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将死
作者:无罪|发布时间:2024-06-29 06:42:20|字数:246461
少女没有回应。
一声清脆的利器出鞘声在他的耳中甚至盖过了对面山岭间的杀声。
王平央的呼吸骤顿。
这名少女的手中出现了一柄短剑。
这柄短剑就像是一柄还没有炼制完成的剑胎,就像是一片薄薄的黑色铁皮,然而黑色的剑身上,却是布满着黑色的繁花。
随着少女视死如归的目光一齐落来的,还有一种令人心悸的气息。
王平央原本就是南朝修行最快的年轻修行者之一,他是天监五年的巡狩猎,在眉山之中也有奇遇,此时的修为也已经越过如意境中阶,然而这名少女此时散发出来的真元波动,却是让他感到比他还要强大。
这种气息,甚至让他感觉到这名少女手中的这柄短剑有振翅欲飞的味道。
只是在下一刹那,他清晰的感知到,少女体内真元的波动而产生的气息里,充满了艰涩的意味。
这种感觉,就像是一个人的胸肺之中,充满了许多小石头。
所以这名少女,之前应该是比他更强的修行者,应该已经到了如意境的巅峰,然而她的确受了很严重的伤势,除了腹部那一道重创之外,她体内的经络也应该断裂多处,否则在她体内流动的强大真元,不会流动得如此艰难,不会如此断续。
王平央的手落在了自己的剑柄上。
他的剑柄上嵌着很纯的天青色的翡翠,这是南朝的一柄名剑,此时藏匿在剑鞘之中,未抽出的剑身也是天青色的,这柄剑名为春晓。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心念所至,真元流转,手握住剑柄虽然还未拔剑,但剑意已生,自然也足以让这名少女感知出他的修为。
这名少女心中有决死意,然而被他这样的气势所逼,握住手中短剑的手微微颤抖,体内真元运行略微不稳,她的嘴唇便已经无法紧抿,瞬间漫出一口鲜血。
“我不一定要杀你。”
王平央依旧保持着绝对的警惕,他看着这名少女说道。
这句话他出自真心,虽然对北魏的人都没有好感,但是在他的一切想象之中,他都没有想到自己会遇到这样的一名对手。
对方是一名太过年轻的少女。
而且受伤太重,让他都觉得不忍再出手。
“不想杀我,那你会放我离开么?”
这名少女惨淡的一笑,她看着王平央,带着一种很古怪的神气,“我不能落入你们北魏军方的手中。”
“你应该不是那名北魏长公主,你是她身边的侍女?”王平央的眉头跳了跳,他此时敏锐的感知到,这名少女的气息变得越来越不稳。
这唯有两种可能。
一种是这名少女正在酝酿出手,还有一种可能是,这名少女真元流淌之下,她体内伤势极重,此时更加恶化。
听着王平央的这句话,这名少女的身体猛然一颤。
她毕竟不是她侍奉的那名主人,像她这样的少女,不可能做到任何事情都无动于衷,包括面对自己的死亡。
“我不想死……”
这名少女开口说了这一句。
她口中的鲜血再度涌出。
她几乎要哭了出来。
王平央一愣,他有些束手无策。
“我快要死了。”
这名少女用一种乞求的目光看着王平央,然而她自己十分清楚,即便这名南朝年轻修行者再怎么帮她,她体内的伤势都已经无法收拾,“我……不能告诉你任何事情,包括我是谁,但你若是真能见到北魏长公主,能不能替我告诉她,我并不是死在南朝修行者手中,我是死在都溢的手中。”
“都溢,他是什么人?”
王平央有些无法理解的看着这名少女,他心中越发确定这名少女应该便是那名北魏长公主的侍女,然而对方却说并非死在南朝修行者手中,难道北魏之中有什么人想对北魏长公主不利?
不知是不想告诉,还是已经无力告诉。
这名少女垂下了头。
她手中握着的短剑无力的跌落在身前,她的双手怕痛般覆盖在自己腹部的伤口上。
她那处伤口在此时似乎彻底失去了控制,有鲜血在包扎的衣料上不断的蔓延开来。
天蜈岭中的厮杀声显得更惨烈了一些,这名少女却在如此喧嚣震天的喊杀声中陷入昏迷,而且她的生机在急剧的消退,应该永远都不会醒来。
王平央的手也离开了自己的剑柄。
他沉默的看着这名北魏少女,看着这名少女体内沁出的鲜血渐渐的将她置身在血泊里,他心情沉重的想着,若是自己并不察觉血腥味道而掠来查看,不惊扰这名少女疗伤,是否这名少女就能控制住体内的伤势,最终活下来?
然而与此同时,那些散发着热意的鲜血之中升腾的某种味道,却让他有种莫名的饥渴。
……
当王平央看着这名少女死去时,林意的视线里,终于出现了那支穿过黑瘴林赶往天蜈岭的北魏军队的踪迹。
他前方那片山岗顶端像是有一片黑色的庄稼正在收割,正在倒下。
那是数百名身穿黑色甲衣的北魏军士正在快速的越过那片山岗,而在那片山岗之后,就已经是正在交战的天蜈岭战场。
几乎就是踏着这些北魏军士残留的热气,林意和元燕、容意冲上了那片山岗高处。
三人看着下方,几乎同时是眯起了眼睛。
天蜈岭因这条山岭如蜈蚣而得名,这条山岭并不高,两侧山坡都是缓平,使得山岭就如同一条蜈蚣趴在地上。此时靠近林意等人这头的一片山坡上,绝大多数树木已经倒伏,方圆十余里的山坡已经如同沸腾的粥锅,乱成了一团。
造成如此破坏的最关键原因,还是重铠。
南朝和北魏的重铠都分两种,一种便是寻常武者和重骑所穿的重铠,除了铠甲坚厚,连修行者飞剑都未必刺得穿之外,别无异处,另外一种便是修行者所穿的重铠,重铠内外皆有真元流通的符文,修行者可以用真元来驾驭重铠。
寻常武者和重骑所穿的重铠,哪怕是有些异类,重则也不过三百余斤,但有些修行者所穿的重铠,却是用独特精金炼制而成,就如南方前朝的神王铠、开天铠等铠甲,甚至重达千斤。
这些重铠在战场上大开大合,横冲直撞,对于寻常军士的杀伤和冲阵而言,甚至远超数名使用飞剑的修行者。
此时天蜈岭坡地的战场上,有大半是武者所穿的重铠,但其中也各有四五具,却是修行者所穿的重铠。
第两百章 山的两边
南朝宁州军这边,青铜色的獠牙重铠有两具,白雀铠甲有三具,北魏军中,却是四具吞天狼重铠。
各种不同型制的重铠各有优劣,代表着南朝最高制铠手段的是建康应天坊制作的神狱山铠,而北魏最强的铠甲应是鲲鹏重铠。
建康应天坊的神狱山铠重八百三十斤,唯有承天境中阶以上的修行者才能穿戴驱动,八百三十斤的分量,再加上承天境的真元支持,冲杀速度快如奔马,可想而知在战场上真是如同移动的铁山。
但北魏最强的鲲鹏重铠却是更重,它身上装备十七件奇门武器,重逾千斤。
此时战场上的獠牙重铠、白雀铠甲和吞天狼重铠,则是南朝和北魏军中的中坚铠甲。
獠牙重铠重五百四十余斤,白雀铠甲重四百三十斤,吞天狼重铠重六百五十余斤,按照重量来看,南朝的这两种重铠都大为吃亏,但南朝的这两种铠甲,尤其是白雀铠甲却胜在灵活,而且极省真元,两者是各有优缺。
南朝这五具真元重铠和北魏四具真元重铠此时兀自斗得难分难解,战况虽然看上去触目惊心,双方重铠手中巨大的重武器互相撞击的同时,甚至都用身体猛击对方,双方身上的铠甲外表也已经有许多凹陷和裂缝,手中的兵器也有折断,但是他们之间的战斗,对于这片战场上其余的军士却更是一场灾难。
寻常的重铠不会超过两百斤,即便是身穿寻常重铠的重铠军士,万一被这些真元重铠激斗间撞上,也是和被疾驰的马车撞上的行人没有什么区别。
至于那些只是身穿轻甲的寻常步军,只要和这些真元重铠挨上,就已经距死不远了。
就以此刻战场上的獠牙重铠为例,它青铜色的铠身上到处都是锋锐的刺刃,这些如同獠牙一般的尖锐刺刃哪怕只是无意识和人挨上,恐怕这名被挨上的人身上顿时便是一排前后通透的血口。
“这种重铠力量惊人,倒是不可硬抗。”
林意幼年时也见过不少这种真元重铠演练,知道修行者的真元流淌在这些重铠内的符文之中,他们身在其中却不会觉得这重铠沉重,动作和速度并不会比平时减缓多少。如此一来,这对敌时的力量,便更大源自这些重铠本身的重量。
这样的重铠如果全速冲来,挥动武器硬砸,便是承天境巅峰的修行者用蛮力硬抗,恐怕都会被击飞出去。
这些真元重铠太过引人注意,使人目光一时抽离不开。
就在此时,北魏一具吞天狼重铠内的修行者似乎真元有所不继,一时行动略有僵硬,他的左膝出铠甲顿时遭受前方一具獠牙重铠重击,膝盖处铠甲暴裂开来。
这名北魏修行者无法站立得稳,单膝刚刚跪地,两具白雀重铠顿时疾掠而来。
这两具白雀重铠手中握着的全部都是白晃晃的战斧,两具白雀重铠手中的战斧对着这具吞天狼重铠一顿乱砸,其余三具吞天狼重铠一时也被南朝其余重铠牵制,只是数个呼吸之间,那具吞天狼重铠已经被砍翻在地,战甲多处裂口卷开,整具重铠变形,内里的修行者已经血肉模糊,在内里已经死去。
光看此处,似乎宁州军已经大为占优,但就在林意等人下方不远,那一只脚力惊人的北魏军队的确足有三百余人,而且这三百余人的北魏军队之中,有一人的身影显得无比高大。
更准确的说,是有一具重铠显得无比高大,甚至比战场上已经是庞然大物的吞天狼重铠还要高大。
那是一具赤红色的重铠。
容意呆呆的看着这些重铠之间的战斗,对于林意这样的将门子弟而言,寻常重铠常见,但真元重铠都极少看见,真元重铠之间的战斗,林意也从来没有见过,更不用说他这种刚刚从南朝的边地走出,还未见过世面的乡野少年。
他震撼而不可置信的想着,不是按照记载,这种真元重铠每一具都是价值万金,平时即便在边军都配备极少,怎么可能在这里会有这么多的真元重铠?
至于他们一路追来的这支脚力极好的北魏军队,他们之中竟然也有真元重铠的存在?
尤其当他看清那具赤红色重铠身上如巨大鱼鳞般的片片铠甲时,他的脸色更是瞬间变得苍白无比。
那是赤羽重铠。
虽然世间公认北魏最强的是鲲鹏重铠,但是赤羽重铠在修行者世间之中,却有着最多的赞誉。
它是北魏皇宫制造处特制的铠甲。
它是世间最节省真元的重铠。
它是如意境的修行者才能使用的真元重铠,而且因为浑身鳞羽的独特设计,它不仅丝毫不会影响修行者的速度,甚至对修行者的速度有所加强。
除非那些身穿獠牙重铠或是白雀重铠的南朝修行者本身的真元修为超过这身穿赤羽重铠的北魏修行者一个品阶,否则恐怕下方所有这些獠牙重铠和白雀重铠加起来,都未必是这赤羽重铠的对手。
这样的一支北魏援军,绝对能够击溃宁州军。
他身旁的元燕同样满眼的不可置信。
因为至少在她的所知里,眼下这两只北魏军队都完全不属于她的部属。
她此时虽然已经亲眼见到这两支北魏军队,但是她依旧看不出这两支北魏军队的来历。
尤其北魏所有赤羽重铠也不过一百三十七具,这一百三十七具到底分配在何军,她甚至都粗略记得。
只是那些军队之前并未调来眉山。
那这具赤羽重铠来自何处,这两支军队出于何人授意在此截杀宁州军?
林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将目光从那些高大的真元重铠身上抽离,他看着纷乱的战场,一时看不清那名对他委实不错的南天院师姐宁凝到底在何处,是否在这战场上。
但他当然也一眼看得清楚,当这批北魏援军到达,下方坡上的宁州军看到赶来的是如此数量的北魏军队时,便已经慌了。
在和他隔着一座天蜈岭的那座山岭的山巅,王平央的手紧紧握住了剑柄,然后又不自觉的松开。
他紧握剑柄,是也一眼看出,若是没有变化,他视线里苦战的宁州军将全军覆没。
然而就在此时,他身前的那名北魏少女的呼吸和心跳声已然消失。
他不自觉的松开剑柄,不知何等心情的看着这名死去的少女。
年轻生命的凋零,就如同被暴雨骤然撕碎的鲜嫩花朵。
他心中不忍。
他的确不想看到这样的少女就此死去。
在他的想象之中,这样的少女不应该卷到战争里来,应该在那些繁华的城里,有着美好的一生。
然而比不忍更加强烈的在他身体里升腾起来的,还有一种难以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欲望。
他感觉到少女渐渐冰冷下来身体里和鲜血里,散发出一种分外迷人和强大的气息。
他的身体剧烈的颤抖起来。
第两百零一章 三人行
在王平央的潜意识里,这名北魏少女受他惊扰而导致伤势恶化而死,这便和他杀死没有什么区别。
对于一名常年在边军之中服役的南朝修行者而言,杀死这样一名身为修行者的北魏少女也不会在心中留下多少波澜,然而他并非那些心肠足够冷硬的军中修行者。
他只是一名从南天院而来的年轻学生。
他只觉得北魏和南朝征战,出自灵荒,出自两朝之间的争雄,两朝的修行者只不过是被迫而行,他和这名北魏少女之间,原本就没有什么仇怨。
越是如此想,他便越是觉得,若是利用这刚刚死去的少女的身体修行,是十分残忍和对她十分亵渎的事情。
只是身体里的那种渴望,就如两个不同的人在他的身体里挣扎,让他发抖得厉害。
那种从心中生出的欲望,让此时飘散到他口鼻之中的血腥味,都有了种香甜的味道。
这名北魏少女至少是如意境巅峰的修行者。
按照那魔宗大人的功法所述,修行者的品阶越高,在死之后,遗留在体内的真元自然更加强大,而用此种功法能够汲取到的精纯灵气自然更多。
一名如意境巅峰的修行者,她身体内的真元散失,被他汲取的灵气,恐怕足以让他现在的修为提升至如意境巅峰,甚至直接突破到承天境。
即便是对于他这种天才,那相当于是多少年的苦修?
而且他需要印证,需要更精纯更足够多数量的真元瓦解产生的灵气,来印证魔宗的这门功法是否真的那样强大和可怕,是否真的不会有任何不利的后果。
这名刚刚凋零的少女的遗体,在他的眼中,在他的生命里,却是无比鲜美的果实。
其实一切在他的手紧握剑柄又松开之时便已经注定。
身为南朝的修行者,身为有可能改变整个战局的人物,他在下意识的握住剑柄之后,却已松开。
他身体依旧在剧烈颤抖着,但已经朝着这名少女跨出了一步。
一步之后便是数步。
他的手指落在了这名少女微温的肌肤上。
有一种令人心悸的声音在这名少女的体内响起。
空气里令人迷醉的味道如同瞬间充斥整个天地。
王平央将目光硬生生的从这名少女的身上移开,他感知到了充沛和凝聚到异常可怕,世间任何灵药都无法与之相比的蓬勃灵气大量的升腾起来。
他贪婪的吸纳起来。
从少女身体里释放出来的灵气,疯狂的涌入他体内的经络之中。
这一刹那,他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就像是被灌满了气的羊皮筏子,在下一刹那就要彻底炸开。
只是极度的贪婪,让他甚至暂时忘记了少女的存在,他闭上眼睛,就像是第一口吃奶的孩子,拼命的汲取着这种精纯的灵气。
……
阳光洒落在林意的身上。
林意看着坡上那些已经显得慌乱的宁州兵,对着身侧的元燕和容意说道,“先对付那三具吞天狼重铠。”
没有人有异议。
容意此时并没有去想怎么打,对于他而言,既然做林意的近侍,林意冲去哪里,他就去哪里。
对于元燕而言,若是真正的设身处地,她若是身为南朝修行者,也一定会和林意做同样的决定。
以他们三人的实力,一时之间不可能对付得了那具赤羽重铠。
若是和那赤羽重铠缠斗,一时收拾不下不说,恐怕他们三人都会负伤。
就如修行者永远要依赖修行者对付,真元重铠也最好用真元重铠来牵制。
只要能够迅速解决那三具吞天狼重铠,那些南朝的真元重铠缠住赤羽重铠,那他们便有取胜的机会。
“你背我?”
林意见两人没有异议,他卸下了身上的鹿皮袋,只是将两柄长剑提在手中,然后对着容意轻声问了句。
“你帮我带狼牙棍过去?”
他又转头对着元燕说了一句,然后道:“我们不和这些援军冲杀,我们从侧翼直接接近吞天狼重铠。”
“你这一袋行军口粮背了多久?现在你那南天院红颜知己师姐的人都没见着,就舍得丢在这里轻装冲阵?”元燕心中自然冒出这样一句,只是看着林意肃杀的面容,她终究没有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伸手过去接住林意手中的狼牙棍。
她心中很清楚林意为什么一定要带着这样沉重的狼牙棍过去。
对付那些真元重铠和寻常重铠,这样的沉重的武器才能取到最佳的效果。
“来!”
容意没有废话,一俯身,背起林意。
三个人就这样冲了下去。
对于天蜈岭的这片战场而言,这并未发出任何豪言壮语和呐喊冲下来的三个人显得太过微小,而且他们又是避开那支援军,在山坡上斜斜冲下,所以这片山坡即便向阳,即便山坡上都是荒草,并没有大的树木,但一开始也并没有多少人在意。
只是修行者催动真元发力的速度太快。
而且这三人之中有一人,还由人背着。
所以只是数十个呼吸的时间,绝大多数人便看到了他们的存在。
一名提着剑在数名南朝重铠军士的护卫下在阵中冲杀的少女脸上尽是鲜血和灰尘,她的眼眉处甚至有一道刀伤,所幸只是浅浅的割伤。
这名少女便是林意口中那名对他很好的南天院师姐宁凝。
她抬起头来,疲惫之中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她有些恍惚,觉得那被背着的人有些眼熟。
在接下来的一刹那,她突然看清了这人的面部轮廓,突然想到了这人是谁。
“林意!”
她失声轻呼。
一声军令在混乱的战场中发出。
一道疾如风的身影身后跟着数道浑身散发着森冷光泽的身影迎向林意等人。
此时这片战场上的北魏将领也已经察觉出林意等人的用意。
一名北魏修行者和侧翼的数名重铠军士,已经迎向了林意三人。
元燕的眉头再次紧紧蹙起。
这名快得就像是在草尖上飞掠而来的北魏修行者带着一个猩红的面具,身上穿着的也只是普通的黄布袍,只是这名北魏修行者手中握着的不是刀,而是一柄笔直的,长约九尺的长剑。
她认得这种剑,这是北魏天水郡天一剑门的修行者所用的长剑。
天一剑门的修行者,大多为天水郡望族秦氏所用。
按她所知,秦氏门阀的大多数军队,此时已经被抽调至豫州。
“狼牙棍!”
就在此时,一声极其简单而粗暴的喝声在她身边响起。
没有任何迟疑,先前几场战斗培养出来的默契,让她不假思索的将手中提着的狼牙棍朝着身侧的林意递出。
嗤!嗤!
两声急促的破空声响起。
林意还未从容意的背上下来,就已经将手中的两柄剑直接朝着这名北魏修行者投掷了过去。
第两百零二章 燃火
除了元燕和容意,没有人想到这冲来的三人会是这样的战法。
更确切而言,没有人想到林意会是这样的战法。
迎面而来的北魏修行者没有想到这三人之中,率先出手的反而是那名被负在背上的伤者。
他也完全没有想到,这名手中提着两柄剑的伤者,竟会直接将手中的两柄剑投了出来。
而且这两柄剑的力量十分恐怖。
光是听着那瞬间响起的破空声,他就已经可以感觉到这两柄剑之中蕴含的力量。
只是这名北魏修行者依旧及时作出了反应。
他体内的真元朝着身下涌去。
他的双腿之中仿佛骤然有种机簧弹动,他的双膝甚至没有略微的弯曲,他整个人就已经在原地突兀的往上掠起。
两柄投出的剑所化的惊虹在他脚底掠过。
与此同时,在另外一边,随着一声用真元喝出的刺耳军令声,那支从山坡上冲下的北魏援军之中,骤然响起密集的机括震动声。
同时响起的还有数声爆鸣。
北魏那剩余的三具吞天狼重铠内的修行者原本真元已经所剩无几,但在这一刹那,那三名修行者都疯狂的催动体内的真元,将之毫无保留的注入重铠的层层符文里。
这三具吞天狼重铠迸发出惊人的力量,直接用手中兵器和身体撞开了南朝的那几具重铠,夺路而出。
天空里多了很多红色线。
红色的线里,散发着一种浓厚的硝石味道。
那些红色的线落在那些真元重铠原本交战的区域,落在南朝那些真元重铠的铠甲上,然后轰的一声爆燃了起来!
只是一刹那,南朝那些獠牙重铠和白雀重铠所在的区域,化为一片赤红的火海。
凄厉的叫声从火海中不断响起。
南朝的重铠沉重的身躯锤击着地面,发出如雷的轰鸣声,他们朝着火海外冲出,但是整具重铠已经变成了一团烈火,所有人都可以听出伴随着那些压抑的惨叫声传出的,还有烧红的铠甲灼烧血肉的声音。
元燕的眼瞳再次剧烈的收缩起来。
这支北魏援军射出的是赤罗丸。
这是一种独特的燃磷和油石炼制而成的弹丸,然而这种弹丸却并非北魏的产物,而是党项王朝的出产。
即便是在党项,也是只有一支叫做夏巴族的部落才懂得炼制之法。
夏巴族在党项境内是最早的珊瑚商人和琉璃商人,他们会用珊瑚粉末和琉璃制成一种血红色的精美珠饰,同时在制作各种琉璃制品的过程中,他们也对火器的研制和运用越来越精通,他们在党项出产黑油的无人荒漠里,甚至发现了一种可燃冰和数种可燃晶石。
这种赤罗丸,便是用黑油之中出产的一种可燃晶石炼制而成。
自古以来,不同疆域之间的王朝便自然有摩擦,这种赤罗丸,原本也是党项赖以对付北魏一些重铠和修行者的武器,这种赤罗丸燃烧产生的火焰,便如热油般粘稠,重铠都难以摆脱。
只是这样的弹丸,怎么会出现在北魏的军中?
至少在她的所知里,党项王朝和北魏的关系,并未近到那一步,并未供奉或者贸易大量的赤罗丸给北魏。
……
随着那些身披真元重铠的南朝修行者压抑着的惨叫声响起的,还有如潮水般的惊呼声和恐惧的尖叫声。
火海蔓延的区域不过是整个天蜈岭战场的数十分之一,然而所有宁州兵都十分清楚,那些真元重铠是他们宁州军最依赖的力量,而且其中两名,更是他们这些宁州军的最高统帅。
这支北魏援军还未真正冲杀入战场,便已经解决了宁州军的最强力量,那等待他们的,将是什么样的命运?
火焰冲天,惊呼声和尖叫声如潮。
冲天的光焰和这样的声音,将已经彻底陶醉在新鲜的精纯灵气里的王平央也唤醒。
王平央就如一直在贪婪的吮吸母乳的婴儿一样睁开眼睛。
他终于再次看清了眼前少女的遗体。
他的口鼻之中除了那些新鲜而诱惑的味道之外,还嗅到了刺鼻的腐烂味道。
他的呼吸顿时停顿。
只是短短的时间,他看到面前的这北魏少女的遗体已经不一样了。
她原本鲜嫩的肌肤上,浮满了令人作呕的尸斑,就连她原本光滑如剥壳鸡蛋的面容上亦然,就像是长满了那种枯死的苔藓。
她的体内和肌肤表面,都在散发着那种腐烂的恶臭味道。
王平阳的双手不自觉的紧紧握了起来,连指甲刺进手心,刺出鲜血,他自己都未察觉。
他的面色无比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他知道这一切完全是因为自己才会这样。
他感觉到自己体内的真元已经有了疯狂的增长,甚至似乎已经突破了那关键的关隘,但越是这种感觉,他越是觉得自己是吞噬了这名少女的生命和肉体,才会这样。
他有种恍惚的恐惧,觉得少女遗体上那些如灰败苔藓一样阴暗的尸斑正在朝着自己周身的天地蔓延,将他的整个身体覆盖。
他感到很寒冷。
他不敢看那名少女的遗体,他看向那片火光。
……
当粘稠的火焰燃起,渗入那些重铠符文里时,林意就已经知道那些南朝修行者完了。
此时那些真元重铠便成了困死那些修行者的牢笼,他们不可能在火焰的热力灼烧他们的肉体之前,便能卸除重铠。
只是他的视线里,北魏的那三具吞天狼重铠依旧完好。
而且方才的暴烈退出那片区域,使得那三具吞天狼铠甲里的修行者也几乎耗尽剩余的真元,此时便是那三具吞天狼重铠最虚弱的时刻。
所以对于他而言,目标未变。
他已经握住了狼牙棍,从容意的身上跳了下来。
他根本未管那名跃在空中,已经在飘落的北魏修行者,而是直接朝着那片火海,朝着那三具吞天狼重铠所在冲了过去。
他的目标既然始终是那三具吞天狼重铠,那他便只需要尽快冲到那三具吞天狼重铠的身前。
至于那名北魏修行者,既然是要拦他,自然会冲过来。
他一只手持着狼牙棍撑着冲跃,这根狼牙根在他的手中反而似乎变成了一条更有力的腿,让他的身体在空气里拖出道道残影。
那些火光太过耀眼,此时除了极少数的人之外,其余人根本无暇将目光投向他。
然而此时,那名北魏修行者还未真正过来,北魏那数名寻常的重铠军士,已经如一堵铁墙拦在了林意的身前。
没有任何的迟疑,林意冷静到了极点,借着冲势,他很直接的在跃起的刹那,将手中的狼牙棍朝着这数名重铠军士挥去。
第两百零三章 光明里
这数名重铠军士很自然的双膝微弯,用同样的方式回敬,将手中沉重的兵器朝着这名南朝的年轻修行者砸了过去。
这原本就是重铠军最擅长和最习惯的战斗方式。
在外面的战场上,即便在边军,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修行者参战,所以他们才是战场上最绝对的主力,他们也已经习惯了用自身的重量和力量去碾压对手。
他们的目光从重铠的眼缝里透出,带着一种天然的自信和藐视。
他们看着林意的目光,就像是老虎在看着绵羊。
然而当他们手中挥出的武器和林意手中的狼牙棍遭遇的刹那,他们眼睛里的神色彻底的面了。
感受着那股可怖的力量顺着兵器传递到自己的手臂,他们只觉得对面扑过来的是一头猛虎,而自己变成了绵羊。
“当!”
空气里响起一声无比暴烈的震鸣。
巨大的金属撞击声甚至令附近的军士耳膜嗡嗡作响,这种声音一时压过了战场上的惊呼声和尖叫声,同时吸引了这片战场上绝大多数人的视线。
当这些人的视线转到声音传来处,他们看到一片火星在空中暴散。
他们看到一根狼牙棍在暴散的火星之中继续前行。
随着那根狼牙棍的前行,那些重铠军士手中的武器都在脱手飞出,他们沉重的身躯,也在以各种夸张的姿势往后坠倒。
狼牙棍继续前行,落在正对着林意的一名重铠军士身上。
这名重铠军士原本已经在往后飞跌出去,但是当狼牙棍落在他胸口的刹那,这名重铠军士整个身躯在空中猛烈一震,然后急剧加速。
这名重铠军士的面甲之中血雾狂喷,他的整个身体在一声恐怖的敲击声中,往后横飞出去,坠入身后不远处的火海!
“林意……”
战场上的宁凝的目光在林意出现之后,就始终没有脱离这名南天院天监六年师弟的身上,哪怕火光冲天而已之时,她也依旧透着火光看到了林意无比决绝的冲杀。
她的心紧紧揪起,没有时间去感到恐惧。
当这声爆响传入她耳廓的刹那,她的整个心脏也如同被巨锤狠狠的砸击了一记。
……
战场上所有人都注意到了这名似乎右脚带伤无法双腿站立的年轻修行者的存在。
那名戴着面具,带着九尺笔直长剑的北魏修行者已经落了下来。
在所有人的视线里,这名从半空中飘落下来的北魏修行者就如同一只轻盈的蝴蝶。
他轻飘飘的落向林意的身后,手中的九尺长剑已经出鞘,然后这柄长剑化为一道如秋水般的笔直剑光,刺向林意的后颈。
林意手中的狼牙棍刚刚砸飞前方的重铠军士,他单足落地,重心有些不稳。
此时这一剑的时机把握得极为精妙,即便不带暴力的真元输出,但此刻林意已经来不及转身用狼牙棍抵挡这一剑。
但林意还有手。
林意的感知之快,远超这名北魏修行者的想象。
当这柄九尺长剑的剑尖距离林意的后颈肌肤唯有数寸时,林意的左手已经无比稳定的落在了这柄剑上,抓住了这柄剑的剑身。
这名北魏修行者一声低沉的厉喝。
他用力的拧转剑身。
然而林意的手指并未像凋零的花瓣一样干脆的落下,他的剑也并未能够旋转着刺入林意的后颈。
他只觉得自己的剑卡在了一座大山里。
他的掌心和剑柄的摩擦处,反而产生了剧烈的刺痛。
林意手中的狼牙棍落地。
他已经控制住了身体的平衡,好不犹豫的发力,扯剑。
极为简单的一扯,却令这名北魏修行者的心生骇然。
他体内的真元下意识的疯狂涌出,然而随之产生的力量,却依旧不足以和剑上传来的力量抗衡。
他一声闷哼,手中的剑脱手而出。
这名剑很长。
足以让林意当拐杖一样支撑身体。
所以他手中此时有两根拐杖。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体被他扯得微微前倾,所以没有任何犹豫,他撑着这两根“拐杖”,凌空一脚便踢了出去。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心中产生荒谬和错愕的情绪。
他从林意的体内感受不到任何真元波动的气息,只是这名南朝的年轻修行者就连感知和反应速度,都似乎比他快。
根本来不及做出多余的动作,他双臂交叉,挡在自己的胸口,挡住林意的这一脚。
轰的一声。
他的手臂和胸口同时发出骨裂的声音,被这气劲的爆鸣声所掩盖。
这名北魏修行者的身体如同折翼的大鸟,颓然的往后飞出,口中鲜血狂喷。
林意的身体晃了一晃,但他还是无比强悍的稳住了身体。
此时那数具南朝的真元重铠之中已经再也没有声音,气息全无,火焰却还像热油一样,从那些重铠的铠甲上滑落。
在火光的映衬里,林意深吸了一口气,他越过那数名已经被他击倒的重铠军士,继续朝着三具吞天狼重铠冲去!
他的右脚尚且不能踏地发力,在所有人的视线里,这名南朝年轻修行者冲跃的姿势依旧如此古怪,然而火光落在这名冲跃在火线边缘的年轻修行者身上,在所有人的眼瞳里,他的身影却显得无比高大。
王平阳在对面的山上,在那些尸斑的阴暗笼罩里,他看到了火光的光明,他看到了光明里的林意。
他此时尚且不知道这名手持着狼牙棍的南朝年轻修行者是谁,然而他只觉得林意身上的光亮亮得他的眼睛刺痛,亮得他的心脏都在刺痛。
他觉得他原本应该在那里,而不应该在这里。
……
三名身穿吞天狼重铠的北魏修行者同一时间感到了危险。
只是他们依旧不觉得冲来的林意能够很快杀死他们。
对于他们而言,只要拖得一定的时间,那支北魏援军便足以解决所有的战斗,光是那名身穿赤羽重铠的大人,都足以杀死这名南朝年轻修行者在内的所有南朝修行者。
所以这三具吞天狼重铠内的北魏修行者不约而同的做了一个动作,他们嚼碎了含在舌下的一颗回气丸,吞服下去。
在他们看来,只要略微补充一些真元,以吞天狼战铠如此沉重坚厚,便是站着不动让林意打,都或许可以撑到最后的胜利。
林意落在了他们的面前。
也就在此时,那支北魏援军之中,一名将领眉嘴唇微张,就将发令。
第两百零四章 杀铠
一声凄厉的破空声骤响。
一根飞针带着森寒的杀意,落向这名将领的咽喉。
这名将领瞳孔急剧的收缩,身体往后仰去,堪堪避过了这一根飞针,但他即将出口的军令,却是被这一根飞针硬生生逼停。
北魏这支援军里,那名身穿赤羽重铠的修行者微转过头,他的目光落在了发出这根飞针的元燕身上,目光里一片漠然,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
林意已经落在三具吞天狼重铠的身前。
看着这三具吞天狼重铠同时扬起的武器,林意深吸了一口气,然后他挥出了手中的狼牙棍,将狼牙棍当做刀用,将那一招刀势淋漓尽致的挥洒了出来。
一声令人心悸的撞击声响起。
这三具吞天狼重铠中的北魏修行者的眼中同时闪现不可置信的情绪。
他们手中砸出的沉重兵器,竟然被林意这一根狼牙棍全部荡开。
尤其最首当其冲的一具吞天狼重铠手中沉重的弯刀直接便被击飞!
一片不可置信的惊呼声在这片战场上响起。
林意的半边身体也被震得发麻,然而身体血液里燃起的新的力量,却让这种麻意迅速消失,让他站稳在地。
他左手握着那柄夺来的九尺长剑,将之像拐杖一样支撑着自己的身体,站姿依旧显得十分古怪。
然而他紧抿着双唇,已经再次将手中的狼牙棍挥了出去。
这三具吞天狼重铠在他此刻的眼中,有一个致命的弱点。
因为这三具吞天狼重铠之中的修行者感知和反应速度不如他,哪怕这身沉重的铠甲在真元的灌输之下,对他们的行动造成不了太大的影响,但他们的出招对于林意而言却依旧太慢。
依旧是那一招刀招。
他挥出的狼牙棍在空中带出了可怖的风声和刀意,落在那一具兵刃已经脱手的吞天狼重铠的胸甲上。
当的一声爆响。
空气里爆开一团耀眼的火星。
这具看起来比他的身体庞大许多的吞天狼重铠往后连踏三步却依旧控制不住自己的身影,如山般往后轰然倒下。
林意受力后挫,他也无法站稳,坠倒在地。
然而当另外两具吞天狼战铠的兵器朝着他挥落时,他已经在地上翻滚,然后跃了起来。
两件沉重的兵器和他擦身而过,落在了他身旁的泥土里。
又是当的一声爆响响起。
林意手中的狼牙棍砸在一具吞天狼重铠的腰间。
这具吞天狼战铠内的修行者发出一声惨呼,这具重铠直接站立不稳,横摔出去。
林意高高的跃了起来。
战场上的绝大多数人愕然的看着这名年轻修行者跃起的身影,他们难以想象,这名修行者明明一只脚受伤,明明还手持着这么沉重的兵刃,为什么他还能跳得这么高。
剩余那具吞天狼重铠手中的兵刃从林意的脚底掠过。
林意在这一刹那甚至放开了手中的那柄九尺长剑,他双手握着狼牙棍,当头砸下。
当!
第三声巨大的金属震鸣声在这具吞天狼重铠的头顶响起。
这具吞天狼重铠的头盔骤然往下沉了一寸,沉重的铠身晃了晃,然后这具吞天狼重铠重重的跪了下来。
林意落了下来。
他落在这具跪倒的吞天狼重铠的身前。
这具吞天狼重铠之中的修行者已经毫无声息,重铠微微摇晃,似乎就要往前倾倒。
在许多人震惊到了极点的眼光里,林意的左手松开了狼牙棍,然后甩了甩,伸了出去。
他的手掌在这具跪倒的吞天狼重铠上推了推。
这具吞天狼重铠便稳住,稳定而沉寂的跪在了他的身前。
另外那两具倒下的吞天狼重铠还在挣扎扭动,然而始终无法站起。
宁州军的所有人,包括宁凝在内,没有人敢相信这是真的。
然而这样的画面,却无比的真实。
就在此时,一片凄厉的破空声响起。
数十枝重弩射出的弩箭带着肉眼可见的涡流落向林意。
虽然对于寻常的军士和修行者而言,这种弩箭的齐射已经蕴含着足够的杀机,然而对于林意而言,这些弩箭依旧太慢。
当他的感知里出现这些弩箭之时,他就已经可以做出及时的反应,他甚至来得及闪避到跪倒在身前的吞天狼重铠的身后,将这具吞天狼重铠当成盾牌。
然而林意并未做这样的选择。
他只是转身,面对着这些如流星坠落的弩箭,转身的同时,拔起了斜插在地上的那柄九尺长剑。
此时的宁州军士气太过低落。
在他看来,他必须用更加暴力和鼓舞人心的手段来面对这些弩箭。
他仰头,面对着这些弩箭,然后挥剑。
一道如明月般的剑光生成。
一阵密集如雨的爆鸣,在他的身前响起。
所有会落在他身上,对他真正有威胁的弩箭,全部被他的剑光击飞。
那些原本就不会坠落在他身上的弩箭,从他的身侧和头顶飞过,噗噗噗的钉在他身后的地里。
许多人的目光凝固在林意手中长剑的剑身上。
林意的这柄剑稳定的收回,剑身依旧震荡,发出嗡嗡的声音。
一声显得有些气急败坏的怒喝声在那支北魏援军之中响起。
这声音出自那名先前想要发出军令而被元燕飞针逼停的将领之口。
这名将领之所以愤怒和不解,是因为按照他后继发出的军令,方才落下的,不只是这些弩箭,还应该有一些赤罗丸。
不管这名南朝年轻修行者何等古怪,但他的身体也不可能抵挡得住赤罗丸烈火的灼烧,必定要给这三具吞天狼重铠陪葬。
只是当他的怒喝声响起,当这名将领的目光扫过自己的身体两侧时,他自己就明白了原因。
那数名理应在此时射出赤罗丸的军士,都已经倒下。
他们的心脉处,都插着一柄细细的长剑。
容意手中也握着一柄这样的长剑。
他此时就站在距离这些北魏军士不到数十步的地方。
那名赤羽重铠之中的修行者看着林意的那道剑光,再看着此时握剑的容意,看着那名施展出了飞针之后,便一脸漠然的凝立在一侧的少女,他的眼睛里终于出现了凝重的意味。
第两百零五章 屠宰场
对于此时的战局而言,无论是元燕的出手,还是容意的出手,都并未引起很多人的注意。
在绝大多数人的眼里,那三具如移动小山般的吞天狼重铠,才是此时战场上的决定性力量。
林意用极短的时间击倒这三具真元重铠,再直接挥剑阻挡箭雨,这样的画面,甚至让很多人都不自觉的往后退去,停止了厮杀。
很多人的心中都生出凛冽的寒意。
然而林意的师姐宁凝的心中,此时却就像是有一团火油也猛烈的燃烧了起来。
“林师弟!”
她用力的朝着林意的所在挥了挥手,发出了呼喊。
“宁师姐!”
林意听觉何等的敏锐,他霍然转身,在纷乱的战场之中看到了宁凝的身影,他顿时喜出望外,也大叫出声,“宁师姐,你果然在这里。”
“果然在这里……果然在这里……”
这样的声音在宁凝的耳朵里不断的回响,震得她的心间有些发麻。
只是这样短短的一句,却让她听明白了……林意先前应该就是知道她可能在这里,所以才如此火速来救援。
一声带着浓重北魏北地口音的军令声响起。
除了那支援军之外,这片战场上的北魏军队也终于做出了最激烈的反应。
宁州军此时还在怀疑自己是否因为林意的出现而会柳暗花明的梦游状态之中,加之宁州军那两名统领已经战死,所以根本没有对北魏的这道军令造成任何的阻碍和威胁。
一阵暴戾的喊杀声震动四野。
至少两百余名北魏军士冲过余焰未消的焦土,如潮水一般朝着林意涌了过来。
地面也震动起来。
容意深吸了一口气,他转头看了元燕一眼。
他此时有些犹豫。
他已经直觉那支北魏援军之中的赤羽重铠即将有动作,那他此时面对的选择,是过去支援林意,还是先设法阻拦这具赤羽重铠。
“你觉得对于他而言,是那些军士更容易对付,还是这具赤羽重铠更容易对付?”
看着他探询的目光,元燕轻声的冷冷反问了一句。
然后元燕接着轻声补充了一句,“若是这些宁州军依旧如此模样,我们恐怕也要战死在这里,既然他都选择用那种方法去对待箭阵,这岂不是他更加需要的?”
容意对林意的了解并不如元燕这样深,他也并没有见过林意之前在战阵中的表现,所以他心中一时也无法回答元燕的那一个问题,然而元燕接下来的这句话,却至少已经让他明白了元燕的观点。
嗤嗤嗤……
三声轻响,他背上剩余的三柄细剑也飞射而出,坠落在前方地上。
他紧握住手中的剑,看着那具身上已经开始闪耀光芒的赤羽重铠,一脸的战意。
……
许多人在此时都已经明白那名发出军令的北魏将领的用意。
林意是修行者。
修行者依靠真元战斗。
即便再强的修行者,真元耗尽之后,便和寻常的武者也没有太大的区别。
若是林意是寻常的如意境或者刚刚晋升承天境的修行者,他也必定畏惧这点。
两百余名悍不畏死的军士,也足以耗尽他的真元。
然而他并非寻常的真元修行者。
看着踏着焦土如潮水涌来的这些北魏军士,林意先做了一个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动作。
他挥动狼牙棍,在身后跪倒的吞天狼铠甲上敲了敲。
他就如敲打木桩,让这具吞天狼铠甲显得更加稳固一些。
然后他还有些时间,他在背靠着这具吞天狼铠甲站立的同时,将狼牙棍砸在受伤的脚侧,当成身体的依靠。
他手中长剑一挑,挑起了这些吞天狼铠甲坠落在地的一件武器。
一柄很重很长的弯刀。
这种真元重铠所用的弯刀出自北魏的一些著名工坊,对于此时的林意而言,手感奇好,他十分满意。
他这种自顾自般的准备,落在战场上所有人眼中的画面显得十分诡异,只是在军令驱使下的这些北魏军士早已忘却恐惧为何物,这些北魏军士显然和宁州军有着截然不同的区别,更像是南朝最彪悍的边军,这些军士不执行军令的下场也只有死。
四名身穿轻甲的北魏军士在林意完成这一切时,已经率先冲到他的面前。
这四名北魏军士之中,甚至有一名黄芽境的修行者,速度明显要比普通的武者快出一线。
只是在此时林意的感知里,这人和其余的三名北魏军士没有什么区别。
他背靠着吞天狼重铠,受伤的脚斜靠着狼牙棍站稳,抬手便是横刀一斩。
这四名北魏军士手中的兵刃明明都已经化为流光也落向林意的身体,然而在林意的这一道刀光面前,却全部黯然失色,而且甚至显得奇慢无比,根本没有落在林意的这一道刀光上。
林意一刀便横切过着四名北魏军士的身体,直接将这四人一斩两段。
滚烫的鲜血和破碎的血肉随着他的刀光在他的身前喷洒出来,洒落在他的身前,洒落在他的身上。
一片骇然的惊叫声在远处响起。
这样的画面对于远处的那些北魏军士而言显得太过可怕,只是已经冲到面前的北魏军士淋着同僚的鲜血,眼瞳却是更加赤红。
后方的十余名北魏军士已经如同一个浪头拍了上来。
接着更后方的北魏军士冲来却一时无法接近战团,顿时四下散开,接着从四面八方朝着林意杀来。
林意挥刀。
依旧不变的是那道简单直接的暴戾刀式。
每一刀挥出,他前方的北魏军士的身体便从中截断,一刀两段。
他的身体两侧,包括身体的后方,也有北魏军士的兵刃袭来。
有些北魏军士跃起,从重铠的上方刺击下来,有些北魏军士甚至踩踏着同僚的身体,跳上重铠。
然而在霸烈的刀光闪现的同时,也有明月般的剑光不断的亮起。
明月般的剑光虽然和刀光相比显得轻淡而柔和,但却真的如同月光一般,无处不在。
虽然身处四面八方的威胁之中,但是这些递来的兵刃却不可能有飞剑那么快,而且对于林意而言,他手中的这柄剑足够长,他的身上还有天辟宝衣。
剑光落处,尽是噗噗的入肉声和鲜血喷涌的声音。
身在阵中还未死去的这些北魏军士尚未觉得,然而落在外面人的眼中,尤其是那些地势略高处,可以清晰看清林意身周的人……在他们的眼里,林意已经将这场战斗变成了一场纯粹的屠杀。
他的身体周围,就像是一个屠宰场。
所有接近他身前的北魏军士,全部被一刀两段,他身侧身后的那些北魏军士,全部被一剑穿身。
这些北魏军士的尸身,以可怕的速度堆积起来。
最令人感到可怕的是,林意根本就没有真元衰竭的迹象。
他出刀和出剑的速度,甚至比一开始更快。
那两百余名北魏军士在迅速的减少。
这种画面,甚至让那名发令的北魏将领的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是否将自己所有的部下填上去,也会被这人全部杀光?
第两百零六章 赤焰
这些北魏军士不可谓不壮烈,他们前赴后继的踩踏着同僚的尸身,依旧奋不顾身的朝着林意冲杀过去。
然而没有丝毫用处,在亮起的刀光和剑光面前,他们的生命显得太过脆弱。
林意丝毫没有感到自己气力不继,他只是杀得有些心软。
随着他的每一次出刀出剑,刀招和剑招更为熟练,力量的控制也更为巧妙,带来的结果便是他出刀的力量更为霸烈,出剑的速度更为迅捷。
杀死这些北魏军士,对于他此时而言,就像是在建康城的家中,他那间破落小院之中切菜一般简单。
切菜当然用不了太多的力气,即便是切半天的菜,也不会疲惫到何种程度。
林意此时终于体会到了那些强大的修行者在战阵之中的感受。
他自己也曾很多次听到过这样的战例,当两支军队相遇,一支军队在很短的时间内,就被对方军中的一名强大修行者尽数杀光。
他不知道那些军中的强大修行者在完成这样的杀戮时是何等的感受,然而对于他而言,这种感觉并不美妙。
鲜血已经浸过了他的鞋面。
那些原本滚烫的鲜血很快的冷却,他的双脚站在这些粘稠而将凝未凝的鲜血中,这种感觉极不舒服。
即便他提醒自己这样做的意义,不去看那些北魏军士临死时的眼神,他都知道这些是活生生的人,并非是菜园里的菜。
“你们北魏的修行者是妈生的,难道他们不是吗?你们只知道躲着,让他们来送死?”
林意抬起头来,他开始离开斜靠着的狼牙棍,拖着受伤的脚朝着前方的尸堆上行走,同时看着远处那些发令的将领所在的地方,发出了一声厉喝。
他直抒胸臆,这一声厉喝十分响亮,如同惊雷。
当他的背部脱离那具吞天狼铠甲的依靠,走上前方的尸堆数步,站在略高处这一刹那,他身体周围的那些北魏军士直觉有了绝佳的机会,震天般的一声喝杀,四面八方无数的兵器朝着他的身体刺了过去。
只是林意的面色没有任何的改变。
其实他很清楚自己往前走出这样数步就会迎来这样的结果。
但这也是他想配合他喝出的那句话,留给所有人眼中的画面。
他挥刀,出剑。
刀光亮起。
他身前所有涌来的北魏军士全部被一刀两段,断裂的身体受刀力所激,或往后,或往两侧横飞出去。
剑光如一片月光泼洒在他的身周。
他身侧和后方的那些北魏军士依旧保持着进击的姿态,很多人手中的兵器甚至真正的刺到了林意的身上,然而这些人手中的兵器再无后力。
他们的咽喉、心脉等致命的部位,都在往外喷着血泉。
这些北魏军士身影在空气里凝固了一个呼吸的时间,然后纷纷无力的往下滑落,坠倒。
林意站立不动。
只是他身旁这些北魏军士全部都倒了下去,一时间他身体周围显得很空,让他显得站得更高。
一声凄厉的军令声在此时响起。
残余的数十名北魏军士原本也已经僵立当场,听着让他们退却的军令声,这些北魏军士之中很多人甚至心神太过激荡,脚下发软而在往后撤退时立足不稳摔倒在血泊里。
那名发令的北魏将领面上毫无血色,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向那支北魏援军的所在。
他知道自己也不可能是林意的对手,在那道刀光的面前,他恐怕也是和这些寻常军士一样的结局。
那三具吞天狼重铠之中的北魏将领,无论是修为还是官阶都在他之上。
此时在他看来,能够改变这里所有北魏军士命运的,便只有那支援军里,那名身穿赤羽重铠的大人。
只是他不明白,为什么那名大人还不动,他还在等什么?
即便是同一个人,站在不同高度的山上,看到的风景也是不同。
所处的地位不同,对待一件事的态度自然也有很大不同。
在林意一开始以惊人的速度击倒那三具吞天狼重铠时,身披着赤羽重铠的这名北魏将领原本已经准备出手。
然而当那声军令发出,当两百余名悍不畏死的北魏军士开始围攻林意时,他却反而改变了主意。
他开始发觉林意的不同。
对于他而言,这两百余名北魏军士的生死不算什么,至少对于这场战役而言,是可以随意承受的损失。
即便是此时,他已经确定林意根本不是在依靠真元战斗,他已经确定林意的力量和耐力都十分惊人,他都很想看看到底林意的气力到底绵长到何种程度。
到底要连续战斗多久,林意的气力才会开始衰竭。
和罗烈侑一样,他已经对林意修行的功法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和兴趣,所以即便他身后的随从之中,还有不少人手中拥有赤罗丸,但在他的默示之下,这些人都没有出手。
……
当远处那名脸上毫无血色的北魏将领投来求助和不解的目光时,这名身穿赤羽重铠的将领对着身旁两名修行者点了点头,然后他才终于动了。
一道赤焰在这片战场上无比夺目的亮起。
当他体内喷涌出来的真元灌入这具真元重铠的符文之中,这尊原本无比沉重的重铠,似乎骤然变得毫无分量,变得如同在草叶上飘过的燃烧着的羽毛。
他此时对林意有无比的兴趣,心中直想着亲手试试林意,然后生擒这名修炼古怪功法的南朝年轻修行者,所以他甚至没有将容意和元燕放在眼中。
这倒并非绝对的狂妄。
除非是那种半圣以上的修行者,否则任何的修行者都很难摧毁他身上的这件赤羽重铠。
只是依靠这件赤羽重铠,他都可以无视敌军的攻击,然后直接出现在林意的面前。
然而就在此时,一直在死死盯着他的容意挥出了手中的剑。
他的其余八柄剑全部震动着,飞了起来,变成了八道流光,落在了赤羽重铠上。
有两柄剑甚至已经被这支北魏援军之中两名军士握在手中,当这些剑有异动飞出时,其中一名军士甚至下意识的伸手去抓脱手飞出的这柄剑。
然而他的手根本未触及剑身和剑柄,细长的剑身上流淌出来的剑气,就将他这只伸出的手割成了碎片。
一阵清脆的声音在这具赤羽重铠的甲身上响起。
这八柄飞来的剑斩在铠甲上,只留下极为轻淡的剑痕。
这名赤羽重铠之中的修行者根本就不在意,他在铠甲之中都甚至没有感到这些剑上的力量的冲击,都甚至没有什么独特的震荡力传达到铠甲内里。
他甚至都并未转头去看容意。
然而当他继续前行,他却骤然觉得身上的铠甲重了一些。
第两百零七章 有意思
赤羽重铠内这名修行者眉头微挑,他将感知从林意那处收回,然后瞬间明白了这是为什么。
有一股独特的力量,从那浅浅的八道剑痕中不断流淌出来,侵入赤羽重铠的符文里。
能够持续扰乱和阻碍法阵运行的,便也只有法阵。
所以这名在他眼中根本不起眼,没有任何威胁的使用九柄剑的年轻修行者,其实也是一名很特殊的阵法师。
他转过头去,认真打量了容意一眼。
在他一眼之间,容意再次挥剑。
他体内的真元顺着他手中这柄剑的符文朝着天地间释放出去,瞬间带起了其余那八柄剑的回应。
八柄已经以各种姿势颓然坠落在地的细剑陡然一震,再次飞了起来,斩在这具赤羽重铠上。
叮叮叮……
又是一阵清脆的鸣声。
赤羽重铠的铠身上,又多了八道淡淡的剑痕。
剑痕不断吸取着容意流散在这方天地里的真元,然后从周围的空气里汲取更多的元气,冲入赤羽重铠的符文里。
这名身披赤羽重铠的修行者顿时觉得身上的重铠又重了数分。
只是他这次感知得更加清楚,这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有这样的手段,更多的是借助了这九柄剑本身的力量。
这九柄剑,本身就是一个十分强大的法阵。
“有意思。”
他铠甲内双唇微分,轻声自语了一句。
就在他的声音响起时,那八柄刚刚落地的剑又飞了起来。
只是这次,这名北魏修行者并不想这八柄剑再刻八道剑痕。
他伸出的拳头,一拳砸了出去。
空气里产生了一团真实的火焰。
从铠甲的符文里急剧的析出的真元和空气剧烈的摩擦,再加上这赤羽重铠原本就独特的元气力量,直接在他的拳头上产生一团通红的火焰。
接着便是一声可怖的爆炸声。
八道细剑被一拳轰飞,这些剑身之中独特的元气联系产生的力量根本无法和他这一拳抗衡。
容意一声闷哼,他手中的剑也无法握住,脱手飞出。
他不可置信的看着这具赤羽重铠,虽然手中的剑都已经脱手,但是一股强烈的冲击力却依旧沿着手臂冲击到他体内深处,依旧震伤了他的内腑。
他的口中喷出一蓬血雾。
林意此时已有闲暇,他很清晰的看到了这样的画面。
他感知到了这具赤羽重铠那一瞬间爆发的可怖力量,不由得微微的皱了皱眉头,然后喝道:“让他过来!”
他这句话是喊给容意听的。
不知为何,真正可以生死与共的人之间总会产生一种奇妙的默契,即便此时容意在这具赤羽重铠的一击之下便受重创,但是林意直觉容意不会就此放弃。
容意痛苦的轻咳了一声,再咳出些涌到喉间的血沫,他的确有再出手的能力,但他选择听从林意的命令。
没有任何的犹豫,他的身体往后倒掠出去。
“你们在看什么?难道要等着他们的战斗结束之后再说?”
宁州军中,一声惊怒的声音响起。
伴随着这声声音,一道剑光亮起,宁凝已经朝着前方的北魏军士冲杀了过去。
许多还兀自呆立不动的宁州军士如梦初醒,都发一声喊,朝着眼前的北魏军士冲去。
……
赤焰如风在草尖流动。
赤羽铠甲内这名修行者微锁的眉头慢慢松开,他面上的神色却是不再像之前那般轻佻。
宁州军并非是北魏的精锐军队。
这样的地方军在士气已经低落到极点之后,更难重新拾起战意。
就这样一名年轻的南朝修行者能够做到这点,便已经足够值得他重视。
在距离林意不到三十步的距离时,他的脚步骤然加快。
赤羽重铠在空气里发出一声可怕的破空声,沉重的躯体就如离弦之箭一般,射向林意身前。
与此同时,他一拳直冲,如同一柄长枪,直刺林意胸口。
赤羽重铠重五百余斤,以他此时的冲速,带来的力量原本已经十分可怕,更不用说再加上他的这一拳之势。
然而没有人想到,面对这样的一拳,林意依旧一刀斩出!
当的一声爆响!
林意手中的这柄巨型弯刀切过火焰,和拳面撞击的刹那,坚韧的刀身上便顿时布满裂纹。
一块块碎砾从刀身上飞溅出来。
这柄巨型弯刀直接碎裂开来!
咚!
林意往后震飞出去,后背直接撞在那尊跪着的吞天狼重铠上。
已经无比稳定的扎在尸堆里的吞天狼重铠猛烈一晃,往后倒去。
林意一声闷哼,体内气血的震荡让他无比的难受,甚至有种要呕吐的感觉,然而按照他的预想,他的手依旧握住了那根狼牙棍。
接下来的一刹那,他将这根狼牙棍提起,挥了出去。
赤羽重铠之中的这名修行者心中一震。
他还依旧保持着出拳的姿势,然而眼前这一根狼牙棍竟然已经化为一道流光,落在他的拳上。
依旧是那一刀!
这一刀的速度和力量,依旧超出了他的想象!
几乎是直觉,他体内的真元很自然的迸发出来,灌入赤羽重铠的符文之中。
当!
狼牙棍和他的拳头相逢!
如天神挥出的巨拳,硬生生的在空中止住。
这名修行者的瞳孔剧烈的收缩,他感觉到在符文之中的部分真元,竟然被硬生生震散。
他的拳面上传来的力量,让他内里的整条手臂都感到剧烈的疼痛。
所有注意着他和林意交战的人看得更清楚,他这一拳被荡了开来,整具赤羽铠甲的重心都有些不稳,朝着一侧晃去。
林意的手掌之中也有鲜血飞洒。
这一记硬碰硬也让他无法握得住这柄狼牙棍。
只是他脑海之中也已经想好了后继,他单足发力,借势朝着后方跳了出去。
后方的地上,还掉落着另外几具重铠的武器,在他看来,这些依旧可以对赤羽重铠造成威胁。
但就在这一刹那,他的脸上也出现了一丝惊愕的神色。
一道熟悉的身影此时已经悄然的出现在赤羽重铠的身后不远处。
那是元燕。
她在这里的战斗开始之后,只是射出过一支飞针,接着便很低调,很让人忽略她的存在。
她要做什么?
林意此时也想不明白。
赤羽重铠内的修行者也感知到了元燕的到来,他也想不明白对方能给他造成什么样的威胁。
然而就在此时,他感到有一种古怪的力量随着这名少女的脚步声响起而传来。
他的心脏剧烈的一痛。
第两百零八章 联手
他的心脏就如同被人狠狠的捏住,然后猛击了一拳。
赤羽重铠内这名修行者毕竟不是凡物,在下一个呼吸之间,伴随着一声厉喝,他体内的真元便急剧的流动起来,团团护住心脉。
他的真元力量十分强大,顷刻间驱散了袭入心脉间的阴暗力量,将自己的心跳重新拉回正确的轨迹。
元燕很干脆的后退。
她不想给这名修行者杀死自己的机会,而且她已经给林意赢得了时间。
林意落地。
他单膝跪地,稳住自己身影的同时,右手已经握住了一柄吞天狼战铠的巨型弯刀的刀柄,与此同时,他的左手极为干脆的将一颗龙血丹拍入了自己口中。
一道火线在他的咽喉中燃起。
接着他的体内有无数火线烧了起来。
龙血丹是南朝最暴烈的虎狼之药,然而他在之前有过服用的经验,所以他很清楚自己此刻最需要做的是什么。
当体内那些最新鲜的元气被药气引燃,更多新鲜的元气从内腑和骨髓深处被压榨出来的刹那,他已经跳了起来。
一片惊呼声响起。
所有人骇然的看到他的身上瞬间布满了可怖的红线,在肌肤上高高隆起的血脉给人的感觉是内里流淌的不是鲜血,而是滚烫的岩浆。
赤羽重铠内的修行者眼瞳剧烈的收缩,就在林意跃起的这一刹那,他都感受到了气流之中传来的灼热气息。
更令他有些心凛的是,林意明明是服用了某种极度刺激潜力的虎狼重药,然而当他看着这名跃空而来的年轻修行者,当他和林意的目光相接时,他发觉林意的目光似乎比自己还要冷静和专注。
霸烈的刀光横扫而来。
这名赤羽重铠内的修行者强行收敛心神,一拳狠狠砸出,迎向了这道刀光。
他原本最擅长便是用拳,而且赤羽重铠的铠甲足够坚厚,覆盖住指掌的铠甲甚至比身体绝大多数部位的铠甲还要坚韧,所以对于他而言,此时他的拳头,自然是他最强大的武器。
一声惊雷般的炸响声在他的拳头和刀上响起。
没有任何的意外,林意手中的巨型长刀瞬间瓦解,碎裂开来。
林意的右手掌心鲜血淋漓,手中半截断刀直接脱手飞出。
在药性和巨大的力量的冲击之下,他的眼前甚至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前方的任何东西。
然而他强大的感知牢牢的锁死了对方的一举一动。
他体内经络中的气劲鼓胀欲裂,更是清晰的提醒着他此时最需要的是什么。
他的口鼻之中都已经有鲜血流出,然而随着他的左拳挥出,一股同样暴戾的力量再次从他的身体里被压榨出来。
他的这一拳直接砸向这具赤羽重铠的面目之间。
赤羽重铠之中的修行者眉头深深的皱起。
此时他体内的真元也是动荡不堪,然而他并不觉得林意的这一击会对自己造成任何的威胁。
他的左手也抬了起来,翻手为掌,在这极为急促的时间里,硬生生的将自己左边半边身体里的一些真元强行逼入左臂,用指掌间涌出。
他的手掌拦在自己的面目之前。
林意的拳头轰在了他的掌心。
拳头和掌心碰撞,产生的气劲直接让他手掌周围出现了数十缕肉眼可见的涡流和黄色游丝般的破碎真元束流。
接着在空气里爆响的,并非是血肉之躯和金铁轰击的沉闷响声,而是清脆的金属撞击声。
仅是凭感知,赤羽重铠内的这名修行者便知道这是因为林意握住了一个有着奇特吸引力的手镯,真正和他掌心相撞的,便是这个手镯的一部分。
他感到有些诧异的是,自己指掌间迸发出的真元流散得太快,似乎就像是被这个手镯骤然吞吃了一部分。
他重铠的掌心失去这部分真元的力量,在林意的这一击之下,顿时产生了微微的形变,坚韧的铠甲挤压着他掌心的血肉和内里的骨骼,顿时让他的掌心产生了剧烈的痛感。
让他感到庆幸的是,林意如同蛮兽一般的身体也往后震飞出去。
这给他赢得了一些时间,让他迅速的调集真元,将之重新涌入这只手掌。
强大而凝聚的真元往外鼓荡着,硬生生的将往掌心凹陷的铠甲往外推了出去,不至继续压迫他的掌骨和血肉。
此时他也有些诧异,诧异于那名掌握诡异真元震荡之法的少女,为何不在此时乘机全力发动偷袭他。
在他看来,此时的林意已经毫无威胁。
那样的虎狼之药,只能激发出一瞬间的潜力,接下来对一名修行者的身体,便只有破坏。
……
然而一切和他所想的并不相同。
砰的一声。
林意狠狠坠地。
只是在坠地之前,随着这名修行者强大而凝聚的真元冲入他的体内,林意体内那些暴走的元气便被迅速冲淡,他体内的经脉和血脉顿时一松。
他身上如红线般的血脉隆起迅速消失。
他并未如这名修行者所想的一样彻底虚弱,进而气血衰竭。
在吐出一口新鲜的逆血的同时,他的体内已经生出新的力量。
只是他牢记着铁策军的经验,在吐出这口血的同时,瞬时颓然的垂下了头颅。
空气里响起宏大的破空声。
赤羽重铠破空而至,朝着他落了下来。
赤羽重铠内里这名修行者不想再节外生枝,他不想要杀死林意,只想尽可能快的将林意生擒,逼问出林意所修的功法。
他没有用拳,只是五指张开,朝着林意抓去。
就在此时,已经距离他后方很远的元燕突然动了。
元燕一声厉喝,急剧的奔跑,她藏匿在体内深处的真元,也随着她的步点疯狂喷薄而出。
赤羽重铠内这名修行者一声闷哼。
那股阴暗的袭向他心脉的力量,竟是增强了一倍不止,让他清醒的意识到方才这名少女其实隐藏了部分实力的同时,也让他的心脉剧痛至近乎断裂。
他体内原本顺畅流动的真元竟如堵塞的河流般拥堵不通。
就在此时,林意猛然抬头。
林意的目光亮得惊人,如同闪电般刺入他的眼瞳!
第两百零九章 逆转
林意已经预先感知到了元燕的一切动作。
事实上即便没有那么强大的感知,他和元燕之间也有着难言的默契,他甚至有种肯定的直觉,元燕一定会在此时出手。
因为他相信元燕会抓住这个最好的时机。
这名赤羽重铠内的修行者是承天境的修行者,而且方才冲入他身体内的真元,更是让他清晰的意识到对方已经在承天境的道路上都走出了很远。
赤羽重铠的力量和坚固他也已经充分领教,所以此时……可能是他和元燕能够胜出的唯一机会。
在他抬头的瞬间,一声令人耳膜撕裂般的厉喝从他的唇齿间迸发出来。
他的双足狠狠的踏在地上,包括他那只尚未痊愈的伤足!
一股轰然炸裂的尘浪在他身下涌现的同时,他迸发出所有的力量,一拳轰向这名身穿赤羽重铠的修行者。
只是此时连林意都没有想到,在这时抓住了这个机会的不止元燕一人。
当他的厉喝声响起的刹那,这具赤羽重铠身上那些轻淡得很难看清的剑痕突然亮了起来。
在元燕释放的阴暗力量狠狠刺击着重铠内修行者的心脉时,这些亮起的剑痕之中的凝聚的元气形成了一张网,然后瞬间收紧。
这样的两股力量,让赤羽重铠内的这名修行者甚至来不及阻挡和闪避林意的这一拳。
当的一声。
就如同一口巨钟被敲响。
林意的这一拳击在这具赤羽重铠的脸上,更准确而言,是迎面击中了这具赤羽重铠的鼻梁正中部位。
所有交战双方的人都是心中一颤。
几乎所有人都没有想打,林意还能站起来,还能轰出这天神般的一拳。
林意的手中依旧死死的抓着红龙手镯。
手镯砸在重铠的脸面上,这具赤羽重铠的鼻梁部位顿时凹陷了下去。
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从这具赤羽重铠的面甲下响起。
这名修行者的鼻梁碎了,碎裂的血肉和溅射出的鲜血瞬间糊满了面甲内里,而凹陷的铠甲死死的压住了他已经碎裂的鼻梁,让他根本无法呼吸。
鼻梁是修行者最脆弱的部位之一,也汇聚着许多重要的窍位,由此产生的剧烈疼痛让这名修行者根本无法凝聚心神,根本无法有效的催动体内的真元。
元燕在此时也抬起头来。
她冷漠的看了一眼这名身穿赤羽重铠的修行者的背影一眼,如同看着一名死人。
那股和她连接的阴暗力量,在此时突破了这名修行者脆弱的真元防御,真正侵入了这名修行者的心脉。
这名修行者心脉顿受重创!
林意深吸了一口气。
他也知道这名强大的修行者已经完了。
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停顿,在那支北魏援军爆发的惊天动地的骇然惊呼声和尖叫声中,他的拳头不断扬起,带着呼啸的狂风,不断的砸在这具赤羽重铠的面甲上。
内里这名修行者不断的吐血。
面甲的极其细小的缝隙里,不断往外喷射着细小的血丝。
然而只是在刹那间,这面甲被砸得深深凹陷了下去,这名修行者的身体摇晃着,往后倒下,鲜血和破碎的血肉和碎骨,从铠甲张开的裂口中如流浆般涌出。
轰!
赤羽重铠倒地!
林意收拳,停了下来。
元燕也停了下来。
还有手中握着一柄剑,大口喘息着,嘴角也不断流淌着血丝的容意也停了下来。
三人各自隔着数十步的距离,形成一个三角,三角的中心便是这具倒下的重铠。
三人的身体和这具即便已经倒下的重铠相比都依旧显得太过瘦弱和渺小,然而此时他们站立在阳光下和焦土之上的身影,却是让这片战场上大多数人都感到了极度的呼吸不畅。
有欢呼声在宁州军之中响起。
其实此时即便这具赤羽重铠倒下,但战场上北魏军士的总和依旧超过宁州军至少三百的数量,然而绝大多数宁州军士却已经觉得胜利到来。
宁凝刚刚杀死两名北魏军士,她喘着粗气看着距离她已经不算太远的林意的身影,惊喜得难以复加。
在几个呼吸之前,她看到林意倒地的时候,几乎忍不住哭了出来,她完全想不到,就只是这片刻时光,一切就已经彻底逆转。
“林师弟,真的好强。”
她的身体微微的战栗着,脑海之中此时回响着的,便只有这样的声音。
……
林意对着元燕和容意颔首为礼。
他觉得自己真的很幸运,有这样两名强大而值得信赖、心有默契的伙伴。
光是他一人,他都没有产生自己很强大的感觉,但是现在看着元燕和容意,他却产生了一种三人十分强大的感觉。
“还有谁敢来一战?”
他深吸了一口气,捡起了就近的一柄重铠长刀,然后指着战场上北魏军士最密集处,大喝了一声。
那支北魏援军之中至少还有两名修行者存在,然而当他的声音在这片山坡上回荡,却没有任何一名北魏修行者再冲来。
看着这样的画面,先前阵中那名不断发令的北魏将领知道大势已去,他连发数声令,所有的北魏军士开始逃离这片战场。
有军令声在宁州军中响起。
宁州军也并未乘胜追击,因为此时所有剩余的宁州军将领心中都十分清楚,和这两支北魏军队相比,他们的优势只在于这三名此时已经停下来的年轻修行者。
“林师弟!”
宁凝原本就已经距离林意不远,此时第一时间冲到林意的身前,但她原本真元已经消耗得所剩无几,剧战之下疲惫不堪,此时冲到林意身前,看着林意脸上微笑荡漾而起的刹那,她心神一松,身子便脱力,直接往前栽去。
林意反应极快,伸手一扶,便将她搀扶住。
宁凝一站稳,手臂被林意抓住,她顿时满脸通红。
林意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脸正气,对着她行了一礼,然后才满足的哈哈一笑,道:“宁师姐好。”
“尽招蜂引蝶,也不怕再招惹祸事。”一旁的元燕扭过脸去,不看他和宁凝,心中却是冷笑一声。
第两百十章 因何故
“你的脚?”
宁凝的目光很自然的落在林意脚上,此时林意那只伤脚伤口崩裂,鲜血已经渗出。
“中了一飞剑,不过现在应该没有大碍。”林意笑了笑,说道。
他感知得出来,虽然这次强行发力崩裂多处,但他恢复能力惊人,并未造成严重的损伤。
“没大碍?”
虽然心中明知刚刚林意也是要抓住那昙花一现的机会击杀那名修行者,但听到林意如此说,想着自己替这南朝小贼处理这臭脚时的麻烦,元燕还是忍不住心烦,有些生气。
“中了飞剑?”
宁凝呆呆的看着林意,她的目光触及身前那具即便内里的修行者已经死去的赤羽重铠,心中都依旧不由得泛起寒意,她看着林意满不在乎的神色,心中不由得想他这些天到底遭遇了什么。
只是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是修为还是气质上,林意和之前都已经有了明显的区别。
元燕此时心中更加嫌恶,她微蹙着眉头,索性走到了那名一开始被杀死,戴着面具的北魏修行者身前。
她俯下身来,揭开了这名北魏修行者脸上戴着的面具。
这名北魏者的臂骨和胸骨尽碎,胸骨刺入他的心脉而亡,他的死状自然很凄惨,猩红的面具下全部都是已经粘稠的鲜血。
只是元燕依旧一眼便记住了这名修行者的面目特征。
她对天水郡秦氏的修行者并不熟悉,所以此时她也无法断定这名修行者是否是来自天水郡的修行者,但她既然记住了这人的面目,只要回到北魏,便肯定能够查得出来,只是看有无必要。
她又翻了翻这名修行者的衣物,这名修行者的随身行囊里除了数颗赤罗丸之外,所带的东西也和寻常的北魏修行者携带之物没有差别,没有任何明显的标志之物。
当她起身,想要返回那具赤羽重铠身侧,检查那名赤羽重铠之中的修行者时,林意和宁凝却已经走了过来。
“你们这支宁州军到底携带着什么,为什么有这样两支北魏军要来阻截包夹你们?”
她想了想,轻声而直接的对着宁凝问了这一句。
若是寻常的搅混水吸引南朝军方的注意而为了掩护她更好的逃脱,也不至于这样精细的一支军队伏击,一支军队赶来支援。
宁州军这样的地方军对于整个眉山战场也不具备任何战略意义,甚至以宁州军的实力,哪怕宁州军师赶往某处执行重要军令,也并不会引起北魏军方的重视。
她手下那些将领,不会如此愚蠢,而且这两支北魏军队,似乎都是在她掌控之外的军队。
除却这些原因,在她看来,便只存在一种可能,这支宁州军之中有十分重要的东西存在。
若是能够知晓是什么东西,她便或许能够很直接的推断出,这两支北魏军队的身后是什么人。
她是很聪明,很擅长审时度势的人。
在她的眼中,宁凝的身份足够,但却只是一名很幼稚的少女。
宁凝对林意天然的极度信任,那对她和容意也自然有着天然的信任,不会怀疑她的用意。
宁凝来时已经听林意做过些介绍,她对这巴东郡巫溪学院天监四年的女生也是心中十分敬仰,她心中只道竟然连巴东郡那样的学院,都能有这样优秀的女修,但还未开口寒暄便骤然听到对方的这样一句问话,她顿时便是一呆。
她顿时犹豫。
看着她犹豫的样子,元燕心中便知她的确知道,只是在犹豫要不要说出来。
“不想说也无妨,不必纠结。”她故意淡淡的看了宁凝一眼,轻声说道。
被她如此一激,宁凝这纯真少女果然上当,咬了咬牙看着周围无人接近,便轻声说道:“我们宁州军中有一人……”
“什么人?”这下倒是连林意都好奇起来。
“是黄药姑。”宁凝终于忍不住轻声说了出来。
林意一愣,他印象里没有听过这样的名号,正忍不住要接着发问,元燕却是眼睛不自觉微微一眯,声音微冷道:“竟然是黄秋棠?”
“药谷圣手?”林意顿时大吃一惊,不可置信的轻呼出声。
宁凝看着他点了点头。
“她怎么会在眉山,会在宁州军中?”林意疑惑的问道。
药谷圣手黄秋棠是很出名的药师,即便和那些武力强大的修行者相比,自身修为和力量不强的药师并不多见于记载,但药谷圣手却很特殊。
药谷圣手黄秋棠是北魏岷州同和郡人,她出名并不是她能够治疗各种难治之症或是能够炼制特殊的丹药,而是她在培育一些灵药方面有特殊的手段。
天地灵药汇聚灵气精华所生,即便修行者的一些药典已经清晰的列出各种灵药喜欢生长的环境,但绝大多数的灵药都是自然生成,没有人能够培育种植。
但这药谷圣手黄秋棠却据说能够种植不少种天地灵药,知晓一些独特的形成天地灵药的手段。
只是她是北魏人,先前都在北魏境内的一些山林里面隐居种药,怎么可能和宁州军搭在一起?
“她早在一年前便已经逃至宁州隐居,这次进入眉山,她便主动提出进眉山找一些药材,她便隐匿在我宁州军中随军。”宁凝看着林意和元燕,面色有些难看,“现在我也想着,既然有这样两支北魏军特意来截杀,恐怕除了她也没有别的原因。”
“所以还是有人走漏了风声。”
林意大皱眉头,“想必她这样的人物随军应该也很隐秘。”
宁凝心中沉重的点了点头。
黄秋棠的身份特殊,知晓她随军的都是宁州的重要人物,这进入眉山的宁州军中也没有几个人知晓,但既然引来这样的截杀,只能说明其中必然有人走漏了消息。
“她惹了什么人,怎么会在北魏无法立足,要逃到宁州?”
就在这时,元燕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传入她的耳廓。
元燕在她这样的稚嫩少女面前没有刻意掩饰情绪,她的脸色同样难看。
黄秋棠这样的人物对于北魏而言自然也是重要的瑰宝,按她所知,明明皇宫都对黄秋棠有特殊照顾,这样的人物,怎么会在她不知的情形之下,在北魏无法立足?
“这我并不知道。”宁凝摇了摇头。
她是真的不知。
“她现在何处?”元燕深吸了一口气,恢复了平静,轻声问道。
第两百十一章 冒险
林意有些奇怪,不明白元燕为何对此事特别在意,但是他旋即又释然,觉得可能是因为她原本也精通药理,而黄秋棠在药理方面有些特殊手段,所以才会如此。
宁凝起先还是有些犹豫,然而想着若是没有林意和她还有那名来自边地的少年的相助,这黄秋棠就会落入北魏人手中,那对林意等人隐瞒自然也没有什么意思。
所以她转过身去,目光落入狼藉一片的战场上。
顺着她的目光,林意和元燕轻易的发现了一名女子的身影。
那名女子身穿素色粗布衣,微微佝偻着背,混在几名女眷之中。
若非宁凝的目光长时间的停留在她的身上,即便是元燕都看不出她和另外几名女眷的区别。
她看上去太过普通,就像是平时负责整理衣甲或是埋锅造饭时整理一下菜蔬的寻常妇人,这样的妇人,在很多地方军之中都会有。
她们做事很耐心,而且很能吃苦,最关键的是,她们不会闹事,更容易管辖,而且在军中有宁凝这样身份的女子时,她们也能做一些男子无法做到的事情。
当林意等人随着宁凝朝着她走来,双方更为接近时,元燕清晰的看到了这名女子脸上的皱纹和手上的一些老茧和裂纹。
这更使得她看起来像寻常的农妇和杂役,根本无法和连她都十分看重的那人联系在一起。
战场上的宁州军已经在忙着救治伤员,忙着搬运遗体和清理损失,然而看到林意等人走来,所有沿途的军士甚至官阶理应在林意之上的将领,都纷纷对着林意和他身后的元燕以及容意躬身行礼。
没有人注意和觉察到,在天蜈岭对面的山坡上,还有一名来自建康南天院的年轻修行者。
王平央看完了这一切。
他看着那些纷纷敬佩的朝着林意行礼的军士和将领,越发觉得阳光里的林意更加耀眼,耀眼的有些刺眼。
他的心情无比复杂,有一股浓浓的悲哀萦绕在他的心间。
自己不是应该在那里吗?
为什么在那人奋勇杀敌之时,自己却在这里贪婪忘我的吸吮着这名少女尸身上逸出的灵气?
他看着林意,一个声音在心中不断的提醒着他,他不应该这样,不应该沦落成吞噬腐肉而无法自拔的腐兽。
……
一名身穿轻铠的中年将领迎了上来。
这名将领名为姜宴,是此时这宁州军中官阶最高的将领。
林意此时是铁策军小校,按照官阶,他和姜宴之间至少差着五个官阶,然而看着这名走来的年轻修行者,姜宴依旧和前方所有军士一样,躬身对着林意行了一礼。
在林意回礼时,元燕却是已经在宁凝的耳边轻声问道:“现在这宁州军中,知道黄秋棠真正身份的,有哪几个?”
“除了我之外,一个都没有了。”
宁凝涩然的轻声回应,她心中悲恸至极,眼眶在此时都已经红了,除了她之外,原本这宁州军中还有两名将领知道,然而那两名将领都身穿真元重铠,已经都丧生在火海之中,而其中一名将领,便如同她的亲叔,自幼便对她极好。
元燕微微蹙眉,既然如此,在她想来,泄露消息的人便不在此时的这军中。虽然难以借此查出到底北魏是何人在主事,何人要夺这黄秋棠,但至少也不会担心有人能够认出她的身份。
“她对整个南朝而言都应该极为重要,既然已经走漏了消息,那随着大军行走便不安全。”
元燕转头看着她的侧脸,轻声而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
宁凝微微一怔,她觉得元燕说的这句话很有道理,只是不知为何,她下意识的觉得必须问过林意之后再行决定。
“接下来你觉得应该如何?”
等到姜宴对着林意致谢,聊过数句之后离开,宁凝走到林意的身边,轻声问道。
“必须我们直接带她走。”
不等林意回话,元燕便已出声,斩钉截铁道:“否则极不安全,北魏恐怕还会有军队或者修行者前来截杀。”
林意眉头微蹙,想了想,看着宁凝问道:“你们原先是要行军往何处?”
宁凝看着他,说道:“行往乌蜂岭,先前我们也有斥候小队探查到消息,周遭有数量不少的北魏军队,我们担心意外,也取道赶往安全区域,乌蜂岭之中现在有我南天院一些教习镇守的营地,十分安全。”
“乌蜂岭?”
林意取出行军地图只是扫了一眼,“那最多只有数个时辰的路程。”
宁凝点了点头,她眼眶又是微红,谁能想到只是这样一段路途之中,竟会出这样的问题,竟然遭遇这样的两支北魏军队袭击。
“那我们直接带她走。”林意看了一眼那名妇人的所在,并未犹豫。
“嗯好。”
宁凝听着林意都如此说,她便也没有任何的犹豫,走向姜宴便简单说了几句,要带走那名看似寻常的妇人。
虽然并不明白为何宁凝要特意带走那一名妇人,然而他明白其中自有隐情,而且宁凝的身份也自然可以命令他如此做。
所以他和身侧的一名军士说了几句,那名军士便将那名妇人引来,由宁凝带走。
“黄芽境?”
看着这名连走路的姿态都低眉顺目,和寻常妇人没有差别的药谷圣手,感知着她体内若有若无的气息,元燕微微挑眉,轻声的问道:“脚力如何?”
这名妇人的神情依旧没有任何的改变,只是带着些北魏边地的口音,轻声道:“应该可以跟上。”
元燕点了点头,此时容意已经将林意丢在这片战场上的东西全部取了回来,包括那个装着行军口粮的鹿皮袋。
也唯有当林意自己再次背起这鹿皮袋,感觉着这鹿皮袋的沉重,再感知不到林意身体内有任何真元气息波动之时,这名额头上有刀刻般的皱纹,脸色显得有些蜡黄的妇人才微微的抬起了头,眼睛里闪现出和她外表不符的一丝精光。
元燕已经转过身去。
她没有首先动步,她等着林意先走。
她看向了乌蜂岭的方位,她平时从不冒险,然而此时,她觉得有必要冒险一次。
第两百十二章 镜子
沿着焦土的边缘,林意和宁凝和那名妇人走在最前,进入了未被破坏的山林。
元燕沉默的跟在身后,她看着不断落在自己脚尖的树叶阴影,嗅到了很浓厚的阴谋的味道。
这两支不知道出自何人之手的北魏军队让她直觉危险。
不仅是超出了她掌控的范围,而且似乎牵扯到党项的王族,这种未知带来的恐惧,是她决定冒险的原因之一。
另外促进她决定冒险的原因,是按照林意此时的形成,他们将很快和南天院的那些教习们遇见。
南天院的那些教习都是南朝最危险的人物,他们绝对不会像这些初出茅庐的修行者一样稚嫩,他们也并非军方的将领,恐怕对于她的所学和真元产生更多的疑问。
所以她必须在遇见那几名南天院的教习之前离开,在离开之前,她想要从黄秋棠的口中问出她离开北魏的原因……若是运气好,她便能借此推断出那两支北魏军队背后的主使者,以及背后牵扯的阴谋。
若是运气不好,她并不能从黄秋棠的口中得到足够的讯息,她也会尽可能在离开时杀死这名妇人。
既然不能为北魏所用,自然也不能留给南朝。
更何况在她看来,调动那样的两支北魏军队前来抢夺黄秋棠,不管背后的主使者是谁,这人做这样的事情,也是十分的冒险。
既然能让这样的人物冒险,那黄秋棠这人肯定牵扯有大的隐秘。
那直接将黄秋棠杀死,在她看来,便至少会解决不少麻烦,至少可以让那人的不少计划彻底落空。
出于战略目的,杀死这样的一名妇人对于她而言并没有多少心理负担,此时让她情绪变得古怪起来的,也并非她决定的冒险,而是前方随着光线的变化而不断变化,时而拉长,时而变短的林意的背影。
离别是必然的事情。
她和这名南朝小贼之间不可能有更多的故事。
然而她没有想到会来得这么快。
按她原先所想,她不会有冒险,她会和他一起出眉山,然后在眉山之外,才会离别。
只是人世间的事,谁说得清楚呢?
她忍不住微嘲的笑笑,觉得终究是自己想象得太过完美。
……
王平央一直没有动。
即便他面前那名北魏少女的遗体的气味变得越来越难闻,他都没有动作。
他的脸色都甚至没有太大的变化,就如同死人。
他一直看着那片战场上阳光里的林意,看着他的一举一动,看到他重新背起显得十分沉重的行囊……直到林意带着宁凝和那名妇人走进林间,他的面色才有些改变。
一个弹指之间,一个人就可以想很多事情。
王平央在战斗结束到林意离开这片战场的时间里,他想了无数事情。
他此时想明白了,为什么等到战斗结束,他还是一直看着林意的身影。
其实直到此时,他都不知道林意的姓名,不知道林意的身份。
然而他明白,林意就像是他的一面镜子。
在之前忘却下方战场而贪婪的吞噬这名少女的灵气时,他已经沉沦,而且此时回想那种感觉,他越发清醒的认识到,若是没有林意的出现,他会永远这样不断沉沦下去。
修行的许多关键阶段,也如同农夫的播种,需要恰巧的时节。
林意便在他修行最关键的时刻出现,便是一种难言的契机,在他看来便代表着拯救。
这名暴戾而强大的年轻修行者,不只是救了下方的宁州军,还救了他。
林意的战意和战场上的表现,那种光明,变成了照出他沉沦时丑陋的镜子。
……
王平央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他的眉头缓缓往上挑起,看着消失在密林之中的林意的身影,他无比确定在今后自己的很多时刻,他依旧需要这样的一面镜子。
北魏那神秘的魔宗大人,的确是如同神魔一样的存在。
即便自己已经无比清醒的认识到,这种功法在提升他力量的同时,在蚕食着他的自我,但那种美妙的滋味,却依旧让他无法抗拒。
尤其是在已经尝到了这种滋味之后。
看着那些战场上的北魏军士和南朝军士的尸体,即便是此刻,已经痛定思痛的他,都依旧有着冲下去吸纳那些人元气的冲动。
今后当他杀死一名敌手之后,他应该不能抗拒这种美妙而邪恶,让他沉沦的滋味。
除非他的身前,始终有这样一面照出他不堪的镜子。
林意的身影已经脱离他的视线,然而他已经下定了决心,他会始终跟随在林意的身边。
他需要以林意为镜。
只是他明白,自己已然成为魔宗特地下的一枚棋子,只要自己依旧是王平央,只要让人知道自己跟随在林意的身边,那即便魔宗不敲碎这面镜子,也绝对不会让他如此轻易的战胜,必定会有其它的手段。
所以他不能再是王平央。
那名曾经名满建康的天才,应该消失在世间。
他的目光落在那名已经布满可怖尸斑的北魏少女的遗体之上,然后他伸出了手,抚向自己的脸庞。
他体内的真元顺着指甲流出,化为锋利之意,很轻易的在他脸上割裂出许多道可怖的伤口。
鲜血在他的脸上滴落,然而他在丢下自己所配的剑,丢下自己的一切所带之物,甚至让那只苍鹰也不要跟随,让它飞走之时,他却是笑了起来。
因为他明白了那名神秘而强大的魔宗大人的所想,明白那人留下这功法便觉得他一定会按照那人所想走下去的自傲。
但是那名魔宗大人失算了。
他胜了。
而按他所知,北魏那名传说中的魔宗大人料事如神,战无不胜,从来没有人战胜过他。
他对着面前的这北魏少女的遗体躬身为礼,然后抬起头来,毫无畏惧的朝着前方掠了下去。
他掠向林意前行的方位。
……
林意在山林之中行走。
突然之间,他的感知里出现了一名修行者的气息。
这人只是一味飞掠而来,似乎并没有任何的杀意,因为在他的感知里,这人的真元输出极为平缓,即便明显也感知到了他的存在,真元的输出都没有任何的变化。
第两百十三章 不同的看法
林意停了下来,等待着这人的出现。
这世上有很多种相逢,只是他以往任何一次相逢,都绝不会有这次记忆深刻。
满脸是血,如同带了一个狰狞面具的王平央出现在林意的面前。
王平央面上的伤口太过可怖,即便是元燕都深深的皱起了眉头,尤其是当她和王平央的目光相逢时,她的心中都油然而生一种震撼和危险的感觉。
王平央的目光太过平静,而且带着一种难言的力量。
这种力量让她第一时间就觉得这人会是个很厉害的人物。
容意并没有林意那么强的感知,他看到满脸鲜血的王平央的刹那,便下意识的握住了一柄剑。
一声惊呼声在林间响起。
宁凝吓得直接叫出了声音。
“你是南朝的修行者?”
林意看着王平央,看着此人明显是南朝的衣饰,他也觉得王平央的神情很古怪,只是他是下意识的觉得是这人恐怕受伤太重,而且伤的是脸面,恐怕是心里受了太大刺激,情绪有些反常,所以他尽可能的语气温和道:“要不要先帮你处理伤口?”
在这么说着的时候,他看着王平央那些伤口,心中却是有些忐忑难安,觉得恐怕用再好的伤药,也会不可避免的留下伤疤。
“不需要。”
王平央平静的看着林意摇了摇头。
“不需要?”
林意眉头大皱,他更加认定这人在精神方面已经彻底出了问题。
“只是皮肉创伤又不会让我死。”
王平央认真的想了想用何种方式来让林意接受自己的决定,但他还是觉得依靠自己的直觉,不要麻烦。
“我今后要成为你的影子,我要跟着你,做你的暗侍。”他对着林意微微躬身,道:“你不用管我的来历,不用过问我的过往,你只需要知道,我会追随你。”
林意等人面面相觑。
就连之前受到惊吓最厉害,现在还不太敢看王平央血肉模糊的脸的宁凝都觉得是王平央受刺激太大,脑子都出了问题。
“我当然不是像你们想象的那样这里出了问题。”
王平央看着面前这些人的神色,他很轻易的猜出了这些人心中在想什么,他甚至带着些骄傲微微一笑,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然后摇了摇头,“我先前便说过我不在意这些伤口,我也希望你们不用在意这点。”
元燕又不自觉的深深皱起了眉头,她第一个觉得这人并不是受了刺激,她只是觉得这人冷静的可怕。
“你突然出现,然后说要追随他,总该有理由。”
她看着王平央,问道:“否则你不觉得太过古怪?”
“我当然有理由,只是我不想说出来。”王平央不去看她,而是直直的看着林意,道:“现在的问题是,你愿不愿意接受我做你的暗侍,但条件在于,你不要管我是谁,不要问我这些问题。”
“连暗侍都有人抢着做?”容意有些无语。
林意发愁的看着王平央,他越发觉得王平央的精神出了问题,他忍不住用请求的语气,尽可能温柔道:“要不我们先处理好了你的伤口再商量?”
“你放心,她的治伤手段极其厉害。我脚上中了飞剑,骨头都不知道碎裂成多少片,但是也没过多久,我的脚都快可以走了。”
林意生怕再度刺激王平央,连忙又点了点身旁的元燕,用一种哄骗的语气,接着道:“你的伤口让她帮忙处理,应该连伤疤都不会留下。”
王平央看着林意,他有些头疼,有些想笑笑不出来。
他只是见了林意的一战。
那一战虽然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他也只是远远的看着林意的战斗,甚至连面目都看不太清楚,然而林意在那一战中发出的光,却足以扫掉已经缠绕在他身上的阴暗。
他确信这人的品格和那种光明足以值得自己学习,除此之外,他对林意没有什么了解。
但现在林意的神气,却让他看到了另外一面。
他觉得林意有些孩子气,甚至有些可爱。
这是一种始终在担心着一名陌生人伤势的善良。
所以他虽然觉得林意有些难缠,但他很满意。
他很满意自己的决定。
“我很快就能突破到承天境。”他平静的看着林意,道:“以我的修为和此时年龄,在将来的修行之中还有很大可能,所以其实我随便去某个将领面前提出要做他的近侍,那人应该都会极其欢迎。我愿意追随你,只是希望你不追究我的过往,难道这个交换条件很过分?”
“当然你可能觉得我这样做很古怪,但你敢不敢赌一赌。”
王平央深深的看着林意,眼睛里一片肃然,“赌我会死在你之前。”
“赌我会死在你之前……”
这样单独的一句话很难理解,有很多种可以猜测的方面,但是此时王平央的眼神,却让林意瞬间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就如许多绝对忠诚的近侍一样。
在遭遇若是不可能战胜的对手,这种近侍也会用自己的命先填上去。
“我当然可以赌。”
林意的第一句话让王平央略松了一口气,但是接下来第二句话,却是又让他皱起了眉头,“但你能不能先让我们处理一下伤口?”
“真的不用。”
王平央无可奈何的看着林意。
“不追究你的过往,你是不想让人看出你的本来面目。”元燕的声音在此时微冷的响起,她已经观察了王平央许久,“或许连这些伤口都是你自己弄的。”
“你可以这么认为。”王平央转过头去,看了她一眼。他并不想过多的解释,以他此时的心境,他觉得每说一句话都很累。
“放心,我本来就对处理你的伤口没有任何的兴趣。”元燕冷笑了起来,她转过头去看林意,道:“不过换了是我,我绝对不会接受这样的赌约,来相信你的忠诚,我实在想不出他无论是修为还是身份,有什么可以值得你追随的。哪怕是你之前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错事,想要找个靠山,也绝对轮不到他。”
元燕这些话的意思很明显。
事实上以她和林意之间的默契,根本不需要说这么多话,只是几个眼神,林意就已经明白她是什么意思。
她是提醒林意这人的用意绝对有问题。
林意和她有默契,能够轻易明白她的意思,但是在这件事上,他却是有着不同看法。
他当然很聪明,也会根据许多细节来判断,但他很多时候也相信自己的直觉。
他看着王平央的眼睛,此时终于相信对方不是脑子出了问题,只是因为某种不想说的原因。
“我接受。”
他看着王平央,道:“至于你一定要用这样的方式作我的近侍的原因,你今后什么时候想说的时候再告诉我也可以。”
第两百十四章 萍水相逢的别离
元燕转过身去不看林意。
对于她而言,她该给的忠告都已经给了,至于林意听不听,那只是林意的事情。
林意做的很多事和处事的方法,在她看来都太过冒险,太过危险。
如果让她来写一句话评价,那就是“一名迟早夭折的孩子”。
但她已经决意很快要离开,所以就算此刻她的关系和林意好得就算是小妈和孩子,她今后远在北魏,也根本管不到这个胡闹的孩子的生死。
更何况她当然不是林意的小妈。
“一场萍水相逢的惺惺相惜而已。”
她在心中如此说,所以她甚至没有因为林意不顾自己的建议而做出这样的决定而生气。
她甚至决定在离开眉山之后,要尽可能的少关注或是刻意不去管这名南朝小贼的消息,因为她觉得按照林意这样稚嫩无脑而冲动的行事方式,说不定自己刻意关注的话,很快就会收到此人的死讯。
不知道还好,知道了应该会很影响心情。
“你叫什么名字?”
这时林意的声音却在她的耳廓中响起。
她不生气,却有些烦。
对方都明显不想让人知道过往,他却还在孜孜不倦的问这些。
不过她突然又有些高兴起来。
因为她想到,自己做完决定要做的事情之后,或许林意行事的风格和看人待物的方法,便会有些改变。
他应该不会再毫无保留的不顾危险为某人,应该也不会如此轻易就相信一个人。
只是不生气,不烦,有些高兴,随之一起出现的,却是淡淡的感伤。
或许今后,再见不到今日林意这样的人了罢。
……
“一定要有名字?”王平央看着林意反问道。
“就算不想提以前名字,相互之间也总该有称呼的名字。总不能叫,喂,那个人。”林意看着他,也有些无奈,道:“我叫林意,真名,现在是铁策军小校,建康南天院天监六年生。”
这自报家门太过清楚,王平央觉得这真是一场最美妙的意外。
他的眼睛里充满了感慨。
他没有想到,在自己最危险的沉沦时刻,拯救了自己的,竟然是自己的一名师弟。
“喂,那个人……这样的称呼也不错。”
他笑了笑,道:“只是有些繁琐,既然在天蜈岭相遇,就叫天蜈好了。”
“若怎么都不肯告诉名字,这称号倒是也算贴切。”
宁凝依旧有些不敢看他,只是在心中想到,这人故意不肯处理伤口,今后恐怕真的是满脸蜈蚣般的狰狞伤口。
在此时,王平央的目光却是悄然在她的身上停留了一刻。
其实他和宁凝是很熟的人。
因为他是天监五年生,宁凝也是天监五年生。
只是他先前在天监五年生中太过出众,所以便被提前数月抽调走单独安排修行而已。
他和宁凝只是数月不见,只是他修为提升,身上气息已截然不同,只是他布满脸上的这些可怕伤口,只是他故意改变了些声音,宁凝便已经彻底认不出他来,这便说明他所付出的这些有价值。
既然连如此熟悉的人都会因为这些改变而彻底的认不出他来,那今后,那些更少见过他的人,当然更无法将他和名动一时的王平央联系在一起。
纵使见面也不识。
这理应是种悲哀。
然而此时的王平央,却只有一丝感伤,其余皆是骄傲。
“走吧。”
元燕感觉到了此时王平央的满意,她对王平央不放心,她不喜欢任何不可控的变数,她对王平央便没有什么好感,此时冷冷吐出一句的同时,她便在心中想着,你此时满意,很快我便会让你不满意。
“你的真元功法很独特。”
然而就在此时,让她没有想到的是,王平央的声音响了起来,而且是对她说。
她转过头去,只看到王平央认真的看着她,说道:“尤其是在隐匿真元气息波动方面。”
元燕很自然的不悦,微讽道:“不错。”
“这些手段,能否传授于我。”
王平央对她认真躬身行了一礼,“虽还未问你名字,但之前在战场上,观你和林意共战那赤羽重铠,你和林意自然是生死与共的好友,我做林意的暗侍,最好便需要这些隐匿真元气息波动的手段。”
元燕愣了愣。
她见过很多大胆和无耻的人,却也没有见过王平央这种。
“你想的倒美。”
她原本下意识就想这么说。
这属于北魏皇宫中绝不外传的秘密功法之一,即便是北魏的重臣都不可能得到,但就在下一个呼吸之间,她却改了主意。
“可以。”
她点了点头,看着王平央,道:“只是这是我师门独传功法,我只是因为林意传授给你,但你必须发重誓,绝不传给他人。”
王平央笑了笑。
在战胜了北魏魔宗大人那样的存在,连生死和容颜都不在意,他此时的心境自然不是现在的元燕所能想象。
“我答应你,若是我有违誓言,我便立即变成一具腐尸。”他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
“如果你觉得这样随意相信他人是对的,那我便将我的功法传给他。”元燕在林意的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便走到王平央的身侧,开始逐句将那篇法门告知。
林意一脸无奈和懵懂。
他想着自己都还没有来得及说话,还没有来得及发表意见,结果你便已经直接上去传授法门了。
更何况自己怎么能算是随意相信别人?
这人的确除了不想透露自己的真正身份之外,任何时候都让他直觉很值得信任啊。
……
只是数句交流,元燕的眉头便皱得更深。
光是问答之间的这几句交流,她便已经确定王平央的不凡。
这样的人来到林意的身边,她觉得只有两种可能,不是因为陈家便是因为萧家。
“你爱死不死,迟早夭折是你的事情,但听到你死的消息我应该会不舒服,这是我的事情。”她在心中如此想着,她觉得自己这么做,只是因为要拯救林意,只是因为自己。
她和这招人烦的南朝小贼之间,原本是不想在眉山杀死他,放过他一命,但是此时她决定离别之时,却是不想他离了自己身边,便轻易的被人杀死,轻易的死去。
第两百十五章 最后的时光
她在冷冷的如是想着之时,感受到了旁人的注视。
那名看似极其寻常的妇人,一直默不作声,甚至连满脸是狰狞伤口的王平央出现时,她表现得也丝毫不引人注意,她就如一个不相干的路边种菜的农妇,只是在安静而有礼的旁观着他们的对话和争执。
这时元燕才觉得自己有些心乱,未分清主次。
这名药谷圣手离开北魏的原因,以及是否能够再为自己和北魏所用,这才是自己最需要关注的重点,应该超过这南朝小贼的生死。
“晚辈卫清涟见过前辈。”她尽可能快的将功法对着王平央说完,然后到了这名老妇人身侧,认真的行了一礼。
这绝非做作,礼贤下士是她这种人最需要的品质,即便是在北魏,遇到足够值得重视的人,她也会如此。
“惭愧。”
黄秋棠看着元燕,回礼道:“若不是你们,恐怕此时已经横尸天蜈岭。”
她这名无论在北魏还是南朝都很出名的药师,说话的声音和神态都甚至依旧和寻常的妇人没有什么区别,她此时说话甚至没有带北魏边地的独特口音,她给人的感觉,就像是自幼在南方生活的人。
“我知道有些唐突,但我必须对军情有些判断。”
元燕看着她,按照她的经验,越是像黄秋棠这种在任何时候都显得平淡无奇的人,心志其实便是比一般人更为坚忍,只是她没有太多时间,所以她也必须用最直接的方式,尽可能的从她的口中问出些什么。
“据我所知,前辈您在北魏颇受优待,那为何又会到了宁州?为何到了宁州,藏匿在宁州军中,还会引来北魏军队的追杀,而且您在战场上也应该看得清楚,那些北魏军有赤罗丸,而那是党项皇族独特的手段。我必须知道在您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因为这恐怕会连党项都牵扯进来。”
听着元燕的这些话,林意的面色也渐渐变得肃然。
没有人怀疑她问这些话有什么独特的目的,的确对于此时的南朝而言,党项的态度将会对整个战争的进程造成巨大的影响。
党项这种偏安一隅的王国,对于南方王朝和北方王朝而言都不算强大,而且因为天然的地势原因,因为那些连绵的雪山的阻隔,也让这种王国派支军队行进到南方王朝和北方王朝境内就要付出很大的代价。
然而党项也不能算太过弱小。
若是这样的王国真的因为某种原因参战,那会有很多不可知的因素,因为南方王朝的修行者以前很少见到党项的修行者,至于军队,更是如此。南方王朝的边军都根本没有见过党项的正规军队是什么样的。
“我不知和党项有什么关系。”
黄秋棠沉默了会儿,然后说道:“在北魏我也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我只是发觉有人要杀我,我才设法逃到了宁州。”
“是谁要杀你?”元燕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不知道,想来是北魏某个大人物。”黄秋棠微笑道,“这人能调用什么样的军队你们也已经见到,像我们这样的人,发觉有人要杀自己,第一时间想的便是逃,谁还能够去追究到底是什么人的授意?”
这样的回话令人头疼,根本没有任何的线索。
元燕深吸了一口气,道:“那你察觉是谁要出手杀你?”
“不知道。”黄秋棠摇了摇头。
元燕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这一句便让她觉得很有问题。
若是什么都不知道,又怎会觉得是某个北魏权贵要杀她?
更何况以她的身份,即便有某个北魏权贵要杀她,她也可以设法将消息传递出去,不说别人,这样的事情,就连皇太后都会关注。
“不知道”,这样简单的三个字,便只能说明她有些事不想说,或者说不想对她说。
元燕垂下眼睑,不再多问。
她听到了前方不远处有水声,那应该有条山溪。
那便应该是她冒险和这些人分别的地方,所以她更加沉默。
“你怎么了?”
林意和她越来越熟悉,此时便觉得她的情绪有些问题,忍不住轻声问道。
听着林意关切的声音,元燕抬头,正好看到林意转过脸来看着自己,一抹从上方林间落下阳光就温柔的落在林意的那半边转过来的脸上,将林意这半边脸照得金黄。
元燕的心中莫名的有些温暖。
她想着,这大概是自己这一生和这南朝小贼相处的最后一段时光了。
今后应该永不会想见了。
那最后的时光里,她便应该对他好一些。
“没什么,只是有些累了。”于是她对着林意笑了笑,轻声说了一句,然后又柔声道:“到了前方的溪旁,我再帮你看一下伤口,我怕你用力之后伤口崩裂,涉水之后会有问题。”
她在说这些话时,眼睛里只有林意和林意身后的世界。
她很想这样的画面能够停留在她的记忆中,她并没有发现,她身后的黄秋棠也在安静的看着她和林意,黄秋棠的面容依旧显得十分寻常,只是眼底却有些不同于寻常的光芒。
元燕这样的温婉的神容恐怕是在她幼年进宫之后的第一次,连那些皇宫里侍奉她的忠诚侍女都未见过,林意看了也是一愣,总觉得浑身哪里有些不对。
“好像没什么事。”他感觉着自己的伤口,下意识的讪讪说道。
“这并非你说了算的。”
元燕的目光离开了林意的面庞,她抬头看向林间上方的那缕光亮,道:“你这伤口既然是我处理的,我便必须为它负责,我便不能让你变成瘸子。”
林意抓了抓头发,心想若是你不嫌麻烦,我当然也不嫌麻烦。
溪水声越来越清晰。
元燕看着脚下变得越来越湿润的荒草和泥土,心情越来越沉重。
“你不是他的暗侍吗?暗侍便不需要一直在我们的身边,应该隐于连可能来袭的敌人都并不察觉的地方。不让对方发现你的存在。”
她突然转托身去,看着王平央,说道:“你去这溪流的上游处,我需要确保这溪流水的纯净来帮他处理伤口。”
在王平央看来,她说的前半句话自然很有道理,但后半句话却没有多少道理,想必是因为她对自己的成见。
只是以他现在的心境,当然不可能和她争辩什么。
于是他只是淡淡的一笑,便点头应允,朝着前方那条溪流的上端行去。
山溪水很清澈,而且因为水流很急,这一条有一丈来宽的溪流里连漂浮的杂物都没有什么,白炼般的激流,将溪道里的石头冲刷得圆润而光滑。
此处地势不高,溪流两岸都是很高大的乔木,叶子宽大而碧绿,将阳光几乎完全遮掩。
在元燕命令般的目光下,林意在溪水畔的一块大石上坐了下来,将双脚方向水面。
元燕直接走入了微凉的溪水之中,正对着林意,用一柄小刀很干脆的将林意那只脚上缠着的药布割了开来。
第两百十六章 错谬
结痂的伤口崩裂开来,凝固的鲜血粘结在已经变色的药布上,夹杂着些微的汗臭味道,的确很不好闻。
元燕的眉头微微的皱了起来,只是她切割着这些药布和伤口上的血痂时,比起上次还要专注。
她用一根飞针挑起那些粘结的药布,只是将自己体内的真元缓缓放出,从刀身上和针上释出为锋利的气流,这些药布就被很轻柔的切碎成很多片,然后如死去的蝴蝶般落在溪水中,顺着水流被冲走。
她时不时的用些溪水冲洗林意的伤口,然后又细心的用真元化为的气流将那些混杂着浊血的残液冲走,再细细的抹上药粉。
看着元燕这样熟练而精妙的手段,黄秋棠的眼睛更亮了些,只是这些亮光里更多了些谨慎的味道。
她停在林意的身后,并为像其余人一样接近溪水,或者直接在下方涉水过溪。
林意的伤口恢复的速度远远超出元燕的想象。
林意一开始说的便是对的,即便她不做任何的处理,林意的伤口也会很快的愈合,而内里那些经过她接补的经络和断骨,也已经全部续上,即便是先前的战斗,也似乎并未让他这只脚的伤势恶化。
这种恢复速度,根本无法用常理来形容,然而此时她的关注点已经不在这伤口之上。
她已经感觉到了黄秋棠对她的警惕,知道不知为何,从她问话的时刻开始,这名药谷圣手就似乎已经对她有所怀疑。既然如此,她此时的行动便不能给对方任何反击的机会。
她体内的真元继续沉稳而平静的流动着,她手上的动作也没有任何的迟滞。
她依旧在清理着林意脚上的伤口,然而此时,她体内的某处窍位之中,却是如有一团淤血被挤破,随着一声连林意都根本无法察觉的轻微响声,一些细如尘埃的丹尘,顺着她的真元迅速的流淌入她的右手指尖,然后沁了出来。
她的指尖涌出些细细的紫黑色血珠,因为她的双手原本就在拆解着药布,手上原本就沾染着林意的混杂着药物的血,所以根本便无人注意到这样的变化。
只是当她的指尖落入水面,当这些紫黑色的血珠和溪水相逢,无比细小的血珠之中,便迅速释放出难以想象的药力。
一股无色无味,根本难以感知的药气,在以恐怖的速度往下游蔓延时,甚至霸道的逆流而上,瞬间冲袭到这溪流上方,刚刚跨入溪水的王平央身上。
元燕其实根本就不担心王平央在哪里,有没有跨入溪水,她知道周遭这片山林之中的任何修行者,都无法避免被这种药力侵袭。
她只是身体一僵……演好最后在林意眼中的这场戏。
她身体的僵硬只是装出来的,然而此时,林意的身体也僵硬起来。
林意刚刚觉得有些不对,他就感觉到自己的身体血肉似乎已经不受控制,在接下来一刹那,他还没有来得及感知是哪里出了问题,便直看到元燕的身体僵住,然后他的意识便迅速模糊。
没有人能够来得及做出反应。
无论是上游的王平央,还是就在附近的容意、宁凝,包括林意和他身后的黄秋棠,全部就如同石化一般,保持着原有的姿势,僵住,然后失去意识。
元燕在溪水之中缓缓的站立起来,她深深的看了面前一脸惊愕的林意一眼,不敢再去看第二眼,然后她只是动了一步,便伸手提起了在林意身后的黄秋棠,顺着溪流往上走去。
冰冷的溪水冲刷着她的双足,让她的心也越加变得冷硬起来。
她走得越来越快,很快便看见了僵立着的王平央。
她便一直走到王平央身侧,在他身旁停了下来。
她手中依旧捏着的飞针伸出,在黄秋棠的颈间轻轻的刺了刺,中空的针身中沁出数股气流,流入黄秋棠的血脉之中。
黄秋棠的身体微微一动,她的神智渐渐清晰,但是一种灰暗的色泽,却是慢慢的出现在她的肌肤表面。
一声轻微的叹息声在这溪中响起。
黄秋棠颓然的跌坐在溪水中,水花四溅,她神情复杂的看着眼前的元燕。
“你到现在还不知道我是谁么?”
元燕已经收起了飞针,负着双手,平静而威严的看着她,和之前相比,她已经完全换了神态,就如同变成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人。
“先前有所怀疑,到现在便确定了。”黄秋棠有些感慨和苦涩的一笑,“传说中长公主殿下是洛阳第一用毒解毒高手,我先前还有些不信,但此时看来,却还少说了些,长公主疗伤的手段也很独到。只是一生只能用一次的脱石散,用在了这里和我身上,会不会太过奢侈。”
元燕的面色没有任何的变化,她的双唇的血色却淡了些,因为她的心情的确有些波动,因为她的双唇紧抿了些。
脱石散这个名字太过普通,然而却是北魏皇族第一秘药,唯有像此时的北魏皇帝,皇太后和她这样的真正皇族,才会在体内的某处窍位之中秘植这样的丹晶。
自有独特的解药可以让她自己不受这样的丹晶药力侵袭,只是脱石散的药力太过强大,药性太过古怪,即便是独特的解药,也只能让一个人的身体摆脱脱石散的药力一次侵袭,今后这种解药,便对脱石散没有任何用处。
所以这种脱石散,可以说是北魏皇族一生只能用一次的保命手段。
这在黄秋棠看来,元燕在此时就用了,便太过奢侈和冒险。
毕竟此处还在眉山,元燕还并未逃入北魏境内。
只是元燕的心情却迅速平静下来。
她想到了罗烈侑。
在罗烈侑那种独特的音震控住心脉和激荡真元的独特手段之下,她甚至连想用这种脱石散都没有应对的时间,若非有林意,她已经死了,而且还受辱。
这种脱石散虽然强大,但依旧需要一些真元推动的准备时间,只是平时舍不得用,再遇到那种时刻,却又未必来得及用。所以用在此时,对于她的冒险而言,似乎也不算太过可惜。
“我当时问你话,是哪里不对,让你怀疑我是北魏长公主?”元燕缓缓的皱起了眉头,看着她,声音微寒道:“即便南朝军中的军情会说我在眉山,但我和林意帮你们破北魏军队,你又怎么可能这样迅速的将我和北魏长公主这样的身份联系在一起,产生怀疑。”
“不,你错了。”黄秋棠温和的笑了笑,“我一开始并不是怀疑你是长公主殿下,我其实也并不知道有关军情,我只是怀疑你是魔宗的手下。”
元燕猛然一怔,她看向这名妇人的双目。
第两百十七章 离开之后
“魔宗大人?”
元燕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她看着这名妇人发亮的眼睛,心却微沉,“你的意思是……是魔宗大人要杀你,还有那两支北魏军队,是出自魔宗大人的授意?”
“那两支军队若非出自你手,便应该出自魔宗的手笔。”黄秋棠肌肤上灰暗的色泽更重了些,她的生机在被某种毒素缓缓的侵蚀,但是她的面色却反而更加温和。
因为在此时,即便是对面这个北魏长公主要杀她,但在她的眼里,元燕也只是个很有意思、很无奈的小姑娘。她很能明白此时的这个小姑娘的心情和心意。
“我发现端倪时,曾设法想要让人联络皇宫里头,然而却毫无用处。在北魏能够拥有这样权势的还有数人,但其余的人和我没有任何瓜葛,所以只有可能是魔宗。”她看着元燕,平和的说道。
元燕莫名有些冷,她没有丝毫犹豫,问道:“你和魔宗大人之间有何瓜葛,他为什么要杀你。”
“先前我接授命培育两种灵药。”黄秋棠微笑而带着一些感慨道:“不要问我如何知道……要解释也不会有足够的时间,但我就是通过一些人知道了,那两种灵药应该是魔宗需要,我花了不到七年的时间,让那两种灵药拥有了他所需的药性,然后很偶然的原因,我察觉到先前和我培育这两种灵药有关的人一个个都消失在这世上。”
“虽然我打听到那些人若非战死,便是发生了某些意外,但你应该明白,不会有那么多巧合,那些接触过这件事的人逐一死去,只有一种可能,那便是魔宗不想让人知道他让我培育过那两种灵药。”黄秋棠看着面色越来越凝重的元燕,缓声道:“所以当我发觉这点,我便马上想了些方法跑了,跑到了宁州。”
“那两种是什么灵药。”元燕下意识的不敢再看黄秋棠的眼睛,垂死的人的目光都太过复杂,黄秋棠的目光却太过平静,就如一个不见底的深潭,再加上她所说的这些话语,和元燕和绝大多数北魏人认知里的魔宗大人有很大的区别,这让她感觉在不断陷入一个深冷的泥潭。
“乱灵草和明王羽。”黄秋棠平静的说道,“只是按照他的所需,那两种灵药的药性在经过培育之后,也有了很大的改变。”
元燕想了想,生意微冷的问道:“那两种灵药变化之后,到底是何等的药性?”
“药性很复杂,解释起来很麻烦,我很想和你说清楚,但是你知道我时间不够了。”黄秋棠感慨的看着她,道:“而且你的时间应该也不够了。”
这的确是事实。
元燕沉默了数个呼吸的时间,然后她抬起头来,对着这名妇人认真的行了一礼,“我应该比你更加了解魔宗大人一些,若这件事真是他所为,那以他的手段,你还没有死,那并非是只是因为你逃命的工夫了得,更大的原因应该在于你对他还有利用的价值。站在我的位置,这件事我会继续追查下去,但我不能冒险,我不能让你落在他的手中,所以我只有将你杀死。”
黄秋棠无力的笑了笑。
她很能设身处地理解元燕此时的想法,若是换了自己,她恐怕也会做同样的选择。
“你和我想象中的不太一样。”
黄秋棠看着转过头去,将自己的脸埋葬在树荫中的元燕,道:“在我想象中的北魏长公主,应该是更为冷血和无情,但我看你对林意的模样……若非你用了脱石散,我也绝对不敢相信你便是传闻中的诱惑了先帝的魔女之女。”
“谢谢。”
元燕轻声的说了一句。
“对不起。”然后她又轻声的说了这一句。
不知为何,她的鼻翼有些微酸,但她知道这不是此时自己该有的情绪。
她的面容冷漠起来,然后她迅速将黄秋棠身上的所有随身东西全部搜了出来,如此一来,即便黄秋棠这种药谷圣手有解毒的手段,在极短的时间里也不可能找到合适的解毒药物。
一名再好的厨师,没有食材,也不可能做出可口的佳肴。
“既然都已经逃到了宁州,按我今日见你的心智,像你这样的人,足以逃得更远,为什么还要到这里来?”在转身离开时,她问出了最后一个让她有些困扰的问题。
黄秋棠的修为应该很普通,然而她观察之敏锐,包括面对死亡时的这种雍容平静,都让她觉得若是放在朝堂之中,也是一名极为可怕的对手。
在她看来,除非有特殊原因,否则黄秋棠应该不会再跟随着宁州军进入眉山来冒险。
“眉山之中也有些我所需的东西,我也想推测一下,魔宗需要那些灵药到底是作何用途。”黄秋棠轻声的说道。
“终究是有些不甘心。”
元燕点了点头,她可以理解黄秋棠的这种情绪。
当和她一起共事过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死在魔宗的手中,她哪怕不可能杀死魔宗为他们报仇,但还是想要追究出魔宗的真正目的,哪怕是公布于众,对于黄秋棠而言恐怕也可以告慰那些死去的人。
黄秋棠在她看来毫无疑问是一个善良的好人,而且放在任何时候都不能算是她的对手,亲手杀死这样的一个人,哪怕是被迫无奈,都让她心中不免有些难受。
至于魔宗大人……在她看来,以他的身份,哪怕让黄秋棠只为他一个人效力,她的皇兄和北魏皇太后也不会有任何不满,但他用阴暗的手段对付黄秋棠,若是私自调动这些军队和党项勾结都是属实,那其中便一定有某种不可告人的阴谋存在。
魔宗大人是此刻北魏的擎天巨柱,是让绝大多数北魏修行者敬畏的存在,甚至很多人将他视若神明,想到有可能要和这样的一个人为敌,元燕的心中的寒意便如同潮水一阵阵汹涌荡漾。
她再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这个时候她感到自己很孤单。
她走向就在身侧的王平央,她伸出手来,想要将王平央提起带走。
她并不好杀,她也不想杀死王平央,对于她而言,只要将王平央带到远一些的地方,等到脱石散的药力过去,当林意等人醒来时,发现黄秋棠已经死去,而她和王平央都不在附近。
而她最终消失之后,林意便应该会对王平央产生疑虑。
她欣赏林意。
但正是因为如此,她才希望自己不要轻易听到这个南朝小贼的死讯,她宁愿林意变得阴险和世故一些,对所有人不要那么阳光和坦诚,更多防备一些。
她觉得自己离开之后,林意应该会有些改变。
第两百十八章 不同寻常的身体
只是当她的手刚刚接触到王平央的衣衫时,她的感知里出现了让她震惊到极点的异动。
那异动来自于下游的水面,来自于此时应该完全失去意识的林意的身上。
脱石散之所以恐怖,是因为无解,即便是那种圣阶的修行者都不可能抵御脱石散的药力,然而此时在她的感知里,林意却已经有即将苏醒的征兆。
这种不合情理的提前苏醒,就如同他脚上的伤势的诡异愈合程度一样,此时无比清晰的提醒着元燕,这个南朝小贼的肉身和寻常人已经完全不同。
他的生机,他的复原能力,有关他肉身的一切机能,都和修行真元的修行者有着本质的区别。
这让她感到又是危险,又是有些欣慰。
南天三圣之一的何修行在临死之前教出的弟子,果然让人无法理解。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放弃了带王平央走的想法,体内真元悄然的涌动间,她的身体便化为一道决然的风,消失在了这片山林之间。
……
几乎就在她身影消失在这片溪水之上的刹那,面色已经灰败到了极点的黄秋棠强打起一些精神,用力咬了咬牙。
随着噶嚓一声轻响,她的一颗牙齿裂了一片,一些药力从她碎裂的齿间流淌出来。
林意就在此时醒来。
时间其实很短。
但是他就像做了一个无比漫长的噩梦。
在噩梦里,他似乎被无数的巨大石柱镇住,完全失去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有无数看不见的妖魔和气流,在围绕着自己的身体旋转。
这种感觉十分可怕。
当他醒来的刹那,他体内那些被压制住的气血瞬间恢复运行,体内因为这种太过恐惧的感受,反而瞬间激发出更惊人的潜力。
轰的一声,他只觉得自己的脑海之中猛然一响,重新恢复对自己身体的控制权的刹那,他只觉得自己的感知都敏锐了许多,而且体内那种连续战斗的略微疲惫之感都尽去。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但这感知外放的一刹那,他便感知到少了一人。
元燕不在这里。
然后他感知到上游的溪面上有一名垂死的人,气息不断衰竭,正是那名看似普通的妇人,接着他感知到远处的山林里,有一抹残留的真元流动产生的淡缈气息。
他第一时间紧张起来,没有任何的迟疑,他不顾脚上的伤口,掠了起来,以最快的速度将依旧僵死中的容意和宁凝提出水面,然后朝着他感知里黄秋棠的所在飞掠而去。
黄秋棠听到了清晰的水声和脚步声。
她脸上那种灰败的颜色还在加剧,只是她却忍不住感慨的笑了起来。
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会一次见到这么多与众不同的年轻人。
元燕以她自己鲜血中的脱石散解药让她可以不受脱石散的影响,但是同时也给她种了败气散这种剧毒,没有完全针对的解药,她齿间藏匿的这种解毒药也只能略微延缓一下这种剧毒的爆发,只是这名年轻人竟然连脱石散的药力都能提早解除,这便给了她活下去的可能。
“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意在看到黄秋棠的刹那,他的心就落了下去,身体也似乎变得骤然沉重起来。
对于之前的平静而言,此时的变化太过剧烈,让他一时甚至不敢去想其中的一些可能。
“现在没有时间解释了。”
黄秋棠看着林意,她的生命虽然垂危,然而看着这个满脸紧张和惊惶的年轻人,想着他之前在战场上的光芒,想着他令那传闻中的北魏长公主都变得柔软起来,她便不由得笑了起来,“你现在有两个选择,一个是看着我死去,还有一个是冒一些风险,帮我解毒。”
林意的眉头皱了皱,飞快道:“怎么帮你解毒。”
“渡血疗毒法。”
黄秋棠强行打起精神,抬起头看着他,道:“你的自愈能力十分强悍,唯有用你的血将我体内的毒血稀释,然后你将毒血引入你的血脉,依靠你本身的抵御能力,慢慢化解掉这些毒素,才能救得了我,但若是连你都抵御不了这些毒素,你我可能都会死。”
林意的面色没有太大改变,只是道:“有几成把握。”
“应该有六成。”
黄秋棠收敛了笑意,平静道:“毕竟你连脱石散的药力都能化解一些。”
“那你告诉我怎么做。”林意此时隐约猜出方才中的毒便是脱石散,他虽然对脱石散一无所知,但是此时感知着黄秋棠体内气机的衰竭,他也知道没有时间多问。
“将我的手心和你的手心都割开血口,握于一处,接下来你便什么都不用管。”黄秋棠看着林意,终于开始明白为什么连元燕那种人都对林意如此不同。
这名南朝年轻修行者的身上,自有一种让人心折的光明和温暖。
林意没有丝毫的犹豫。
他直接抽剑在自己的手心切出血口,然后在黄秋棠的掌心也切出了血口,然后将两人的伤口贴合,握住。
在他看来,能救自然要救,对于这名精通药理的药谷圣手而言,六成的把握应该是成功几率极大了,更何况他必须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黄秋棠体内的真元缓缓的流动起来。
她体内的真元平稳而缓慢的将自己体内的鲜血渡入林意的血脉之中,与此同时,也将林意体内的鲜血抽引入自己的血脉之中。
她极为专注的感知着林意体内的细微变化,接着她很快震惊起来。
林意鲜血之中蓬勃的生机让她震惊,但更为震惊的是,她比之前和林意交手过的任何修行者都更加清晰的感知到了林意体内的元气对于真元的消解之力。
她清晰的感知到,她那些深入林意体内的真元,会迅速被林意体内的元气消解,如同吞噬。
所以这名年轻修行者的身体,所修的功法,和所有修行者截然不同。
此刻对于她而言,便意味着需要更多真元的消耗,才能维持这样的渡血疗毒,但同样,她很幸运。
林意肉身的自愈和抵御能力,实在太过强大。
然而给她的震惊还不止于此。
当感知到那些毒素不断的分散于自己的体内,那种诡异而阴暗的药力不断的侵蚀着自己的血肉,而自己体内的气血又不断的在和这些药力抗争时,林意很自然的运用了无漏金身法。
他推动着体内的气血,捕捉着进入体内的这些毒素,将它们随着汗液,从自己体内排出。
第两百十九章 她的名字
感知着那些毒素的消失,感知着林意体内传来的那种年轻而又旺盛到极点的活力,黄秋棠便明白自己从死亡的边缘硬生生被拉了回来。
只是她很快从林意的身上嗅到了那种熟悉的毒素味道,然后她眼中的感慨尽数化为震撼之意。
那些理应在林意血肉之中拉锯,消耗着林意体内气血的毒素,竟然被林意用某种可怕的手段,直接逼出了体外!
这和真元无关。
对于她这种药师而言,林意的肉身就像是已经进行了一次超凡的进阶。
这种进阶,使得他的整个肉身之间自有一种天然的法则,这种法则让他的肉身变得更为强大,让他很自然的去剔除外界而来的不利元气。
按照真元修为,她并不算强大的修行者,然而对于药理的研究,却让她对一名修行者除却真元之外的肉身有着更精准的判断。
此时的状况对于她而言十分清晰,那些真元强大的修行者,在她看来是不断从周身天地间汲取更强大的力量,这依旧是在从天地间不断借用更强大的工具,然而林意却是从自己的身体本身在不断的挖掘着最本源的力量,并不断的将这种力量的潜力挖掘出来。
她和林意接触的时间太短,当然不知道林意走了大俱罗之路,而且算得上是南天三圣之中两位圣者的关门弟子。但按照她的所知,她可以肯定的是,整个南天院也似乎没有这样的修行功法。
溪水的流淌声中出现了一丝异音。
还处在深深震撼之中的黄秋棠不可置信的转过头去,她的心中再次涌起不可思议的情绪。
今日里不可思议的事情实在太多。
脱石散的药力在整个修行界早有定论,除了北魏皇室特制的解药之外,任何修行者都不可能化解这种药力,因为脱石散的药力不只是针对血肉,同时针对真元和感知。
能够提前化解一些脱石散的药力,便只存在两种可能,一种便是像林意这种,他的肉身和寻常修行者相比,如同脱胎换骨,截然不同。还有一种可能,便是此人的真元异变,和整个修行者世界的真元都有着明显的区别。
这两种可能似乎完全不存在。
然而今日里,她却全部都见到了。
她看到王平央正在提前醒来。
王平央的体内明显有真元气息流淌,而且他的肉身生机明显不如林意强大,所以,王平央便应该是那种同样令人难以理解的后者。
她的心中有无数疑问,只是这些事关这两名年轻修行者的修行之谜,这必须在对方想要告知她的情形之下,才可以去深究。
她也知道此时的林意心中应有许多疑问,所以她缓缓的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然后轻声的对林意说道,“是元燕。”
“元燕?”
林意愕然的看着这名妇人,有些不明白她的意思。
“元燕就是卫清涟,卫清涟就是元燕,元燕就是大名鼎鼎的北魏长公主,传说中那名勾引了北魏先帝的魔女之女,北魏最新的将星。”黄秋棠看着这名阳光而简单的年轻人,说道。
林意完全愣住,他只觉得自己在听某种和自己完全无关的故事,而且十分荒谬。
然而不可遏制,他的心中掀起了轩然大波。
“怎么可能。”
这四个字几乎是不假思索的脱口而出。
“我也没有想到,我原以为她是魔宗手下的修行者,却没有想到那传闻之中铁血和冷酷无情的北魏长公主,竟是如此模样。”黄秋棠看着林意,眼神无比的复杂,她此时其实真正最想说的是,“我也没有想到,那名传说中的北魏长公主,竟然会对你如此。”
这些人太过年轻,所以看不到很多压抑着的情绪,也看不到很多隐藏在心中深处的情感。
然而她看得见,她明白。
像元燕这样身份的人,会做出这样的选择,会在离开时有那样的心情,便只能说明林意在她的心目中,其实已然太过重要。
林意张开了口,想要说话。
然而看着她的眼神,一时却根本说不出话来。
他的脑海之中一片空白,甚至是前所未有的恍惚。
他还是不想相信,只是心中却有一个清晰的声音在提醒着他,这名妇人并不是开玩笑,而且过往的许多片段逐一浮上心头,也让他知道,若是她真是北魏长公主,那一切便都很好解释。
她的那些学识,那些远超一般年轻修行者的手段。
“何以确定?”
他深深了吸了口气,看着那抹已经消失的气机所在,那应该是元燕离开的方位,然后不自觉的握了握拳,轻声问道。
“脱石散,据我所知,整个北魏包括她在内,只有三个人的体内埋有脱石散。”黄秋棠看着林意说道,她很能理解林意此时的心情。
林意再次沉默下来。
三个人……那自然便是北魏皇帝,北魏皇太后和这名传说中的北魏长公主。
他此时都不知自己到底是何等的心情,口中莫名的苦涩起来,然后不自觉的问了一句,“她走了?”
这不算是什么问题。
黄秋棠也知道林意心中自有答案,所以她只是温和的看着他,没有说话。
“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平央的声音响了起来。
这名建康的修行天才已经恢复清醒,然而回想方才那一瞬间便失去对自己身体和意识控制,如同落入永恒死亡的感觉,他还是心悸难安。
“所以她应该是知道你无法回到北魏,担心你被我南朝所用,再加上我们马上要和南天院的教习会合,她生怕自己的真正身份败露,所以才在这里发难,想要将你毒杀,迅速离开。”黄秋棠并未来得及回答,因为此时林意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
黄秋棠看着林意,眼睛里充满赞赏,这名年轻的修行者不只是强大而充满那种令人觉得光明的活力,他还极为聪明。
她点了点头,却道:“她应该不是担心我被南朝所用,而是担心我再落在魔宗的手中。”
“魔宗?”
听到这个字眼,林意只是眉头一跳,然而正在走来的王平央的心中,却是瞬间掀起惊天骇浪。
林意又沉默了片刻。
他说服自己接受卫清涟便是元燕的事实,但同样,他心中并未憎恨这名隐瞒了自己身份的北魏长公主。
“是因为魔宗,你才逃到宁州?”他很快抓住了关键,问道。
黄秋棠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刚刚才解释过这些……现在这些我可以慢慢解释,只是我觉得最关键的在于,你现在知道了她是元燕。北魏长公主就在这片山林之中逃亡,你想怎么办?”她缓缓的说着,然后收敛了笑容,看着林意,认真的问道。
第两百二十章 此间没有笨人
王平央转身就走。
他转身转得异常坚决。
魔宗被北魏绝大多数修行者奉若神明,但这些年足迹都仅限于北魏,他恐怕是这些年来,极少数见过魔宗真身,并能确定魔宗已经真正踏入圣阶的修行者之一。
魔宗出现在眉山,和他见面,传授他功法,已经彻底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所以黄秋棠的事情既然是和魔宗有关,他应该比任何人都关心。
然而黄秋棠这时说的完全正确,现在眉山之中的所有战局,再重要的军情,都没有元燕重要。
再怎么样急切的事情,都没有擒住或者杀死元燕重要。
以最快的速度传出军情,或者自己前去追杀元燕,这都取决于林意的选择。
只是王平央之前亲眼见到了林意和元燕等人的联手战斗。
他可以想象形成那样的默契之前,元燕和林意之间应该还有很多次这样的战斗,或者说更为凶险的战斗。
元燕既是手握着兵权,掌握着北魏细作情报网的北魏长公主,她同时也是林意在眉山之中生死与共的同僚。
所以这样的事情,最好让林意自己决定。
更何况对于一名南朝军中修行者而言,按理若是知道北魏长公主的去向而有意隐瞒便是有罪,所以此时对于并不迂腐的王平央而言,这样的事情,他最好的处理方法便是假装根本就没有听到黄秋棠和林意这样的对话。
“她有杀死我们所有人的机会,但是却没有这么做。”
林意并不是个纠结的人,他想着离开的元燕,在心中默默的想着,她终究还是将自己看成了朋友。
“既然她有杀死我的机会却留情了一次,我也会选择同样的方式,在出眉山之前,我还是会把她看成卫清涟。”他看着黄秋棠,微微挑眉的说道。
黄秋棠看着林意的眉眼,她知道林意心中的一些疑虑,忍不住微笑了起来,“我的命都是你给的,自然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也不知道什么脱石散,也不知道什么北魏长公主。”
“你们……”
王平央才走出几步,他根本没有想到林意如此干脆,没有想到就这么快已经有了定论。他原本觉得这样的事情换了自己可能会纠结一阵。
这么快便结束,反而显得他的行为有些可笑。
只是林意的选择似乎并没有让他失望。
和某些看似必须遵循的教条和大义相比,他在看着那名北魏少女腐败的尸身时就已经明白,很多时候,人性更为重要。
“你的真元有问题,你的真元和普通的修行者不同。”黄秋棠看着转过身来的王平央,很认真的说了这一句,“这是你提早醒来的原因。”
“我的真元是有问题。”
王平央也没有想到黄秋棠会如此轻易的看出自己的问题,他也毫不犹豫的承认,但接下来还是沉默了片刻,道:“但我不想让其余任何人知道我的真元有这样的问题。”
黄秋棠平静的看着王平央,她此时脸上虽然还有灰气,但看上去和普通的农妇也已经没有任何的区别,然而她可能拥有着无数名农妇加起来都未必有的智慧。
她看着王平央脸上那些可怖的伤痕,有些同情道:“你是怕别人知道你的真元和寻常修行者不一样,便能推测出你的身份?”
王平央想了想,没有回答,只是反问道:“你和那传说中的北魏魔宗大人,到底有什么关系?”
“只是他想要杀我,但我不想被他杀。”黄秋棠此时体内余毒未消,而宁凝和容意至少还有盏茶时分才会醒来,所以有着足够的时间。她看着这两名年轻而奇特的南朝修行者,再耐心的将那些对元燕说过的话复述了一遍。
听着黄秋棠的这些话语,王平央的眉头深深的蹙了起来,“所以按照常理推断,你帮魔宗培育出来的那两种灵药,应该和他的修行有关,或者和他需要炼制的某种强大秘药有关。”
林意点了点头,他也是如此看法。只是他未和王平央一样见过那传说中的魔宗大人,所以在潜意识里并没有觉得北魏的那名修行者有如何可怕。
黄秋棠也点了点头,看着王平央道:“我也是如此想,但更有可能是和他修行有关,因为凭借那两种灵药的药力,恐怕也炼不出什么绝世灵药,或者和脱石散这种令人恐惧的特殊药物。”
此间这条溪上三名清醒着的人之中没有笨人。
林意看着王平央,他隐约觉得王平央对那北魏的魔宗的兴趣显然比自己大。
这对于他来说,便有些奇怪。
那些太强大的存在,对于现在的他们而言还太过遥远,似乎并不值得花费心力去探究和关注。
“我现在最在意的,是你对魔宗的态度。”王平央的声音在此时却是又响了起来,他深深的看着黄秋棠,更让林意觉得奇怪的问了一个显得有些突兀的问题,“既然你隐在宁州军都已经被魔宗知晓,你今后准备怎么做?”
“其实他让我培育的是三种灵药,而不是两种。”黄秋棠却从他的眼睛里看出了些什么,她平静道:“只是在我发觉不对,离开我那药谷之前,我将即将成熟的第三种灵药全部毁掉了,所以他并没有得到他所需的那第三种灵药。我随着宁州军之所以返回眉山,也是想要获得培育那我未成功的第三种灵药所需的东西。我想试着在他不知道的情况下,在南朝某处,将那第三种灵药培育出来。或许这第三种灵药的药性定型之后,我便能从中推测出他需要这三种灵药到底是要做什么。”
“所以你是想着报仇?”王平央的眉梢再次挑起,“为了他想要杀你,和杀死了那些你身边的人。”
“我的力量太过弱小,我只是不想让他如此顺意。像他这样的人,若是忌惮自己的隐秘被人知晓,那对于我这样的人而言,最好的报复便是将他的隐秘为人所知。”黄秋棠微笑着说道。
“我在眉山之中见过魔宗。”王平央沉默了片刻,然后看着她和林意说道。
林意愣住,黄秋棠也愣住。
“他已经真正入圣,修为已和南天三圣并齐。”王平央接着说道。
林意和黄秋棠依旧无言。
“脱石散应该对他用处不大,或许以他的修为,甚至可能毫无用处。”王平央看着面面相觑的两人,又说了一句。
第两百二十一章 一个篮子里的鸡蛋
林意和黄秋棠互望了一眼。
都是聪明人,所以都从王平央的这句话里听出了不同寻常的意味,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同样的理解。
“你和寻常修行者不同的真元,和魔宗有关?”林意越来越好奇王平央和魔宗之间发生了什么样的事情。
“更准确而言,来自他的功法。”
王平央缓缓的呼出了一口气,他看着溪水上流淌过的落叶,道:“他的功法极具诱惑,能够让人的修为飞快的成长,但也能让人沉沦其中,他的功法和世间所有的真元功法不同,按照他的功法修行,真元自有变化。”
“到底是什么样的功法?”林意看着王平央,神情凝重。
“一种可以吸纳刚刚被杀死的修行者身上散逸的元气,如同吞食尸气而直接和自己真元融合的功法。”王平央看着林意,有些艰涩的说道,“我试过……这种功法,就如同可以直接吞吸对方的一部分修为变成自己的修为。”
林意完全怔住。
大俱罗修行法可以说是修炼肉身的极端,但对于此时修行者的世界而言,只能算是一条截然不同的修行之路,但王平央所说的这种魔宗功法,却是在真元功法之上的一种捷径,一种极为恐怖的捷径。
这种功法,根本难以想象。
直到此时,真正圣阶的字眼,再加上这样的功法本身,让他的心中深处都不由得沁出浓厚的寒意,他才真正意识到,这样的一名修行者的可怕。
“他在什么情形下传了你这门功法?”林意完全想不明白。
“就如同你在建康城里的街坊邻居,直接路过你家门口,随手推门进来问你吃了没一样。他就这样直接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传了我这样一门功法。”王平央如此说着,他自己都忍不住觉得可笑,忍不住笑了起来。
然而事实却正是如此。
“魔宗的行事,本来就没有几个人想得明白。”黄秋棠看着这两名南朝的年轻修行者,心中有些感慨。
她是北魏的修行者,听到和接触到的和魔宗有关的事情自然更多,所以她比这些南朝的修行者更加清楚魔宗的可怕到了何种程度。
“不管他如何想法,在我看来,我若是沉迷在他这样的功法之中,我便会变成一个嗜杀而贪婪的魔物,恐怕在不久的将来,我会变成一个到处猎杀修行者,只是为了提升修为而不知提升修为之后为何的魔物。”王平央苦涩的笑了起来,“哪怕他对我这样的魔物毫无想法,我这样的魔物存在于世间,不管对于南朝还是北魏,自然会有极大的破坏。”
“所以不管他是何种想法,你都不想被他所用,甚至不想被他找到。”黄秋棠看着王平央脸上的伤口,她有些震惊,心中生出怜惜,但更多的是敬佩。
“所以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王平央知道她此时心中想的是什么,他并不在意的抬起头来,道:“既然他已入圣,那他原本就是比北魏皇帝更强大的敌人,尤其是在北魏皇族的脱石散都对他无效的情况之下。”
“先前很多北魏人的认知应该是错误的,他们会觉得魔宗对皇帝无比的忠诚,然而他似乎却并不太在意。因为很显然元燕也不知道这些事情。”黄秋棠忍不住摇了摇头,看着林意,“所以你和她之间,恐怕依旧会有一个共同的敌人。”
“你到底是谁?”林意没有去深想这些可能,他转过头去看着王平央,认真的问道。
“我不想让你们知道我是谁。”王平央淡淡的笑了笑,“因为只有连我自己都忘记了我是谁,我才能保证不被他找到。”
“就真的这么可怕?”林意忍不住说了这一句。
他并非是质疑,也并非觉得王平央太过悲观,只是越来越觉得那传说中的魔宗大人,应该真的是超出他想象的那种可怕。
“不知道你是谁也好,我若是落在他手中,我可未必有信心能够在他问出他想要的事情之前就能死去。”黄秋棠看着王平央,道:“但总是有些好事不期而遇,既然你得到他的功法,将来或许我可以从你的真元借鉴,来推测他到底需要哪些灵药是做什么,他想要保守的是什么样的秘密。”
“前提是我们都能不被他察觉的好好活着。”王平央说道,“我并不建议你进南天院。”
林意和黄秋棠都明白这句话的意思。
即便是强如南天院,对于一名圣阶的对手和意想不到的阴谋而言,也并不保险,更何况南天院是一个显赫的目标,就如再细小的靶心,也总有被强大的箭师一箭射中的可能。
“只是宁州军都知道了你随着林意过来。”王平央看着黄秋棠,说道:“他应该不会知道我在林意的身边,但是你接下来要往何处去?”
“我已经是一个死人,元燕会认为我已经死了,若是她回到北魏追查这件事情,恐怕她的一些行事,就会让魔宗觉得我已经死了。”黄秋棠转头看着林意,“只要你和那些南天院的教习见面时,也告知我已经死了,两相印证,恐怕只有你们两个知道我还活着。”
“可行,既然如此,那便让宁凝和容意都不要知道。”林意十分决断。
“我会和你一样跟着林意。”黄秋棠看着王平央,微微一笑。
“需要把鸡蛋放一个篮子里?”王平央皱了皱眉头。
“有很多理由。”
黄秋棠看着这两名年轻修行者微笑道:“最危险之地反而是最安全之地,反其道行之,这是兵法上多有记载的道理,你是很独特的修行者,你的真元和魔宗有关,而林意也是很特别的修行者,但更关键在于,我比你们年纪大得多,在很多方面更有经验,魔宗这样的人物,即便心中有九分觉得我死了,也一定还会派人来照顾一下林意,看看从林意身上还能得到些什么确切的讯息,我熟悉他的一些做事方法,所以我留在你们身边照看着,会更加安全。”
“也好。”
想到自己的处境,林意自嘲的笑笑,“反正即便出了眉山,我恐怕也是随铁策军到边军……边军打仗的那些地方,比起建康和那些没有战事的州郡,反而更为简单。”
第两百二十二章 军师大人
看着还未醒来的宁凝和容意,林意觉得颇为头疼。
按着黄秋棠和王平央的想法,自然是越少人知道这些事情越好,然而即便随口说些什么让宁凝和容意不问什么,但宁州军见到了他带走了黄秋棠,到时候如何向南天院的教习和军方解释,也是个很大的麻烦。
黄秋棠微笑着看着他。
她当然可以给出一些建议,只是在她的看法和元燕出奇的一致,像林意这样的人,注定会成为耀眼的将星。
和单独的修行者相比,身为一名将领则需要处理很多麻烦的事情。
林意很聪明,他必须去适应今后的这些事情。
“我们会设法暗中跟着你,若是无法暗中跟着你,我们会选择在合适的时候和你接头,像你这样的人应该不难打听。”
她体内的毒消除得比她想象中的要快一些,在宁凝和容意即将醒来之前,她确定余毒已经不可能再对自己造成任何致命的威胁,她便和林意告辞离开。
随着她和王平央的身影消失在这条溪畔,林意只觉得身边骤然变得冷清起来。
“你怎么可能是北魏长公主?你怎么能是北魏长公主?”
他想着此时不知已在何处的元燕,微微苦笑起来。
冷清的很大一部分原因来自于元燕的离开,他也已经有些习惯她的存在。
时间缓缓流逝,在他的难言感慨之中,宁凝和容意相继醒来。
“不要问我发生了什么事情。”
林意不太喜欢说谎,哪怕是善意的谎言。
他看着宁凝和容意,轻声说道,“我也很头疼,我也想你们帮着想想办法,如何告知南天院和军方,黄秋棠死了,卫清涟消失无踪。”
“黄秋棠死了?”
“什么意思。”
宁凝和容意震惊难言,他们依旧处在脱石散的药力带来的恐惧之中,又根本不明白林意到底要表达什么。
“不要问我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是你们相信我,有些事知道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现在我能告诉你们的,是我们这些人到了这里,然后黄秋棠死了,卫清涟失踪了。至于那个‘天蜈’,我们可以当他从来没有出现过。反正宁州军也没有人看到他。”林意看着宁凝和容意,认真的轻声道:“我想你们和我一起想个理由,让南天院和军方确定黄秋棠死在这里,确定卫清涟在这里也失踪了。”
山林间除了溪水声之外,一片安静。
两个人愣了许久,都知道自己方才中毒死去意识的那段时间里一定有许多事情发生,只是当他们的心情开始缓缓平静下来,他们也确信林意这么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那最重要的便是统一口径。”容意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说道。
林意点了点头。
“关键她的尸身在哪里?”容意看着周围的山林,眉头微蹙,道:“而且这里并没有战斗的痕迹,最简单的方法自然是推给正巧遇上的北魏修行者,但若是南天院的教习过来查看,便会有问题。”
“的确是问题。”
林意也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这眉山之中死去的修行者甚多,即便是有些修为很高的修行者死去之后,军方都未必会认真求证,只是黄秋堂对于北魏和南朝都是十分重要,或许便会有人来求证。
“一定要这么说的话,也不是没有解决的办法。”
宁凝柔弱的声音轻轻的响起,她咬着嘴唇,道:“所差的只是时间,若是我们现在就去和南天院的教习碰头,那些教习距离此处不远,或许便会有人来查看,但现在说黄秋棠已死,我们也不必急着将她护送去那处,甚至便未必有去和南天院教习碰头的必要。我们若是刻意避开南天院和军方的人,离了此处山林远了,日后哪怕他们想求证,也早已痕迹全消。在这种山林之中,找不到一名修行者的尸首,也十分正常。”
“宁师姐,你果然聪明。”
林意眉头一松,顿时觉得霍然开朗。
先前只是想着马上要见南天院的教习们,现在若是有意避开,似乎便没有任何的问题。
“那我们去哪里?”容意问道。
林意看了一眼宁凝,他原本还忍不住想要寻找些灵药,毕竟他答应帮南天院那名药师尽力寻的两味药之中,还有一味银蚕草没有寻到,然而他却不想宁凝随着自己再返回眉山深处去冒险。
连“卫清涟”都是北魏长公主元燕。
连“天蜈”都遇到了传说中的北魏魔宗大人。
连宁州军里看似普通的一名妇人都是北魏的药谷圣手,都和魔宗大人的某件隐秘有关。
林意想着自己在眉山之中遭遇的每一名修行者,心中对这眉山和修行者的世界,不由得生出极大的敬畏。
没有一个人简单。
每个修行者,都可能有特别而强大的手段。
“我们出眉山,到安全的军部复命。”林意抬起了头,道:“这样便不会有什么问题。”
容意凝重的点了点头。
这便有足够的时间,他们一路上会有充足的时间,去想好到底和军部如何回报军情。
……
当林意已然决定出眉山之时,数名修行者进入了他和元燕、容意得到火璧虫的冰窟。
“大人。”
这冰窟里已有数名修行者在等着,看着那名头发里尽是秋霜的文臣模样的修行者到来时,这数名修行者纷纷躬身行了一礼。
亲自来到这冰窟的文臣模样的修行者安静的看着冰窟里的种种痕迹,最终目光落在洞窟中央的那处寒潭,然后轻声道:“已经确定了?”
那数名修行者都沉重的点了点头。
这名文臣模样的修行者轻轻的叹息了一声,他摇了摇头。
虽然谁都没有想到林意竟然能够将他的这名属下杀死在此,只是这是他的计策和命令,他属下的死,便是他的问题。
“要不要杀了林意?”
一名修行者躬身上前,寒声问道。
这里所有人都明白死去的这名修行者和他们尊敬的军师大人之间的关系。
他们知道此时军师大人一定很痛心。
“不要。”
这名文臣模样的修行者摇了摇头,未说更多的话语。
既然林意能够杀死他的这名部将,那他就必须彻底换一种眼光来看林意。
这样的人,对他今后才更有用。
“替我传令出去,若是萧家压他,我们便全力提他。”他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的对着身周这些忠诚的部下,轻声的说道。
第两百二十三章 军功
“萧家压他,我们便提他。”
这样的话语听来似乎有些赌气和儿戏。
然而有些话语,无知而无能的人说起来便是儿戏,但再儿戏的话语,放在他这样的人口中说出,便是牵动很多权贵的一张棋局。
在南朝,唯有陈家可以和萧家一争长短。
陈家有一名很出名,很令南朝所有权贵忌惮的军师陈尽如。
所以他便是陈尽如。
世事不可能尽如人意。
而作为一名调度着陈家许多资源的军师,他知道最应该放开的,便是个人的情绪。
他理应对自己这名部将的死负责,只是这名部将的死,却不能影响他接下来对林意的情绪。
这样的分裂有时会让他觉得自己同时是不同的两个人,自然难得快乐。
所以他华发早生。
……
元燕自己也很想知道,那些身在如云端高位,俯瞰着众生的人,到底有多少真正快乐的时候。
在她的所有回忆里,只有在她刚刚懵懂记事时,跟着她母亲在山坡上放羊时,才似乎有很多快乐的时候。
当她开始明白自己的身份,开始设法获取北魏皇帝和皇太后的欢心时,便极少有快乐的时候。
从那时开始,似乎直到现在,反而只有在眉山之中这一段,和那名南朝小贼相处的时候,反而有很多开心的时刻。
她先折往北,几乎是贴着宁凝所说的那些南天院教习的聚集之地行走,然后再折往西北,绕过一些有可能有大批南朝修行者穿行的区域。
连续行走了十余日之后,她穿过了一片荒原,甚至见到了远处从未见过的南朝大城的轮廓。
她知道那是南朝普慈郡的轮廓。
再往北,是广汉郡。
虽然要绕这样的一个圈子,距离北魏的边境还有许多路途,但到了这里,她已经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安全的返回北魏。
就如她针对陈宝菀的谋划失败一样,南朝针对她的埋伏也已经彻底失败。
她转身回望了一眼眉山的边际,在心中默想着,那名南朝小贼若是不出意外,现在想必即便不出眉山,也应该到了眉山边缘的一些营地,想必也足够安全了。
她不知道现在林意如何看待自己。
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他并不想她死,或者落在南朝军方手中。
这对于她而言,便已经足够温暖。
……
眉山边缘,属于怀仁郡境内有一条小江,名为青衣江。
青衣江和眉山脚下夹着一片草场。
这片草场之中的水草在此时依旧肥美,所以其中驻扎着许多营帐,有许多马场着落其中。
在先前的数十日,这片营地便已经成了南朝军部用以接纳眉山之中撤出的伤员和朝着眉山之中运送补给的重要营地之一。
只是近日随着眉山之中的军队逐一撤出,这里驻扎的人员已经不足之前的十一,也显得有些清冷起来。
既是临时的营地,便不会刻意去规整。
远看丰茂的草场之中,近看却到处都是一堆堆的马粪和埋锅造饭后留下大堆烧黑的石头和草木的灰烬。
清点伤亡和统计军功是战时和战后必须的工作。
无论是北魏还是南朝,都十分清楚利益的分割和军功封赏是否公正,都是军队稳定与否的最关键因素,所以此时的北魏和南朝,在平时攻城略地的大军交战之中,都是采取斩首割耳记功,除此之外,便有各阶将领逐级回报军情,各级将领阐述自己战斗经过的同时,也会特别指出在军中表现特别优异的部属,记录首功。
逐级整理汇报军功似乎繁琐,然而各阶将领的回报经过系统的整理和编汇,往往可以用来判断敌情和发现很多战时未注意的敌方动向,而且北魏有枢密院,南朝有兵部中书处,两朝从上至下的官员配给都是足够,甚至许多边军将领私下都会说坐而食禄的兵部官员比真正上场打仗的官员还要多。
在这片营地的一顶白顶大帐里,数名中书处官员便正率着数十名地方抽调而来的司统官员处理着这些军功记录和汇编事项。
铁策军和地方上数支镇戊军的军功记录都归其中一名中书处官员汇整。
当数卷汇整完毕的军功记录放在这名五十余岁的黑面中书处官员面前时,这名官员的面色瞬间变得精彩起来。
“宝胜王……三清老人……宁州军……”
他的眉头深深的皱起,先是有些呼吸不畅,面色赤红起来,接着再细看其中内容,便是不可遏制的生出怒火。
简直是胆大妄为!
这些铁策军简直是无法无天。
一名铁策军小校便是历经这么多战阵,都有重要军功记录在案便已经不可思议,更不用说都是首功!
“滕大人,你且看这份案卷。”
他一下子站了起来,提起那卷案卷便几步到了这营帐中的一名紫衫官员的面前,将那份案卷递了上去。
他中书处无法处置和惩戒谎报战功的各级官员,但军监处的官员便正是专门处理这些事情。
“这份案卷是谁所制?”
只是看了一眼,这名面容枯槁,看上去瘦得好像一阵风都能吹倒,但是却自有一种不怒自威气势的紫衫官员便顿时眼睛微微眯起。
有人报出案卷编号,顿时两名小吏上前,额头见汗。
“你们未觉得这军功有问题?”紫衫官员名为藤惊元,位列七班,是军监处参军。对于这些低阶官员而言,差了不知多少个官阶在里面,此时这一沉声发问,这两名小吏都是双腿一阵颤抖。
“我们也觉得太过惊人……”这两名小吏中其中一人看着那份案卷,鼓足勇气,颤声道:“但这所有军功,都不是来自铁策军的回报……譬如地仙翁那一役,不只有三清老人特意差人提的首功,有两名在场的九班将领也是同时提了首功过来……”
“什么!”
藤惊元下意识的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这整个营帐里所有中书处的官员也都听清楚了,一时都是瞪着眼睛,有人甚至凑上前来看着卷宗,看得也都是浑身发汗。
这些战功恐怕真不会有问题,这都放在一名铁策军小校身上,这是什么样的军功?
一名小校都能记下这么多军功,这恐怕是改换新朝之后,开天辟地的头一遭。
第两百二十四章 升迁
洛水城是连接南朝益州和戎州的要塞,一条连接戎州、益州、东益州,潼州的官道就经过洛水城。
这洛水城旁边一条大河就是洛水,这在南朝和北魏没有开战之前,则是连接南朝西部和北魏的重要水道。
只是先前南朝西部一侧和党项接壤,另外一侧和吐谷浑接壤,因为地势的原因,从前朝开始,偏安一隅的党项和吐谷浑便可以说一直是和南方王朝井水不犯河水。
所以和南朝北部和北魏接壤的众多边城要塞的屯兵极重相比,洛水城这种要塞之前的职能完全就不是屯兵,更多的只是起到检查过往商队和征查税收的功用。
党项和吐谷浑和南朝之间原本也并无多少贸易往来,洛水城之中之前只有些药商往来,所以即便是和一些有特别出产的边镇相比,都要显得冷清得多。
林意坐在洛水城南边的城墙上。
说是城墙,其实也不过是两人多高的土墙,只是用就近的黄土拌和了搅碎的禾木夯实,不过数人并排着走的宽度,连马车都行不得,估计前朝末年开始就已经无人修缮,此时这土墙边缘都已经到处崩落,长着长草。
他的身旁不远处,容意低垂着头摩挲着一柄细剑的剑柄,不知在想些什么事情。
靠近这段城墙有一片营区,这营区也只是先前一些大户人家的粮仓,同样,随着改朝换代,估计那些大户人家的家境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些粮仓也早已变得破落。
但现在这些粮仓却是铁策军大军的主营地。
铁策军的待遇,由此可见一斑。
两人从眉山之中走出,辗转到这里也有了数日,宁凝早就被家中人接走,这几日虽然铁策军中人也见了不少,但军功提报的过程两人是一概不知。
往来铁策军都各有军务在身,除了两人是修行者的身份还能遭受些另眼相看和寒暄之外,其余大多时候便是无人搭理和管束,这数日倒是清闲得好像完全被人遗弃在了这座城里,被人彻底遗忘了一般。
“该不会是萧家真出了这样卑鄙手段,让军方把我当阵亡人员处理了,然后便一直好吃好喝的放在这城里?”
林意不免生出这样的想法。
他觉得要是换了自己,说不定自己要对付某人的时候,还真会用这样的方法。
只是这样的想法很快被一个熟人的脚步声打断。
林意从城墙上看着从那片铁策军营区走出的一人,只是看了一眼,便认出那是眉山之中跟过自己的薛九。
“薛九,你怎么也变成个瘸子了?”
林意远远的看着这个铁策军的老油头,便看到他的脚也有些一瘸一拐。
“倒不像大人必定是在战斗中英勇负伤,我是时运不济,眼见快出眉山,还在溪水之中踩了一枚流矢。”薛九哈哈一笑,对着林意行了一礼,却也不上城墙,只是对着林意招了招手,示意林意和容意下去说话。
“兄弟们如何?”林意下了城墙,轻声问了一句。
“托头儿的福气,我们无一人伤亡。”隔得近了,薛九和林意说话便不如方才寒暄时那么客套。
听着这铁策军“头儿”的称呼,又想着在眉山之中这些铁策军的义气和痞气,林意就不免有种当了马贼头目的感觉。
林意是觉得有些好笑,但薛九的眼中却是说不出的尊敬和感慨。
这些时日友军的情况也陆续传入耳中,除了他们这一支铁策军之外,其余那些友军,都是伤亡颇为惨重,而且来时的路上,他也听说了林意在眉山和他们分别之后的一些事情,对于他们而言,简直是无法想象。
“说正事。”
薛九脸色一肃,认真道:“我是接常大人令谕,现在带你过去兵部主事处述职。”
“兵部主事处述职?”
林意虽然不知道这洛水城中兵部主事处是在何处,但他出身将门,知道兵部主事处掌管的便是武将的升迁。
“要升官了?看来萧家倒是没有用那样的手段。”
他心中不由得咕嘟了一句。
“只是我不知道常大人特意将我派来是什么意思。我之前在资阳城,接了军令马不停蹄赶来的。”薛九解释了一句,又想到了什么似的,接着道:“常大人便是我们铁策军的天左将军常深俞。”
林意轻哦了一声,这军中称谓他倒也是清楚。
这铁策军的天左将军便相当于游击骑中的左将军,是整支军队的副统领了。按他所知,这铁策军一共也才四名副统领。
“应该是也要升你的官?”林意随口便说了一句。
薛九心中一动,先前他也是想过这种可能,但铁策军之中的升迁,最多也便是一纸盖章文书调令,之前即便是他上阶将领的升迁,也未有这一本正经的要去述职的。
“那兵部主事处在哪里,去了就知道了。”林意最怕麻烦。
“就在城南普慈军的营区,按官制,这洛水城是普慈郡所辖。之前这里也没有兵部设地,只是眉山之中战事起了,才从普慈郡调了人过来,我来时打听了,兵部这令史官姓夏,单名一个震字。”薛九却兀自有些不安,像他这样的老军是打仗的时候听天由命,知道越是害怕反而却是可能死,所以悍勇无比,但是官场之中的事,对于他而言却是比战场上更难琢磨,更为凶险。
……
城南营区。
兵部主事处的一间厅堂内。
啪!
一名满脸络腮胡,身穿青色锦衣官府的中年官员冷冷的一笑,用力将一份文书拍在案头。
“大人,你这是?”
看着他这副样子,他身边一名身穿玄色轻铠的年轻将领剑眉微皱,忍不住轻声问道。
“林意这事你也知道了,但你有没有想过他先前是怎么到铁策军的?”中年官员看了他一眼,声音微寒道。
“难道是主家的意思?”这名年轻将领顿时一怔。
“不知中书处和军监处如何办的事情,但这提迁文书已经下来,却是木已成舟,非我等能够使力。只是不借机敲打他一番,给他找些麻烦,却显得我们太过无能。”这名中年官员重重冷笑起来。
第两百二十五章 军营外的老军
“我怎么觉得好像不对,不像是升官,倒像是要捉拿我们问斩一样。”
林意跟着薛九到了城南军营,容意却是没有跟来,容意并未正式入册铁策军军籍,军中一些修行者随军携带近侍也是正常现象,只是这近侍却无法提领军饷而已。这城南军营里此时人也不多,列队巡逻的不过百数十人,薛九所说的兵部主事处门口也不过有十余名军士站立,只是兵部主事处门口的这些军士都是身穿重铠,眼珠子在重铠的缝隙中滴溜溜的转,冒着寒光。
这些军士看着他和薛九,目光如同嗜血的野狼一般冷厉。
林意是已经见过了大场面,连那种北魏只有一百几十具的真元重铠都交过手,这种寻常的重铠在他看来,也就是一狼牙棍的事情,他自然是随口开句玩笑,不怎么放在心上,但是薛九却不同,军中那种莫名其妙被斩了的将领不在少数,听得林意这句话,他的脸色顿时有些煞白,忍不住轻声道:“林大人莫开玩笑。”
“看你在眉山之中如悍匪一般,到了这里就换了个人一般。”
林意看了他一眼,“你不怕堕了铁策军的威风?”
薛九直摇头,“什么威风,我们铁策军何时有过威风,最多是军饷比镇戊军略高一分,比边军都不如。”
“来者何人,在这里多话,难道想要寻事?”
就在此时,这些重铠军士之中已有一人大喝出声。
这人声如擂鼓,震得林意和薛九的耳膜都有些微微作响。
“命宫境?”
林意微微一怔,倒是有些意外,这名重铠内的军士真元气息居然不弱,和黄芽境的真元气息都明显有些差别。
“难道修行者如此寻常了,连在这里值守的重铠军士都是如此修为的修行者?”他心中顿时忍不住嘀咕。
他当然不知道,这只是内里主事处那夏震有意要挫他威风,这些重铠军士都是这军营之中的高手。
朝堂之中都讲出身出处,各党派,各门阀之争是自古有之,薛九是铁策军最寻常不过的老军,他当然不可能探听得到夏震的出身,但夏震实际出身于三威学堂,三威学堂是兵部设立在南豫州的重要学堂,兵部许多官员便都是三威学堂选拔出来,而三威学堂和此时南朝皇帝萧衍也颇有渊源,因为在前朝时,萧衍便曾做过三威学堂的总教习,后来历任三威学堂的院长便和萧家都有渊源,尤其是一些原本出身贫寒的学生会得到萧家的资助,这些人便习惯将萧家称为主家。
萧衍当时恐怕没有想到自己今后会有兵变做皇帝这一层,但他当年的这些经营,的确在后来帮了他不少的忙。
林意听自己父亲林望北说过,当年萧衍兵变时,几乎是驱兵长期直入建康,除了和一些主要权贵已经达成共识之外,主要各地镇戊军的将领也已经提前换了萧衍的人。
而萧衍能够提前做到如此,除了前朝皇帝昏庸,根本未察觉之外,最大的原因,便是当时兵部许多官员都是出自三威学堂,一些调令一下,当时军监处都没来得及反应,那些忠诚于前朝皇帝的将领就已经被替换干净了,等到他们反应过来时,却已经晚了,萧衍的梁州军已经迅速控制建康一带。
……
林意还在嘀咕和奇怪这值守的军士之中都有命宫境的修行者,薛九却是心中直打鼓,从袖中取出一份文书递了上去,“铁策军林意、薛九前来述职。”
那出声的重铠军士也不应声,只是伸手将文书接了过去,只是粗粗的扫了一眼,目光却是在林意和薛九的身上梭巡了许久。
林意是只觉得这人虚张声势,但薛九却是觉得这人目光落处,好像有毒蛇爬过一样,极不舒服。
当这名重铠军士点了点头,示意他们可以进去时,薛九的身上已是一身冷汗。
“有我在,不用担心什么。”林意不看薛九便感知得到他身上的一切变化,不知为何,再想到之前薛九所说的铁策军何时有威风可言的话语,他便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薛九微微一愣,只觉得林意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之中有说不出的意味,只是当他转头去看林意时,林意已经走在他身前,进了前方厅堂。
身穿青锦官服的夏震端坐正中,他前方的乌木大案上放着各色兵符和相应文书,一支朱砂笔的笔尖分外的血红。
他身旁下首座椅上坐着的便是那名身穿玄色轻铠的年轻将领。
这名年轻将领叫做灵仰惑,是督事参军,隶属军监处,但他的出身却是和夏震几乎相同,他是三威学堂的学生,而且同受萧家恩惠,萧衍起兵时,他还是西北边军的一个小校,官阶和眉山之中的林意相差无几,但改换新朝之后,他在边军便连连升迁,在天监四年便调入军监处。
这样的升迁速度对于他而言自然是心知肚明,离不开三威学堂这一脉的提拔。
此时一看林意走进来,这人便是眉头一皱,目光如冷电般落在林意身上。
林意直觉这气氛有些问题,只是他平时不和薛九在一起,倒并未如何觉得自己是铁策军的人,但此时和薛九在一起,他却越来越觉得自己对自己的身份有些忽视。
“铁策军林意、薛九!”
他看了空旷厅堂中的两人一眼,直接报出这样一句,一个字都不多说。
“你就是铁策军小校林意?”
夏震眼皮微抬,看了林意一眼,不冷不淡的说道。
“是。”
林意眼皮都不动,面无表情的和他对视了一眼。
夏震顿时皱了皱眉头。
军中形形色色的人他不知道见过多少,但林意这一眼,却是让他心中咯噔一下,让他莫名的有些心慌。
这怎么可能?
他不知自己怎会生出这样的感觉,一时想不明白,没有马上出声。
也就在此时,外面的军营门口,却是又来了一名军士。
这名军士身穿已经多处破损的旧皮甲,三十余岁的年纪,兴许是许久没有修剪自己的头发的缘故,一缕缕头发显得分外的杂乱,和野草没有什么区别。
这名军士进入军营之后,也朝着兵部主事处而来,但是看清兵部主事处外站着的那些重铠军士,他便是一愣,接着他停了下来,便感知到兵部主事处中已经有人。
……
“你现今只是一名小校,我是主事处七班官员,你见我都不行礼,你上阶军官是谁,似乎未曾教会你礼数?”夏震缓缓抬头,他脸色微沉的看着林意说道。
“是,见过大人。至于上阶将领,我从眉山出来,还未见过,我现今都不知我上阶将领是谁。”林意对着他微躬身行了一礼。
夏震的眉头深深皱起。
不知为何,他心中那种不舒服的感觉越来越厉害。
这名年轻人表现得太过沉静,如此种种让人觉得无懈可击,他想挑个由头都似乎很难。
“好气度!就是不知修为到底如何,当不当得起铁策军中的大将!”
就在此时,夏震下首的灵仰惑却是霍然起身,说了这一句,接着直接一个弓步,一掌便拍向林意胸口。
轰的一声,这厅堂内里好像骤然响了一个闷雷。
第两百二十六章 不同的世界
轰隆!
这手掌在空气里穿行,真元澎湃,距离林意还有数尺,林意就感觉到神魂巨震,好像已经有一个浪头轰在了自己的脑海里。
“这又是什么独特的真元运用法门?”
林意眼前有些金星直冒,只是感知里,这名年轻将领最多也只不过如意境中期的真元力量,这种真元震荡音波扰神的手段虽然独特,然而力量对于他而言却是不足。
更何况这名年轻将领虽然出手干脆,但毕竟不是战场上搏杀,杀意不足,对于他而言,出手速度也太慢。
林意有足够的时间。
他挺直了身体,握拳,然后对准袭来的掌心,一拳。
闷雷滚滚的声音戛然而止,拳头和掌心撞击时的声音并不响亮,因为有着真元的缓冲,就像是有人用力的拍了一下马鞍。
林意依旧挺直了身体一动不动。
他看着这名贸然出手的年轻将领,嘴角一丝嘲弄的意味这才不自觉的荡漾开来。
然而灵仰惑的面色却是剧变。
一声痛呼的低喝声响起。
一股令他觉得难以抗衡的大力,让他的身体往后跌跌撞撞连退数步。
一股撕裂般的痛感从他的掌心朝着血肉内里延伸,接着有轻微的骨裂声响起。
他感觉到自己的手掌掌骨在林意的这一拳之下,已经骨裂多处。
林意缓缓的收回拳头。
他并不是很喜欢故意嘲弄别人的人,只是看着灵仰惑这种见了鬼的表情,他还是忍不住有些喜悦。
毕竟这是一名如意境的修行者。
在进入眉山之前,他面对如意境的修行者只有乖乖洗干净脖子等着被砍的份,但是现在……这名身穿轻铠的年轻将领,他的这只手掌,明天应该会肿成熊掌吧?
即便他在眉山之中见过太多强大的修行者,即便到现在为止,他面对一柄剑法老道的飞剑恐怕依旧是被杀死的可能性居多,但是这种感觉到自己渐渐变得强大起来的感觉真好。
薛九面色苍白的看着林意缓缓收回的拳头。
即便他不是修行者,但是他也感觉得出来,和在眉山中的那两次战斗相比,和他们分别之后到现在的林意,明显已经强大了太多。
看着那个无比稳定的收回的拳头,他分明感觉到了林意强大的自信。
这让他心中的不安和紧张,都不自觉的迅速消弭。
这厅堂里变得突然安静。
夏震不可置信的看着挺直身体的林意,他虽然明知这名南天院天监六年生在眉山之中作战无比勇猛,但在他的想象之中,这人的修为也不可能超过他身边的灵仰惑很多。
“如何?”
林意微微的笑了笑。
他自幼和边军之中的名将接触,所受的熏陶便是无论是打仗还是打架,或者小到与人争气,都要将节奏掌控于自己手中,不要落入对方的调度。
建康兵部的很多任职久了的官员,在边军将领的口中本来就是“建康老油子”,这些人比他那些长袖善舞的同窗要更加油滑,这夏震自然也是如此。
在他看来,既然今天这夏震绝对不可能受命斩了他,而夏震和这名年轻将领,包括外面那些重铠军士加起来也不是他的对手,那这里,自然是要他牵着对方的鼻子走。
他只是简单的说了这两个字,但是他的微笑和眼中的意味,却是让面色渐渐恢复的灵仰惑莫名的一滞。
他看着林意,一时没有应声。
这兵部主事处的厅堂之外,那名身穿旧皮甲的军士停在一株柳树的树荫下,他原本似乎有些无聊,但兵部主事处厅堂内一切的声音,却没有逃过他的耳朵。
他听着这些声音,很轻易的感知出了这内里发生的事情。
他的眼中顿时出现了一丝异色。
强大,终究是有震慑力的。
尤其当林意体现出了承天境的力量,然而却连一丝真元气息的波动都未往外绽放。
夏震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想让这名年轻人难堪,想逼迫这名年轻人做出一些对萧家有利的事情是不可能的。
只是他不觉得林意这样的年轻人会春风得意很久。
因为在他看来,林意太过锋芒毕露。
“很好。”
他缓缓颔首,对着林意说了这两个字。
既然对方不想虚伪和客套,那他再搬弄那些官场上的手段也没有丝毫意义,“很好”这两个字可以有多重含义,他只想林意去体会。
林意也对着他微微颔首,然后又对着灵感仰微微颔首,道:“抱歉。”
“你在眉山之中军功显赫,只是新入伍尚未熟悉军伍,所以暂升为铁策军右旗将军。剩余军功先记录在案,等再立军功再酌情提拔。”
夏震恢复了平静,只是按照正常程序,将手边的一片兵符和任命文书朝着林意推了推,接着再看林意身旁的薛九,“薛九你在眉山之中表现也是优异,提任校尉。”
“什么?”
这样的两句话落在薛九的耳中,却是比方才灵感仰的一掌还要惊人。
他只觉得脑门嗡嗡作响。
右旗将军便是铁策军副统领。
铁策军统领之下,原本便是只有四名副统领,林意先前只是小校,一下子提升到了副统领?
那先前的右旗将军牧恩去了何处?
这何止是破格提升。
他从军这么多年,从来未有听说过,一名将领能够直接从统领数十人的小校,直接提升至统领万人的右旗将军的。
铁策军虽然是吃力不讨好的苦力军,但右旗将军却是正儿八经的位列八班,是真正可统一万之数的将领。
“还愣着做什么,还不接了兵符,谢过大人?”
直到林意的声音响起,薛九才从呆滞的状态中回过神来,慌忙上前行了一礼,取了兵符和认命状。
外面那名身穿旧皮甲的军士一直在入神的听着。
这些话一个字都不漏的落入他的耳中。
“铁策军右旗将军?”
当听清这样的字眼时,这名似乎才刚刚摆脱了无聊的军士也骤然变得真正的惊讶起来。
他搓了搓手,伸出两根手指捻了捻眉心,然后朝着前方不远处那门口望去。
林意和薛九的身影,很快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之中。
特别的人之间自有感应。
林意的感知里出现了一丝异样的气息,他微微一怔,注意到了树荫下的这名军士。
这是一名修行者。
虽然此时这名军士身上一丝真元波动的气息都没有,但是他感觉得出这名军士体内的气血流淌得比一般的武者要慢得多,而且他感觉得出有一种雄浑的力量隐匿在这名军士的体内。
这名军士看上去不过是三十余岁的年纪,但是面上风霜的意味很浓。
这种风霜的意味源自于看见了太多的生死,见惯了许多的永久别离,是源自于心中深深的疲惫和厌倦。
这样风霜的意味,林意并不陌生,在那些征战了很久的边军老将的身上,便都是这样的意味。
这名军士看着打量着自己的林意,想着方才这名年轻人在内里的做派,不由得微微一笑,接着轻声道:“恭喜。”
林意此时已经收好了兵符和任命状,看着这名军士善意的微笑,他心中更加清楚,这名军士不只是修行者,而且应该还是修为不俗的修行者,想必站在这里,便已经听清楚了内里的声音。
“在下林意,建康南天院天监六年生,现在……是铁策军右旗将军。”
林意对着这些征战多年的军士有着天然的好感,他也微微一笑,对着这人颔首为礼,道:“未请教?”
“魏观星。”
这名军士对着林意也是颔首为礼,道:“明威军北固都护。”
“明威北固军?”
林意和薛九都是愣了愣。
在前朝有四大边军,名为四征(征东、征西、征南、征北),这四征之中,因为北方王朝威胁最大,所以征北军在前朝算是真正意义上的主力边军。
现在南朝为防边军高阶将领兵权太重,却是将之前的四征全部取消,所有边军分成了勇武、壮威、宣威、明威、定远五部,而之前征东和征南则已经归入地方镇戊军。
但其中明威和定远两部,则是真正北方边军之中能打和经常打的老边军。
先前林意父亲林望北统御的军队,就被打散分在了这两部,还有一些分入了宣威军。
虽然眉山之中恐怕是南北王朝对立以来,修行者最密集的战场,但林意心中也十分清楚,真正决定现今两朝生死的战斗,都在西北部的边境。
那些最富有战斗经验的北方边军,自然是不可能千里迢迢抽调到眉山一带。
而眼下这里是兵部主事处,若非升迁便是罢免官员,又怎么会有一名北方边军的将领出现在这里?
都护这个官阶在军中说大也不大,说小也不小,位列四班,按军衔可以统领千人军队,但在边军之中,却是护骑将领,一般都是率领百余精骑,保护阵中一些关键之处,例如主将所在,例如军中关键修行者或者重要辎重所在。
“先前授命至戎州帮忙练兵,才会到了这边。”
这名叫做魏观星的军士看出了林意和薛九的惊疑,有些不好意思的一笑,道:“来这里,却是犯了些事。”
“犯了些事?”
林意看着他,“那到这里便不是提迁了?”
旋即林意想到了什么,又脱口而出,“该不会正好被罚来铁策军?”
“没有这么巧。”
魏观星哑然失笑。
看着这名四班官员没有什么架子,而且现在自己说什么也是个校尉,薛九便也忍不住轻声问道:“犯了什么事,麻烦不麻烦?”
“这倒真是有些麻烦。”
魏观星正想开口详说的样子。
“你们当这是什么地方,在这里闲聊?”就在这时,林意和薛九身后那名为首的重铠军士一声厉喝。
林意和魏观星又都是哑然失笑。
这之前素不相识,现在倒的确是将这兵部主事处门口当成了茶铺,在这里聊开了。
“那我先办事,说不定今后还有见面的时候。”
魏观星对着林意行了一礼,却是又笑了笑,道:“不过你方才说的……难得一见如故,这铁策军,似乎到也是个不错的去处。”
“铁策军可是人人避之不及,可别自误了前途。”薛九半开玩笑半当真的说了一句。
魏观星脾气极好,哈哈一笑,致谢般对着薛九也作揖一礼,接着也不多言,告辞朝着前方厅堂走去。
……
薛九出了这城南军营,兀自觉得做梦一般,心脏还是擂鼓般跳个不停,时不时的伸手抹汗。
“薛校尉,不就是升了几阶……按我所知,铁策军别说是校尉,就算是我这样的副统领,也免不了上阵冲杀。好像也没有什么区别,为何如此紧张?”林意看着他的模样,忍不住调侃。
“林大人!”
林意是调侃,但薛九却是陡然面容一肃,认真道:“今后也不能按在眉山之中一样叫你头了,你这官阶已然极重,若按以往,恐失了威严。大人您是修行者,又出自建康将门,在你看来这官阶升个几阶恐怕没有区别,但在我们而言,区别便是大了。首先军饷便很大不同。”
“大人。”
看着微微一怔的林意,薛九恭谨而庄重的说道:“寻常军士和修行者都是截然不同的存在,恕我冒犯,对于我们这些寻常军士而言,最重要的便有两点,一是军饷,二是颜面。不过有时为了军饷,便是折损些颜面,也无妨。”
林意的眉头微微蹙起。
薛九的神色,便也让他不由得认真起来。
他开始醒觉,自己即便是在建康家道中落,但身边认识的人,那些所接触的世界,都似乎和薛九这些人截然不同。
“您将我们真正当成自家兄弟,我便也实话直说。”薛九看着面色凝重起来的林意,轻声道:“大人您个人为战和带兵打仗截然不同,打仗最重军心要稳,若是不明底下人的想法,恐怕……”
薛九知道林意聪明,说到此处,便不再往下说。
林意点了点头,心中却是默念,“军饷……颜面……”
第两百二十七章 怪人
有些道理是书本上都根本不会记的简单道理。
之前不能接触的世界,哪怕有心设身处地去想,却依旧可能是谬误。
林意和薛九都是有些一瘸一拐的沿着来时的路走着,林意就又不自觉的想到了萧淑霏和陈宝菀。
在之前旧朝的齐天学院,自己和萧淑霏、陈宝菀自然是属于同一世界的人。
那对于身边发生的事情,对于这个世界的看法,观点自然大多相同。
但现在他却已经从到处鸟语花香的庭院跌落到了这种边地马粪都无人管的边城,那对于身边发生的事情,对于这个世界的观感,是否也会潜移默化的有很大不同?
那相比之前的自己和萧淑霏这些人,身份还要更高一些的北魏长公主殿下元燕呢?
在闲下来的这些时日,他真的花了些时间好好打听了一些元燕的事情。
不知为何,即便元燕对于整个南朝而言都是可怕而值得尊敬的敌人,但听到她是北魏先皇的私生女,听说她在入北魏皇宫之前,她的母亲便已去世时,林意却是莫名觉得,她和被抛在建康的自己似乎并无太大区别。
他便开始能在心中回答自己的许多不解。
他不知道元燕和他一起在眉山之中行走的时候,一直在心中对他的称谓是南朝小贼。
但在他现在的心目之中,即便十分清楚了元燕的真正身份,但是那个“卫清涟”留给他最深的印象,也只是一个倔强而忧郁的北魏少女。
她活得自然也是并不轻松。
所以两人才有很多相近之点,在战斗之中才会形成那样的默契。
“老薛啊……”
“林大人!”
“你最在意的是什么,譬如说你最渴望得到的是什么?”
“百亩良田,良厦数间,游手好闲。”
“这些年的军饷积了还差多少?”
“都给了家用,良田倒是有了几亩,军饷是所剩无几。”
“家用?”
“怎么,林大人你不是出身将门,该不会觉得我们这些军士都是孤家寡人?”
“……”
林意倒是又愣了愣,在他的潜意识里,铁策军和那些边军也没有什么区别,这些说不定哪一日便死的军士平时战斗太过危险,似乎不应该有家小,但薛九这么一说,似乎当年自己父亲的那些部下,大多到了年纪的,也都有家室。
说到底,这些军士不管在战场上如何悍不畏死,但都是活生生的人,都有各自的七情六欲,只是先前在自己的潜意识里,在自己先前所处的位置,这些军队军士,都似乎只是一些数字。
“说说这次你升了校尉,除了军饷之外,还有哪些好处?”
“好处当然还有不少,譬如行军可以去领好马,顺便领一副好甲,还有见着别军的将领,官阶不比你高的,都甚至可以不用行礼。”
“同僚之间,行礼打个招呼也没什么吧?”
“嘿……林大人你是未在军中真正呆过,即便都是南朝自己的军队,都想打赢北蛮子,但平时互相见面,可未必是那么和气的。大多数可不像方才那北固军的老边那么和善,有时为了抢些军资,优先挑些军械,恐怕都能打起来。至于战阵之中结仇的,那也不少,有时我们铁策军支援要是慢了一些,有些同僚军队可能便认为我们是怕死伤,故意慢去,他们将很多死去的兄弟的帐,就记到了我们的头上,到时再一些事上遇到了,那便不是给不给好脸色的问题了,有时候抽刀子砍都很正常。对了,最重要便是战功。大人!军中的战功可是没那么好领,争战功打起来的可不少,我们铁策军靠山最少,争战功往往最吃亏,所以铁策军之中的将领升迁最慢,对于大多数将领而言,能保住军饷就不错。对了,这次领军功倒是有些诡异,居然如此顺利。”
“说不定因为我有女人缘……,哦,不,有人缘。”
“林大人,您现在是铁策军的右旗将军,需注意言行。”
林意微微的一笑。
他已经清醒认知身为独自来去的修行者和率领重兵的将领之间有什么区别。
只是听着薛九有关军仪和威势的这些话,他却是有些不以为然。
至于军中有些规矩,他也不以为然。
因为他之前和薛九这些人处于不同世界,他太熟悉一些军中真正的强者。
对于那些真正的强者而言,威势永远都不是刻意的营造出来,而是……打出来的。
至于有些既定的规矩,许多军中的强者原本也不怎么遵守。
铁策军很特殊。
在他看来,铁策军除了军饷和所用军械不如边军的一些精锐军队之外,其实和边军的精锐军队也没有太大差别。
那只要足够强,便也不用一定遵守这些规矩。
……
“魏观星,北固军都护,削两阶……调至兵部驾部?”
兵部主事处,夏震心情恶劣,他看着走进来的这名军士便觉得不顺眼,但看着对方的调令文书,他却是陡然怔住。
“谪贬缘由是,殴打戎州镇戊军将领?”
夏震的眼睛不由得瞪大,瞳孔越是微缩。
今日方才见过一名诡异的年轻修行者,这便又来了一个怪人?
按着这魏观星的官阶是四班,但他殴打的那名戎州镇戊军将领却是六班,官阶比他高出两阶,但最关键在于,他看到了这份调令文书之前是有足足五行调令,分别盖着各级兵部主事处的大印和各级兵部主事的主笔签记!
这魏观星的官阶,先前最高时是明威天安将军,天安将军便是天安军的统帅,官阶和北固军的最高将领一模一样!
那此人最高官至十班!和建康城中兵部侍郎的官位相比也只低一阶。
这何止是怪人。
他额头上黄豆大小的汗珠滚滚落下。
在这兵部主事处这么多年,他也是第一次见到如此高位的人谪贬,而且是这样一路谪贬,从十班到两班。
他深吸了一口气,强打着精神迅速扫了一眼。
这调令文书上有关这魏观星的记录可以说不只是劣迹斑斑,简直是罪大恶极。
其中出现最多的,便是殴打上阶官员,甚至还有殴打军监处官员。
看这调令文书,给人的第一印象,是这人太过桀骜,根本难以驾驭,而且应该性情残暴,一言不合就会动手打杀。
夏震虽然长袖善舞,但面对这样的老边军却是根本不敢有任何想法。
他下意识的提起了朱笔就要签印。
“大人,暂慢。”
但就在此时,一直显得很慈眉善目的魏观星却是突然对他行了一礼,出声说道。
夏震一颤,手中的朱笔都差些脱手掉落。
第两百二十八章 昔日煞星
魏观星忍不住微微的一笑。
积寒成冰。
他在调令文书上虽然劣迹斑斑,有非同寻常之恶名,但是兵部的官员他见得多了,像夏震这样的人失了方寸,不只是因为他的原因,更多的在于先前那名年轻的铁策军将领让他乱了心神。
他的盈盈笑意落在此时夏震的眼中,便显得更加诡异。
“什么事情?”
夏震定了定心神,问道。
“按我朝军法,兵部主事处有面议环节,若是获罪者有心悔过,可戴罪立功者,当值官员可以酌情处理。”魏观星干笑两声,“想向大人求个情。”
“好说。”
夏震顿时松了口气。
魏观星此时的样貌,在他眼中和那些边军老痞没有什么区别。
“按照军法,除非你主动申述戴罪立功,只是当地镇戊军却不在此列,需调至前线边军。”
“方才在外面,我不是见了两个铁策军的?”
“铁策军?”
夏震愣了愣。
原来此人来时在外和林意、薛九客套,便是想讨好……借此多保一级俸禄?
“铁策军倒是和边军类同,你要是主动申请调入铁策军,倒是在我职权范围之内。”
夏震心中惊喜难言,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在他看来,如此狠人,无论加入那一支军队,统帅恐怕都会头疼。
先前想杀一下林意的威风不成,这样一个人要是踢去林意的铁策军,岂不是美事一桩。
“只是不要怪我没提醒你,铁策军可是……”
“多谢大人成全!”
魏观星根本未听他说完,马上就躬身行了一礼,大声说道。
“那我便静候魏将军佳音,以期在我主事处早日见到魏将军的提迁文书。”夏震心情大好,笑容可掬,他哪里还会犹豫,当下就官印一敲,接着朱笔点圈,改签了文书,将魏观星降一阶,调入铁策军林意麾下,戴罪立功。
“多谢大人。”
魏观星也笑眯眯的接了文书。
明明是和先前一样笑着,但是当魏观星接过文书时,不知为何,夏震陡然觉得这人似乎和先前有了很大分别。
似乎总有些地方不对。
“来人。”
当魏观星走出这间厅堂,他呆坐了数个呼吸的时间,兀自有些心神不宁,忍不住唤来了一名小吏。“方才这魏观星来自明威北固军,我记得此地孙将军曾在明威一带率军,你去问问他,可认得此人?”
这乌衣小吏不敢怠慢,将他交待的字句都记在心中,马上出门。
夏震所说的孙将军便是此处的户部税官孙书文,这孙书文之前在边军也是一员猛将,后来并没有犯什么事情,也和新朝旧朝更替无关,但官阶却是降了一级,调任到了宁州管盐务,后来不知是否和宁州那些官员相处不佳,又调来此处,挂了个相对清闲却又有足够油水的肥差。
这种路数,其实反倒是朝中有人,许多边军武将解甲之后求之不得的归宿。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马蹄声疾如擂鼓般在门外响起。
一名五十余岁的矮胖官员早就看不出当年边军的模样,只是骑马狂奔的姿态依旧有些寻常军士无法相比的身姿。
这名矮胖官员正是孙书文。
他急急的将马勒停,将缰绳直接往一名重铠军士手中一丢,便一个箭步掠进了内里,看着夏震的第一眼,便脸色有些发白的出声,“魏煞星竟然到了这里?”
夏震和这孙书文的关系平时便亲近,此时在孙书文面前他却不惺惺作态,看着孙书文这火烧眉毛的样子,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倒吸了一口冷气,“魏煞星……你怎生如此着急。”
“你真没听过此人名号?”
孙书文大皱眉头,道:“那你总该听说过济阴郡骆马湖一役?”
夏震呆了呆,旋即脸色煞白,“那个溺死了三千降军的边军将领,该不会就是此人?”
孙书文哭笑不得,“不是他还有谁。”
“……”夏震一时失语。
他无法将传说中的那名杀星和方才死皮赖脸像他求情保一级官阶的老军联系在一起。
天监初年,有一群在北魏边境归来的南朝老军不知为何做了马贼,后来辗转于淮州、豫州一带劫掠,聚了不少流民,声势越来越大。
后来这批马贼在济阴郡被边军击溃,有三千余人选择投降。
按照惯例,这些投降的大多会被罚去做苦力,甚至有些也会被边军挑选收编。
但不知为何,当年那名统军的边军将领直接将这三千余人全部捆绑了重石,全部投进了湖里溺毙。
天监初年的南朝原本便以维稳为主,而且当年那名边军将领也是未请示上阶将领便直接做了这样的决定,这样的杀戮在当年的朝野看来当然有些过于残忍。
那名统军的将领,自然也被夺了平寇的首功,遭受了严厉的责罚。
只是那名将领,便是今日的魏观星?
“这……这魏观星,到底是一个何等样的人?”夏震深吸了一口气,他看着孙书文,越来越觉得不对。
“这人是一个很特别的将领。”
孙书文苦笑了一声,道:“他在当年的北方边军之中,是公认的修为又高,又很会用些出其不意的手段来打仗的厉害将领,但他最出名的一点却是护犊和六情不认,还有不太听从兵部调令。”
夏震瞠目结舌的看着他,如听天书。
一名将领不太听兵部调令,这是什么意思?
“听说魏煞星将自己的部下都看成亲生儿子一般,根本不让别军欺负,他的六情不认也是说在他的眼里,只要不是和他协同作战的,哪怕是同是我朝军队,在他眼里也和敌人差不多,平时相处根本不会留情。”孙书文也是依旧苦笑,他也想不到这样的一个边军名将,居然会一路流落到此,而且从当年领军十万的大将,变成了今日连四班都保不住的老军。
他顿了顿,看着夏震接着说道,“他时常刻意对军令置若罔闻,只是因为他战功的确显赫,被边军那些大将看重,而且大多数时候功大于过,否则他有十个脑袋,恐怕也被砍光了。”
“为什么要对军令置若罔闻?”夏震无法理解,在他的想象之中,越是那些对部下约束有方的将领,便自然是军令如山。
“传闻有好几个原因,有时据说他是认为兵部出军令的人太过昏庸,有些军令简直令人去送死,还有时据说是他太过护犊,不想平白让自己部下填上去送死,他转而会采取别的战法。”
“按自己的想法打仗……这岂不是拥兵自重?”夏震愕然。
“但他领兵的确折损极少,而且战功显赫。”孙书文忍不住摇了摇头,“而且这人除了打仗之外,也从不营私结党,所以他还活着。”
夏震听了这些话,心中却更加惘然。
这到底算是个什么人?
“他修为如何?”
“现在不知,但当年溺死那批马贼时,应该已经入了承天境。”孙书文叹息了一声,“将才难得,只是未想到沦落至此。”
夏震看着显然是有些敬佩和同情魏观星的孙书文,莫名的背上出了一层冷汗。
“他原本被调至兵部管些车马,但方才向我求情,说想戴罪立功,去了铁策军。你觉得他是什么用意?”
他看着孙书文,觉得自己似乎做错了某件重要的事情,声音有些发颤。
第两百二十九章 类似的人
孙书文难以解释。
他看着夏震摇了摇头。
每个人的内心世界和想要的东西都不同。
就如同他追求的是小富即安,而有些人追求的是建康城里那一张遥不可及的位置一样,像他这样已经从边军退下多年的肥胖油腻的税官当然无法理解魏观星这样的人追求的是什么。
在他看来,魏观星做的很多事情都似乎毫无意义,一名将领若是明知会犯错,明知上峰不喜欢,无用武之地,那只要脑袋不出问题,唯一所想的应该就是解甲归田。
但魏观星反而却去了铁策军,这便根本不是他所能想象的事情。
两人相对无言。
夏震背上冷汗渐干,只是心中凉意却难消。
魏观星自然是很有问题的一个人。
这样的人桀骜不驯,甚至不听上峰的军令,按理而言这样的人归于林意麾下应该会对林意造成很大的困扰,然而之前所见,他总是觉得林意的身上也有那种味道。
这样的两个人相遇,便不知道会产生何种变化,只是光是林意体现出来的力量和魏观星这人的修为而言,便让他产生无数不祥的预感。
……
“人呐,最终还是无法摆脱自己的私心。”
魏观星行走在洛水城里,他对这个城也不熟,所以连续问了几个人,才问道铁策军确切的驻军位置。
“天气不错。”
他抬头看了一眼天空,看着远处屋檐上干净的蒿草,他的心情也不错,忍不住嘿嘿一笑。
若说孙书文是那种发福肥腻的男子,那他便是那种不太干净,始终懒得打理自己的男子。
只是对于他而言,衣着打扮,哪怕洗不洗头,整理不整理头发,都只是为了自己舒服,若是自己觉得舒服,又何必在意别人看着如何?
做事,也是如此。
但求心安,但求舒服。
他其实可以凭借修为追踪林意和薛九留下的痕迹,但是那样太过麻烦,而且对于他而言,在过往的人生里,大多数时候都在战斗,都在风霜和血雨中行走,作为正常人的时间极少。
这种如同正常人的问路和行走,却是他所缺少的。
……
“林大人,按理您应该统军一万,只是我们铁策军现在总共只有三万之数,其中还有不少是上不得战场的。”在前几日林意经常呆着的那条城墙下方,原本的粮仓里隔出的一间议事厅里,一名铁策军老将看着林意的那片兵符,也是一阵的唏嘘。
这名老将叫做韩征北。
这样的名字一听便出自军户,事实也是如此,在这名老将尚在襁褓之中时,他的父亲便一直在军中打仗。
只是无论是从父辈口中还是自己亲眼所见,这名老将都没有见识过这样的破格提拔。
军功足够,也必须要看资历。
林意毕竟只是一名刚入军伍的修行者,而且建康的南天院和别的学院学堂也不相同,南天院教的都是修行者,行军打仗之事根本就极少涉猎。
所以林意如此,自然是极为惊人的破格提拔。
韩征北在铁策军是官阶六班的将领,主管所有的军饷粮草调度,一切的军务保障,这对于铁策军而言不算是前线将领,但这样的将领和朝堂中人打交道最多,所以和薛九不同,他很清楚这样的破格提拔背后,一定是有朝堂中某位权贵的特殊授意。
他在此之前也从薛九等人的口中听说过林意战斗的勇武,他对林意当然没有特殊的看法,更何况林意还是名将林望北之后,只是将这么多铁策军交在这样一名年轻人手中,他却也和夏震一样,心中充满不祥的预感。
“算上林大人您在内,我们铁策军共有四位副统领,当然他们各有旧部,铁策军也不是纯粹按各官阶平分,所以最终全部归于林大人统辖之下的铁策军,一共是三千余人,稍后我会交详细名册到大人手中。希望大人不要以为是我故意作梗……”
“当然不会。”
林意觉得自己再听下去恐怕会睡着。
他应该是整个南朝最不注重官阶的将领之一,对于他而言,领兵多少根本没有关系。
他追求的是大俱罗之路,是修行者世界的成圣无敌之道,这样的追求和绝大多数人追求的一张朝中的位置有着本质的区别。
有时候真正的不在意,便显得分外的心胸豁达。
韩征北看着他年轻的面庞,看着他眼中的神色,心中有些赞许,但却依旧忍不住轻声叹息了一声。
这当然是名极为优秀的年轻将领,但是能够按照正常途径,再磨砺几年那就好了。
“林大人,那一些杂事我会和薛九说了,让他帮忙你处理,只是有件事我还是要提醒一下大人。”他也看出林意是真的不在意,而且觉得他有些啰嗦,所以能省则省,有些事情和薛九这样明白的老军说还更为简单。
林意看了他一眼,“什么事情?”
“我们铁策军统领孟将军和其余几位副统领都不在,所以……林大人您现在是这城中铁策军的最高将领了。”韩征北看到林意发愣的同时,自己也有点苦了脸,“而且按我知道,在兵部有新军令下达之前,他们还都不会回师。”
等他特意补充的这句说完,林意才回过神来,“常将军,意思是说,这里很长一段时间都是要由我做主?”
韩征北苦笑一下,“按理如此。”
林意刚想回话,却感知到了一种有些熟悉的气息。
他霍然转身。
魏观星便在此时走到了这间粮仓外。
“是那名北固军的老军。”
林意感知出了这来的人是谁,他很惊讶的轻声说了一句,然后走出这粮仓,看着候在外面的魏观星,有些惊奇的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我也想不到这么快会再见。”
魏观星递上了手中的文书,道:“现在我从兵部无聊的看管车马,变成了铁策军的人。”
“你进了铁策军?”
林意和薛九自然是面面相觑,韩征北眼尖,看了一眼那份文书上的名字,他顿时就变了脸色,“魏观星?”
魏观星微微一笑,对着他行了一礼,道:“未请教。”
“不用请教,我哪里敢让魏将军请教。”韩征北连连摇手,“您要来铁策军,我哪怕会让您生气,也是绝对不同意。”
第两百三十章 先后顺序
“为什么?”
林意和魏观星几乎同时出声。
只是不同的是,一人的声音里充满惊讶,另一人却是淡然而戏谑。
林意很惊讶的看着韩征北。
在他看来,这个铁策军的“管家”当然是很和气的。
的确韩征北是属于军队中少见的那种性情温和的人,他先前和林意的对话,也让他觉得韩征北更像那种街巷中可以聊聊家常的邻居。
这样的人却第一时间强烈的反弹,他便很奇怪。
“您是大名鼎鼎的煞星啊,而且您这样的大人物……铁策军是座破庙,可挡不住风雨。”韩征北说了这一句,他觉得魏观星肯定能明白意思,但又怕林意不理解,接着道:“先前你在边军,有昔日那些同僚相助,上面明威、定远的大将待你又不错,你就算惹了什么大麻烦,总有帮衬着你的人,我们铁策军怎么样你又不是不知道,到时你惹了祸事,会能帮你扛得住?”
“煞星?惹祸?”
林意听出了些端倪,他好奇的看着魏观星,怎么都觉得这人很和善可亲,这样的人难道比自己还能招人恨?
“看你这话说的。”
魏观星拍了拍韩征北的肩膀。
韩征北的脸都白了,他下意识的想躲,但是在他来得及做出反应之前,魏观星的手掌已经落在了他的肩上。
“不要紧张。”
魏观星看着他的老白脸,笑道:“就像皇宫里再表面光鲜,都需要有人端屎端尿,有人赶粪车。铁策军在南朝可是独这样一支,没了铁策军,那些脏活苦活谁干?所以铁策军只要能干活,谁真会把铁策军怎样了?所以铁策军根本不需要别人帮忙扛。”
林意和薛九都觉得这些话很有道理。
其实韩征北也觉得这些话有道理,但他不管,还是将脑袋摇得如同拨浪鼓似的,“不管怎么样,我还是不同意你加入铁策军,这文书是夏震签的?我等会就去找他……”
“韩将军,你这么说便没有意思了,我们之前都没有见过,你这万般阻挠,真不给口饭吃?”
“你们之前都没有见过?”
林意这下又是一愣。看着这两人对话,他还以为魏观星和韩征北是老熟人。但这既然没有见过,为何韩征北说话时,就像特别熟悉一般?
“林大人,你就没有听过魏煞星溺毙三千人?”韩征北看着林意兀自摸不着头脑的事情,他忍不住凑到林意耳畔,轻声道:“魏观星最早可是十班将领!现在他才三班,你可明白他如何了?”
“骆马湖溺死三千降军?”林意微微一怔,他当年也有所耳闻。
魏观星挑了挑眉,以他的修为自然听得清韩征北说了什么,只是他却并未解释什么。
“看起来不像。”
林意眉头微蹙,他看着魏观星,“你不像那种以杀为乐之人。”
“谢谢。”
魏观星道:“但那真是我。”
“先不管之前的事情,现在加入铁策军总有着你的想法。”林意认真的问道:“是什么原因?”
“放不下。”魏观星面上戏谑的神色也完全消失,这一瞬间他不像个落魄而不修边幅的老边军,有种难言的锋芒,“有些兄弟的仇没报。”
“要想领军,也不一定要加入铁策军,以你的修为,哪怕去别的大军中做个供奉都绰绰有余。”此时韩征北忍不住插嘴嘟囔了一句。
他原本的确是个很宽厚的人。
但越是宽厚,就越会为铁策军之中的每一个人打算。
他自己可以吃亏,可以不去和朝堂中人争气,可以做缩头乌龟,但是他不能容忍有人给铁策军带来危险。
在他看来,林意太过年轻,恐怕会意气用事,若是再有魏观星这样的一个人归入林意麾下,那无疑于雪上加霜。
“老实人的话往往有道理。”
魏观星又拍了拍韩征北的肩膀。拍肩膀是他的习惯,但只是在他看的顺眼的人和朋友之间,他才会如此做,他觉得韩征北应该会明白。
“天下军队很多,将领也很多,但敢放肆的人不多。”他的神色有些傲然起来,“要找合胃口,又有可能成大事的,便更加少。”
“……”
韩征北一阵无语,胸闷难言。
这意思是,林意都能满足他的条件?
那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岂不是要发生?
“我听说你带军打仗是很放肆,只是自己部下折损很少?”此时林意的声音却响了起来。
魏观星点了点头,平和道:“这是事实,战场上的胜负,在战斗开始时大多已有定数,安排得当,自然不会有太多伤亡。”
“我同意你加入铁策军。”
林意看着韩征北,道:“韩将军你想办法帮他归入我军中,将这事做死了,哪怕兵部想反悔,都让他们做不到。”
韩征北听着他说出“我同意”三个字就只觉得全身的血液只往脑门上涌,再听着他后面说的这些话,更是差点直接晕了过去。
“这是军令。”
林意看出了韩征北还要再说的意思,平静而坚定的轻声道:“韩将军,你方才说过,此时我是这城里铁策军的最高将领,既然如此,那我说的这些话,自然就是军令。”
“胡……胡闹!”
韩征北气得嘴唇都哆嗦起来,他忍不住骂出了一句。
然而军令就是军令。
林意就白了他一眼。
这眼中的意味很简单,“韩将军你别犟了,你不帮我想办法做,我马上找别人做了,反正你不同意也没有办法。”
“干得漂亮。”
魏观星拍了拍林意的肩膀,然后忍不住竖了竖大拇指,接着又冲着韩征北一笑,“韩将军我可不是故意气你,你真是个好人。”
很多时候,被人说好人往往便是受了欺负。
就如最经典的那句,“你真是个好人,只是我不能和你在一起”一样。
韩征北再看了林意一眼。
林意冲着他点了点头。
他无可奈何。
此时便只能木已成舟。
“还是要谢谢你。”
魏观星和林意朝着林意经常晒太阳的那段城墙走去之时,很是认真的又说了一句,“原本以为要浪费很多口舌。”
“不用客气。”
林意转头看了他一眼,“当年你溺毙那三千已经投降的马贼是为什么?你又不是蠢货,肯定知道溺毙那三千投降的马贼肯定会遭弹劾。”
魏观星愕然的转头看着林意,“在同意之前不问,你现在却问?”
林意认真道:“先后的顺序,我觉得会表达不同的意思。”
第两百三十一章 沉湖
魏观星想了想,道:“有道理。”
他抬头往城墙上看了看,“上面那个年轻人在等你?他是什么人?”
容意在城墙上,此时魏观星抬头只能看见上方的天空和这一段城墙剥落的表面,林意开始确信这名煞星的修为的确很高,感知很强。
“他叫容意,是我的近侍,同时是个阵师。”林意很认真的说道,“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能不能先回答我的问题?还有……你到底什么修为?”
“上面的风光会更好一些,谈话心情也会更好一些。”
魏观星看了他一眼,道:“上去再说。”
“你心里还是有些逃避。”
“什么?”
魏观星愕然的看着走在前面,往城墙上走的林意。
“风光和心情的前后顺序不对,心情好,所见的风光就好,心情不好,再好的风光也不好。”林意没有回头,道:“很多书上都说过,面对心中不想提及的旧事,总会不自觉的拖延。”
“都是些什么破书,南天院教人看这些书?”
魏观星深吸了一口气,在心中嘀咕了这一句。
然而看着林意的背影,他还是觉得林意的话有些道理,同时觉得这个年轻人,的确和一般的人有些不同。
初见便觉得意气相投,再见没有失望,便应该可以好好的聊一聊。
“魏煞星……哦不,魏观星,这是容意。”
林意简单的让两人见过,然后便在墙上铺着的草席上坐了下来。
魏观星再仔细的端详了一眼容意。
品行应该没有问题,眼神很正,很干净。
至于修为,那便足以让他皱眉。
如此年轻,竟然已经进了承天境?
他皱着眉头,然后开始回答林意一个最简单,最容易回答的问题,“我的修为已经到了神念境。”
林意有些吃惊,但他心中其实第一时间想起的是“果然如此”四个字。想着当年传说中那个一怒溺毙三千马贼的将领,在天监初年便已经有强大的武力,到此时似乎的确是神念境才合理。
而且他之前感觉这人身上的气质特殊,其实也是猜测他已经到了神念境。
但容意不同。
“见过前辈!”他顿时大惊失色,对着魏观星躬身行了一礼。
他无法想象,林意只是出去了不到半个时辰,结果便带回来一个半圣!
神念境的修行者,听上去和承天境只是相差一步之遥,然而这内里所差的真元差距,便是差着寻常修行者数十年的苦修时间。
魏观星却是很平淡的摇了摇头,示意容意不必多礼,“若无意外,此生也就神念境为止,和前人相差太大,不算稀奇。”
“您还如此年轻。”容意下意识的说道。
修行者的面容都会比实际年龄看上去年轻许多,比如这魏观星看上去三十几岁的年纪,但实际年龄恐怕已经超过四十,只是这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一名这样年纪的神念境修行者,当然还算很年轻。
“你们应该在眉山之中得了不少好处,但眉山是眉山,别把眉山当天下。”魏观星此时微仰首看着天穹,这才有了些前辈的风范,“那是最后几块灵气富裕之地,其余地方,到明年初夏,应该所有的灵药就全部枯死,到时即便两朝的库存灵药还能用上不少年,但应该大多都会被炼制成提灵药物,当成军需品配发,只是给予修行者战场上补充真元所用,想要用此提升修为,恐怕你至少是要相当于王亲国戚的权贵,正常的修行者,便是不可能了。”
林意和容意都是心头巨震。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这么快?”
他没有质疑的成分,便是在今年春里,他就已经亲眼见到了建康城里灵药的枯死。而且神念境的修行者,对于天地灵气的变化判断,便应该不太会错误。
“若不是迫在眉睫,两朝也不可能在这种时候就打起来。”魏观星微嘲的笑笑。
林意沉默了片刻。
他觉得之前自己的确没有想到这一层,更准确而言,他没有意识到随着灵荒的加剧,很多原本在修行者世界看似惯例的东西,的确会随之改变。
“所以那些赋闲的,或者说流落在民间,不参与这种两朝征战的修行者,接下来所能做的,便是等待着真元的耗光,然后变得和寻常武者也没太大区别?”他想了想,说道。
“王朝不养闲人。”魏观星微讽道:“以前这句话是说到做不到,但现在总算可以做到不养闲的修行者。”
顿了顿之后,他接着说道:“不过比寻常武者总是要强一些,即便是那种修行者,就也更不会浪费自己的真元,他们平时应该舍不得出手,还有他们当然也可以天天奋力的汲取一些稀薄到了可怜程度的灵气。灵荒也只是灵气稀薄至极,不是绝对没有,想要修行更进一步不可能,当个喝口参汤,延年益寿还是勉强可以做到。”
“这些我先前还没有想到。”林意皱着眉头,道:“那你想要加入铁策军的原因之一,应该也是铁策军既然属于这种专干苦力的军队,至少会有些灵药配给?”
“这也是原因之一,若不能进境,至少不能堕境。”魏观星点了点头,认真的看着他,“但我之前对韩征北那个老实人说的话是真的,我在兵部主事处外感知到发生了什么,至少你的表现,让我觉得你不是那种愿意低头的人,否则像你这样出身南天院的,也不可能被丢进铁策军。”
“我很招人恨,得罪了萧家,估计陈家看着我也不舒服。”林意忍不住叹了口气。
听着这句话,看着林意故意叹气的样子,魏观星忍不住笑了起来。
愿意跪着的人太多,但修行者的世界里,总是要有些只肯站着的人。
所幸这个年轻人,似乎真是这样的人。
他笑着,眼睛里却是渐渐充满感慨。
“当年溺死那些人的事情其实不太复杂。”
他沉默了片刻,渐渐收敛笑意,慢慢的说道,“其实所有的马贼都一样,一旦成为马贼,无论你先前是多善良的一个人,往往便会成为醉生梦死的,忘记自己本性的那种人。因为马贼往往居无定所,今日在这边点个篝火宿营,明日可能已经在几百里之外宿营。这些人也没有家可言。马贼自然是求财,只是他们抢了钱财,除了买酒买醉,买更好的马,更好的兵器之外,也没有太大去处,带着家眷自然是累赘,他们也不可能在大城里的烟花柳巷去挥金如土,长久以往,这些人的心理和生理都会有很大的问题。所以他们在劫掠到一些女子之后,那些女子的下场往往很悲惨。因为这些女子不会被长时间的带在马队里,她们只会被当成很短暂的泄欲工具,然后被杀死。更悲惨的是,和这样的大群马贼相比,能够劫掠到的女子数量实在太少。所以你应该可以想象,若是数十名女子落入近万的马贼手中,会发生什么样可怕的事情。”
林意和容意都慢慢变了脸色。
即便不往深处去想,那样的事情都的确很可怕,太过残忍。
“其实那批被俘获的马贼一共有四千人左右,只是我后来排清楚了,直接放了八百多人。那八百多人在那种环境之下还没有做出太过令人发指的事情,我便觉得让这些人做苦役而死也不公平,这些人做马贼,在我看来也只是迫于生计或者生死的压迫。”
“至于那三千多人,我正义感本身也未必有那么强烈,在我看来,让他们苦役而死和直接溺死他们,也没有太大的差别。但不幸的是,我军中有个弟兄,他有个未婚妻和妹妹,都正好在那次被这批马贼被劫掠的那数十名女子之中。”魏观星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他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更不幸的是,他也知道上峰来了命令,要将这批人押解交于地方统一处理,他便觉得我也不可能抗令杀死那些投降的马贼,所以他用了很干脆的方法结束了自己的痛苦,他直接震断了自己的心脉。我后来看着他的尸身,当然明白他心中想着的是什么,然后我听见心中的声音,在我看来,那三千多名马贼的命加起来都不如我这个和我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所以我将那三千多人全部沉湖。”
第两百三十二章 简单的想法
林意和容意的面色都很难看,尤其是容意。
他出身于王朝最不可能出产修行者的边城,在那里,修行者就和传说中的仙人相差无几,而那些权贵之间的斗争也几乎不曾听闻。
至于战争,也往往在波及到这样的边城前就已经结束。
他很难想象会有那样黑暗的事情发生。
林意可以想象,只是他总觉得那样的事情距离自己很远,在他以往的潜意识里,那是大人的世界里才会发生的事情。但在此时听着魏观星这样的讲述,他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不是建康城里那个可以将这些当成故事来听的少年,自己已经是大人,已经真正的进入了这样的世界。
他开始醒觉,血腥、残酷和黑暗,恐怕是将来自己时刻都要面对的。
“我不知道如果我当年面对那样的事情会怎样处理,毕竟不是真正的身临其境,光凭想象也不可能知道我会如何的心情。所以我不能说你做对,或者做错。”
林意沉默了片刻,说道:“但我很佩服你,很少会有人有那样做的勇气。”
“有人在意对错,我不在意对错。”
魏观星笑了笑,随着他这不在乎的一笑,他身上那种阴霾便尽去,“对错那是别人判断的事情,既然听得见自己心中的声音,又何必去听别人的声音。”
“只是有些时候不忍一下,真的会死的很难看。”林意摇了摇头。
魏观星看了一眼林意,似笑非笑,“我看你也不是能忍的人,敢说我?”
林意托着下巴认真的想了想,他发觉自己好像找不到什么反驳的理由。
“我没你想象的那么容易死,至少我比你更不容易死。”
魏观星用一副你还是没有想明白的神气看着林意,道:“当我溺死那三千马贼之后,我在边军之中的调性就已经定死了,有些大人护住我,我欠他们情,有时候就会去做一些他们想做,但又不能去做的事情。他们后来能容忍我做一些事情,能够保住我最多是丢个官阶,但与此同时,有些军中所有人都不愿意去承担责任的事情,我去承担却最好不过,反正举朝上下,哪怕是皇帝都知道我是一个性格有些缺陷的将领。就像铁策军需要做大多数军队不愿意做的苦力一样,军中的一些大人物,也需要我这样的人帮他们解决一些不顺心的事情。”
“他们同样欠我的情。”
魏观星顿了顿,看着有些惊讶和明白过来的林意,接着说道:“我加入铁策军,在我看来和你之间是互有好处,你有时应该也需要帮你承担罪责的人,与此同时,铁策军也应该可以让我得不少战功。否则位置太低,哪怕有修为,恐怕在很多人看来也是可有可无。”
“听上去好像真有点好处。”林意真的认真的考虑了一下,“只是连官阶和生死都不在乎的人,拼命要留在有可能让你往上爬的军队里,到底是什么心愿未了?”
“我往上爬是不可能了。我只希望我留在你军中,能让你往上爬,至少能够在战场上和闵知秋一战的机会。”魏观星看了林意一眼,道:“此盼殷切,不要让我失望。”
“闵知秋?”林意觉得这人特别耳熟,很快他便想到了这人是谁。“北魏血骑军闵知秋?”
魏观星点了点头:“除了他还有谁?”
林意和容意面面相觑。
“你这目标似乎有些长远。”林意实话实说,闵知秋是北魏名将之一,血骑军是北魏最强大的骑军,在荒原之中有血魔骑的称号。
作为北魏最强大的骑军,血骑军的数量也有十万之众。
北魏原本就以骑军著称,作为骑军之中的最精锐军队,血骑军之中不只有许多修行者的存在,还有许多针对战阵和强大的修行者的特殊武器。
铁策军的骁勇善战林意已经见过了,但和这样的军队相比,铁策军只是小打小闹。
“恐怕至少五支铁策军加起来,才有可能击败血骑军?”林意说了这一句,但又觉得不够,五支铁策军也只不过十几万,按照他的所知,这种最精锐的军队,恐怕拥有着足以击败倍数敌军的实力。
“至少你还在和我认真探讨这种可能。”魏观星笑了起来,“除了边军那些最厉害的人物,我若是和别的将领说起这样的事情,别的将领恐怕会觉得我就是个白痴。”
“你和闵知秋,是有旧账要算?”林意没有觉得他是白痴,既然对方是北魏将领,既然两朝在交战,那再怎么样的名将,都有被击败的可能。
“更何况连北魏长公主我都见过了,她还帮我治脚伤。”他忍不住在心中又有些得意的说了这一句。
“很大的旧账。”
魏观星微微自嘲道,“我最早能成为十班的将领,军功便是和血骑军的战斗之中得来的,只是付出的代价是,我最好的朋友有一半死在了他的手中。而后又有一次,我又中了他一次埋伏,又死了不少人。”
其实打仗胜负很正常,一名再好的将领不可能一直打胜仗。
但是林意偏偏很能理解这种情绪。
因为他想着,若是他和许多最好的朋友一起战斗,结果那些朋友被一名敌军将领杀死。
那这种复仇的心情,便已经超过了胜负本身。
“你要明白,其实没有人喜欢打仗,所以每个军士都有自己的想法和目的,都有为什么打仗的理由。不要说为了效忠皇帝,战场距离皇帝太远,有些人纯粹为了军饷,有些人因为自己的家园被敌军毁了,有些人因为自己的亲人被敌军杀了,有些人是有些仇要报,有些人是要座上权贵的位置。”魏观星看了林意一眼,问道:“你是为什么?”
林意听着魏观星前面的那些话,觉得正好是自己和薛九对话相通的一些道理,听到魏观星的最后一句,他却是微微一怔。
“一开始并没有认真想过,因为没有人问我。进入南天院修行,又进眉山……应该是不甘心在建康碌碌无为,什么都不做,现在想来,自己又有什么为什么,毕竟对于这样的乱世而言,我也只不过一叶浮萍,暂且随波逐流而已。”
林意很老实的说出自己心中的想法,“我现在想得最为简单,既是修行者,那一切所为,自然是先为了修行,变得强大。”
“强大之后便一切好说,就如南天三圣,谁敢不在意他们的看法?”魏观星真挚的笑了起来,“不瞻前顾后,很简单,我喜欢。”
第两百三十三章 简单为佳
“说了这么久,至少看起来……你也不是一个守规矩的人。”
魏观星对这种现况很满意,他看着林意接着说道,“只是有没有想过更进一步。”
“我应该不是个很守规矩的人,但是我的做法和你应该会有些不同,如果当年那个骆马湖畔的将领是我,我就算也是一定要杀死那三千马贼,我估计也不会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直接沉湖,说不定我会让他们在运送途中死掉,让部下扮成马贼将他们杀光,或者让他们中点毒死掉?”林意认真的想了想那种可能,然后道,“你所说的更进一步是什么?”
“那你的意思是说我莽撞,看来你的确要比我更加阴险和狡猾一些。但是你总有些连一息的时间都不想等的时候。”魏观星晒然一笑,不再纠结两个人之间的处事风格会有何种不同。
他接着收敛了笑意,认真道:“我所说的更进一步,是说,铁策军似乎天生就是做些吃力不讨好的活的军队,你率军,统帅得再好,铁策军也只不过就是干这些吃力不讨好的活干得更好一些,但你有没有想过彻底改变铁策军?”
林意皱了皱眉头,或许真是同一类人,他丝毫都没有觉得魏观星这种想法跳跃太大。
谁规定修行者就一定要用真元?
谁规定他这样的人就一定要遵循萧家的意思?
那么,谁又规定铁策军就是只能按照这样的路数存在?
“怎么做?”
他只是转过头去,看向魏观星。
“首先要有态度,然后要足够强大。”魏观星看着林意,像林意这样的年轻人,自然已经优秀得足以让他赞叹,然而在领军的许多经验方面,还是犹如一张白纸。
他微微的顿了顿,然后看着林意说道,“对于绝大多数人而言,一名将领的军阶只是意味着官衔、享受的供奉和特殊优待,但不同等阶的军阶,实际上有更为重要的东西。”
林意异常简单道:“比如?”
“比如你现在铁策军右旗将军的官阶,最重要的不是你能从铁策军要到多少军士归在你麾下,而是在于你有征兵权。按照你此时的官阶,只要你有足够能力,你可以统军万人。”魏观星笑了笑,“我虽然猜不出是什么人的意思,对你这样破格提拔,但至少这人总不会怀着什么好意。让你这样没有什么经验的将领在战场上出现些问题太过容易,只是在我看来,这人同样是下了一步臭棋,因为提拔得太高,你将来要承担的罪责可能更加严重,但对于你而言,起步高,你手中便握着越多可以翻本的赌资。”
“征兵,扩军,然后按照我们的想法来改变铁策军。”林意很快的理清了魏观星所说的思路,只是他微皱的眉头并未就此松开,“但就算按我所知,哪怕是最初的军饷和粮草都成问题。”
早在他年幼时,听到那些来建康的边军将领会谈最多的,也是军饷和粮草的问题。
马要吃草,人要吃饭。
饿着肚子,情绪都会出问题。
那些边军将领很多来建康的目的,便都是带着上峰的旨意过来催要军饷。
即便如前朝皇帝一样昏庸,也不会有人敢明目张胆吞掉发给军队的军饷,然而克扣多少,拖延多少时日,却是问题。
对于兵部而言,调拨的军饷也始终吃紧,拖延一些时日也是正常的事情,然而他们等,有些边军却等不及,有些时候粮草一日不到,那些军士就是一天饿肚子。
更何况有时还会出现极端状况,比如粮草大营被敌军偷袭,有些运粮运响的车队被劫掠。
所以很多边军都常年在建康驻扎有人,便是为了讨好和结交兵部官员,长年催饷。
征兵的问题林意也略微知道一些。
新增人数登记之后上报,再批军饷下来,这其中便需要很长时日。
若是世家望族,倒是毫无问题,自己贴钱养的军队就如私军。
但林意可是没有这样的闲钱。
魏观星看着也没有这样的闲钱。
这还只是吃饭的问题。
再接下来,军马,粮草,军备……真的是绝大的麻烦。
“只要你敢翻本,我便会帮你慢慢解决这些事情。”魏观星看了他一眼,平静的说道。
“看来你这些年也很不幸。”林意松开了眉头,看着如此认真的魏观星,却是忍不住笑得如同狡猾的小狐狸。
魏观星却是一怔,“什么意思?”
“猛龙过江,却是困于浅滩,声名太恶,明明还有些翻云覆雨的手段,然而却甚至找不到可以让你借军翻本的志同道合者。”林意得意的笑道:“从十班将领降到三班将领,结果都找不到?”
“这么说的确是不幸。”
魏观星叹了口气,“如你所言,有家伙的人很多,带种的却没有几个,也就是你这样太过年轻的修行者,才会不问清缘由之时,就直接将我收入军中。”
林意微微一笑,道:“那现在怎么做?”
“不聊了?直接做?”魏观星有些意外。
“聊那么多做什么,不要节省些时间修行?”林意挑了挑眉,“简单为佳。”
魏观星又笑了笑,他的笑容里充满了感慨。
“纸、笔,书房。”他站了起来,很简单的说道。
……
容意看着走下城楼的魏观星,又看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林意。
不知为何,只是这样的谈话,他就越来越觉得这个世界变得很复杂。
“如果真按他所说,我们这支铁策军会变得很强大,那你想要用这支铁策军做什么?将来会怎么样?”容意沉默了许久,忍不住轻声问了一句。
林意摇了摇头,回答得更加干脆,“不知道。”
“不知道?”容意愣住。
“我不习惯去想今后很久的事情和某种可能,我习惯只想眼前的事。”林意道:“这或许就是很多人说的鼠目寸光。”
“其实我觉得他和你的想法都很危险。”容意沉默了片刻,深吸了一口气,忍不住摇了摇头,接着轻声道:“但是更危险的是,我居然觉得即便有问题,还是要跟着你去做。”
第两百三十四章 勤勉的年轻修行者
兵部的这次破格提拔在任何人看来都会有很大的问题。
抛开没有统军经验的年轻将领一般不会直接委与重位这点,一般在军队将领的配备上面,兵部也会按照实际考量,调来一些能够互补的将领。
比如一名性情冲动的将领,便往往会调派一名行事特别稳健小心的军师,有些将领智谋有余而修为不足,便会调来一名修为足够的副将为辅。
然而林意的这次提迁,同时提迁为他副将的,却是薛九。
薛九在铁策军之中的军龄足够,但是从严格意义上而言,他根本不算是什么将领,只能算是一名冲锋陷阵的老军,所以也根本谈不上什么军中的经验。
所幸韩征北的确是那种忠厚温良的老将,在调拨军士给林意之时,便特意调派了几名对于军中事务极有经验的老将过去。
这几名老将当然也是他的心腹。
在帮着薛九处理一堆乱糟糟的事情时,便很快将林意和他最忌惮的魏观星所做的事情回报过来。
“只是要了纸、笔、书房?”
听着魏观星要的东西,韩征北额头上的皱纹又多了几根,他有些难以理解,这名传说中难以合群的魏煞星在归入林意麾下之后,居然不要名刀名剑,竟是只要书房写起了东西来?
……
当月上枝头时,魏观星写完了第三十六封信笺。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和武将,的确不太擅长写东西,他的字迹很难看,如同蚯蚓爬过留下的痕迹,里面甚至还有些别字。
不过能表述得清楚他的意思便可以了。
他如同一阵清风一样悄然离开了铁策军的军营,然后到了城中一间杂货铺前,敲开了这间铺子的门,支付了一些银两,将这些信笺全部交给了铺子里的一个面相凶狠的麻子。
在返回军营的时候,魏观星有些这些年没有过的片刻恍惚,他发觉自己其实原本对将这些东西押在林意身上也并没有什么信心,但似乎反而是林意的态度和那种莫名的气度,给了他信心。
在返回军中的书房中时,他放开了神识,感觉到了日间谈话的那段城墙上,有一道很快但显得笨拙的气息。
那应该是那名来自罗州石龙郡的少年在初练飞剑。
像他这样的修行者,对于飞剑的造诣自然比容意高出不知道多少倍,在他看来,若是他加以指点,自然会让容意的修行进境变得更快一些。
只是他很快感知到了那段城墙上多出的数股让他都觉得玄奥的气息。
他瞬间愕然,醒悟到便是这名石龙郡的年轻修行者使用的飞剑之术,都非同寻常,都不是他所能指点的。
……
月光如雪。
城墙上的蒿草纷纷碎裂。
林意和容意两人都在练剑。
和寻常的修行者不同,容意有九柄剑。
此时无论是哪一柄飞在空中,都显得很笨拙,都像是那种被困在房屋里已经很久的蜻蜓,摇摇晃晃,似乎随时都会失控坠落。
只是和世间绝大多数飞剑相比,容意的这些剑所带的力量不只在于飞剑的速度和锋锐本身。
即便是显得笨拙的飞剑,依旧带起了空气里和其余几柄剑剑身上元气的共鸣。
林意的身周时不时的亮起一些缥缈的光亮。
有时如同一段月光的凝聚,有时如同剑上泛起的一层游光。
但这些光亮里都带着锋锐的意味,可以轻易的在血肉上割出伤口。
容意此时的飞剑虽然还笨拙,但是这些剑光游丝却已经比许多飞剑的剑路还要轨迹,甚至连他自己都不可能预知出现在哪里。
因为这些剑光游丝严格意义上而言,来自他现在无法掌控的剑阵之术的剑光宣泄,是他失控的法阵产生的东西。
飞剑的可怕,永远在于速度的和诡异,而不在于纯粹的蛮力。
所以此时林意面对着这些剑光游丝,和面对修行者的飞剑几乎没有太大差别。
只是不管这些剑光游丝如何诡异,林意却只是一剑破之。
每次有剑光游丝在他身周出现,他便是很简单的一剑过去,然后他的剑便准确无误的斩中这些剑光。
魏观星感知着两人之间的这种“战斗”,心中震惊的情绪越来越强烈。
虽然每次都是简单的一剑,然而林意的这柄剑递出之时,有时是剑招,有时却明显是刀势。
不同位置出现的剑光,他都用最合理,最能最快斩杀到这个位置的剑招或者刀法来解决。
每一招剑招和刀法都极为精妙,都包含着他无法感知清楚的精妙变化和后招。
甚至在他过往很多年的战斗里,他都根本没有见过如此精妙和强大的刀法剑招。
他隐约推断出了这是什么刀法剑招。
但这并非是令他震惊的原因。
刀法剑招只来自于修行者世界的典籍,只要天赋足够高,只要有人传授典籍,便可以掌握。
真正令他震惊的,是林意的感知、以及身体恐怖的柔韧性和爆发力。
在他感知里的有些剑招和刀法,换了一个人,根本不可能用那样的方法,那样的角度施展出来。光是身体的扭转,有些部位的血肉拉伸……若是换了个人用同样的剑招和刀法,恐怕和林意一样用,他的筋肉就直接已经拉伤或者崩断了。
很显然,这两个年轻人的修行都很勤勉。
而且林意似乎很忌惮飞剑,所以直接采用这种方式来磨砺自己。
魏观星不知道什么原因导致林意似乎并无真元的存在,也无法使用飞剑,但很显然,此时林意对付那些飞剑造诣不深的修行者,恐怕并无太大的问题。
这样的一对年轻人,在修行者的世界里,也已经不算弱小。
……
魏观星在月光和星光里对林意重新考量,但即便是像他这样的修行者,所能看到的只是林意表现出来的表象。
停留在这座小城的这段时间里,唯有林意自己知道,自己改变最大的,其实并非是力量,也并非是越来越熟练的冷刀狂剑,而在于他身体的恢复能力。
他身上伤口现在的愈合速度很快……非常快。
第两百三十五章 慧尾与观星
他脚上的伤其实并未痊愈,但是现在肌肤表面的血痂脱落之后,现在只是伤口的肤色显得有些不同,甚至连疤痕都看不出。
内里的骨骼还未彻底长好,虽然都已经接合,行走已经无碍,但尚且不能肆无忌惮的发力。
伤口愈合如此完美,自然和元燕精湛的疗伤手段有关,但新添伤口的恢复速度,自然和元燕无关。
在前些时日的修行之中,林意和容意之间的这种试炼并没有身穿天辟宝衣。
天辟宝衣保护得太过周全,便产生不了应有的压迫感和真正危险感。
对于修行者而言,越是接近真正的战斗和死亡的威胁,才越能激发出潜力。
这样的战斗让林意进步很快,只是有时的失手,也会让他的身上带上伤口。
只是那种入肉不深的伤口,往往只是过了一夜,在清晨洗漱时,林意就会发现已经结痂脱落,只有浅浅的一道痕迹。
林意知道自己所走的大俱罗之路,除了自己摸索之外,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自己答案,所以他甚至很丧心病狂的自己试着给自己来了一剑。
这一剑比容意给他带来的伤口自然要深一些。
他很快发现,即便是这样的伤口,他流的血也很少。
他的鲜血似乎和寻常的修行者已经截然不同。
当他身上出现伤口时,他的鲜血似乎反而变成了止血的良药。
只是这样的愈合能力虽然令他很惊喜,但伤口流血少,伤口好得快,却不意味着他喜欢被人砍。
当然最好是自己不要受伤,让敌人受伤,让敌人流血。
当月上中天的时候,林意结束了和容意的修行。
容意返回营区休憩,然而林意却只是在城墙上略作休息,便直接翻下了城墙,进入了外面的田野。
魏观星很好奇,他跟了上去,以他的感知,在城墙上端他便发觉林意竟然是在做一件极为无聊的事情。
林意几乎花了整整半夜的时间在练习投掷。
修行者的投掷也有很多独特的技巧。
不同的手法和不同的真元运用,也能让很多简单的兵器在飞出的时候,有许多诡异的飞行线路。
若是特殊的手法和真元运用再配合特殊的奇兵,有些时候甚至能够接近飞剑的效果。
然而林意的投掷却并无特殊技巧。
他就是在纯粹的直直投掷,就是在练习发力和准确度。
他用来练习的东西,也只是军中的几根玄铁弩箭,这些弩箭应该来自于某辆重型弩车。
然后林意便是翻来覆去的,不断的朝着一个土坡投掷。
那个土坡上长着一些黄色的野菊,那些野菊便很可怜的成为了林意投掷的目标。
在魏观星的感知里,林意已经投得很准,每一次投出,便有一株在夜风中摇摆的野菊被击碎。
只是这样的不断重复实在无聊,无聊到连魏观星这样的修行者都犯困。
所以在确定林意这样的练习并无新的花样之后,魏观星很干脆的返回营区睡下。
……
拂晓时分,已经洗漱干净的林意开始吃东西。
他一路带着的行军口粮还有半袋,他早上吃得很简单,便是用行军口粮煮的糊糊。
魏观星的身影出现在渐亮的天光里。
他并没有太过留意林意的吃食和食量,只是在林意的对面坐了下来。
“吃过了?”林意问了他一句。
“吃过了,铁策军的伙食,果然比地方镇戊军的都不如,更不用说和边军相比。”魏观星道:“明天起会改。”
林意顿时怔住,“明天就会改?”
魏观星点了点头,“我已经和薛九说了。”
“薛九就同意了?”林意惊讶道:“按理说,不是应该你听他的?吃的好,花的就多,不怕军饷不够?”
“看来他对你相当敬服,见你要用我,我说什么,他就直接听了。至于官阶……似乎我和他这么说,他也没有觉得我没大没小。至于钱,先用着,很快应该会有一些来。你新官上任,要有改变,这便最能让他们察觉。最蠢的将领则是作威作福,没事多练些兵,那便反而令下面人一肚子怨气。”魏观星回应了几句,然后忍不住道:“你就那么害怕飞剑?”
他这句反问有些突兀。
但是林意却忍不住笑了起来,因为魏观星并未刻意掩饰自己的行踪,所以昨夜的感知里,林意也感知到了他的存在。
他知道这名觉得无聊而去睡觉的修行者是猜出了他靠投掷的手段远攻,还是因为特别忌惮那些不用近身战斗的使用飞剑的修行者。
“我被飞剑在脚底刺了一剑,自然害怕飞剑。”
林意想着自己竟然将一名神念境的修行者无聊到去睡觉,便笑得有些合不拢嘴。
数息之后,他才忍住了笑,问道:“你昨天在书房写了那么久,又是做了什么?”
“求情,要东西,召集点人手,威逼利诱换点好处过来。”魏观星看着林意此时的神色,就知道林意恐怕已经猜了出来。
不约而同,两人转过头去,都看向城中一条通往铁策军营区的道上。
晨光里,有一辆马车不紧不慢的行在道上,朝着铁策军营区而来。
那辆马车很普通,只是赶马的车夫似乎有些不普通。
“这么快?”林意忍不住对着魏观星说了一句。
魏观星深深的皱起了眉头,道:“好像和我无关。”
林意微微眯起眼睛,他看清了马车上车夫身上的衣饰,轻哦了一声,道:“那应该是因为我。”
魏观星微微一怔。
当这辆马车真正接近这片营区时,他的面容渐渐肃然。
马车车夫是一名修行者,但是修为对于他而言并不算高。
只是马车之中的一名修行者,却让他感到了些威胁。
“南天院?”
他转头看着林意,轻声问了一句。
林意此时也感知到了马车之中那名修行者,只是感知到那股熟悉的气息,他却是有些惊喜和意外。
吴姑织安静的坐在马车里。
当然她真正的名字应该是席慧尾。
她也第一时间感知到了魏观星的存在,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神色。
第两百三十六章 那夜的变
魏观星的眉梢微微挑起。
他并不知道马车里来的是谁,但和军中的许多人一样,他对南天院并无太大的好感。
南天院在南朝修行者的世界里往往意味着高高在上,尤其对于他们这些不算如意的修行者而言,很多时候南天院在他们的心目中便代表着至高权贵的意志,比如皇宫里的皇帝。
其实绝大多数南朝人都承认现在的萧衍比起前朝的那些皇帝已经强出太多,然而权贵就是权贵,和他们这些人之间,天生就有着一种无法言明的隔阂。
所处的世界不同,便很难真正亲近。
就如当天未进南天院的林意和同窗会上那些同窗一样。
在马车停在城墙下之前,他便转身离开,缓缓的沿着城墙走向这座城的另一端。
林意也没有停在城墙上。
他迎向这辆马车,等到马车停稳,内里的吴姑织从车厢中走出时,他便认真对着这名南天院的女教习行了一礼。
“随我来。”
吴姑织和在南天院一般不苟言笑,她对着林意颔首为礼,然后便越过这段城墙,穿过了林意夜间练习投掷的田野,一直来到洛水河边。
到了这条风浪颇大的河边,吴姑织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她直接踏上了漂浮在水上的一片浮木,逆浪而行,看上去十分的自然。
看着这样的画面,林意的心中生出极大的敬意,他知道这不只是意味着境界,还意味着对真元妙到毫巅的控制。
只是他没有办法跟上。
所以他停了下来,无奈的看着如传说中凌波仙子一样的吴姑织,道:“吴教习,好歹我在眉山之中没有死,你现在是想这样直接将我淹死吗?”
这不算是一句好笑的笑话,吴姑织原也不爱笑,她听到林意的这句话,只是不发一言的转过身来,然后走回了岸上。
“你知道我这样做是想让你明白什么吗?”吴姑织走过他的身边,在岸边选了一块干净地停了下来,然后问道。
“你不是真的要过河?”
林意有些发愣,他想着自己在南天院虽然很受这名女教习照顾,但却实在没有上过她的什么课,所以对她的授课风格的确有些不太了解,难道这便是她的授课风格?
“难道你的意思是要对我说,人生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
林意狐疑的看着她,“还是说,你要让我无论遇到什么困境都逆流而上?”
“你想太多。”吴姑织很简单的回了他四个字,然后道:“我这么做,只是提醒你,虽然你的力量已然不俗,但你和修行真元的修行者之间,依旧有着很大的差别。我虽然不知道那两名圣者传授给了你到底什么样的功法,导致你不依靠真元战斗,但是失却真元,有些在别的同等级的修行者看来很简单的事情,你却根本无法做到,所以你和同样强大的修行者相比,无论是战斗还是做其他事情,你都会很受限制。”
林意觉得自己想得太歪,忍不住想发笑,但他又觉得这是件很严肃的事情,便强行忍住。
“这些我有想过。”
他认真的看着这名南天院的女教习,知道对方的确是关心自己,于是他老老实实的答道:“虽然修为有些提升,但我当然不会骄傲。”
吴姑织并未马上回话,她看着林意,也确定对方的确不是口头上的谦虚。
此时林意却是又轻声跟了一句,“否则我也不会托人带回齐心莲的同时,再顺便要些短矛了。”
吴姑织并非是装出来的不苟言笑,她的性情天生比较淡漠,只是听到林意的这句话,她却是都忍不住有些好气和好笑,她忍不住摇了摇头,看了林意一眼,“哪里有别人托你寻药,你寻到了一半,差人带回去的同时,却还顺口要向人要好处的?”
“举手之劳,举手之劳。”
林意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一阵尴尬笑,“我想他可能便要谢我,以他的身份,若是真想谢我,想必让南天院帮我制些投掷的短矛应该只是小事,而且这不是因为南天院制器肯定是南朝第一么?方才吴教习你也提醒过我,我没有真元妙用,便很受限制,所以我也是无奈,才想要借助这些东西以补不足。”
“同样是开口讨好处,一样开口一次,为何不要些更好的东西。”吴姑织淡淡的回了一句。
林意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抓了抓头,道:“怕显得太过分,合适便好。”
吴姑织沉默了片刻,然后点了点头,道:“你一直和今日这般记得不要贪心不足就好。”
林意用力点头。
他想要说,那是当然,我从不太贪心,但是面对吴姑织这样不苟言笑的教习,他也觉得说这些话似乎显得有些无聊,于是他又只是不好意思的笑笑。
只是吴姑织的面容却是骤然变得肃冷了些。
“何修行和沈约都已经死了。”
她用极低的声音说了一句,同时她的真元也让周围的空气里产生了各种异样的声音……她来到距离城墙这么远的河畔,便是因为不想让那城中任何的修行者听到此时的对话。
“今后那两名圣者,不可能再帮得了你什么忙。”
林意彻底呆住。
吴姑织的声音极低,但是却震得他的脑门嗡嗡作响。
何修行……沈约……原来他在齐天学院的藏书楼里,恰好遇到的那名对大俱罗也有想法的老人,便是南天三圣中最强的沈约?
只是他根本无法理解的是,在过往数十年里,整个修行者世界里公认的南方最强大的三名圣者中的两位,怎么可能就这样死了?
“因为有不同的政见,对于这个世界有不同的想法,所以沈约在寿元将尽时来南天院杀死了何修行,他也同样死在这一战之中。”
吴姑织并没有什么隐瞒,她肃冷的看着林意,轻声道:“南天院存在的目的之一,原本就是囚禁何修行。南天院的迁院,便只是要为这两名圣者的最后战斗让出地方。”
“原来是那样。”林意想到离开南天院那夜的元气异动,恍然若失。
他和沈约其实只是在齐天学院藏书楼见过,至于和何修行,则是根本没有见过,但他很清楚这两人对自己造成了什么样的改变。
所以此时听到这两人都已不在世上,而且是互相之间战死,他就连自己此时的心情都有些无法理解。
第两百三十七章 旧部
“我并不知道何修行和沈约和你是什么关系,或者两人之中哪一人和你的关系更亲近,但不管如何,他们两人都已经不在这世上。”吴姑织看着沉默下来的林意说道。
林意慢慢的抬起了头,他知道吴姑织的意思,道:“我也从未将他们看成靠山。”
“那便最好,只是有些事情你未必明白。”
吴姑织看着他,说道:“任何太高的东西都会让人产生距离感,任何太过强大的事物,都会变成这个世上所有人最忌惮的存在,无论是对于以前传说中的巨龙,还是世上那些修为超凡的圣者,都会自然引起几乎所有人的敌意。”
“何修行和沈约未必在意这些,他们也强大到不需要在意这些,他们只是想要按照的意愿来改变这个世界,所以他们不需要太过在意建康城里那些权贵,乃至皇宫里的人的看法。”
“但是除了他们,其余人无法不在意。”
“南天院受皇命所建,其中许多人自然遵循的是皇帝的意愿,即便是我,也并不知道皇帝对那两人的看法到底如何。我更不可能知晓,若是他知道你有可能是那两名圣者的传人,他对你的态度会如何?”
“他的态度,那些权贵的态度,会很危险。比你不想听从萧家的意思更危险。”
看着眉头皱的越来越深的林意,吴姑织接着缓缓的说道:“所以不只是不将他们看成靠山,而是最好不要向人提起这些事情。”
林意沉默了会儿,道:“只是在南天院那般接触,南天院其余人会不知道?”
“在南天院,知道这件事的便只有我、引你来见我的那名男教习,还有院长。连副院长都并不知晓。”吴姑织说完这句,也沉默了片刻,道:“那名引你来见我的男教习,在眉山之中也已经战死,所以南天院知道你和齐修行、沈约有关的,便只有我和院长。”
连那名教习都已经……。
林意呆了呆,他心中生出些愧疚。
他很清楚南天院那些教习进入眉山,真正的目标便是元燕,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元燕便是他亲手放过。
“院长是真正的旁观者,他对何修行和沈约都没有特别的看法,所以可以当他不知道。”吴姑织不知道林意此时心中真正的心情,但她看得见林意眼睛里的感伤,“所以不要再让别人知道。”
“可是不只是你我知道,还有元燕也知道了。”
林意的心中响起这样的声音,他深吸了一口气,长长呼出,然后认真的问吴姑织,“你是特意告诉我,哪怕我是南天院的学生,但南天院的绝大多数师长其实也并非我想象的可以依靠,但是你呢,为什么要帮我,为什么你和他们不同。”
“你是我的学生。”
吴姑织没有什么情绪般说道:“而且我很想看看,他们最后教出的学生,最终会不会变得很强大。”
“那您要多帮我一些。”
林意对着她认真的行了一礼,他此时并没有开玩笑,也没有心情开玩笑,“说实话我很失望,不是对您,而是对您所说的那些南天院的师长。其实有些人说得不错,我终究还是太过幼稚了一些,出身南天院,所见的南天院几个师长都很好,我便觉得南天院大多数师长都是如此。”
吴姑织的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只是平淡道:“或许在他们不知道你和何修行有关的情形之下,他们对你的态度也不会有改变,不过你所谓的幼稚也不是毫无是处,至少你求东西的那名药师的确很好,而且你方才身边那名将领也可以相信。”
“可以相信?”林意愣了愣,不知道吴姑织为什么这么一说。
“他应该是魏观星?”吴姑织反问道。
林意点了点头。
“既然是他,便可以相信。”吴姑织看着他说道。
她没有接着说下去。
林意便看出她并不想解释为什么。
“你要的东西都在那辆马车里。”
吴姑织觉得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告一段落,她不再刻意压低声音,开始转身走向城墙所在,“那名赶车的车夫也值得你信任,他并非是南天院的人,也并非是我的人,他是你父亲的人。”
“我父亲的人?”林意身体一震,呼吸都微顿。
“百足之虫尚且死而不僵,更不要说曾是你父亲这样曾经手握重兵的大将军。那名车夫的修为也不像你和魏观星看起来的那样简单。”吴姑织道:“不要小看你父亲,你现在在铁策军已成右旗将军,你父亲当年的一些旧部,应该还会有人来,只是你不要觉得太过幸运。那些隐居的修行者的重新出山,原本会引起许多人的忌惮,尤其他们在一些人眼中,又是旧朝臣子,而且你应该明白,若是你在建康默默无闻的活着,这些人也并不会出来。他们出来,只是因为你父亲的原因……他们不想你父亲的儿子死于非命,只是想保护你周全,和想建功立业无关。他们这些人虽然对皇帝的处置不满意,但若不是你,他们自然可以平安的活着,不用出来冒险,所以是你将他们重新拖下了水。”
“您这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比喻也实在是……”林意抬起了头,笑了起来,“拖下水便拖下水,反正我也在水中,一起走着便是。”
吴姑织眉头微挑。
她忍不住转过头看了林意一眼。
在她看来,自己方才那些话出口,林意必然要心情沉重。
然而听着林意的回答,看着此时的林意,她还是不得不承认,除了修为之外,她的这名学生,和建康那些年轻的修行者们,还是有着很大的不同。
就连她都觉得,此时清晨里的林意的身上,有一种莫名的光辉。
……
她没有再上马车,这马车连同马车里面的东西,都是留给林意的。
她也甚至没有特意告别。
看着她离开军营的背影,林意面容渐肃。
他对着已经立在马车旁的车夫,认真的躬身行了一礼,道:“叔叔好。”
这名车夫身材不高,手脚粗大,五十余岁年纪的模样,一头乱发很硬,如同铁丝一般,而且满脸络腮胡子,在他的印象里,也从未见过。只是既然是他父亲的旧部,是这样的年纪,那自然便是他的长辈。
这名车夫先是有些愕然,马上便也是肃然,躬身回礼,轻声道:“余曾谙,为将军执马。”
第两百三十八章 花样
车厢里的光线有些暗淡,然而进了车厢的刹那,林意却是神色微变,对着车厢外低喝了一声,“容意!”
“什么事情?”容意的声音很快在马车外响起。
林意道:“进来说话。”
这辆马车从外面看起来是辆很普通的马车。
很普通的马车,车厢便不会太大。
两个年轻人在这车厢里,便略微显得有些拥挤。
车厢外的光线从车帘透进来,落在车厢的内壁上,车厢内壁上便不断悄然的散发出一层暗红色的光泽。
车厢壁很光滑,表面贴着一层很薄但很坚硬的金属,光泽就是从这种金属的表面散发出来的。
这种金属应该很强韧,林意甚至试着敲了敲,给他的感觉便是再用些力,也应该不会留下痕印。
光滑的金属表面没有任何的纹理,甚至也没有寻常金铁那种冰凉的感觉。
只是那一层暗红色的光泽之中却是隐隐凝结着一些更为鲜亮的红线,给人一种很玄妙,很奇怪的感受。
所以这绝对不是一辆普通的马车。
这辆马车里有吴姑织从南天院带来,留给林意的东西。
车厢内里也很简单,座位便是一个大大的铁箱,上面垫着软垫,吴姑织带来的东西,应该都在这个铁箱里。
先前林意进这马车时,是怀着一颗如同探宝般的心,只是在看到这些光泽中凝结的红线,在感受到其中自然凝聚的一些元气气息时,他便第一时间喊了容意。
不只是因为容意精通法阵,还因为这些红线之中的元气气息让他觉得有些熟悉,和容意的那九柄剑上有些气息相同。
容意的面容在看清这些红线的瞬间,便变得很古怪。
他静默的看着那些红线,眼睛里渐渐充满感伤和感动。
“这是老师的手笔。”
他的手触摸着光滑的金属表面,感觉着指尖传来的不同于其它金属的丝丝暖意,慢慢的说道:“老师曾经和我说过,他曾经帮一些贵人做过几辆特别的马车,这辆马车内里的法阵便是红鸾。”
林意点了点头,他没有说话,他很明白容意此时的心情。
他的老师九宫真人已经不在人世,这辆马车是他老师遗留下来的杰作,对于容意而言自然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
“这辆马车最先应该是用来保护某位贵人的女眷所用,红鸾法阵能够迅速灼烧掉飞剑的元气,破坏修行者和飞剑的联系。”容意看着那些红线,眼睛微涩:“强大的剑师最擅长隐匿自己的飞剑,马车这种大型的器物有时反而变成飞剑借以隐匿的所在,坐在马车里的人反而很容易被飞剑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但这辆马车能够防止飞剑的刺入,所以后来也很快被借调到军中,用来运送一些重要的人物。”
林意微微的皱起了眉头。
他陡然想明白了吴姑织送来这辆马车包含着多种意思。
一种是这辆马车对于尚且无法和飞剑抗衡的修行者自然有很大用处,行军途中在这辆马车之中哪怕闭觉感知的修行,都会变得很安全,不用担心被某些潜伏在暗中的修行者用飞剑刺杀。
但恐怕更为重要的一部分意思,是吴姑织在警示林意,南天院恐怕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就如南天院应该已经知道跟在他身边的容意的来历和师承。
容意在出了眉山之后甚至并未在铁策军之中登记入册,他除了修行之外,也未做过别的事情,然而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南天院却已经知道了容意的来历。
而今日里吴姑织对他说的那些话语,也让他心中变得十分清楚,南天院也并非他想象的那般美好可亲,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南天院代表的便是皇帝的意志。
而皇帝对于南天三圣的态度,便是他对于天下所有强大修行者的态度。
他希望自己的王朝变得强大,彻底击败北魏,然而同时又忌惮天下间一切强大的事物。
“从今天开始,我们对南天院也必须一视同仁。”
林意忍不住摇了摇头,轻声对着有些不能理解的容意说道,“它可能能像今天这样帮助我们,也有可能成为我们的敌人。”
……
容意有九柄剑。
林意打开了这车厢里软垫下的铁箱,里面有九根短矛。
他很惊喜。
但同样再次明白南天院比他想象的还要强大。
那名从刺史起家的皇帝,现今拥有的力量,比他想象的要强得太多。
从他出了眉山将齐心莲移交给南天院并提出些他的请求到现在,最多也不过十余日的时间,这其中自然还有运送到此的时间。
那如此算来,南天院利用某处工坊帮他制成这九根短矛,最多也不过花了两三日的时间。
然而这九根短矛,都不是寻常的短矛。
更确切而言,这九根短矛在形制上,一眼看去便是都截然不同。
有些短矛的杆身上,布满着好看的花纹,但有的短矛杆上的花纹是淬炼锻打自然生成,但有的花纹,却是镶嵌或者细细的纂刻而成。
有些短矛的杆身上,却是有着更奇特的设计,其中一根短矛的杆身上,似乎覆盖着细小的黑色羽毛。
林意第一时间将这根短矛拿了起来。
这根短矛对于他而言分量不算沉重,大概有三十余斤的分量,入手很舒服,那种黑色羽毛给他一种柔软而弹手的感觉。
只是那种韧性和凉意,却是提醒着他,这些并非是真正的羽毛,而是用某种精妙的手段,嵌入在这根短矛上的某种极薄的精金。
他之所以第一时间拿起这根短矛,并非只是因为制式的诡异,这些羽毛显得很奇怪,而是因为这根短矛的矛尖上镶嵌着一片指甲大小的淡青色陨晶。
这颗陨晶便是他和齐心莲一起交给那名南天院药师的。
他有时候的确显得有些无赖。
因为他传信时说,若是真能帮他制短矛,便设法将这颗陨晶镶嵌在其中一根的顶端,若是不能,便将这片陨晶捎回来给他,他好继续当暗器用。
不过林意当时想着,帮他做些短矛对于那名南天院药师而言是举手之劳,毕竟南天院有的是各种独特的炼器材料,哪怕用其中最为普通的,隶属南天院的工坊做出来的,都绝对要比一般的强出许多。
只是他真的没有想到,这些短矛会这样精致,这么多……花样。
第两百三十九章 惊雷
连他提出的镶嵌这片洞穿力惊人的陨晶的小要求都能满足,南天院那名药师请动的匠师们自然不可能无聊到做出些看上去很有花样,但却华而不实的样子货。
这九柄短矛在对敌上面,自然应该会有不同的威力表现。
只是既然都已经制成放在面前,以林意的个性就不会再浪费时间去细看这些短矛的花纹和制式来推断到底各自有什么不同。
他对炼器和法阵也没有任何的兴趣。
要明白到底各自有什么不同,等到时出去试试便知。
所以他只是将九根短矛都取了出来,放在身边。
铁箱子里还有两样东西。
一双鞋,一瓶丹药。
鞋很舒适柔软,不知是用何种兽皮所制,是淡淡的青色,甚至很透气。
鞋子自然是用来穿的,林意直接便试了试,发现弹性也不错,很合脚。
他略微犹豫了一下,随便取了旁边一根短矛试着在脚趾间扎了扎。
很坚韧。
没有留下一点印记。
“果然如此。”
这不出林意所料。
有天辟宝衣,再加一双这样的鞋子,林意身上的薄弱处便已经只剩下了头部。
只是一名修行者若是连暴露在外面的脸面都护不住,那便只能说明和对方差距实在太大,估计再穿更好一些的,护住脸面的轻甲都没有用了。
在容意看来林意应该很满意。
只是林意却不太满意。
“我还以为会是柄刀。”
林意看着脚上的这双鞋,然后对着他抱怨了一声,“也不知道这双鞋是新的还是谁穿过的,会不会有脚气。”
“……”容意很无奈的看着林意,他也觉得林意有时候真会招人恨。
只是这些时日他和林意战斗修行,却又有些理解林意此时的些许失望。
林意现在手上有两柄好剑,但是剑走刀势,却自然有些不尽如人意。
南朝修行者用刀本身不多,但凡有好的材料,也都用于制剑,所以要是在北魏,或者还有可能很快找到一柄好刀,但是在南朝,短时间里要寻觅一柄适合林意的好刀却很难。
“这是灵露丸?”
林意打开最后那瓶白玉丹瓶看了一眼。
内里的丹药只有绿豆般大小,有数十颗,靠近面部时便芬芳香气扑鼻,而且香气变化,犹如百花在面前盛开。
这特征很明显。
这其实就是南朝建都郡一带特产的灵露蜜炼制成的回元丹。
这种灵露蜜是一种岩蜂的蜂蜜,那种岩蜂专采一些灵药的花蜜,酿成的灵露蜜便有很强的迅速回元效果。
这种灵露丸是整个修行者世界里最强的回元丹药之一,这样一颗绿豆大小的灵露丸,便是普通回元丹的数十倍效果。
在此时灵荒时代,这种灵露丸的价值会变得越来越惊人。
只是林意体内真元空空如也,这灵露丸对于他而言,却是没有直接用途。
“有总比没有强。”
林意甚至没有将这瓶丹药随身带着,他只是依旧放回了铁箱。
既然吴姑织都对他说过,这辆马车的车夫余曾谙的修为不像看起来那么简单,那这马车里的铁箱,便应该是这座城里最安全的铁策军库房。
他是十分洒脱,提着九柄短矛就出了马车,直接就要去试试威力,但跟在他身后出了马车的容意却是又一阵无语。
这灵露丸对于修行者而言是何等的宝物?但林意却好像分外不屑,还一脸嫌弃。
……
林意夜晚修行的荒地在日间也是异常安静。
他修行得本来勤勉,而且得益于强大的感知,他投矛已经练得十分精准,即便是百步开外在风中摇曳的野花,他也可以按照心意想击中哪个部位便是哪个部位。
再精致的兵器都是用来用的。
他很随意的将九柄短矛都斜插在自己身前的地上,然后深吸了一口气,首先便握住了那柄镶嵌着陨晶,浑身如同布满羽毛的短矛。
随着他的手扬起,他身侧的容意瞬间感觉到他身体里的血肉如同弓弦一般紧绷又弹放,顷刻间迸发出一种令他心悸的可怕力量。
这柄短矛脱离了林意的手掌,以他的眼睛都看不太清的速度骤然破空,带出一道模糊的影迹。
只是令他和林意面色微变,很震惊的是,几乎没有任何的声音。
这柄短矛以惊人的速度在空中飞行,却像是无数羽毛的堆积,没有破空声。
只在击中百步之外的一株枯木时,才咄的一声响。
短矛穿过那株枯木,留下一个孔洞,然后坠落地上。
“我虽然不太懂炼器,但是制出这柄短矛的匠师,真的很厉害。”容意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微颤。
有着那片独特的陨晶,这支短矛的洞穿力自然毋庸置疑。
在没有破空声的同时,这支已经可以用“阴险”来形容的短矛,似乎凭空少了许多阻力,这速度比他想象的都要快。
此时林意应该根本未用全力,但是这样的一击,若是他毫无提防,恐怕都来不及应付。
林意点了点头。
这时他才真正开始惊喜。
只是这样一根短矛,就足以值得他厚着脸皮去开口请求。
更何况此时他身前还插着八柄不同的短矛。
既然要试,便都要试清楚。
这支飞行无声但洞穿力十足的短矛,应该便可以出其不意的偷袭和破甲。
林意如此想着,伸手握住了一柄黑色的短矛。
方才来时他已经注意了,这柄黑色的短矛看似最普通,但是在九柄短矛之中却是最重。
这根短矛看上去并不是最粗最长,但是却足有八九十斤的分量。
它的矛身上是纂刻的纹理,看上去很不规则,有些刻痕很深,有些很浅,没有什么美感,而且内里也并无元气气息流淌,应该不是什么符文。
“很重,飞得应该不会太快,我用全力试一试。”
林意握住这根短矛,从地上拔起的时候,便对着容意说了这一句。
容意下意识的便往旁边让了让。
林意瞬间发力。
这柄短矛并无什么美感可言,但是他投掷的动作和身体的发力,在此时容意的感知里,却是如同行云流水般顺畅,充满了美感。
空气里嗡的一声闷响,如同高空之中有什么庞大的东西飞过。
接着便是轰隆一声巨响,犹如春雷落地。
两人的眼睛都是不自觉的瞪大,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林意作为目标的那株也足有成人腰围粗细的枯树,直接消失了。
当这根短矛化为黑色流光击中这株枯树的一刹那,这株枯树便从短矛击中处开始,往外炸了开来,无数不规则的碎裂木片朝着四面八方炸开,溅射而出。
第两百四十章 杀器
两人面面相觑。
“不是法阵。”容意回过神来,他看着那些如暴雨般坠落在地噗噗有声的木片,有些艰涩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但说完这句话的时候,他又觉得自己在说废话。
林意修为特殊,没有半分真元,这柄短矛本身没有任何元气波动可言,自然不可能是法阵的威力。
一道黑影越过城墙,以惊人的速度在半空中穿行,带着一阵狂风落在林意和容意的身旁不远处。
这是魏观星。
这名平日里看来和落魄的老军没有区别的神念境修行者,第一次在林意和容意面前显出了属于他这个境界的实力。
魏观星来得很急。
方才那动静实在有些惊人,但是看着那些溅落遍地的木片和那两柄斜插在地里的短矛,他便已经明白方才那声响是因何原因。
“是南天院那名教习给你带来的兵器?”
他看着那两柄短矛和林意身前剩余的短矛,眉头微皱。
先前他的确有些看不起林意那种直来直去的投掷手段,在他看来,对于强大的修行者而言,这种手段根本不可能形成真正的威胁。
但是看着这些短矛,他发觉自己先前的想法有些片面。
即便是同样直直的一剑,一柄普通的剑和一名绝世名剑的一剑,当然会有绝大的差别。
林意点了点头。
魏观星看出了他此时眼中残留的不解。
“应该是篆刻的刻痕加剧了音爆的作用。”他眯着眼睛仔细的看了片刻那根只留下一小截“尾巴”露在泥土之外的短矛,对着林意道:“在你这支短矛击中那株枯木时,撞击声和流经这支短矛刻痕间的紊乱气流互为作用,所以才会有这样的威力,这和军中修行者的‘裂犀箭’的原理应该类似,只是军中的裂犀箭只能使用一次,金属箭杆都会炸裂。”
“那意思是说,若是这短矛击中的是铠甲,撞击的声音越大,威力可能还会更大一些?”容意有些听明白了,脸色又不自觉的白了些。
魏观星深吸了一口气,点了点头。
现在唯一需要担心的,只是这支短矛本身的材质是否足够坚韧,在击中重铠时,自身能不能承受那样的爆震,会不会产生损毁。
只是既然这支短矛出自南天院,这或许便是最不需要担心的地方。
那些代表着南方王朝最强的制器实力的匠师,不可能花费这样的心思造出如此威力的东西,但又只能让林意用过一次两次便损毁。
他现在都有些惊心于这支短矛在战场上,会变成什么样的恐怖杀器。
林意握住了第三根矛。
这是一根色泽和形制都很奇特的矛。
这根矛的表面很粗糙,很像山中某根老藤的一段,它表面的纹理就像是粗细不一的裂缝,它的颜色是紫黑色的,当林意的手握住它,将它从地上爬起时,那些裂纹般的纹理之中,却开始悄然的弥散出一些纯正的红色光焰。
一声清鸣在空气里响起。
这根矛的破空声很清脆,甚至就像是某些独特的飞剑,然而在脱离林意的手的刹那,随着这破空声的响起,这根矛裂纹般的纹理之中,便开始流淌出炽烈粘稠的红色火光。
汹涌的火光包裹住了这根矛,在空中拖出一道长长的焰尾。
轰的一声。
这次林意眼中的目标是一株半死不活的树木,当这根短矛击中这株树木的刹那,火焰溅射,这株树木便通体燃烧了起来。
“厉害。”
感知着空气里那灼热的温度,嗅着散逸的焰尾中传来的焦臭气息,林意自己都没有开玩笑的心情,忍不住发出了一声由衷的赞叹。
……
城墙上探出了许多头颅。
当那声惊雷般响动惊到魏观星时,铁策军军营里所有的军士也被惊动了,他们的速度自然不可能和魏观星相比,但他们之中的大多数人却还是恰好远远的看见了林意的这第三根矛的投掷。
这些铁策军军士的手中还大多抓着今日的早餐,虽然这名年轻的右旗将军在上任之后的第二日,他们的膳食就已经得到了很大的改变,但是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还是觉得让这样的一名年轻人来决定他们的命运,实在是太过草率和危险。
这些从城墙上探出身子的铁策军军士看着荒野上那三道身影,很轻易的猜出方才击出那一道陨星般火焰的便是林意。
黑暗里,没有什么比火光更温暖。
而在军中,没有什么比力量更有安全感。
看着那株通体在爆燃的树木,这些军士看着林意的身影,心中的想法很自然的有些不同。
好的兵器自然是要用来用的。
越好的兵器,用得就要更多。
对于林意而言,真正需要保守的秘密就是他的大俱罗功法和那两名圣者之间的关系。
所以他没有在意这些铁策军军士的围观。
他的手握在了第四根短矛上。
容意突然有些同情这片野地里的树木。
这片野地里的树木原本就不算多,而且可能洛水河河水泛滥时曾经淹没过这里的缘故,所以那些零星长着的树木就算活着,也有些半死不活。
因为这不是和修行者之间的战斗,所以林意的这种出手没有任何的掩饰,他便很清楚,这次林意的目光便又锁定了一株半死不活的柳树。
第四根短矛被林意投了出去。
这是一根银色的短矛。
短矛的纹理很独特,就像是很多细长的银色筷子拧在一起。
一声凄厉的破空声响起,接着便是许多凄厉的破空声。
一片惊呼声在城墙上响起。
容意用同情的目光看着的那株老柳树瞬间面临支离破碎的命运。
许多紊乱的银光飞舞在它所处的那一方空间。
这株老柳树的身上发出清晰而干脆的切断声,接着变成无数的碎木,如一蓬砂石轰然倒塌。
这根银色的短矛在飞出数十步的距离之后便散了开来,变成许多细长的银色细索,以至于看着这根银色的短矛产生这样的变化时,林意想到了铁策军对付修行者所用的抛网。
只是铁策军的抛网更多的作用在于束缚,而这根散开的短矛抛散开来的银色细索的边缘却都很锋利。
林意深深的皱起了眉头。
他可以想象,若是这样的一根短矛落在敌军的阵中,可能那一片区域内的敌军,都会被绞成碎块。
对于杀人,修行者的世界永远有着惊人的想象力。
无论是北方王朝还是南方王朝的强大匠师,他们制造出来的东西,看上去都是精致的宝物,只是往往都是最残酷的杀戮武器。
林意握住了第五根矛。
城墙上瞬间一片安静。
第两百四十一章 双狐会
这根矛是九根矛里看上去最普通的一根。
它的制式不古怪,表面也没有什么花纹和刻痕,它的色泽也不古怪,就是很寻常的青铜色。
若是丢在军中的寻常兵器之中,恐怕也并不会太过引人注意。
当林意投出这根矛时,破空声也很寻常,飞行的轨迹似乎也没有异常,这根矛的本身也没有变化,没有喷涌烈火,没有爆发雷音。
然而这根矛却反而比第四根矛投出时引发了更响亮的惊呼声。
城墙上吃惊的声音,如潮水一般涌起。
所有人都看到这根矛在空中飞行,化成的青铜色流光距离林意选定的一株树木明明还有数丈的距离,然而那株同样半死不活的老柳上却是已经咄的一声闷响,出现了一个孔洞。
接着所有人看到一副诡异的画面,青铜色的短矛出现在了这株柳树后方的地上,而青铜色的流光却依旧在飞行,穿过那个孔洞,然后汇聚在这根已经落地的短矛上,融为一体。
对于寻常的军士而言,这是难以理解的事情。
“材质很独特,折光也有问题。”
魏观星深深的皱着眉头,这一根矛甚至也欺骗了他的感知,他是当这根矛的真身击中树木时才反应过来,原来飞在空中的只是这根矛折光形成的光影,而真正的矛身却早已飞行在前。
欺骗眼睛对于北方王朝和南方王朝的匠师而言都不难,但能够欺骗修行者的感知,尤其是连他这种神念境的修行者的感知都能欺骗,这却是非常了不起的事情。
这种运用在飞剑上都很少。
修行者的世界里,飞剑的光影和飞剑真身不符,迷惑视线的飞剑有很多,但是材质特殊,再加上能够欺骗强大修行者感知的飞剑,却不超过一手之数。
这样的材质和制器手段用在了一根用来投掷的短矛上,这只能让魏观星觉得奢侈到了极点。
林意此时很羞愧。
他觉得自己原先心中请求的只是一片树林,但南天院那名药师,却给了他一座巨山。
早知这名药师竟然给了他这样的东西,那他便不应该就此离开眉山,应该再将另外一种灵药也设法寻到,一起交给那名药师的。
他很羞愧的握住了第六根短矛。
只是这种羞愧的情绪马上被惊讶所冲淡。
这根短矛很独特。
他从地上拔出来的时候,就觉得这根短矛好像能够分成两截。
他仔细的看了看,发现这根短矛的中段的确有着一条很明显的接缝。
他的双手握住了这根矛,沿着那条接缝旋了旋。
明显可以旋动,但似乎并不存在旋痕,这根矛的上下部分,似乎只是和他手上的手镯一样,有着自然的吸力,吸合在一起。
“有意思。”
林意的眼睛亮了起来。
他心中一动,试着握住下段,朝着前方用力的甩动了一下。
“铮”的一声轻响。
这根短矛的前半段破空飞了出去,随着破空声,这根矛的内里响起了丝丝的声音。
一根玄铁色的细索从矛身之中被抽离出来,连接着那半段飞出的矛身和林意手中这半段。
当那矛尖坠地之时,林意感到自己的身体好像被人用力往前的推了一把,这根玄铁色的细索瞬间收紧,将他往前拉去。
只是随着林意下意识的用力站稳,前方那半段矛尖刺入的泥地翻腾起来,那半段矛尖被林意这一扯,往后抛飞了过来。
这半段短矛飞回的速度也十分惊人,只是林意此时修为大进,却丝毫不慌张,他一动都不动,只是将手中的半段段矛如剑般刺出。
当的一声震鸣,他准确无误的接住了飞回的半段,又变成了一根完整的短矛。
“抛索,和军中的臂弩抛索差不多。”
这下连容意都看明白了。
军中大多数人都不是修行者,他们自然不可能像修行者一样有飞掠破空的能力,只是借助一些独特的抛射绳索的牵引,他们之中的一些武者,也能够很轻松的翻越高墙,甚至以很快的速度攀越陡峭的山崖。
“这恐怕是加了吴教习的意思。”
林意看着这根短矛,陡然明白这九根短矛恐怕不只是因为那名药师的帮忙和授意,刚刚吴姑织和他谈话时,刻意到水面上走了走,提醒他和其余的修行者之间还是有着很多天然的劣势,比如不可能借助真元飞掠,不可能如履平地的走过水面。
他现在力量虽然惊人,可以冲跳得很高,但是不可能和强大的修行者一样,借助真元在空中变幻自己的身位。
但是用这根短矛,却是可以解决掉不少这样的问题。
那名药师肯定不知道他和寻常的修行者不同,那这根短矛便应该是吴姑织的特殊考虑。
“真的连半分悬念都不留?就如小孩子得了一堆糖,就不能留着过夜,一定要在睡着前全部吃完才甘心?”
林意将这根短矛重新插在身前,当他又朝着第七根短矛伸出手去之时,城墙上却是响起一个充满鄙夷的声音,“林狐狸,这好像不像你的作风。”
这声音很年轻,很熟悉。
而且之前林意认识的所有人里,只有一个人会用林狐狸这样的称呼来喊他。
林意霍然转身,惊喜至极的叫出了声音,“齐狐狸!”
许多在城墙上探出半截身子看大戏一般看得入神的铁策军军士也霍然转身。
一些铁策军军士如潮水般分开。
一名年轻男子和一名少女走上前,在城墙上露出身影。
“萧素心,你也来了?”
看清那名少女身影的刹那,林意再次惊喜的叫出声来。
“帮我收好这些矛。”
林意喜不自胜,对着容意说了这一句,便朝着城墙一阵狂奔。
魏观星忍不住摇了摇头。
终究是年轻人,喜怒太形于色。
林意奔跑的样子也让城墙上再次响起一片如潮水般的惊呼声。
他此时全力奔跑起来就如同一头真正的蛮兽,一个纵跃便是十余丈的距离,不只是步声砸地如同惊雷,身后一团团烟尘爆开,刹那形成了一条冲天的尘龙。
这种不高的城墙在林意的眼中也如同无误,他到了城墙之前也只是一跳,便和往常一样便直接蹦到了城墙上方。
第两百四十二章 天运
城墙上响起一声轰鸣。
和林意的力量相比,洛水城的城墙显得并不够结实,许多墙粉随着尘土倏倏而落。
哪怕明知道林意是出于惊喜,然而这扑面而来的强悍霸道气势还是令城墙上的齐珠玑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他抬起衣袖遮了遮口鼻,有些不悦一般说道:“林狐狸,难道你不知道我朝损毁城墙是重罪?”
“齐狐狸,你想和我争辩一番?”林意似笑非笑,挑衅般看着齐珠玑。
齐珠玑顿时想起此人的招人恨,顿时重重的哼了一声,也不搭话。
“萧素心,你们怎么来了?”
林意也不理他,也不管周围的那些铁策军军士,笑眯眯的看着萧素心。
“散了,都散了,将军在这里谈事,你们凑什么热闹。”
有数声呵斥声在人群中响起,这批已经看足了热闹的铁策军军士顿时齐齐冲着林意行了一礼,如潮水般退下城墙。
“我们也调入了铁策军。”
萧素心得意的一笑,“刚刚在韩征北那里办完……”
“什么?”萧素心还没有说完,林意便已经愣住。
他听出了萧素心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
“齐狐狸你也调入了铁策军?”他顿时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齐珠玑叫了起来。
“去哪里不是去,反正都要随军。”齐珠玑白了林意一眼,不屑的说道。
林意忍不住摇了摇头,“齐狐狸你应该改名叫做齐鸭子。”
齐珠玑愣了愣,道:“什么意思?”
“多读些书,鸭子嘴硬。”林意笑眯眯的说道。
“你!”齐珠玑气得牙痒。
“我明白了。”但林意此时突然恍然大悟的样子,“那应该是你家中消息灵通,知道我身上有些从眉山之中带出来的灵药,所以尽快把你调入铁策军,好来分一杯羹。”
齐珠玑有种忍不住要揍林意的冲动,但是之前在城墙上看林意的出手,他却觉得这种想法恐怕不会得逞。
他重重的冷哼了一声,道:“你知不知道此次是何缘故,兵部才会网开一面,特殊提拔。”
“什么叫做网开一面?”林意觉得齐珠玑用词很有问题,忍不住又想让齐珠玑多读读书。
齐珠玑冷笑道:“罪臣之后不重用是惯例,更何况你是林望北的儿子,若按正常来,你最多提个三阶便是不得了的事情。直接将你提成铁策军右旗将军,难道不算是网开一面?”
林意大皱眉头:“我父亲是林望北又有何特殊?”
齐珠玑看着白痴一样看着林意,“前朝可数的大将,在军中自有不同的人脉,而且众多旧部,将你提得太高,便有隐患。”
“只是因为这点?”林意嘀咕道,“未免太小家子气。”
齐珠玑听着林意这些话便生气,所幸也一古脑将要说的全倒了出来,“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这次在眉山之中拼了命要救你的红颜知己感动了陈家,反正此次是陈家出力,所以才有这样的特殊提拔,而对于我家中而言,虽然不知道你和陈家的关系到底到了哪一步,但关系总非一般,所以便也将我和萧素心调到了铁策军。”
“你们齐家也太现实了吧?”林意很是夸张的看着齐珠玑,“这不是见风使舵,趋炎附势,想攀附陈家?”
“我家又不像你家,即便是这样做,也只是向陈家多表示些好意。”
齐珠玑此次却是未生气,理所当然道:“权贵之间的利益互换和站队,本来就是如此。现在的南朝岂不是很简单,要么是多靠向陈宝菀家,要么多向萧淑霏家,两者取其一。不过林意你倒是奇葩,你和萧淑霏两情相悦,但萧家似乎恨不得你马上见不到明天的日出,你和陈宝菀又是好友,陈家却护着你,我看你索性彻底换个想法,做陈家的乘龙快婿,岂不美哉。”
“我可是不像你们这些权贵一样现实。”林意想到萧淑霏说自己幼稚,心中微甜,笑得便甜了些。
齐珠玑觉得林意此时的笑容很有问题,浑身鸡皮疙瘩。
“你们两个都到了如意境?”
林意的眼睛却是渐渐亮了起来,他感知惊人,此时很轻易的感知到了齐珠玑和萧素心体内的真元波动。
萧素心点了点头。
齐珠玑却是深吸了一口气,一时沉默不语。在来时的路上,他其实也是有种要让林意大吃一惊的兴奋情绪。
然而一路上,随着不断有家中传来的讯息传到手中,他的这种兴奋却是很快化为乌有。
“按照现在军方和各处修行地统计,此次南朝的年轻修行者在眉山之中破境的一共有七十三位,其中有二十一人突破到了如意境,有七人到了承天境,其中修为最高的一人,已经接近承天境巅峰,即将破入神念境。”
他沉默了片刻,缓缓呼出吸入胸腹间的那口气,然后对着林意轻声说道,“除了这些已知之外,恐怕还有一些破境的并未记录在案。”
“竟然有人突破到了承天境巅峰,即将突破神念境?”林意顿时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有人突破到承天境他根本就不意外,若是他是修真元功法,便是因为他嗅觉特别灵敏这一点,他收集到的所有灵药要是全部自己用,说不定也能让他至少到如意境巅峰。
但是刚入承天境和承天境巅峰是截然不同。
这内里恐怕至少相差百倍的灵气量。
那至少还得找到数百株灵药,其中还必须有些特殊灵药,否则光是药气的不利后果和境界不稳导致的问题,便会让这名修行者堕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你看的书多,应该知道前朝有一名叫做衽鹰的修行者,那名修行者只是一名普通的采药客出身,但是却正巧发现了一名修行者坐化的洞窟,而那洞窟里除了修行典籍之外,还正好有一炉那名修行者留下的丹药。后来这衽鹰修为突飞猛进,成了前朝最快进阶半圣的修行者之一。这完全就是运气使然。”齐珠玑看了一眼林意,道:“那名接近承天境巅峰的也完全出于运气,那人叫黄安暮,是我朝泸州东江学院的学生。”
微微一顿之后,齐珠玑带着些天生的嘲讽,道:“东江学院那些教习,连一些修行典籍的术语都搞不懂,教出来的学生又能强到哪里去,但黄安暮却偏生撞了天运,直接就发现了一片紫灵芝林,而且还都是生长年限极长产生了异变的药王。他在眉山就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炼化了那些药王,便到了承天境巅峰,虽然境界有些不稳,但是他的运气便是极好,根本没有遭遇北魏的修行者,未发生战斗。现在已经被边军壮威将军要了过去,稳定修为只是时间的问题。”
林意啧啧惊叹。
紫灵芝在修行者的世界也叫紫玉芝,是一等一灵气精纯没有多少杂质的灵药,似乎眉山采药经之中都没有记载眉山一带有这种灵药出产,这人能够直接找到一片,而且都是药王,那这运气实在太过逆天。
不过惊叹归惊叹,这是别人的运气,他倒是也没有什么羡慕嫉妒。
“我们南天院的倪师姐,也到了承天境中阶。”齐珠玑看着林意,又补了一句。
“她也到了承天境中阶?”林意这下倒是一愣。
齐珠玑一时不想说话。
其实人的情绪有时候便真是奇怪,那些不相干的人,运气哪怕再好,也似乎的确只是别人的事情,但是自己熟识的人,甚至是自己的同窗,突然之间若是突飞猛进,将自己远远甩在身后,这种滋味便有些不好受。
他此时的不想说话,其实倒也不是因为倪云珊,而是另有其人。
此时见他不说,萧素心却是忍不住开口,轻声对着林意道:“我们天监六年生中,也有一人到了承天境中阶。”
“是谁?”林意一愣。
萧素心道:“是方乐山。”
“方乐山?”
林意大皱眉头。
方乐山是谢随春的好友,在南天院第一次用膳时便刻意针对过林意,虽然后来谢随春刻意讨好林意,方乐山对林意的态度也是截然不同,但对于这人,林意的心中也是不太喜欢。
“也不知道他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我家中给我的讯息之中也没有详情,但他的确是我们天监六年生中,在眉山之中得益最大的一个。”齐珠玑声音微冷道:“现在他跟了我们南天院一名姓白的教习,那名姓白的教习据说对飞剑之术有很独到的见解。那他再不济,飞剑也会比一般人厉害一些。”
“那你现在到铁策军恐怕有些吃亏,你现在到了如意境,铁策军可是没有什么名师教你。”林意想了想,他觉得可以私下问问魏观星。神念境的修行者,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去。
“我是有些吃亏,你却是占了大便宜。”只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齐珠玑冷哼了一声,白了他一眼,“我家中会派一名供奉过来教我和萧素心修行。”
林意顿时反应过来,“你意思是说,我这铁策军,都直接有了一名军中供奉?”
第两百四十三章 厚颜无耻
齐珠玑看了林意一眼,觉得林意完全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他有些不想搭理林意。
“你们家这供奉是什么修为?”
林意一本正经的轻声问道:“应该不需要我铁策军出资供养?”
齐珠玑看着如同铁公鸡一样的林意,顿时又是气不打一处来,“那若是要铁策军出资,你是不是还要退了去?”
“那就不一定。”林意道:“谁知道你家这供奉有没有特殊要求。”
齐珠玑实在是无语,不过他倒也不能说林意这句话没有道理,除却权贵家的子弟,民间的修行者想要在修行上有些追求,一般便只有三种选择,一种便是进入军队,成为军中将领或是供奉,一种是做依附于富商或者权贵的供奉,第三种是成为知名学府的教习。
这三种选择都能让修行者接触更广阔的修行者世界,而能够让建康城里的权贵看重的供奉,应该已经在修行者的世界里占据重要的位置。
这些修行者不会像普通的修行者一样容易满足。
除了基本的修行所需之外,他们往往会有一些独特的需求。
建康城里的一些权贵的供奉的确有着不同的特殊口味。
有些供奉喜欢华宅,有些供奉喜欢美姬,有些供奉需要一些特殊的修行典籍。
以林意此时的能力,哪怕是其中口味最普通的,他也的确无法满足。
“这不需要你费心。”
齐珠玑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和林意多做纠缠,他很不情愿的说了这一句。
“早说不就好了。”林意鄙视的看了齐珠玑一眼,“害得我白担心。”
“……”齐珠玑差点气晕过去,对于齐家而言,此次示好已经到了极致,齐家在旧朝是皇族,皇族的供奉可想而知,这样数千人建制的铁策军有这样的一名修行者坐镇,实力堪称提升至少一倍,结果林意却反而挑三拣四,爱要不要的样子。
林意对着他却是又挤了挤眼睛,“到底什么修为?”
“自然是神念境。”齐珠玑心中告诫自己不要和这人置气,咬牙轻声道。
林意摇了摇头:“原来也是神念境啊,我还以为到了入圣境。”
神念境还不满足?
齐珠玑转过头去,觉得林意是故意气他,彻底不和林意言语了。
林意想到某件事情,凑上前赔着笑脸,“齐狐狸,能不能再问问你家里,能否弄些厉害的重铠来,倒是不需要真元重铠,寻常的重铠,足够独到,防御力足够便可以。”
“没有!”
齐珠玑真是惊愕难言的转头看着林意,“林意,我从来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直接要好处的,人家若是想要好处,也至少要想些委婉的说法,你这样厚颜无耻直接开口,会要得到?”
“会啊。”
林意伸手就点了点帮他收拾了短矛过来的容意,“那些短矛就是这样要到的啊,南天院如此大气。”
“你这意思是说我小气?”
齐珠玑是气极反笑,“没有!什么叫做足够独到的重铠,特殊的重铠当然都是真元重铠,只有那种真元重铠,才值得名匠师费心费时费材,寻常的重铠会有什么好东西!一件寻常的东西,难道也值得我特地去信向家中开口?”
“真的没有?那算了,我随便说说而已。”林意释然的摆了摆手:“不必当真。”
“什么叫随便说说?”齐珠玑真是恨得牙痒。
萧素心生怕自己笑出声来,连忙伸手捂嘴,扭过头去。
她和齐珠玑随军在眉山之中行走,对齐珠玑是已经了解甚多,在她的眼中,齐珠玑当然是建康所有权贵子弟之中的佼佼者。
他聪慧如狐,遇事想得周全,又极为冷静,简单而言,比她熟悉的那些同窗更加成熟,更像是天生的权贵。
只是在林意的面前,这齐珠玑似乎只剩下无奈。
当年萧淑霏对林意的评价是有两点,一点是幼稚,一点是痞赖。
评价的幼稚自然是说林意太喜欢随心所欲,意气用事,做事不瞻前顾后,当然这幼稚一点,在她看来,自然也有萧淑霏和林意之间甜蜜的打情骂俏成分在内。
不过这痞赖二字,说得却似乎相当精准。
当年萧淑霏如此高傲难以接近的女子,对林意都很无可奈何。
“你也可以换个想法。”
便在此时,魏观星的声音却是淡淡的响起,他见林意在齐珠玑和萧素心面前也并不掩饰一些修为上的问题,他便知道齐珠玑和萧素心是林意的真正好友,对林意十分熟悉,所以他也不避讳什么,轻声道:“若是你所修功法在真元上有所限制,你无法动用真元,也不一定要直接将真元重铠排除在外,按我所知,有些真元重铠本身的材质极为特殊,不贯注真元,只是缺乏一些独特的真元妙用,但其余功用却比一般的重铠要强大太多。”
林意顿时一怔。
他发觉的确是自己的思路出现了一些问题。
魏观星看他的神色,便知道他已经明白,便不再多说。
有些重铠在真元贯注之后,的确会产生一些特殊威能,例如林意等人交过手的赤羽重铠,但绝大多数重铠在真元贯注之后,也只不过是让修行者行动变得轻便,不限制修行者自身的动作。
“那白雀重铠便差不多?”
林意想了想,觉得以自己现在的力量,负重四五百斤左右的重铠便应该差不多,再重恐怕自己一是动作太缓,不够灵便,二是恐怕气力无法持久。
魏观星笑了笑,正要开口,齐珠玑却是已经一声冷笑,“林狐狸此时怎么不精明了,以你所需,难道不是最好要零陵郡出产的腾蛇重铠?”
“腾蛇重铠?”
林意骤然觉得这个名字熟悉,他仔细的想了想,想到自己似乎在一些典籍上也看过这种重铠的介绍。
这种真元重铠十分独特,重铠内许多部位用零陵郡特产的一种寒铁制成,那种寒铁弹性极佳,所以那种真元重铠虽然重达近七百斤,但是本身内里有弹性机括制成,动作起来却是显得和三四百斤的重铠一样轻便,走路便有腾飞之势。
“只是我记得这腾蛇重铠好像也只产了几具,能寻得?”他有些疑惑的看向齐珠玑。
齐珠玑的目光却是落在了魏观星身上。
他此时还不知道魏观星的独特身份,只是下意识的觉得这人不简单,而且很显然,魏观星那面露微笑的样子,似乎也和他的想法不谋而合。
第两百四十四章 写给她的信
魏观星平静的迎着齐珠玑的目光,然后收敛了微笑,道:“腾蛇重铠按我所知现今也只不过剩余七具,既然你先开口提及,想必你有办法。”
齐珠玑的眉头微蹙,他的感知并不如林意强大,只是此时越是想要深入探究魏观星的修为,他便越是觉得自己在陷入某个深不可测的泥潭,这种感觉让他甚至有些不安起来。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应魏观星的问题,而是颔首为礼,认真道:“您是?”
年轻人便应该有年轻人的心性,之前林意和齐珠玑的表现并未让魏观星觉得轻佻,而此时齐珠玑的庄重更是让他不得不承认,昔日的皇族子弟的确有些独特的气质是寻常人家出生的年轻人无法企及。
“末将魏观星。”魏观星躬身回礼。
齐珠玑深深的皱起了眉头,他第一时间直觉这人的名字肯定听过,只是一时却想不起在何处听过。
“也叫魏煞星,昔日骆马湖的沉马贼者。”林意补充道。
齐珠玑的面色微寒,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林意一直在看他的脸色变化。
他很想看到齐珠玑大吃一惊的样子,但是让林意失望的是,齐珠玑却表现得十分沉静。
“原来是昔日的魏大将军。”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对着魏观星又躬身行礼,道:“未想到您也在铁策军,晚辈唐突。”
“你这是什么意思?”
林意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齐珠玑,“你怎么一点都不震惊?”
在林意看来,既然知道……齐珠玑怎么可以不震惊。
“换了是我,见了你这样的将领,加入铁策军也不失为一个很好的选择,有什么好吃惊的。”齐珠玑微讽的看着林意,道:“更何况魏将军在某些方面的行事作风,倒是和你相差无几,想必投缘。”
“你很清楚当年有关他的事?”林意有些不死心,道:“你不好奇当年他为何将那些马贼沉湖?”
“知道。”齐珠玑异常简单的回道。
林意皱着眉头,“那你对他有所了解,不索性也将家中提议,将他收为供奉。”
“对人示好是一回事,直接收入家中又是一回事,略微不慎便引火烧身。”齐珠玑微嘲道:“我南梁和北魏不得志的将领和强者太多,难道都能要得过来?”
“换了我便是都要想办法要一要。”
林意转头看着魏观星,“反正我也足够招人恨,你且帮我仔细想想,哪些不得志的,招人恨的,能帮我招入铁策军便帮我招入铁策军。”
“你这人……”齐珠玑眉头大皱,但此次却并未生气,他直觉林意这人的脑子和处事方式都和寻常人有很大不同,但此时这种提议,对于他而言,却似乎并不算是胡闹,反而让他觉得有些另辟蹊径。
“这倒是有些意思。”
魏观星也是微微一怔。这种想法一般将领不会有,缺的并非只是那种胆气和勇气,还有气度。或许这和林意自幼见惯林望北行事有关。
也只有林望北那种手握兵权的一方统帅,才有那种大手一挥,都入我麾下的气概。
一般的将领即便好不容易爬到林意这样的位置,想着的恐怕也是如何坐稳这位置,如何多积累些战功,哪里敢做这样的事情。
“现在是陈家出力护着你,你也不怕你太过胡闹,陈家都觉得你此人做事太过?”齐珠玑看了林意一眼,道:“你本身又是罪臣之后,若是大肆招揽麻烦,别说许多人群起攻之,恐怕皇宫里头都会对你有顾虑。”
“此一时彼一时。”
林意认真的想了想,道:“若是无灵荒,无和北魏之间的战事,我如此做的确可能太过,但我南朝和北魏之间,恐怕注定分出生死,外敌压迫之下,一支强军越是强大,即便上有忌惮,恐怕还是想用得多,要有生变,恐怕也在灭了北魏,或者北魏不支之后。”
“以此时北魏的强横,要想让北魏明显不支,恐怕没那么简单。”林意淡淡的笑了笑,他此时便又忍不住想到了元燕。
“狐狸就是狐狸。”齐珠玑轻声冷笑了一声。
听着这两名年轻人的对话,魏观星看着他们的目光便更加有些不同。
有些军中的年轻将领很擅长打仗,不只是自己修为不俗,统帅的军队战力也很不错,只是这些年轻将领最缺的,便往往是那种权贵特有的审时度势,知道那些能做,那些不能做的能力。
但很显然,林意和齐珠玑虽然年轻,但却都是天生有着这样的敏锐嗅觉。
“既然你是认真的,那我便设法去做。”魏观星点了点头,“只是其中有些事情以我之力恐怕难办,若是涉及兵部调动,恐怕需要齐珠玑出力。”
齐珠玑对魏观星有些尊敬,他微微颔首表示可以,但转头看着林意,却是又不快的冷哼了一声,道:“林狐狸你想要的那种腾蛇重甲我想要到手一具恐怕也要费尽周折,但按我想到的最好办法,你反正不怕惹恼萧家,你索性修书一封给萧淑霏,问她要一具腾蛇重铠,我知道她手上正好便有,我只需负责保证你的书信能够安然传递到她手中便是。”
“她的手上便有?”
林意意外惊喜,“那我等下便去写信,只是……齐狐狸,你帮我传信,可不准好奇偷看。”
齐珠玑冷着脸,“你觉得我和你一般厚颜无耻?”
林意认真点头,“我看差不多。”
“你!”
齐珠玑忍不住发怒,“那你不要让我帮你传信,自己想办法。”
林意想了想似乎萧家的确不会容忍让自己的信笺传递到萧淑霏手中,而且似乎也的确没有第二个人能保证做到此事。他便顿时一脸无奈。
“你以为我有什么兴趣,除了要重铠,左右不过些肉麻情话。”齐珠玑看着他的样子,心中大快,“我反而怕看了恶心。”
林意眼睛一亮,“那你不如发个誓?”
齐珠玑一怔,脸色顿时有些黑,“你这是求我办事的态度?”
林意轻声道:“大不了我今后绝对不说让你多读些书。”
齐珠玑深吸了一口气,面色有些缓和,轻声道:“成交。”
第两百四十五章 我们和你
和林意、齐珠玑对话之中提及的一样,此时的北魏的确很强盛。
它强盛到令所有的南朝人都没有觉得必定会赢得这场战争的信心。
晨曦里的洛阳城沐浴着淡淡的金辉,这个在很多足不出户却是靠想象将思绪拉得无限远的南朝文人的笔墨下有些不堪的北蛮之城,真正的气象却似乎比建康还要雄壮辉煌得多。
洛阳之前并非是北方王朝的王城,它的位置其实很靠近南境,在北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