的感知里,现在的林意的气息就比普通成年男子的气息还弱。这让他更加心寒,平时若是这样一个人从他身边经过,他都可能感觉不到任何的危险。
“不知先生如何称呼,现在是亚圣,还是已经入圣?”他忍不住问了一句。
这完全是试试运气,万一林意有兴趣回答,他就至少能摸点底气。
夏巴萤嘴角微撇,她当然是完全不想回答这个问题。
但罗姬涟却不同。
反正她前面的胡扯已经让这些拓跋氏的人心惊胆颤,她现在也不怕吹得更大。
“我家先生多年前已经是入圣境,若是不出意外,大约到明年秋里,就应该能够正式入了圣阶。”她笑眯眯的说道。
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响起。
没有任何一个拓跋氏人怀疑她此时的说法。
主要是方才一战之中,林意面对闻达上师的攻势就如同被海浪拍击的礁石巍然不动,此时在他们的认知之中,似乎也只有这种入圣境的修行者才显得合理。
至于能不能在明年秋里正式成为南天三圣一样的存在,哪怕真的有吹嘘的成分,对于他们而言也没有任何的区别。
反正入圣境的修行者在党项都从来没有出现过。
拓跋熊信一身的冷汗。
“之前的确是无礼了。”
他看着林意和夏巴萤,呼吸不畅的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早知有先生这样的存在,哪里还用那么多废话。”
拓跋泓衍迅速的退了下去。
他很识趣,而且他也担心被夏巴萤惦记上。
几张铺着虎皮的紫檀木椅被很快搬了出来,因为南朝现在的大人物没有像党项人一样随便席地而坐的传统。
然而夏巴萤也只是扫了那几张紫檀木椅一眼,并不落座,只是微嘲道:“怎么,还让我们在这里谈?”
这一句话让拓跋熊信的脸顿时又僵硬了一个呼吸的时间。
他现在有点愁。
夏巴萤很明显是要快刀斩乱麻,但他在拓跋氏虽然有一定的话语权,但也没有彻底拍板全族命运的话语权。哪怕是拓跋泓衍的老子拓跋泓烈在这里,一个人肯定也不可能直接决定拓跋氏和夏巴族联盟的条件。
就在他迟疑之间,一名身穿着黑色长袍的僧侣却从他身后远处的黑暗之中走出,迅速到他的耳边说了两句话。
拓跋熊信的面色顿时大变。
“佛宗冕下会直接过来。”
他连连深深吸气都不能完全平复自己剧烈波动的情绪,他看着夏巴萤,完全失去了平时的风度和气势:“他亲自过来,便不需要再去何处。”
“什么!”
听到拓跋熊信的话语,周围倒是至少有一半的拓跋氏修行者骇然出声,都是不敢相信自己耳朵的模样。
“恩?”
林意倒是不明白这些人为何这样的反应,他也不知道这拓跋熊信所说的佛宗冕下是什么意思。但他此时惊异神色一露,他身旁一名夏巴族的将领便顿时在他耳畔轻声的解释开来:“拓跋氏的佛宗,就是密宗的领袖。密宗的领袖未必是修为最高的存在,但却是通读密宗佛经,而且是辩经最终的胜出者,而且佛宗只有一人,要这名佛宗去世之后再选新的佛宗,佛宗在密宗是最为尊崇的存在,享受各种秘药加持,一般寿命极长,在密宗之中也被看成是智慧的化身,资历自然也是极老。拓跋氏在党项的尊崇地位一大半都是靠密宗的修行者支持,所以佛宗的地位甚至凌驾于拓跋泓烈之上。若是佛宗出面和我们和谈,谈定了盟约,那拓跋氏也应该会遵从。”
“如此当然甚好。”
夏巴萤十分清楚佛宗在拓跋氏是什么地位,她倒也是一愣。
看着她发愣的神情,罗姬涟在她耳边轻声问道:“你来这里本来就不是抱着真谈的目的,现在他们佛宗倒是真的出来要和你谈,万一有诚意,你打还是不打?”
“这拓跋氏密宗的教义之中有一条,僧众凌驾于众生,所以他们平时对那些诚心侍奉他们的人仁慈,那也只是他们表达温和的一面,但实则在他们的认知之中,哪怕诚心侍奉他们的奴仆,对于他们而言也是牲畜和人的差别。若是有违他们教义的人,在他们的眼中便是不可饶恕的恶魔,他们会用诸多残忍的手段折磨,杀死。其余哪怕是西域的密宗,也并没有像他们彻底凌驾于众生这样的教义。若是那些密宗的领袖和我谈,或许还有一谈,至于拓跋氏的……”夏巴萤淡淡一笑,说到此处就不再往下说了。
罗姬涟挑了挑眉,她倒是越发欣赏夏巴萤这种个性。
她顺着很多拓跋氏的苦行僧虔诚和敬畏的目光,朝着内城城墙黑魆魆的城门洞望去,也只是数十个呼吸的时间,便听到城内有一种唢呐般的乐器的鸣声开道,接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有数名穿着白羊皮袄的女子提着装满金黄色花的花篮在前面撒花,后面又跟着数十名僧侣,这些僧侣身上的紫色僧袍洁净,头上戴着金黄色的帽子,不是苦行僧的模样。
这些僧侣的后方,却是抬出了一架座辇,座辇上有垂幔笼罩,内里隐隐约约坐着一名老僧。
第七百零六章 尊崇
现在的南朝皇帝也独尊佛教,无论是南朝边军的将领,还是南朝的文人墨客,对南朝皇帝大兴土木不断兴建佛寺也是牢骚满腹。尤其是在建康,修缮的古刹和新建的佛寺都是随处可见,街巷之中的僧侣也和寻常的走卒贩夫一般常见。
南朝名寺的一些高僧出行,林意在建康城中也是屡见不鲜,但南朝的僧众大多节俭,诸多古刹的高僧出行都是步行,很少用大轿或是车辇,最多便是随从僧侣气势恢宏。
现在这拓跋氏的密宗佛宗出场,却是一眼过去便是一副奢华的珠光宝气的气派。
这架座辇通体也是用紫檀木制成,紫檀木原本就比起一般木材更为沉重,而且这车辇上镶嵌满了绿松、红珊瑚、砗磲、珍珠等宝物,又用色泽艳丽的鲍壳打磨覆盖,外表更是流光溢彩。
座辇上顶端是一颗硕大的水晶珠,水晶珠下方如瀑披洒下来的垂幔是用纯黑的牦牛毛制成,这种黑色垂幔本身在党项十分普通,寻常人家的门帘也是用的这种材质,但这佛宗的垂幔上,却是用金丝和银丝刺绣,刺出密密麻麻的经文。
垂幔之中的这名老僧隐隐约约身形佝偻,年岁自然是显得极老,但是他身上却隐隐透出紫光,隔着这垂幔都看得出是穿着一件紫金色的僧袍。
迷人的芬芳扑面而来。
金色的鲜花铺路,一直铺到夏巴萤和林意的身边才停止。
这数名撒花的身穿白羊皮袄子的女子,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朝着林意身前洒的金色鲜花似乎比洒在夏巴萤身前的还要多一些。
林意仔细的看了一眼这些金色的鲜花。
这些金色的鲜花他初始以为是菊花,粗略一看的确很像,但仔细看来,却是每一片叶片都分外宽阔肥厚,倒是像缩小了的金色莲花。
“这是佛莲。”
一个充满沧桑的声音响了起来,“是只有在最原始的冰川覆盖的高山之上,但又有地火喷涌的地带,肥沃的黑土和冰雪的交接地带才会生长的圣洁鲜花。”
听到这个声音,抬着座辇的十二名黄袍僧众齐刷刷的停下了脚步,被一股奇妙的力量牵引,这架车辇的垂幔朝着两侧分开,露出了内里出声的佛宗的身影。
就如同潮水退潮一般,在场的拓跋氏人几乎退了个干干净净,只有拓跋熊信恭谨的立在车辇一侧,周围只剩下了十余名苦行僧,连带着这抬着座辇的十二名黄袍僧众在放下座辇之后都原路退了回去。
林意的目光缓缓的扫过那十余名静候一边的苦行僧,最终才落在座辇上的这名佛宗身上。
拓跋熊信一开始的自信并非没有道理,这十余名留下来的苦行僧中,都至少还有三名神念境的修行者。
这名佛宗的确已经极老,满脸皱纹,眼瞳都已经有些浑浊,而且他的浑身骨骼都因为太过衰老而显得有些变形,除了佝偻之外,即便他此时端正的坐着,都给人一种如歪扭的老树之感。
他和寻常的苦行僧一样也不留发,只是他光秃秃的头顶上却不是寻常的戒印,而是一个微微凹陷的奇特图案,就像是一张地图,但细细看去,却发现又像是一张城图,那些线路纵横交错,十分规整。
“这是坛城,在任何密宗的教义之中,坛城是佛居住的城,这具有最高的镇压邪恶的神力,当然也只有最高的密宗领袖,才有资格在头顶上刻下这样的图案。”
看着林意的目光在自己的头顶停留,这拓跋氏的佛宗看着他,又缓缓的说道。
他的声音虽然充满沧桑,但显得十分温和,有种让人听得十分舒服的感觉。
“那你们谈?”
罗姬涟的声音在此时有些突兀的响起,她眼神挑衅般看着拓跋熊信,道:“拓跋城主,是否要先安顿我们其余人?”
她表现得越是无礼和张狂,拓跋熊信就越是认定她有这样的资格,越是认为她的确是费听氏王族的代表。
拓跋熊信之前也已经领教了她的个性,此时也生怕她在佛宗面前说出什么无礼的话,所以他根本连犹豫都没有犹豫,便朝着后方低声呼喝了两声。
两名拓跋氏的将领从第二道城门的城门洞后疾掠而来,对着罗姬涟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留在这里陪他?”
罗姬涟悄然问了白月露一句,看到白月露点头,她便不再多说什么,带着夏巴族的大多数人便随着那两名拓跋氏将领入城。
林意和夏巴萤、白月露的身后,也只留了十余人,都是夏巴族中的修行者。
等到脚步声徐歇,座辇上安静等待的佛宗这才微微抬头,他的左手微动,左手伸出僧袍宽袖,翻掌往上,手中却是托着一颗拳头大小的宝珠。
这颗宝珠色泽昏黄,就像是落日的余晖一般,表面看上去像蜡油一般柔软,宝珠的内里丝丝缕缕,就像是有许多细小的海草凝固在了里面。
林意转头看了白月露一眼,他既不知道这是一颗什么珠子,又不知道佛宗这举动是什么意味,但白月露和他对视之间,眼神之中明显也是迷茫,显然也不知道这拓跋氏佛宗手中这颗珠子的来历。
“党项地广人稀,且外围广阔,缺少人开拓而已。夏巴族既然崛起,若是能够和拓跋氏共掌党项,自然是好事。”就在此时,佛宗已然看着他和夏巴萤开口,随着他的说话,一种柔和的真元气息也在他身上荡漾开来。
这种真元气息也有种衰老的意味,而且也并未超出神念的境界,给林意的第一感觉,是单作为修行者而言,这佛宗对于他而言并不算强大。
“你们夏巴族有什么要求?”佛宗缓声接着说道。
“除了拓跋氏和夏巴族、费听氏之外,党项再无其他王族。”
夏巴萤不动声色,罗姬涟的胡乱吹嘘是让她学到了,她此时也信口开河,“我们联军灭掉其余王族之后,我们三族共治党项,但接下来三族必须联军,将吐古浑也纳入我们党项版图。”
“这要求也合情合理。”佛宗直接说道。
他说话之干脆,也让拓跋熊信面色大变。
这说来虽然简单,但做到谈何容易,他何曾想到佛宗竟然会直接这样一口答应。
“只是拓跋氏和我密宗,也有一个小要求。”
也就在此时,佛宗又摆了摆右手,似乎是示意他不用再说什么。
然后这衰老至极的老人目光炯炯的看着林意,道:“我想知道你所修的功法的修行法门。”
第七百零七章 小僧
林意、夏巴萤和白月露三人都是一怔,夏巴萤忍不住摇了摇头,道:“这我可做不了主。”
佛宗的目光始终没有从林意的身上移开,听着夏巴萤的说话,他反而微笑起来,道:“这是当然。”
林意没有回避佛宗的目光,他摇了摇头,道:“这不公平。”
佛宗道:“为何你觉得不公平。”
“除非你能胜过我。”林意道:“否则拓跋氏即便拒绝我们联盟的要求,这座城依旧是我们的,拓跋氏将来也不可能和我们抗衡。”
“两虎相争,必有一伤。”佛宗摇了摇头,道:“肥沃的土地总好过一片焦土。”
林意淡淡一笑,他看向脚下的那些金色花朵,道:“焦土上盛开的鲜花可能更为美艳,任何事物都要有打破重来的勇气,更多的意见就如同更多的逆流,或许并不能让党项变得更为强盛。”
“只是化为焦土的过程中,原本的鲜艳尽付一炬,未免让人觉得太过可惜。”佛宗微笑道:“沃土之上的诸多东西也足够让人心动,若是你觉得不公平,自然也可以提。”
“你的真正用意是什么?”
林意想了想,他认真的看着这名在拓跋氏乃至党项都有着异常尊贵地位的佛宗,道:“你是想自己修行,还是想让整个密宗出现更多强大的修行者。”
佛宗低眉不语。
他的面色没有什么改变,但他很明显在权衡,在认真的思索。
他沉默了足有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终于下了决定,但他再凝神看着林意时,却又犹豫了片刻,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林意、白月露和夏巴萤三个人身上。
“若是可以,请你们三位上我的座辇,我告诉你们我真正的用意。”他右手微动,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林意和白月露、夏巴萤三人互望了一眼,都是眉头微皱。
且不论这佛宗到底有何特别的手段,光是这份看人的眼光,恐怕就非常人所能企及。林意和白月露、夏巴萤三人并没有什么对话,然而只是这短短的时间,这佛宗却看得出若有什么需要决定的大事,恐怕这三人也是要相商,并非一人就能够拿定主意。所以他似乎原本就是只想和林意一个人谈,但他却看得出林意有事便会问白月露的意见,而事关夏巴族全族的重要决定,夏巴萤又势必在场。
“可以。”
三人虽然都眉头微皱,但都想知道这名老僧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便都踩踏着金色鲜花上前,踏上了这架座辇。
这家座辇极为宽阔敦厚,三人走上座辇,四周垂幔落下,倒像是走进了一座凉亭一般。
到了近处相看,这佛宗便显得更加苍老,眉毛稀稀落落,而且雪白,两颊上几乎没有什么血肉,就像是有一层厚厚的黑皮蒙在内里的骨骼上而已。
他的牙齿不像是掉光,倒像是齐着压床磨平,只是他身上倒是芬芳异常,不像有些衰老不堪的老人一般气味不堪。
这座辇高大,原先在座辇外远处看着这老僧也不觉得低矮,但到了面前,三人站着,这拓跋氏佛宗却只是低矮的一团,他天灵上的那团奇异图案,在晦暗的光线之中,却显得更加诡异。
“稍安勿躁。”
佛宗微仰着头看着三人,眼神温和却渐渐热切。
他头顶中心那个奇异图案的最中央,却是渐渐泛起晶莹润泽的光华,那干燥失去弹性的肌肤,却慢慢变得玉石般温润。
林意睁大了眼睛,这也是他在各种典籍和笔记之中从未见过的奇景。
玉石般温润的光华迅速的弥漫了佛宗整个头顶,尤其是那团奇异图案所在的肌肤直接就变得如同羊脂白玉一般,但通体的洁白之中,又渐渐泛出五光十色的色彩,也只不过数个呼吸的时间,这一团原本就像是雕刻在黑色山石上的奇异图案,却是变得金碧辉煌,有无数种色彩装饰其中。
这种五光十色的色彩只是显得艳丽异常,并不耀眼,但随着温和的真元气息不断流淌,佛宗左手始终托着的那颗宝珠却是渐渐发亮,放射出真实的光线。
这光线带着昏黄,就像是黄昏时分的余晖,但照耀到周围的垂幔上,却是带起了周围垂幔的奇妙震动,四周垂幔之中那些金线也纷纷发光。
交相辉映之下,整架座辇都被笼罩在一个昏黄色的光团之中。
达尔般城内顿时响起了许多惊呼声和尊敬至极的诵经声,远远的看去,这就是一个宛如神迹般的光穹彻底淹没了座辇。
“这是什么法阵?”
夏巴萤大皱眉头,很直接的问道。
她是神念境修行者,所以很轻易的感知出来,这架座辇和此时的这些帷幔之中的元气流淌,是形成了一个独特的法阵,就在她说话之间,她发现自己的声音也似乎根本传不出去,那声音和元气的一切震荡,到了这些昏黄色光芒的边缘,就瞬间被消弥。
“这是我密宗坛城须弥法阵,不过你且宽心,这法阵的最大功效,只不过是防止外人的感知,断绝外人的听视。”佛宗看着夏巴萤,一边述说,一边伸出如枯柴般的右臂,然后伸指在身下座辇上轻点了数下。
咄咄咄数响,就像是利箭射在这座辇上,林意和夏巴萤、白月露三人都是目光剧烈一闪,他们听到了这座辇下方响起了空洞的回音,而且还伴随着某种异动。
这分外坚厚的座辇下似乎有空洞密室,而且似乎隐匿着什么活物。
他们也并没有来得及猜疑什么,这佛宗身后木板喀嚓一响,一块木板翻转过来,果然露出了一个孔洞,接着一名身穿白色袈裟的小僧竟是从这狗洞般的孔洞之中钻了出来。
三人更是觉得惊异。
这白衣小僧最多不过八九岁年纪,身材极为瘦小,而且应该是常年不见阳光的原因,皮肤有种病态的白,甚至在这昏黄光线的照耀下,他的肌肤都有种蜡质般的透明之感,隐约可以见到血肉之中纤细的血脉。
他看上去和受惊的小鹿一般有些惶恐,一双眼睛却是显得分外的大,而且他的头顶正中,也和这佛宗一般,有着一模一样的坛城图案。
第七百零八章 牺牲
“我密宗传承和寻常宗门原本不同,尤其是佛宗的传承……在一代佛宗去世之后,佛宗的传人,也就是下一代佛宗,必定就是转世灵童。”
三人面面相觑,密宗有转世灵童之说,他们倒是都听说过,只是不知这拓跋氏佛宗此刻说这些话,以及和这个白衣小僧又有什么关系。
“党项的密宗,无论是何种教派,最早都是从西域传来,最为重视的都是精神念力方面的修行,对于当时所有教派而言,对于精神念力的追求远胜于肉体力量的追求,在当时所有那些法王和上师的眼中,没有任何人的肉体可以永恒,但精神念力却可以随着天地日月不朽。”
拓跋氏佛宗说话的语气分外的平和,让人觉得慈悲温暖,然而说到此处,他的脸上却第一次出现了浓浓的嘲弄意味,“当年密宗所有教派让人相信,只要精神念力不灭,那即便肉体消亡,精神念力也可以重新获得新生的肉体,这便是我们所说的转生。密宗之所以在千百年来和其余修行宗门显得最大不同,便是因此而富含神圣的意味,超脱了死亡和轮回,让人相信此生即便再过得困苦,然而通过苦修获得的强大精神念力,便可以改变转生之后的来生。简而言之,这便是让人看到一个可以真正拥有永生的成神道路。转世灵童之说之所以让民众都相信,便是因为转世灵童被发现之后,不仅拥有和上任法王或是佛宗同等的知识和认知,在辩经之中战无不胜,最为关键的,是还拥有上任法王和佛宗的记忆,很清楚的知道自己上一生做了什么,他身边是什么人。”
林意大皱眉头,他在诸多志怪笔记之中也的确见过诸多此类的记载,对于南朝的许多学者而言,转世灵童之说的确只在密宗出现不甚合理,因为在那些眼高过顶的南朝学者看来,自己朝内的一些高僧以及南天三圣那种圣者,无论在任何方面比起这些密宗的修行者都是只高不低的,怎么可能会说南朝和北魏这边就从来没有这种转生之说。
然而怀疑归怀疑,这些志怪笔记之中也确实记载着,有些密宗找到的转世灵童,的确拥有惊人的见知,甚至对自己上一生所做的事情如数家珍,这便无法用常理解释。
现在这拓跋氏佛宗语气之中满含嘲讽,再看着这名低眉顺目的小僧,难道说,这种转世之说,根本就是密宗为了保持自己的神性,编造出来的谎言?
“传说在密宗流入党项之前,是有大能真正能够修到转生的境界,但我不知道党项其他佛宗如何,至少我们拓跋氏密宗,却根本没有人能够真正做到此点。”
这拓跋氏佛宗收敛了嘲弄的意味,眼中却是充满了感慨,“当然我们密宗也有其余宗门无法企及的灌顶功法,能够刺激被选中的灵童的精神念力,让被选中的灵童自幼就拥有非凡的精神念力和高于常人的智慧。所以任何一名佛宗,包括我在内,感觉到自己所剩寿元不多时,便会用接下来十余年的时间,每日和选中的灵童朝夕相处,不仅将所学倾囊相授,而且会让这名灵童经历我经历的一切,让除了我和少数几名法王之外,也十分相信这名灵童就是我的转生。”
“所以归根结底,这还是一个谎言?”
夏巴萤面无表情的看着这名拓跋氏的佛宗,道:“除了你和你们拓跋氏少数法王之外,其余人也根本不知道这转世灵童的真相,也认为转世灵童的确是你的转生。”
这名拓跋氏的佛宗点了点头,道:“昔日历史传说中那些转世灵童,我自然觉得有些是真的,否则有些记录无法解释,但可以肯定的是,我拓跋氏密宗并非当年那种集大成者,自党项开国以来,我们拓跋氏密宗没有一个真正的能人大圣能够做到这种转生。”
“你现在将这种隐秘都告知了我们,到底是想如何?”夏巴萤看着那名白衣小僧,越看越觉得这名白衣小僧柔弱,而且这名白衣小僧对于这佛宗显然十分敬畏,此时侍立一旁的时间略长,他的双腿都有些开始微微的颤抖起来。
拓跋氏佛宗微微的一笑,看着她说道:“我密宗针对灵童的诸多手段,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血脉契合。”
“血脉契合?”
夏巴萤和林意、白月露都是一怔,都觉得这佛宗的笑容此时显得有些诡异。
“任何一代佛宗到寿元不多时,都会挑选出不少佛女,和这些佛女同房,令她们产下子女。”拓跋氏佛宗看着他们,缓缓道:“为了保持这密宗的最高隐秘,除了最终挑选出来的这名灵童之外,其余所有佛女和这些佛女产下的子女,都会被埋在佛塔之中。”
“什么!”
林意大吃一惊。
他终于明白这佛宗脸上的笑容为何如此诡异。
和最初的那个谎言相比,这才算得上是拓跋氏密宗的最高隐秘!
夏巴萤听到令那些佛女产下子女时,目光就已经剧烈闪动,且不说这么苍老的佛宗和那些佛女产下许多子女是何等的令人无法置信,再者,佛宗的转世灵童都是男童,她原先还想着那若是产下女童,该当如何?
现在这拓跋氏佛宗这些话说完,她心中的这层疑虑就已经不复存在。
很简单,那些女童和这些佛女,便都会被杀死,埋葬。
“这么说,连他的母亲都会被杀死?”白月露的脸色有些莫名的苍白,她看着那名白衣小僧,不知心中想起了什么,嘴唇都有些显得乌紫。
“这是法则,任何人想要得到,就一定要付出,不只是他,我的母亲也是,要想成为至高无上的佛宗,这便是与生俱来需要承受的事情。他现在未必明白,但他成年之后必定想得通,和将来需要的诸多付出相比,这种出生之后便没了母亲的无奈痛苦,根本不算什么,而且是应该被剥离的负面情绪。”
这名拓跋氏佛宗面容慈祥的看着那名白衣小僧,道:“他也不应恨我,因为我是他真正的父亲,而且是我挑选了他成为下一代佛宗,否则他母亲的牺牲都毫无意义。他自己也会变成佛塔之中迅速腐烂的肉泥,仿若从未出现在这世上过。”
第七百零九章 灌顶
“生老病死,这是任何人都必须面对的自然法则,每个人降临在这个世间,便都有自己与生俱来的位置和使命,所有这一切我都并没有对他隐瞒。”
这名拓跋氏的佛宗看着那名低垂着头的白衣小僧,“他无法改变自己的过去,但可以改变自己的将来,我告诉过他,若是他觉得这不公,心中充满仇恨,那他将来若是有能力,便自然可以改变这样的法则,但若是不能成为比我还要强大的佛宗,不能比我对整个密宗拥有更强的掌控力,那他不可能做得到这样的事情。”
“他很优秀。”
这名拓跋氏的佛宗无限感慨的接着说道,“我当年也是经历过严苛挑选,最终成为灵童的存在,然而他比我当年还要优秀许多。所以我对于他寄予厚望,甚至拥有你们无法想象的野心。”
他缓缓转过头来,看着林意等三人,说道:“信仰层面的东西和真实世界不同,你们想要的可能是建立更强大的帝国,拥有更广阔的疆域,更多的子民,但我们想要的,却是让更多的信徒信服,统一信仰世界,统一所有的佛宗教派。我只是要所有的佛宗教派承认我们是权威密宗,作为交易,我们可以令我们的信徒支持你们的王权统治。”
“所以你是想让他将来成为佛教的领袖,作为回报,他就像你支持拓跋氏一样,支持我们?”夏巴萤微笑道。
“其实这是需要很长久时间的事情,或许百年,或许数百年,无论是你们或是他,可能都活不到那么长远,对于我们佛宗而言,谁是正统才是最重要的事情。无论我们这一教派此时在党项拥有何等的地位,但是追根溯源,我们都属于西域佛宗的分支,而我要的很简单,让那些佛宗都承认我们是正统。”这名拓跋氏佛宗也微笑道。
林意眉梢微挑,看着他异常简单直接道:“就像是让他们承认,你们这一教派也是佛祖嫡传。如此一来,即便你们对一些佛经的理解有所不同,也不会有人说你们背经离道。”
“你是聪明人。”这名拓跋氏佛宗眼神复杂道:“能够不同的理解,便意味着能够改写经书,这便意味着可以改变很多信仰层面的事情,在我们的世界里,就如同一名真正的王者能够制定律法。不需要通过战争,便能通过时间去湮灭很多敌对的教派。”
“听你这些话,我倒是学到了许多。”夏巴萤忍不住冷笑道。
“最早的佛祖留下的各种佛经,原本就是智慧的结晶,是苦修者基于对天地探索和对人性的研究而产生,自然有诸多可以学习的地方。”这名拓跋氏的佛宗看着夏巴萤,认真的说道:“若是你有兴趣,也可以看些我们的藏经。”
“相对于你们的藏经,我倒是对你们修行者的作战能力,对你们的一些秘药和修行手段有着更大的兴趣。”夏巴萤说道。
“只要能够答应我的条件,自然可以。”
这名拓跋氏的佛宗的目光有如实质般落在林意的身上,“一切计算和期待都敌不过天道命运,冥冥之中的众生哪怕再强大,也必须遵循天地的法则,现时我需要您的帮助。”
“难道你是想让他修行我所修的功法?”联想到之前这名老僧的结盟条件,林意有些醒悟过来。
“任何一代佛宗都其实并不需要强大的战力,然而任何一代佛宗都必须保证自己好好的活着,能够以自己的经验和知识感化信众和获得密宗修行者的真正尊敬。”
这名拓跋氏的佛宗目光感慨的看着林意,道:“我知道既让你们支持他成为信仰层面的教派领袖,又要让他获得你同样强大的修行手段,你们必然不会同意,教派拥有比军队还要强大的力量,便会令世俗的权贵不安。但不能让所有的密宗知道转世灵童的真正隐秘,要让拓跋氏也觉得我们获得了足够的利益,能够在将来给他们更多的支持,这才能促成我们的盟约。而且对于他而言,哪怕你真正同意传授给他功法,可能也来不及。”
“来不及?”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当然越发觉得这名佛宗聪慧,前面所说的那些话他也能够理解,但却不明白这最后的来不及是什么意思。
“我们密宗在挑选和确定转世灵童的最终人选的过程之中,用密药和特殊的灌顶手段,能够大幅度开发孩童的脑域,能够让他们变得更为聪慧的同时,拥有更强大的精神念力,以及将来更快速的进步空间。但这种手段,同样会给肉身带来一定程度的损伤。所以历代佛宗和那些主修战法的密宗上师相比,历代佛宗的精神念力自然是更强,但身体却都显得十分羸弱。”
这名拓跋氏佛宗轻叹了一声,“当然这种开发精神念力的密宗手段,我们也会极为小心的注意界限,不会让下一代佛宗的寿元遭受影响,只是我们再怎么小心,也没有预计到天变。”
“天变?”
林意心中一动,马上反应过来,“你的意思是灵荒?”
这名拓跋氏佛宗缓缓点头,感慨道:“在挑选完成,最终确定他是这一代的转世灵童之后,我们便进行最为重要的密宗灌顶手段来对他进行最后的提升,之所以如此,是因为配合这种手段的数种秘药极为珍贵,而且因为灵气散失的问题,不能事先调配。只是我们没有想到,灵荒的到来,改变了数种灵药的药性,使得其中数种灵药的药力不足。”
“这些密药来自南朝和北魏?”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拓跋氏佛宗问道。
他之所以如此发问,是因为灵荒初时到来时,其实悄无痕迹,南朝先受影响,再往北延伸,南朝有些强大的修行者开始怀疑时,北魏的强大修行者甚至毫无察觉,而从现在党项的情形来看,哪怕南朝的修行者已经确定灵荒到来,恐怕党项的修行者还根本没有察觉。
“这几种密药都来自中土王朝。”这名拓跋氏佛宗没有否认,他叹息道:“最后的密宗灌顶手段虽然完成,但因为那数种药物的差之毫厘,他的身体却超过了所能承受的极限。这数年来,我想尽一切方法,却都无法改变……直到今日见了你,才真正见了救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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