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众袭


  这条船不小。
  即便一架投石车占据了不少区域,然而当两百数十名修行者汇聚在这条失去了船头的残船甲板上时,依旧并不显得十分拥挤。
  只是气氛显得太过沉重,虽然没有人出声,然而这么多修行者身上的气息互相激荡,还是响起了无数细碎的风声,就如很多人在窃窃私语。
  一般而言,无论是南朝还是北魏,每千人的寻常边军之中有一两名修行者属于正常,在重要战事时,有借调而来的修行者便会更多。
  在已经失去了一些修行者,而且有数十名修行者已经入城之后,还有两百几十名修行者汇聚而来,哪怕是对于这十万大军之数,这比例也已经不低。
  但和这纯粹的数字比例相比,这些修行者的修为境界,更显得特殊。
  因为这支联军之中有很多门阀的私军,还有一些工坊、一些修行地随军过来的修行者,所以这聚集而来的两百数十名修行者之中,竟有过半的修行者都在承天境之上。
  这样的比例,便显得尤为可怕,除非是这种联军,这种两朝征战最为关键的某个战役之中,绝对不可能出现。
  “我们这是什么样的联军?”
  席如愚缓缓的转身,看着这些沉默的北魏修行者们,含着深深的自嘲说道:“想必你们所有人来时都是和我一样想法,你们之中随便出手十余人,加上先前那些吞天狼重铠便应该可以很轻松愉悦的杀死这座城里的所有南人。只是现在你们应该和我同样的心情。”
  “先前是我的心态有些问题。”
  他看着这些依旧沉默,脸色都十分难看的修行者,自己却渐渐面无情绪,“但你们若是在我的统军之位也应该会一样想,我们有十万之众,这城中南朝军队只有三千之数,我们既然到了,自然不可能再等着中山王座下的军队到了,再看着他们夺这座城,那未免显得我们太过无能。若是我真的那样做,你们恐怕也不会愿意追随我这样的无用将领。”
  “钟先生向我保证会在天明前攻下这座城,他说若是杀不死林意,他便将自己的头给我。”
  席如愚看向江心洲中某座营帐,冷漠道:“现在他已经将他的头给了我……只是归根结底,他还是不愿意过多的牺牲你们的性命。修行者始终是王朝最宝贵的财产,他这么想,其实我也这么想。关键在于,攻下这座城后,我们还需要和北魏的大部边军战斗。你们活得越多,接下来的战斗我们获胜的希望自然越大。”
  “只是现在我不这么想。”
  “不管你们爱不爱听,你们很多人的命都没有钟先生重要,不管你们怎么想,在我看来,现在不杀死林意和那名亚圣,我们军中可能还会有神念境的修行者死,而且就算我们靠这些寻常军士的命填下了这座城,不只是这剩余的几万大军会不愿意追随我这样的将领,看不起我这样的将领,他们同样会看不起你们所有人,恐怕就连你们都看不起自己。”
  “所以你们可以认为我现在的心态更有问题,但这就是军令,我需要你们所有人接受。”
  “无分贵贱,你们所有人都去冲城,去杀死那名亚圣和那铁策军的林意。”
  “死不可怕,可怕的是死的没有价值和意义,如果你们注定死在这里,你们应该明白,你们的死对于这场战争和整个北魏都有价值。”
  “怯战者,会记录在案。”
  他说完这句话,便不再说什么,只是举起手来,下了军令。
  船上一片死寂。
  有很多人看着身周这么多修行者,本身便已经接受,本身便想去杀死那名年轻的南朝将领,有些人生怕自己首先被那名亚圣杀死,心中不接受,但此时却不得不接受。
  两百数十名修行者,有过半的修行者都到了承天境,十万大军之中除了其余两名神念境修行者,集结出来的所有修行者,要去杀两名修行者,而且还是如此的气氛,有些怪异。
  ……
  “北魏超过神念修行者的数量还是略少于南朝,这和底蕴,和以前北魏比南朝战乱更多,死的修行者更多,而且很多修行地,很多学院波动太大有关。光是这十余年的国力迅速强盛,这种事情也是不可能迅速弥补。这支北魏军队里没有入圣境的修行者。”
  这些修行者的聚集和此时的动静不可能逃过剑温侯的眼睛和感知,他此时轻易的猜出了席如愚要做什么,他转头看向林意,道:“这北魏的主帅已经疯了,不过不知是该用深谋远虑的睿智来形容,还是用歪打正着形容。”
  林意苦笑起来。
  他很清楚剑温侯这些话的意思。
  那名北魏主帅的疯狂却恰好不给他恢复的时间,现在这些北魏修行者虽然看起来恐怕会死很多人,但是若是等他恢复,可能死在他手中的会更多。
  战场上将帅的一个命令,便会瞬间引起天翻地覆的变化。
  他此时想要逃入城中也似乎没有什么意义,既然这些恐怖数量的修行者要杀他和剑温侯,那这些修行者便会化为死亡的洪流,始终随着他们,将他们所经之处绞杀干净。
  若是二十人,那剑温侯护着他,或许有摆脱的可能。
  但两百几十名修行者同时到来,便不可能有摆脱的可能。
  ……
  一道凄厉的剑鸣声如鹤唳长空般响起,掀起了天地元气疯狂暴走的序幕。
  一道银色的飞剑一往无前的首先飞来。
  这道飞剑的主人知道自己不可能是剑温侯一招之敌,知道自己的飞剑不管如何都会被直接击落,所以这道飞剑倾注了超越他极限的真元力量,在空中比闪电还要耀眼。
  剑温侯也知道往城中退却没有意义。
  他深吸了一口气,看着那道纯粹追求急速和力量,连他都觉得很快的飞剑,他却是没有出手。
  因为就在此时,一道虚剑在他和林意的后方已经形成。
  这道真元和天地元气凝成的透明虚剑朝着那道银色的飞剑飞去。


第五百零一章 气概
  透明虚剑和银色飞剑相接,并没有发出任何巨大的响声。
  透明虚剑被这道一往无前,充满玉石俱焚气息的银色飞剑斩开,这道银色飞剑上的光芒却瞬间黯淡。
  它依旧在笔直的飞向剑温侯和林意,只是力量却在不断消解。
  剑温侯伸出手来。
  叮的一声响,他伸指一弹,将这道银色飞剑弹入了前方浑浊的江水之中。
  夜已深沉。
  阵阵的杀声和修行者身上的元气激荡让江水震荡不安,江面上渐渐升起薄雾。
  当这道银色飞剑如水,薄雾里传来刺耳的破空声。
  就像是无数纸张一瞬间被割裂。
  至少五道飞剑从水面上飞起,同时朝着剑温侯袭来。
  这五道飞剑的尾端拖着肉眼可见的真元和天地元气,就像是五条闪光的绳索。
  柴油盐的身影此时在剑温侯和林意身后出现,他的右手五指张开,五道虚剑几乎同时射出,斩断了那五条闪光的绳索。
  五道飞剑陡然湍动不止,剑温侯手指连弹,这五道瞬间有些失去控制的飞剑彻底失去了控制,和先前那柄银色飞剑一样坠入了江水之中。
  林意看着这连续被破去的六道飞剑,知道柴油盐和剑温侯这是真正的接力。
  这样的方式可以让两人对敌起来更加轻松一些,只是这意味着两个人的真元都会在差不多时候消耗殆尽。
  柴油盐的真元原本就已经消耗甚巨,他能够战斗的时间并不会比剑温侯长久。
  他选择用这样的方式战斗,也只是因为他的身体无法承担太剧烈的真元运行。
  ……
  修行者的速度远比寻常的军士要快得多,尤其当根本不珍惜真元发动决然的冲锋时,即便是世上任何的快马都不可能有承天境的修行者快。
  五道飞剑落水,水花还在江水上泛开,一名北魏将领已经携着狂风而至,冲到剑温侯和林意的身前。
  这名北魏将领是席如愚座下爱将。
  他也是钟明谷的学生。
  他很清楚第一个冲上来的修行者将会直接死去,只是他并没有任何的畏惧。
  他是席如愚座下的将领,既然所有修行者不分贵贱赴死,那他自然要做出表率。
  作为一名军中的高阶将领,他十分清楚,北魏能够有今日的强盛,和所有北魏人以勇为荣有关,但更深层次的,却是北魏皇帝这十年间一直致力于推行公平平等之治。
  迁都洛阳便引起了北方大变,叛乱四起,归根结底还是北魏皇帝削弱那些贵族门阀的力量,将那些天生高高在上的贵族门阀由中心化变得边缘化。
  迁都带来了诸多新鲜的机会,也给北魏皇帝赢得了更多实现他想法的时间。
  此时北魏军中掌权的大半将领都已经并非当年的贵族门阀出身,他们所追求的便是公平平等,不分贵贱以勇为荣,以战功获赏,而非战功外的其它手段。
  此次南伐,有诸多的门阀豪强愿意出军,而且前所未有的贡献自己力量,是他们看清北方平乱之后,他们这些权贵门阀的势力已经无法和以前相比,他们不可能和北魏皇室和魔宗大人抗衡,他们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尊重北魏此时的精神,在绝大多数人认同的规则下去获得自己的利益,要么就是等待着灭亡。
  今日之战,必定见于今后北魏的史册。
  能够以死来传递和守护一贯秉持之精神,对于他而言便是值得。
  他是真正的勇者,心勇,气势便足,如此正面冲来,就有堂堂正正之感。
  他手中的长刀落处,空气里到处都是音爆雷鸣。
  面对这名第一个冲上来的北魏将领,柴油盐和剑温侯的面色没有什么改变。
  柴油盐伸手弹出一道透明的剑光将这柄刀弹得微偏,剑温侯的手便包裹着晶莹而圣洁的光线,穿过了刀身的残影,落在了这名北魏将领的胸口。
  剑温侯的神情平静,他的动作十分自然,似乎也没有刻意的用力。
  但是只听噗的一声闷响,这名北魏将领身上的轻铠裂成无数片,他魁梧的身体骤然一顿,往后飞去,飞出了十余丈的距离,然后重重的摔落在浑浊的江水之中。
  这名北魏将领沉下水去,然后又浮起,他茫然的连吐数口血。
  此时他的茫然并不是因为在剑温侯的面前就像是不会打架的小孩子,而是因为他不能理解自己为什么还活着。
  直到他目光垂落下来,看着自己的身体并没有四分五裂,他才确定这不是幻觉,他才明白自己之所以虽然伤重但不死,只是因为剑温侯的留手。
  只是因为剑温侯敬重于他是第一个那样冲上去的北魏修行者。
  他看着城墙上剑温侯和林意、柴油盐的身影,眼眸之中也充满了深深的敬意。
  ……
  北魏人有北魏的坚持和精神,南梁人也有南梁的骄傲和气概。
  你让我觉得不错,我就饶你一命又如何。
  对于此时的剑温侯而言,接下来冲上来的北魏修行者便没有这名北魏将领的气魄。
  接下来没有单独某个人敢冲来,同时冲来的,是十余名修行者。
  量变会引起质变。
  薄雪多了,也会堆积得压垮松枝。
  这些互相壮胆的北魏修行者也并未采取正常的战法,他们在手中的兵器还不可能真正对剑温侯和柴油盐形成威胁之前,便已经将体内积蓄的真元以超越平时极限的速度喷薄出来。
  磅礴的真元顺着他们的兵器极为奢侈的嗤嗤溅射出去。
  微黄色的真元就像是被快刀切成的油脂薄片般粘稠,这十余名北魏修行者的真元喷发形成的气劲就像是一堵墙,一座小山,朝着剑温侯压了过来。
  柴油盐的呼吸微顿,他的面色苍白起来。
  这种直接将体内真元尽数喷涌压过来的手段,就算是他也感觉束手无策。
  即便是他的真元凝剑能够刺穿气墙,这些真元的力量也并不会像破孔的羊皮筏子漏气一样漏光,而会继续压过来。
  哪怕他依旧能杀死其中的一到两人,但是根本无法替剑温侯化解这样的力量。


第五百零二章 难过
  剑温侯感知着排山倒海压来的元气力量,他的面色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
  他笼罩在左袖之中的左手悄然往上提起,就像是提着一件看不见的重物。
  在这十余名修行者身后的浮桥上,一柄飞剑悄然往上飞了起来。
  这柄飞剑满是木纹,而且色泽也是和寻常的枯木相差不多,也不知道是何时潜伏在这十余名修行者身后,此时随着剑温侯的心意,它斜斜的往上飞起,轻飘飘的不带任何强烈的元气不动,直到距离那些修行者十余尺,这十余名北魏修行者才感知到它的存在。
  这十余名修行者的面色都瞬间变得极为难看。
  他们此时联手轰出的元气力量距离剑温侯也已经很近,只是他们知道不可能有剑温侯快。
  “我去!”
  一名修行者咬牙做出了决定,他转身,直接朝着那柄飞剑扑了过去。
  他不奢求能够应付得了这柄飞剑,只想要阻挡这飞剑一瞬。
  当这柄飞剑刺入他的血肉时,他体内此时剩余的所有真元力量也会在这柄飞剑上炸开。
  然而当他扑向这柄飞剑,他的身体和这柄飞剑还未真正接触时,这柄飞剑已经颓然的从他身前跌落下去。
  在这柄飞剑跌落的刹那,他都没有从这柄剑中感知到任何可怖的气息。
  “伪剑!”
  他反应了过来,骇然的叫出声来。
  在的骇然叫声响起的刹那,那九名修行者的身上同时发出了嗤嗤的声音。
  这种类似于羊皮阀子漏气的声音来自于那九名修行者的喉间。
  一道黑色的飞剑从夜色里飘落下来,以柴油盐这种神念境修行者都无法捕捉的速度瞬间切断了这九名修行者的生机。
  九名修行者如石桩一般咚咚砸在下方浮桥或者水中。
  那名想以自己的身体阻挡那柄伪剑的修行者转身过来的刹那,看到身周已经只有自己一个人孑然而立,他浑身冰冷彻骨的同时,看着这些修行者凝聚的元气力量在剑温侯的面前轰然溃散。
  溃散的元气依旧异常充沛,如真正的潮水冲击在剑温侯和林意的身上。
  只是气浪四溢,只能吹动他们的衣角和拂动他们的发丝,如真正的水流柔软。
  这名幸存的北魏修行者不可置信的看着剑温侯,看着那道重新消失在夜空的黑色飞剑,哪怕这样的画面如此清晰的出现在他的面前,他还是有些无法相信剑温侯这样的半圣还会用这样的伪剑手段。
  剑温侯自己也有些感慨。
  对于御使飞剑,他已经十分生疏。
  只是他必须珍惜真元。
  溃散但依旧澎湃的元气力量拍打在林意的身上,林意在微微晃动的同时,他感到身体很凉。
  冲击到他身上的元气,就像是落入干涸沙土的冷水一般,全部被他的身体吸收。
  大量瞬间涌入他体内的元气就像是冰冷的水流和他滚烫的气血混合,对冲,然后转化。
  这些转化的气流没有再向他的丹田汇聚而去,而是顺势冲入他那些伤口。
  他伤口之中的痛意大减。
  他的眼睛也瞬间变得清亮起来。
  他有些饿了。
  在这支北魏大军用军械攻击城墙之前,他吃得很饱,但是伴随着体力的大量消耗,他原本就饿得很快,此时这澎湃的之后呢元一冲,他直觉对自己的伤口有好处的同时,却也让他产生了很饥饿的感觉。
  真元和他内气的结合能够对他产生莫大的好处,只是让他更需要食物来补充自己的元气。
  他和剑温侯谈过修行之事之后,对殊途同归的概念也更为清晰,人从上古时便以五谷为主食,五谷自然能够补益元气。只是五谷对于那些天地灵药而言太过温和,所以后来的修行者才会自然走到汲取天地灵药灵气的道路,在天地灵药不够充足的情形之下,无数代修行者所研究的功法,就像是将自己变成天地灵药,从天地之间汲取天地灵气。
  所有的真元功法,都像是向那些天地灵药学习,尽可能的快的抽取天地灵气的手段。
  以此来看,大俱罗走的道路也不难理解。
  五谷之气虽然微薄,补益元气的量虽然微乎其微,但大俱罗功法,却是研究如何以量来补,如何能够尽可能的多吃,来积少成多,榨取可用的元气。
  而大俱罗口粮,便应该是五谷之中的特例。
  “容意!口粮!”
  他朝着身后的钟离城里大喊了一声。
  此时钟离城里到处都是杀声,至少两万余北魏军队杀入城中,此时他所见的大多都是北魏人的身影,他也不知道容意此时是否还能活着,但他知道若是容意活着,能够听到他的声音的话,容意一定会带着口粮来和他会合。
  他此时有些中气不足,虽然喊得响亮,但很容易被那些杀声遮掩。
  “容意!口粮!”
  柴油盐不明白林意这句话的意思,但他连想都未想,直接鼓动真元,大喝了一声。
  他的喝声如同闷雷,在钟离城上方的云层里滚滚传去。
  白月露停了下来。
  她先后听到了容意和柴油盐的喝声,因为此时她和身后的齐珠玑等人距离林意所在的那段城墙已经不远,但听着这样的声音,她深吸了一口气,她突然想到了容意有可能在哪里。
  ……
  容意还活着。
  他没有听见林意的喊声,但是他听到了柴油盐滚滚如雷的声音。
  他第一时间明白林意需要大俱罗口粮。
  只是他现在非常难过,他觉得自己恐怕没有办法那么快将大俱罗口粮送到林意的手中。
  他看着身前草席上昏迷着的陈尽如,心中更加难过。
  他在一间破屋里。
  这间破屋距离城中一片安置伤员的营区不远。
  刚刚不久之前,一股北魏军队席卷了那片营区,发生了激烈的战斗之中,营区里的南朝军士都已经冲散。
  当远远的看到这片营区里的火光时,他第一时间不假思索的冲了过来。
  他真的救下了陈尽如。
  只是他的心中没有任何的欣喜。
  因为他能够救下陈尽如,并不是因为一些南朝军士的拼力死守,而是他到来时,那数顶残破的营帐之中,陈尽如就躺在一地的尸首之中,他还能活着,只是因为他受伤太重,恐怕那些北魏军士也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他的存在。
  南朝陈家的军师,曾是多显赫和强大的人物,他对于整个南朝而言是何等的重要,然而现在却是如同战场上的一条破席一般,根本不引人注意。
  他的难过便在于此。
  他心中清楚在这样的钟离城里,陈尽如恐怕不可能活得下来,但是听着陈尽如极为微弱的呼吸声,他却是舍不得让这样的一名人物,如此孤单的死去。


第五百零三章 在北边
  就在这时,他听到远处传来隆隆的声音。
  这声音来自南边。
  他有些震惊的抬起头来,确定不在钟离城中,而在钟离城外。
  此时钟离城里每一个南朝人都在期待着援军的到来,但这似乎不是援军。
  因为即便是奔跑速度最快的轻骑军都不可能那么快。
  那声音就像滚雷在钟离城外的南边荒野里滚动而来,又像是一条传说中的土龙在地上急速的穿行。
  那到底是什么?
  容意听着那急速接近的声音,只觉得地面都微微震动了起来。
  也就在这时,他听到了另外一个声音。
  无数凄厉的惨叫声同时炸响。
  那些声音的凄厉程度,让人听过了一遍之后绝对不想再听第二遍。
  只是这样的声音他已经在浮桥那边听过了一次。
  他的脸色变得更加苍白,他都不需要去听那些声音的具体方位,就已经明白,是护送白兰郡郭家的那些地方军在无奈之下,已经将剩余的那些毒虫都放了出来。
  ……
  城南的城墙上已经并无南朝守军。
  当北墙破口,两万北魏军队如潮水涌入之后,钟离城南边的军士很自然的朝北去援,此时南墙的墙头,只在城门楼附近有孤零零的近百名南朝军士。
  这些南朝军士也只是用于守着这道城门。
  若是有援军来,他们必须第一时间放下城门。
  若无意外,这近百名南朝军士也存在不了多久,因为就在这钟离城南边的街巷之中,已经出现了一股股北魏军士的身影。
  那些最为幸运的北魏骑军,已经接近这座城的最南端。
  这些北魏骑军身下的战马气喘剧烈到了极点,从口鼻之中喷出的白汽白沫不断的喷在钟离城的道路上。
  他们看着已经清晰可见的城门,心生升起的全部都是胜利的曙光。
  只是这时出现了意外。
  容意听到的从南边而来的声音,落在城墙上近百名南朝守军和这些已经接近城墙的北魏骑军耳中,显得更为清晰……更为可怕。
  远听如滚滚落雷,他们距离更近的,听起来就像是有巨鼓在地上不断锤击,不断跳跃。
  城墙上的那些南朝守军忘记了恐惧,他们甚至没有在意那些凄厉的惨叫声。
  他们全部朝着城外看去。
  真像是有一条巨大的土龙在以恐怖的速度朝着他们冲来。
  一条烟尘滚滚,最前端在黑夜之中闪耀着森冷的寒光。
  “那是什么?”
  这近百南朝守军之中已经没有修行者的存在,为首的一名低阶将领用力的眯着眼睛,他终于看清,那如巨鼓砸地,带起后方一条尘龙的身影,似乎是一具高大的重铠!
  然而他完全不能理解,因为只有真元重铠才可能拥有这样的速度,但是这具重铠身上没有任何真元重铠独有的光焰,它在夜色里,就像是一块沉冷移动的玄铁。
  就从他们听见声音的从远处到现在,就算是真元重铠,这样的速度冲击到这里,内里的修行者恐怕也早已真元耗尽。
  那这到底是什么?
  ……
  有狂风如浪拍来。
  当这具重铠的身影距离这城门已经只有数箭之地时,城墙上的这些南朝军士才终于清醒过来,为首这名将领震撼的大喝问道:“来者何人?”
  “林阁主!”
  “林阁主在哪里?”
  听到他的喝问声,这重铠内的修行者似乎也陡然振奋起来,但是他没有说自己的身份,只是剧烈喘息之时,这样的声音不断从重铠内里响起。
  “林阁主?”
  城墙上这些南朝军士都听清楚这是南朝口音,他们心中已经下意识明白这人应该是南朝的修行者,只是听到这样的反问,他们却都有些发愣。
  “难道是林意林将军?”
  其中有一名南朝军士下意识的说了一句。
  他们虽然在城南,但是北边的战况不断的传来,林意和那些北魏大军的厮杀,也让他们热血沸腾,此时听到林姓,他们脑海中之中也都是林意的名字。
  “林意,林阁主!在哪里?”
  这名南朝军士的声音在此时当然不算响亮,然而这重铠内的修行者却偏偏听得清楚,所有人都只觉得这重铠内的修行者身上气息又是大振,所有人都听得出这名修行者的语气里充满了欢呼雀跃和急切。
  “北边!在北边城墙!”
  几乎同一时间,这南墙上的近百名南朝军士全部反应了过来,不约而同的大叫出声,同时朝着北边城墙破口处指去。
  林意对于这座城而言太过重要,而且已经是他们心中的旗帜,林意的生死和这座城的存亡息息相关,此时这些南朝军士只想着林意也必定处于极为危及之中,他们下意识的觉得要让这具真元重铠赶到林意的身边。
  “开城门!开城门!”
  在这些南朝军士都同时叫起来之后,为首这名将领才反应过来,连连叫道。
  “林阁主!”
  然而这些南朝军士手忙脚乱还未来得及放下城门,他们听到这样的叫声已经在城墙上响起,接着有狂风和烟尘从他们的头顶冲过。
  他们抬起头来时,心中无比震撼,只看到这具真元重铠已经直接越过城墙,从他们的头顶直接跃过,只是一两个起落,就已经落在城中。
  “什么!”
  一支北魏骑军正已冲到正对着城门的道路上。
  这支北魏骑军便是那支最幸运的,一路都没有遇到任何南朝军队阻截的骑军。
  他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就已经听到雷声落在面前,他们看到一具重铠狂奔而来。
  一片骇然的惊呼声响起。
  这些北魏骑军直觉这并非是北魏的重铠,那些反应最快的北魏军士几乎是下意识的射箭,抛出抛网。
  “林阁主!”
  然而这具重铠太快,内里的修行者依旧叫着,笔直的由南向北冲去,那些箭矢和抛网全部落在了他的身后。
  噗噗噗……
  无数的破碎声响起。
  这支之前很幸运的北魏骑军正中出现了一条恐怖的血浪,无数碎肉残肢朝着四面八方飞溅。
  两侧残存的数十名骑军看着中间道路上一堆破碎的血肉和碎骨,恐惧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是浑身不可遏止的在急剧颤抖。
  直到那具重铠消失在他们的视线之中和黑暗之中很久,他们之中才有人因为过度惊恐和恶心而哇的一声呕吐起来。
  他们其中的一些人强忍住呕吐,浑身被冷汗湿透,大脑却依旧还是一片空白,只是有些反应过来,他们中间那些同伴的死亡,似乎只是因为挡住了这具重铠的去路。


第五百零四章 腾蛇
  “林阁主!林阁主!……”
  这样的声音伴随着如雷的轰鸣在钟离城中滚动,容意也很快听清楚了。
  他的身体颤抖了起来。
  这应该是在喊林意,用阁主二字来喊林意的,只有可能是剑阁中人。
  他忍不住就想大叫,林意在北墙,然而就在此时,他看到一道黑影落了下来。
  他的瞳孔急剧的收缩起来。
  他看到这人身穿着北魏的轻铠,他感受到了这人身上荡漾着的强烈元气波动,接着看到了这名北魏修行者脸上的杀意。
  没有任何的犹豫,他体内仅剩不多的真元化为元气消失在他的经络间。
  他的九柄阵剑飞了出去,同时落向那名北魏修行者。
  蓬!
  这名北魏修行者手中砸出一颗尖锤般的奇特铁器。
  随着一声爆鸣,这件铁器的表面上瞬间生出无数的裂纹,随着他贯注进去的真元一起炸开,变成无数道细碎的铁屑,朝着上方的夜空里形成无数条黑线。
  随着这些铁屑的往上飞起,容意九柄剑之间的元气链接被迅速切断。
  他的九柄剑上的力量急剧的消失,颓然跌落于地。
  “这是破阵子?”
  容意茫然的看着那些细线,想到这竟是北魏皇宫工坊里出产的那种罕见武器。
  这名北魏修行者看着茫然的容意,心中生出些许怜悯。
  容意和他的儿子差不多年纪,而且这些年轻的南朝修行者的表现,足够让他敬佩。
  只是战争就是战争,战争的残酷在于,在战场上,越是尊敬的敌人,便越具威胁,便越是要尽可能快的杀死。
  尤其对方是一名阵师。
  一柄轻薄的淡青色飞剑从他的衣袖间飞了出来,他准备在下一个呼吸时,杀死这名已经真元耗尽,不可能有多少抵抗能力的年轻阵师。
  然而也就在这一刹那,他霍然转身。
  星光从夜空里洒落,洒在白月露的身上。
  嗤的一声裂响。
  这柄原本要飞向容意的淡青色飞剑化为肉眼难见的流光,落向这名悄然出现的少女。
  当当当当……
  白月露的身周不断涌起耀眼的火花。
  两道飞剑在白月露的身侧瞬间相交数十剑。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大到极限,不知为何,他只觉得对方对自己的剑招熟悉到了极点,不管自己如何变招,对方总是能够快自己一些。
  飞剑之间的厮杀,胜负本在一线之间,他的体内寒意不断上涌,在一两个呼吸之间,便已经击溃了他的信心。
  随着一声厉叱,他的身影急速的朝着后方的夜色之中倒掠出去,他的飞剑就像是跟着他的影子,不断的飘舞,在数息之间也同时消失。
  看着惊走了那名北魏强者的白月露,容意无比的感动,但是想到眼下的处境,他还是很难受。
  “应该是剑阁中有人来了。”
  他的眼眶微热,但此时哭泣应该是十分丢脸的事情,他强行忍着,说了一句,然后又点了点前方不远处一处,“林意要的口粮在那边的马车里。”
  “跟着我。”
  白月露点了点头,异常干脆的转身。
  她所经历的生离死别远比任何人想象得多,所以她远比任何人想象的要坚强。
  ……
  没有人能够阻拦这具朝着北墙狂奔冲刺的重铠。
  当内里的修行者不断的重复着“林阁主、林阁主”这样的大喊,即便是城中普通的南朝军士,甚至是连所有的北魏军士都明白这具重铠中人是要在找林意。
  “北墙!”
  “往北!”
  “林意在北墙!”
  很多声音零散的叫喊了起来,渐渐这样的声音汇聚成了巨大的声浪。
  这声音不只是已经很靠近北墙的齐珠玑等人听到了,就连在城墙上的林意都听到了。
  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他的眼睛里生出幽火般的希望。
  这样的喊声,让他明白这座城里至少还有不少南朝人活着,而且和他想象的一样,只要林意不死,只要林意还在战斗,他就会给这些人继续战斗下去和活下去的勇气。
  在轰然的声浪中,那具横穿钟离城的重铠出现在了林意的视线之中。
  “腾蛇重铠!”
  林意看着以恐怖速度带着尘浪冲来的重铠,他只是一眼看到这具重铠的大致影子,他便认了出来。
  “在这里!”
  他不知道此时这具重铠里的是谁,但他几乎是下意识的,朝着那具腾蛇重铠大叫了一声!
  “林阁主在这里!”
  柴油盐几乎同时发出了一声大叫。
  他的前面四个字比林意的声音响出太多,但后面两个字却是已经低落下去。
  这一声大叫出口,一口血雾便从他的口中喷了出来。
  他已力尽。
  他的真元在此时已经彻底耗尽。
  接二连三的北魏修行者不断出现在他和剑温侯的视线和感知里,这些北魏修行者从四面八方攻来。
  “不要太耗力。”
  林意转头看着剑温侯,轻声说道:“等那具重铠到,等我穿上那具重铠,我应该就可以战斗。”
  剑温侯脸上的皱纹似乎已经深入血肉。
  他的每一条皱纹之中都似乎在渗出血来。
  听着林意的这一句话,他微微的摇了摇头,道:“耗不耗力都已无用,我恐怕坚持不到那个时候。”
  轰的一声震响。
  一名身躯魁梧的北魏修行者被他挥出的一掌拍中,整个身体的背部炸开,残躯飞出了十余丈,朝着浑浊的江水坠落。
  然而此时,周围却发出了一阵抑制不住的欢呼。
  剑温侯的肩上涌出了一朵血花。
  这名北魏修行者在临死之前,刺中了剑温侯一剑。
  这道剑伤并不深,然而却给所有这些围攻的北魏修行者莫大的信心和惊喜。
  这说明这名亚圣已经到了极限。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站了起来。
  此时即便他体内伤口之中已经到处都是清凉之意,但他感觉自己的身体还是十分脆弱,根本不可能剧烈发力,只是他觉得自己必须站起来战斗。
  欢呼声骤停。
  天地为之一静。
  他只是这样站了起来,就让这些围攻的北魏修行者莫名的一滞。
  嗤!
  一道飞剑从后方的天空飞落下来,直击他的后背。
  也就在此时,一道剑光出现,准确的斩在那道飞剑上,碾压般的强大力量,直接让那道飞剑的光焰彻底熄灭。
  出现在城墙上的晋冬颓然跌坐下来。
  他也开始不断的咳血。


第五百零五章 燃血
  北魏的欢呼声骤停,天地一静。
  但在城内,却是响起一声欢呼。
  欢呼声来自那具重铠之内。
  欢呼雀跃,雀跃只是形容欢喜的神态,很少有人能够真正像麻雀一样飞腾起来。
  然而这声由衷的欢呼声响起的刹那,这具沉重的重铠一声轰鸣,真的飞腾了起来。
  沉重的重铠从城墙下方跃起,带着隆隆的风声,带着那种说不出的欢喜兴奋之意,义无反顾的朝着墙上落去。
  “拦住他!”
  随着一声厉喝,数道刀光同时斩向这具重铠。
  此时这些北魏修行者都不知道这具重铠的来历,也不知这单独一具重铠冲来能有什么用,然而他们下意识的觉得,只要这具重铠能够到达林意的身边,便一定会有可怕的事情发生。
  数道耀眼的火光在重铠身上绽放,这几名北魏修行者都感到手臂发麻,然而令他们骇然的是,承受了他们这数记重击的铠甲表面,甚至连刀痕都没有留下!
  这具诡异重铠的铠甲坚韧程度,比起北魏最强的鲲鹏重铠竟然也不遑多让。
  沉重的铠甲硬生生的撞过绵密的刀网,如铁山般轰然砸在城墙上。
  不远处已经断崖般的城墙在剧烈的震动之中,又是崩落一段。
  “林阁主!”
  这具重铠一落下,双膝微弯,竟是轰然跪倒在林意身侧。
  内里的修行者毫无停留的开始卸甲。
  他的面甲首先摘下。
  刚刚摘下面甲的刹那,一股浓厚的血腥气也冲了出来。
  鲜血在今夜似乎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这名修行者喷出了一口血雾。
  只是鲜血在今夜也是最让人感到灼热的东西。
  看清这名修行者面容的刹那,林意体内的鲜血烧了起来。
  “唐念大!”
  他喊出了这人的名字。
  “林阁主!”
  这人听到林意记得自己的名字,他顿时又高兴得如同小孩子。
  只是他的手脚不停,沉重的铠甲一片片在他身上如同屋瓦拆下,然后他迅速的按照顺序,直接按在林意身上,帮林意穿戴。
  林意接过了这具腾蛇重铠的面甲,他什么都没有做,这具不知道从多少里外送来的铠甲,就在他身上迅速的组装穿戴起来。
  面甲上满是温热的鲜血。
  在成为剑阁的主人之后,他已经记住了每个剑阁中人的名字,唐念大是除了原道人之外,令他记忆最深刻的剑阁中人。
  因为其余人废在手脚,废在经络,废在修为,但唐念大废在头脑。
  他的脑部遭受重创,已经变成一个真正的傻子,连小孩子的智力都不如,然而即便如此,他始终记着一件事,那就是对阁主无比忠诚。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已经根本不懂得如何去珍惜自己的身体和修为,他拼尽全力,以自己最快的速度赶到这里,哪怕是腾蛇重铠比较特殊,他此时也已经真正的接近油尽灯枯。
  最让他此时热血燃烧的,是他之前已经熟悉了这具腾蛇重铠。
  即便是他这样很聪明的人,穿戴腾蛇重铠都十分麻烦,像唐念大这样的傻子,如此快速的卸甲,还能将铠甲如此迅速的帮他穿戴,他要经过多少次的重复,才能够做到如此?
  林意知道这必定是原道人的安排。
  他此时心中没有责怪原道人和其余剑阁中人,因为在所有剑阁中人心中,只要他在,剑阁就在,他才是真正的剑阁。
  其余那些剑阁中人,一定要留着珍贵的真元,留给更为残酷的战斗。
  所以唐念大先来。
  唐念大来了,那剑阁的人也已经不远,魏观星他们,也已经不远。
  他闭上眼睛,戴上这满是温热鲜血的面具。
  他感觉自己的鲜血和唐念大,和剑阁中人,和整个剑阁流淌在了一起。
  他睁开眼睛,让黑夜和北魏大军在他的眼睛里重现。
  “来战!”
  他放声大喝,将胸中的热意喷薄出去!
  此时他的这具腾蛇重铠还有背部一片和腿部没有穿戴完成,他的双手之中也没有任何的武器,然而当他对着那些修行者,对着江心洲上和北岸上的七万多北魏大军大喝出声时,所有的北魏人心中都是莫名的一寒,江水上,江心洲上,北岸上,都只有他的声音在不停的回荡。
  “怎么可能!”
  听着这样洪亮如雷的声音,许多看着他身影的北魏将领面色都是渐渐苍白。
  原本林意的身躯并不高大,然而当这具重达七百余斤的重铠穿戴在他的身上,此时的林意,不只是气势让他显得高大,他的身躯,也开始真正高大威武,开始充满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钟明谷已经战死。
  但钟明谷是真正的神念境修行者。
  经受了钟明谷重击的……哪怕是同境界的神念境修行者,也绝对伤重难治,根本不可能站得起来,更不可能再战斗。
  “腾蛇重铠!”
  “是腾蛇重铠!”
  当这具重铠在林意的身上彻底成型,终于有人认出了这具重铠。
  这具重铠整个南朝都只制了不到十具,根本不像鲲鹏重铠和神狱山铠具有那样重要的战略意义,然而当有人想起这件重铠的特殊,他们便开始反应过来,这具重铠穿在林意的身上,会何等的可怕。
  这是一具不需要真元驱动的重铠。
  这是一具到处都有弹性机括的重铠,如果由一名很难疲惫的力量惊人的修行者来穿戴,那这具重铠,便会是一座永不停止的铁山!
  “想不到会有这种东西送来。”
  剑温侯此时也感到夜色变得更加黑沉,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在变重,意识却在变轻,似乎从头顶要不断的往天空飘去,但是看着这件重铠在林意身上成形,他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真是妙极,剑阁真是令人难以想象。”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
  他此时伤势并未痊愈,只是有着这样的一件重铠,恐怕这些北魏修行者冲击到他身上的力量,只能让他的伤势恢复更快!
  他晃动了一下身体,然后又扭动了一下身体。
  这具重铠发出悦耳的响声,它的身躯就像是一条大蛇在摇头摆尾。


第五百零六章 桥破
  看着这具重铠,绝大多数的北魏修行者心中都像有一团乌云升腾了起来。
  铮的一声轻响,十分清脆,如同琴音。
  没有任何人有心理准备,甚至连近在林意身边的剑温侯和柴油盐都没有心理准备。
  林意跳了起来。
  他的动作很轻盈,身上的铠甲之间的弹性机括在弹动之中次第发出响声,如琴声不断洒落。
  这和唐念大赶来时体内真元轰鸣发出的雷音截然不同,但这种轻盈的姿态,却完全不像一具重逾七百斤的真元重铠应该有的姿态。
  他轻盈的跳了下来,落向那根镇河塔心。
  之前所有的北魏修行者都没有想要去抢夺那根镇河塔心,然而现在,所有的人都下意识的觉得危险,觉得不能让这件东西落在林意的手中。
  随着一声厉喝,一道人影快得就如同被风吹散的雾气,顷刻到了那根镇河塔心之前,唰的一声轻响,无形而稀薄的空气在他的刀光之前被急剧压缩,甚至发出了裂帛般的响声。
  刀光直落林意伸向这根镇河塔心的手。
  林意的双脚还未落地,他的动作微顿。
  他下意识的想要缩手,但是几乎与此同时,他意识到了这不应该是此时自己的战斗方式,他身穿着腾蛇重铠,便应该以身穿腾蛇重铠的方式来战斗。
  他不是常年身穿真元重铠来战斗的修行者,多少会有些不适应,只是他之前有过很多身穿天辟宝衣硬抗战斗的经验,所以他强迫自己将这件腾蛇重铠想象成更为坚厚的天辟宝衣,他在心中不断提醒自己,可以无视神念境之下的修行者的一切攻击。
  他的手没有缩回去。
  刀光没有丝毫的犹豫,如雷光乍泄,在他的手上绽放。
  当的一声震鸣。
  在黑暗之中如同黑色巨蟒的重铠骤然一亮。
  腾蛇重铠的手臂上绽放出无数道火星,这些火星伴随着破散的真元和天地灵气,燃烧得更为猛烈,就像是无数发亮的小狐狸尾巴,在林意的身前绽放出去。
  林意觉得自己的手臂骤沉。
  他的手臂有些微麻。
  然而也仅次而已。
  甚至都没有太大疼痛的感觉。
  那些破碎的真元从铠甲极细的缝隙之中如刀片般冲入,落在他的天辟宝衣上,瞬间分散,如同绵密而清凉的春雨,然后丝丝沁入他的身体。
  这感觉真的很好。
  这感觉……甚至有些欺负人。
  尤其是当他落下之后,当他的高度都比前方这些修行者高出很多,连视线都是居高临下。
  他握住了镇河塔心,提了起来。
  提起来的时候略微有些吃力,然而当他的身体再次开始动作时,他骤然觉得轻松起来。
  铠甲之间的弹性机括就像是那些悬吊重物的滚轮和绳索,当他浑身都动起来时,便消弭了不少他手中这件武器的重量。
  只要他不停止动作,这件原本让他都觉得有点沉重的武器,对他而言就像是之前挥剑和出刀一样轻松。
  一声清脆的震音在他脚下响起。
  他的双膝微弯,接着毫无停顿的往前弹飞出去,镇河塔心发出了一声恐怖的嗡鸣,就像是一尊真正的铁塔在空中行动,然而走的是剑势,速度又可怖到了极点。
  这名一刀斩在腾蛇重铠臂上的北魏修行者脸色骤变。
  他没有想到林意的动作这么快,也没有想到林意的这一棍,或者说这一剑这么狂暴,这么快!
  不知为何,他根本没有信心挡住林意这一击,或者说根本没有信心和林意正面战斗。
  他的脚下噗噗两声闷响,他体内的真元也无比狂暴的从他的脚下狂涌而出。
  他的身体顷刻间就像是被甩飞出去的麻袋,飘飞出十余丈。
  林意的镇河塔心前道道残影,他的面前失去了这名敌人的踪迹,但林意并没有气馁,当他感觉自己已经可以这样战斗时,他便已经彻底忘却了体内的一切伤痛。
  他的铠甲上有白色的雾气蒸腾。
  他的身体在急剧的发烫,唐念大留在铠甲内里的鲜血被灼干,水分被蒸腾出来。
  他再次冲了出去。
  原本往前斩出的那一根镇河塔心突然一转,横斩向距离他最近的一名修行者。
  这一击比他之前那一击还要快。
  那名北魏修行者并非弱者,他的身体往后略微一折,轻易的躲过了横扫而至的镇河塔心,与此同时,他体内真元的推送,让他的身体继续往前滑行,他手中的长剑斜斜往上刺出,狠狠的刺中林意的腋下。
  腿弯处,腋下……这些都是重铠最常见的薄弱处,连接的铠甲之间往往有缝隙存在,有其是在林意这样扬手挥斩之时。
  然而他的试探无效。
  他的剑尖前爆开一团火花。
  他的剑就像是刺中了一道铁墙。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瞳孔剧烈的收缩。
  这具腾蛇重铠也滑了过来!
  这名北魏修行者距离林意已经很近,所以林意下意识的用了白月露传授的步法,一步朝着这名北魏修行者追去。
  在他的想象之中,这名北魏修行者自然会退,他这一步过去,便能拉近距离,顺势施展下一击。
  只是连他也没有想到,他身穿腾蛇重铠之后,步伐比平时大出很多。
  他一步跨出,腾蛇重铠的庞大身躯,就已经如疾驰的马车,直接到了这名北魏修行者的面前。
  这名北魏修行者发出一声骇然的惊叫声。
  他一剑斩去,想要借势震飞出去。
  然而当的一声闷响,他无法握住这柄剑,在这柄剑掉落的刹那,腾蛇重铠已经撞在了他的身上。
  他飞了出去。
  身上发出无数的碎肉声和骨裂声。
  和世间绝大多数重铠一样,腾蛇重铠的铠甲上也有很多利刺和突勾。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躯,此时便变得十分凄厉,浑身的碎肉。
  数声惊怒的厉喝声响起。
  腾蛇重铠的身上绽放出数道炸开的火花。
  然而林意的身体只是微微晃动,他手中的镇河塔心毫无迟钝的如刀挥斩出去。
  咔擦一声。
  一柄很宽厚的长刀从中折断。
  那名北魏修行者双臂软垂下去,一声怪叫,他的脚尖堪堪踢中塔心的最前端,往后翻飞出去。
  数名北魏修行者急剧退散。
  他们身后的北魏修行者也下意识的往后退散。
  这些北魏修行者的身影,就像是一圈圈荡开的涟漪,中心是林意。
  “不敢来战吗?”
  林意的声音再次响起。
  他中气十足。
  他不想让手中的镇河塔心停下来。
  砸不到人,总是要砸些别的东西。
  轰的一声。
  无数木片飞溅出去。
  半截浮木挣脱了铁索,飞向空中。
  他的镇河塔心砸在前方浮桥上,砸碎了半根巨木,砸飞了半根巨木。
  恐怖的风声再起。
  他手中的镇河塔心再次朝着前方那些浮物砸去。
  之前这镇河塔心对于他而言也太耗力,而且这些修行者足以对他造成威胁,那些北魏军士搭建的速度又比他毁坏的速度要快,所以他没有白费力气去破坏浮桥。
  然而此时,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架巨型的军械,而且他此时神清气爽,战意盎然,他觉得自己有用不完的力气,他甚至觉得只要自己愿意,他可以这样砸上一年!


第五百零七章 火光!
  北魏这边没有人知道这根镇河塔心的来历,看着在林意手中如风呼啸,甚至给人没有任何重量感觉,但实际极为沉重的镇河塔心,所有这些北魏人都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这根镇河塔心本来就是腾蛇重铠配备的武器,这是一根重型的长枪。
  浮桥剧烈的晃动,大块的碎木随着巨浪不断的往上涌起。
  一名身穿黑衫的北魏修行者从夜色显现出身影。
  他没有出现在吸引众人注意力的这端,而是从钟离城里,城墙下方的阴影里悄无声息的跃了出来,朝着唐念大掠去。
  他身上的黑衫上尽是繁花。
  所有的北魏人知道这是魔宗特赐的荣耀。
  这意味着优秀,意味着很多特殊的战功。
  这名北魏修行者也不到三十岁,他的脸色平静,只是眼中有浓浓的悔意。
  若是早知道这具重铠穿在林意的身上会如此恐怖,他和那些修行者一定会不惜代价在城中就将这具重铠拦下。
  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吃,也没有早知道。
  现在对于他而言,便是解决一切可以先解决的敌人。
  他此时没有信心可以杀死剑温侯,所以他决定先杀死距离自己最近的唐念大,然后在倒掠出去防止剑温侯的一击时,顺势杀死已经也登临城墙的齐珠玑和萧素心。
  唐念大是个真正的傻子。
  他浑身的衣衫都已经被自己的鲜血湿透,此时跌坐在地,呆呆的看着前方下面的林意,颓败到了极点。
  只是当这名黑衫北魏修行者出剑,一道雪亮的剑光刺向他的后脑时,他直接转身,一拳就朝着这名北魏修行者轰了出去。
  他不会思考。
  他感觉到危险,就全力应付。
  轰的一声巨响。
  很多原本在掠过来的北魏修行者吓傻了。
  他们僵立在地,比唐念大更像是个真正的傻子。
  明明那名北魏修行者出剑在前,然后唐念大转身,纵身一拳,他的拳头却是更快的落在了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上。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体直接就被这一拳磅礴的力量轰成了无数拳头大小的血块,画面残酷到让他们都觉得可怕。
  唐念大再次颓然的坐下。
  他看上去虚弱得连头都无法再抬起,但是那些神念之下的北魏修行者,再没有一个人敢试着去杀他。
  “铁索!”
  “缚龙网!”
  晃荡不堪的浮桥上响起数声焦躁的吼声。
  这些北魏修行者已经觉得今夜遇到的南朝人都是不可理喻的怪物,尤其他们看着林意,已经心生怯意,觉得此时身穿腾蛇重铠的林意,已经堪比神念境修行者,而且是永远不怕受伤,不会疲惫的神念境修行者,不是他们所能应付。
  他们后方的北魏军士都知道这些修行者想要什么。
  江心洲上的营区里瞬间响起许多杂乱的声音,一些粗大的铁索和沉重的抛网从随军的马车上咣当撞击着被骑军拖了下来。
  抛索和抛网永远是寻常修行者对付修行者或者重铠的武器,然而现在这些北魏修行者都被逼着要用这种武器来对付林意,实在是没有办法之中的办法。
  ……
  听着对方这样的喊声,林意瞬间警觉了起来。
  他手上的动作没有停顿,镇河塔心依旧不断的往身前的浮桥上砸去,与此同时,他转身看向身后的城墙,想着若是对方这些修行者身的用铁索和大型的抛网对付他,他便全速移动,朝着城中退去,去杀城中的敌军。
  他身上的这件重铠重达七百余斤,只要他能保持高速的移动,那就是一座真正的铁山,同时有些铁索缚在他的身上,恐怕凭借那些修行者也根本拉不住他。
  然而也就在这时,一片络绎不绝的呼喊声如同潮水一般由南而来。
  他听到这样异样的响动,转头望去,只见南方的天空突然亮了起来,似乎原野之中到处都是火光。
  他愣了愣,感觉不太真实。
  他感觉不太真实,但远处的南边城墙上仅存的一些南朝军士,却是感觉无比的真实。
  有火光不断的冲天而起,那是有人在朝着天空连续射出焰箭。
  火光下有一百余骑,然而更准确而言,是有一百多匹战马在狂奔,其中只有三十余匹战马的背上有人。
  只有三十几骑,其余都是路上用来更换的奔马。
  然而区区这些人,却带出了千军万马般的气势。
  镇守城门的近百余名南朝军士已经被冲上城墙的北魏军队压得连连后退,不断有人倒下死去,然而看着这三十几骑到来,这些人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和力量,都疯狂的呐喊起来,如野兽一般反而朝着前方的北魏军士压去。
  噗噗噗噗……
  利器不断刺入血肉,飙射出鲜血。
  只是看着身体被刺穿之后还在疯狂的吼叫着往前压来的这些南朝军士,这些原本也以悍勇著称的北魏军士不知为何生出极大的惧意,数百名北魏军士竟然纷纷溃散般倒退,被这些南朝军士追着砍杀。
  “斩了!”
  直到此时,那名已经负伤的南朝低阶将领才醒觉此时这南门的城门关闭和开启都已经毫无意义。随着他的喝令,那些近在绞盘边上的南朝军士直接挥剑奋力朝着绞索不断砍去。
  原本就半启着的城门轰然砸了下去。
  那名负伤的南朝低阶将领挺起了胸,他犹豫了一个呼吸的时间,击碎了一个磷瓶,点燃了城墙上的两堆干柴。
  干柴的旁边还有很多湿润的松枝和松香等物,这些干柴原本就是用于做拉狼烟传讯之用。
  然而现在,这名南朝低阶将领只想这些干柴燃起熊熊大火。
  火光在黑暗中可以让很远处的人看到,而且给人予希望和力量。
  他不知道自己解读这些骑者射出焰箭的用意是否正确,但至少他是这么认为的。
  火光在南墙上燃起。
  那三十几名骑者骤然同时换马。
  换马的刹那,很多战马悲鸣着坠倒在地,但这三十几名骑者的骑速却是瞬间加快,远远超出了其余空着的马匹,冲向还萦绕着烟尘的城门吊桥,冲向已经洞开的钟离南门!
  “铁策军,剑阁来援!”
  “北魏鼠类,敢来一战!”
  厉喝声中,三十余骑如利箭穿过钟离南门!
  正对着钟离南门的道上,有数十骑北魏骑军正在彷徨,他们下意识想要避让,今夜经历的太多事情,已经彻底让他们失去了战意,哪怕他们对这座城依旧占据着绝对的主动权,然而听着北魏鼠类四字,他们感到了深深羞辱。
  这些北魏骑军厉喝一声,愤怒的朝着这些人冲了过去。
  他们的厉喝声瞬间消失,伴随着骤然的安静出现的,便是他们喉咙洞穿之后嗤嗤的放血声。
  一道猩红色的飞剑在空中带出游蛇般的线路,瞬间洞穿了他们每一个人的咽喉。
  “剑阁来援!”
  城中再次响起一阵阵狂喜的大喝声。
  这样的声音随着焰箭的升空不断在城中扩散。
  林意听见了这样的声音。
  他仿佛回到了真实的世界。
  然后他笑了起来。
  他不再想任何后退之事,他手中的镇河塔心更加猛烈的朝着前方的浮桥砸去!
  他要将这座浮桥砸得让对方的寻常军士和重铠军一时都根本进不了这座城!
  剑阁中人到来,这些北魏的修行者便根本不可能用抛索等物阻止他!
  他要将已经进入这座城的两万北魏军队,堵死在这座城里!


第五百零八章 相类
  “林意!”
  齐珠玑的喊声响了起来。
  林意转过身去,他的精神又是大振。
  他看到了白月露和容意的身影。
  白月露扬手。
  一团黑影直接朝着林意落去。
  林意嗅到了熟悉的气味,他顿时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更加狂放。
  这种感觉就像是饮一壶好酒的时候缺些肉食下酒,但一杯酒下去便正好切来些酱牛肉,正是恰到好处,真是酣畅淋漓。
  他接住白月露丢来的粮袋,卸开面甲,直接将口粮往口中倒去。
  空中响起凄厉的破空声。
  一道飞剑带着白色的气流,就像彗星般坠向林意的面门。
  御使着这道飞剑的北魏修行者此时根本没有信心杀死林意,他只想切碎林意手中的这个布囊。
  他和其余的北魏修行者不知道这是什么“灵药”,但总感觉林意此时大口吃着这东西,对他们而言又是一场灾难。
  面对着这一道飞剑,林意做了一个谁也想不到,甚至很无赖的动作。
  他直接坐了下来,埋下头,几乎将自己的面目埋在这个粮袋之中,弯腰弓膝的大吃。
  他的膝盖,手臂,十指和面目之间自然不可能一点缝隙都没有,但是这道飞剑却是连尝试一下的勇气都没有。
  这道飞剑的主人只是由心觉得,若是飞剑要想硬生生的从那些缝隙之中刺入,一定会被林意直接握住,就和林意直接握住之前的那些飞剑一样。
  所以此时的画面,便是林意旁若无人。这柄平时对于那些寻常军士而言,便等同于死亡的飞剑,此时在林意的身周,却凄惶的如同无奈的苍蝇。
  白月露看到城墙的一角有一些行军铁锅,还有不少干柴。
  这座钟离城的守军严重不足,很多南朝军士在墙破之前便是日夜在城墙之上,这些行军铁锅,应该便是他们之前吃东西时所用。
  她想了想,直接走了过去,取了一口行军铁锅,将手中提着的水囊的水倒了些进去冲洗干净,然后将水囊之中的水全部倒入这口铁锅,然后生火,烧水。
  她知道那一袋行军口粮对于林意应该是不够。
  而按照林意之前的习惯,他更加喜欢吃用水搅拌之后如粥一样的面糊,这样吃起来更快,不会口中全部都是粉屑,难以吞咽。
  只是在这种时候,她做着和平时一样烧羹汤的事情,便也显得有些旁若无人。
  北墙也生起了火,和南墙的火光交相辉映。
  北魏联军里,很多权贵门阀私军之中的修行者都是供奉,并非是统军的将领,然而即便是他们,此时也可以明显感觉出这支北魏大军的士气低落到了极点。
  一些象征性的东西,在很多时候都对士气有着致命的影响。
  比如始终不倒的林意,比如此时南墙和北墙上交相辉映的火光。
  这些东西,都无形的在透露一个讯息,这座城还在我们南朝人手中。
  两名北魏修行者不约而同的放弃了朝着剑温侯和柴油盐等人冲去的打算,他们沉默的提着刀,如被微风吹起的落叶,飘向正在煮羹汤的白月露。
  这两名北魏修行者无论是身材还是相貌,甚至连手中的刀都是极为相似。
  他们是来自洛阳北阳门阀的两名供奉,本身便是孪生兄弟。
  在这受命前来围杀剑温侯的所有修行者之中,他们的真元修为属于其中最高,两人的修为都已经到了承天境的巅峰,已经触及到神念境的边缘。
  若非灵荒来临,他们两人恐怕在今后三年之中就会真正迎来蜕变,成为神念境修行者。
  除了真元修为强大之外,这两名北阳门阀的供奉还修有一些合击的秘术,两人联手比起寻常三四名承天境修行者都要难缠。
  容意距离白月露很近,他抱着昏迷不醒的陈尽如,背上还背着林意的那些飞矛,他的真元已经耗尽,此时他几乎没有什么战力。
  但是看到黑暗之中出现的那两条身影,他还是第一时间将陈尽如放下,想要朝着白月露行去。
  也就在此时,这两名北魏修行者突然停了下来,他们同时抬头朝着天空看去。
  天空里也出现了一道火光。
  只不过那并非是城中骑者射出的焰箭。
  城中那些骑者距离北墙还远,他们射出的焰箭虽然能够看到,但是和这道火光之间,本身就隔着很远的距离。
  这道火光很奇怪。
  这两名承天境的北魏修行者甚至感知不到它的来源。
  因为它初始来自于他们的感知之外,就像从另外一个世界强横的穿越而来,蛮横的撞入他们的感知世界。
  在修行者的世界里,这只意味着一种可能,那就是这道火光的主人的修为和感知,超过他们太远。
  剑温侯的昏暗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忍不住也笑了起来。
  他放声大笑。
  他感知到了和他相类的气息。
  他一直都知道剑阁很强。
  哪怕连皇宫里的那些人都认为剑阁这些人已经彻底是废人,他都不这么认为。
  此时出现的这道气息,便说明他的判断是对的。
  两名承天境的北魏修行者眯起了眼睛,眼瞳不停的缩放。
  他们终于看清,天火般坠落的这道火光里,爆燃的火焰之中是一柄黑红相间的小剑。
  这柄剑就像是一截岩浆凝固之后的产物,而黑红相间的剑身上,此时却闪烁着银色的星光,似乎和周天的星辰交相辉映。
  看着这柄飞来的小剑,这两名北魏修行者的脑海之中出现了许多种应对的方法,然而无论他们是以何种方法防御,或者直接往后逃遁,他们却直觉根本没有成功的可能。
  他们的身体有些僵硬。
  他们想不出应对这一击的方法,然而这一剑的速度,却是超出了他们感知判断的极限。
  噗的一声。
  这道小剑在他们有任何动作之前,便从其中一人的天灵刺入,然后从颈间穿了出来,又刺穿另外一个人的颈部。
  未熄的火焰从这两名北魏修行者的伤口里透出,在黑夜之中无比醒目,残酷而残忍。
  两名承天境巅峰的修行者,甚至连一招都没有出,便被这一剑击杀。


第五百零九章 威风
  太过强大的东西总是容易令人畏惧,这和是否真正的悍勇无关。
  这道小剑的强大,在于已经完全超过了这些神念之下的修行者所能理解的极限,就像是黑夜里的闪亮星辰遥不可及,更不可能想明白它为什么就能那样静静的停留在夜空,万古常明。
  所有在浮桥上,城墙上,甚至水面上的北魏修行者面色苍白到了极点,他们的身体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
  剑温侯对于他们这样的修行者而言,是真正的噩梦。
  然而眼看着这样的噩梦即将终结,又一场噩梦已经来临。
  正对着北墙的宽阔石道上响起清晰的马蹄声。
  直到此时,北墙上的所有人才发觉,有一骑的速度比其余那三十余骑要快出很多。
  马自然是好马,比一般的战马要好出太多,北墙上的北魏修行者远远的看见那匹马的影迹时,就感觉这匹马身上的线条如同铁铸一样,然而最关键的原因却是在于马背上的骑者。
  那是一名南朝道士打扮的老者,他的身上有一些淡淡的真元辉光在闪耀。
  一些很稀薄的真元在缓慢的流淌出来,但只是这种很少量的真元流淌,却似乎从周围的天地里引来了奇异的清风。
  就像是有风云不断在他和这匹战马的身周生成,这匹战马就像是传说中踏着云气,身影无比轻灵的飞马。
  若是没有比对,这些北魏修行者恐怕无法断定这名老者的真正修为,但是之前他们已经多次感受了剑温侯身上那种气息,所以他们此时清晰的判断出来,这是一名亚圣。
  一名亚圣说不定不足以杀死他们所有人,但是这名亚圣护着林意,他们却是怎么都不可能战胜林意,更不可能杀死林意身边一人。
  想到此层,这些修行者的心中充满了深深的绝望。
  林意比这些人更加熟悉原道人的气息。
  他有些感动。
  他知道原道人和这些剑阁的人赶来,和唐念大一样,同样都是不惜代价。
  剑阁并不喜欢这个新生的南朝。
  他们所有人都追随何修行,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何修行一直固执的反对萧衍成为南朝的皇帝。
  所以他们属于旧朝,在新的王朝降临之后,他们被这个王朝所抛弃。
  他们对于南朝自然没有归属感,他们不惜代价的殊死而战,只是因为他是剑阁之主,因为他在这里和这些北魏人一战。
  除了这个理由之外,这些剑阁人毫无理由。
  一袋大俱罗口粮全部入腹,只能说是垫了垫底。
  只是热气开始在胸腹间弥漫,借着这份感动,他的热血更加沸腾。
  “有谁敢来!”
  他放肆的一声大喝,双手持着镇河塔心,势如疯虎的朝着前方的浮桥砸下。
  轰的一声巨响。
  就像是被一座真正的铁塔镇落,无数粗木断裂,飞撞出去,浮桥的这端出现一个大洞。
  林意举重若轻,双手持着这镇河塔心不断横扫,那些牵连在墙上的铁索纷纷绷断,两边用于固定浮桥的深桩被纷纷击断,一段段漂浮上来。
  江心洲上和浮桥上不断响起惊呼声,然而林意在此之前已经让所有这些北魏人心中不知蒙上了多少层阴影,如果这阴影是实质,这些北魏人早就站都站不起来,此时惊呼声如潮,然而又有谁敢朝着林意而去?
  终究无人敢去应战。
  北墙上的唐念大似睡非睡,他似乎随时都能睡去,然后永不醒来。
  此时他突然感到了异常熟悉的气息,猛然睁开了眼睛。
  他看到原道人到了他的身边。
  一股如甘冽清泉般的真元涌入了他的体内,朝着他五脏六腑一冲,顿时让他精神大振。
  原道人看到了此时城墙下方令十万北魏大军黯然的林意,看着令所有北魏修行者折服的林意,他感慨的拍了拍身边唐念大的肩膀,“这个阁主,怎么样?”
  唐念大根本不懂。
  哪怕此时的林意让这十万北魏大军无人敢来应战,他也是懵懂不懂。
  他只是觉得好像很威风。
  而且最为关键的是,这个阁主让他离开了剑阁。
  他在剑阁里面每天都想着出来,每天都想着放肆奔跑,但是他在里面都快闷死了,都快发臭了,却还是不能出阁。
  现在这个阁主让他出来,今夜的狂奔,似乎特别舒服和威风。
  此时听着原道人的这句问话,他便愣愣的,不确定的道:“好……很威风。”
  听着唐念大的回答,剑温侯忍不住再次放声大笑。
  这何止是威风。
  若是数百年侯,今夜之战况记载于史册,恐怕后世的史官都会百般求证而不相信这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
  火箭凌空,马蹄声疾。
  焰箭的光芒照亮了北墙的天空,剑阁的后继三十余骑冲到了北墙。
  北墙一片光明灿然,江心洲和北岸的北魏大军却是一片死寂。
  没有人可以代替席如愚下军令,只是哪怕那些低阶的,只是负责一两架投石车的将领,心中都已经清楚,在清晨来临之前,他们已经不可能攻得下这座城。
  哪怕席如愚自己和军中所有剩余的神念境修行者一起出战,都无法改变这样的结果。
  现在看着那残破不堪,已经在林意的毁坏之下无法让大军通行的浮桥,他们所有人此时关心的,只是城中那两万北魏军队的命运。
  那两万军队,被切断了后路,堵在了城里。
  当这样的念头在很多北魏将领的脑海之中出现,他们的心中顿时又觉得无比荒谬和羞辱。
  这北墙上有多少人?
  这钟离城中的南朝人还有多少人?
  然而就是这些人,无论是给他们的感觉还是现在的事实,都不是他们被两万北魏军队切断包围,而是两万军队被这些人切断,如同瓮中之鳖。
  席如愚无比缓慢的抬起了头。
  他看向南方的天空。
  作为北魏的重要将领,他无数次在各种地方眺望过南方的天空。
  然而没有一次,有此时无奈。
  他缓缓的伸出了手,轻喝出两道军令。


无罪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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