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他母亲死了?


  一听猴子问起自己的父母,沉香当即警惕地睁大了眼睛。
  那小巧的布鞋稍稍往后挪了两步,直到靠到身后的雀儿,才停了下来。
  “怎么啦?”雀儿躬身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小沉香睁大了眼睛,小心翼翼地说:“他……他问我父母作甚?”
  闻言,猴子已经蹙起了眉头。
  “怎么,你父母的名字还不能对人说起?”
  沉香呆呆地眨巴着眼睛,目光之中充满了敌意。
  “大概,是悟空师叔方才吓坏他了吧。毕竟还是孩子。”
  一旁的于义默默沏上一杯茶推到一旁,朝着雀儿点了点头。
  雀儿也默默地回礼,促膝跪坐了下去。
  端起茶盏,雀儿轻声道:“方才你师傅不是说了吗?大圣爷想问什么,告诉他便是了。”
  “可是……他问我父母……”
  “问你父母怎么啦?你不会以为我想对你父母怎么样吧?”猴子双手撑着大腿笑眯眯地瞧着沉香道:“我说你这孩子,这才几岁呢,戒心怎么就那么重?来,告诉师叔,你父母姓啥名谁,家住何方。师叔回头给你买糖吃。”
  那表情,简直就跟拐卖孩子的人贩子没什么两样了。
  说着,猴子还伸手要去摸沉香的脸,吓得沉香一个转身,拔腿就跑。
  还没等另外两人反应过来,猴子已经一个伸手,将他整个吸了回来。
  “师傅救我——!救我——!”
  慌乱之中,沉香惊叫了出来。
  紧接着,就在其他两人惊恐的目光中,猴子一手握住沉香的脉门,一手扼住他的咽喉将他整个死死地压在地上。
  “咣”的一声巨响,大门敞开了。
  清心握着佩剑风尘仆仆地赶来。一进门看到猴子将沉香整个压倒在地,她也一下懵了。
  于义惊得手中的茶杯“咣当”一声掉落,茶水洒了一地。
  “师傅……师傅救我……”
  “你……你要做什么?”短暂的错愕之后,清心怒视着猴子,“锵”的一声抽出了佩剑。
  雀儿连忙撑开双手挡到两人之间:“快把剑收起来,大圣爷没有恶意。”
  “没恶意?”清心隔着雀儿,用剑指着猴子叱道:“没恶意这么对沉香?当我没长眼睛吗?”
  灵力已经开始汇聚了,清心情绪很激动,刚刚的哭过的眼眶还红着呢。
  眼看这局势就要失控,于义连忙握住了猴子的手腕,缓缓摇了摇头:“悟空师叔……”
  仰头冷冰冰地看了清心一眼,低头看了看被自己死死压在地板上苦苦挣扎,早已哭得喘不过气来的沉香,又回头看了于义一眼,猴子最终还是松开了手。
  这一松手,沉香当即连滚带爬地躲到清心身后。
  “别怕,有师傅在。”丢下剑,清心一面安慰着沉香,一面怒视着猴子。
  猴子摊开十指面无表情地说道:“我什么都没干,一没打他,二没骂他。也就他忽然转身就跑,我才出此下策制住他的。”
  对于猴子的话,清心一点都不信。他低头摸着沉香的脑袋道:“沉香乖,告诉师傅,这疯猴子对你干嘛了?别怕,有师傅替你做主。”
  “他……他问我爸妈的名字。”
  “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扣我的手了。”
  “喂喂喂,你说清楚。”猴子指着沉香喝道:“你跑我才扣你手的,你不跑我干嘛扣你?乱说话,小心我宰了你个小屁孩!”
  这一喝,沉香顿时吓得止住了哽咽,抿着嘴唇瞪大了眼睛惊恐地望着猴子。片刻之后,沉香“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清心狠狠瞪了猴子一眼,拉着沉香就要往外走。
  忽然间,猴子一掌拍在地板上。只听“咣”的一声巨响,一个巨大的反向护盾挡住了清心的去路。
  清心停下了脚步。
  那身后,猴子恶狠狠地说:“站住,等我把要问的话都问完,你们才可以走。”
  “你想在这里动手吗?”
  于义连忙蹭到猴子身旁:“悟空师叔,您可别……”
  “我知道,放心吧。要打,我也把他们拎出去再打,绝不会砸了你的东西。”说着,猴子缓缓盘起手,瞧着清心道:“把我问他的问题回答了,你们爱去哪我都不管。不然,就算师傅他老人家出来了,你们也休想走。”
  这狠话放下去了,清心却依旧不退不让,只是抱着沉香对着猴子凝聚出来的护盾。
  于义一脸无奈地擦了擦汗。
  ……
  潜心殿中,须菩提捋着长须微微抬头,半晌,那眉头不但没舒展开来,反而锁得更紧了。
  ……
  大殿中,猴子瞧着沉香,伸手拍了拍身旁的地板:“过来,把话说清楚。我也就是问问而已,绝不会对你干嘛的?”
  沉香拽着清心裙角的手攥得更紧了。
  低头看了沉香一眼,清心眨巴着眼睛道:“你问他父母作甚?”
  “这你别管,反正我要问。实在不行了,我还可以把他带走。他现在还一点灵力都没有,查一查他的记忆,就什么都知道了。”
  “如果我不让呢?”
  “那我只能硬来了。”
  于义一边抹着汗,一边来回地看着两人。雀儿则是干脆一言不发。这情形,她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猴子从来就不是能劝得动的人,清心的脾气也有够呛的。说到底,这两个人都是一路货色。
  就这么坚持着,好一会,清心才缓缓回过头来,冷冰冰地说道:“你要问可以,但我必须在场。”
  “行。”猴子摊了摊手道:“反正也不是什么不能让人知道的。”
  闻言,于义有意无意地与雀儿对视了一眼,缓缓松了口气。
  这下大概就打不起来了吧。
  牵着沉香的手,清心一步步往回走,促膝坐了下去,却刻意和猴子保持了相当的距离。
  “沉香,告诉他吧。”
  “师傅……”
  “没事,告诉他,不会有事的。”
  警惕地看了猴子许久,沉香鼓着嘴低声道:“我爹,叫刘彦昌。”
  一听到这个名字,猴子的心顿时咯噔了一下,瞪大了眼睛叱道:“那你娘呢?”
  沉香吓得连连后退。
  清心一把将他抱住了。
  “没事,告诉他。说完我们就走。”
  沉香默默点了点头,支支吾吾地说:“我娘……我娘的名字我也不知道。”
  “什么?你不知道?”猴子微微一愣,恶狠狠地说道:“你娘的名字你怎么可能不知道?”
  “我是真的不知道嘛……我娘死得早,我爹没说,我怎么知道?”
  “哇”的一声,沉香又哭了起来。
  “你娘死……死了?”猴子的眼角微微抽了抽。
  “好了好了,不要哭了。沉香乖。”清心一边安慰着沉香,一边扭头问道:“我们可以走了吗?”
  猴子轻轻摆了摆手,撤除了护盾。那眼睛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来回转悠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牵着沉香,清心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待到清心走后,于义见猴子似乎还没缓过神来,轻声问道:“悟空师叔找沉香的父母,可是有什么事?”
  “没什么。”猴子伸手摸了把脸,那眼睛依旧咕噜咕噜地转着。
  自己的身上还放着杨婵的发簪。如果杨婵真的出事了,二郎神倒真有可能不告诉猴子,但清心不至于还拿着发簪让他收沉香为徒,教成了让沉香去救啊……
  这么说的话,杨婵不可能是沉香的母亲才对。
  如此一来,事情应该就算是确定了,可猴子伸出去端茶盏的手分明却在微微颤抖着。
  抿了一口放下茶盏,于义又替他满上了一杯。
  “悟空师叔在想什么?”
  猴子缓缓摇了摇头。
  人有时候就这么奇怪,一直害怕的事情最终确定了不是了,却还要疑心不已,拼命地想要找出漏洞。
  或许……是因为这件事对猴子来说,实在太重要了吧。
  注视着茶水上飘荡的茶叶,猴子就这么端坐着一动不动地。
  不多时,猴子又抬头仰望屋顶,低头俯视地板,一双手盘了又松开,松开了又盘,如此反复。那眉头自始至终都紧紧地蹙着。
  那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就连于义也感觉浑身不自在了。
  正当于义准备要再开口询问时,猴子却忽然抬起头来问道:“你们说……会不会是他母亲没死,但他爹骗他说,他母亲死了呢?”
  这一问,雀儿及于义都被问懵了。
  ……
  潜心殿中,须菩提捋着长须缓缓地笑了出来。
  转过身,他迈开脚步飞速走出殿门,化作一道白光朝着华山的方向飞逝而去。
  ……
  华山,映着紫光的洞府中,杨戬静静地站着。
  “他出来了。”
  “我知道。”杨婵端坐在冰冷的石椅上望着空无一物的石面,微微点了点头。
  “可他没说要来。”
  “我知道。”
  “他……应该是有顾忌吧。”杨戬轻声叹道:“听说,在护送金蝉子西行,想与如来辩法。如果辩法赢了,如来的道心就破了。”
  杨婵的嘴角微微扬起,却无论如何勾不出一丝微笑。
  “你想出去吗?”
  沉默了许久,杨婵微微摇了摇头。
  “我下次再来看你吧。最近因为他的事,三界都有些动荡,不得不处理一些备战的事宜,会有点忙。”
  杨婵没有回答。
  杨戬静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妹妹,好一会,转身离开了洞府。
  偌大的洞府之中,又是只剩下杨婵孤零零一个人,伴之以漫长,无止境的等待。


第六百零一章 真与假
  长空中,须菩提手握拂尘,面无表情地朝着华山的方向飞去,暗暗加速。
  没有肆虐的气流,没有让道的云彩。
  与猴子不同,他的气息温和得如同一股清泉一般。
  ……
  小镇上,刘彦昌刚从私塾回来。
  推开房门,他坐在卧榻上,有些失落地注视着角落里早已经被收起的小被子。
  长长叹了口气。
  ……
  地府,小小的阁楼中,一位鬼差对着地藏王微微躬身:“禀世尊,须菩提祖师离开了斜月三星洞,看方向,该是往华山去了。”
  “哦?”地藏王放下手中的竹简微微笑了笑。
  “要去吗?”一旁的正法明如来轻声问道。
  地藏王缓缓摇了摇头,道:“换个方式。”
  “换个方式?”正法明如来一脸的疑惑。
  ……
  大殿中,猴子睁大了眼睛望着雀儿与于义。
  “你们说会不会是那样?”
  那眼神之中同时掺杂了期待与忐忑,看得于义都蹙起了眉头。
  那种感觉,就好像眼前的根本就不是什么曾经叱咤风云的齐天大圣、万妖之王,而是一个纠结的孩童罢了。
  这个世界上,有些人看似强大,看似看破一切,超然物外,其实,不过是没被击中软肋罢了。
  雀儿似乎也已经渐渐意识到什么了,她默默地低头抿了一口茶。
  “怎么样,你们别不说话啊。你们觉得……会不会是他爹骗他呢?”猴子伸长了脖子希望听到哪怕一点建议。
  在场的两人悄悄对视了一眼,于义尴尬地笑道:“悟空师叔,你问我们,我们哪里知道呢?既然师叔仍有疑惑,为什么不去查一查呢?翻一翻地府的生死簿,不就什么都清楚了吗?”
  说罢,于义两手一摊。
  猴子顿时一愣,猛然发现两人的神情都有些怪异了,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收了收神。
  低头深深吸了口气,他摆了摆手道:“地府已经去过了,就是查不出来才到这里来的。如果不是这样,我才不想见到那个所谓的师妹呢。”
  雀儿掩着唇淡淡笑了笑,道:“清心妹妹……好像也没做错事吧。不知大圣爷身为师兄,为何却如此生分。”
  “因为讨厌。”猴子瞥了雀儿一眼,道:“反正我看到她就讨厌,最厌恶这种什么都不知道就爱多管闲事,实力薄弱还不知道天高地厚的人了。”
  “也许……大圣爷误会她了呢?”
  “误会了什么?”
  “例如……她其实什么都知道,甚至知道的比大圣爷还多。”
  这一说,猴子略略有些迟疑了,那脸上的神情微微收了收。
  这个雀儿,原本是另一个雀儿的替代品。这猴子是很清楚的。如今这雀儿在兜率宫任职,这猴子也是知道的。
  难道在兜率宫呆久了,也学会了话里有话这一招?
  可是,这里面能暗藏什么话呢?
  一双眼睛咕噜咕噜地转了好几圈,猴子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随口道:“她看上去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吗?就算是,也不关我啥事。难道还要费力去了解不成?没那个闲工夫。讨厌就是讨厌,老死不相往来,就当……是上辈子结的怨,这辈子八字不合好了。”
  上辈子结的怨……
  雀儿低头抿着茶,不再说话了。
  扭过头,猴子对着于义说道:“我记得,我以前入观的时候,要记下一些过往,现在是还如此吗?”
  “自然是如此。斜月三星洞不收来历不明之人,这规定,千年未改。”
  “把沉香的卷子给我看一下,那上面,应该有他原本的住址才对。”
  于义点了点头,扭头着人去取。
  ……
  聚在一起的灰色屋顶看上去就好像嵌在平原上的一块鳞甲一般,四周的丘陵上尽是梯田,耕农们三三两两走在一起忙碌着。
  扑面而来的云雾之后,那山间小镇终于显现在了须菩提的眼前。整个一片安静祥和的景象。
  只见须菩提凌空双手一掐,那身形迅速淡去,变成了半透明的形态,如同幽魂一般不细看根本注意不到。
  紧接着,他降低自己飞行的高度无声无息地穿行在城镇之中,苍老的眼中暗光微微闪动。
  只一会,他便已经找到了刘彦昌的住址。由始至终,这大街小巷中的人甚至都没察觉丝毫的异常。
  悄无声息地落到庭院中,须菩提显现身形,一抖拂尘,快步朝着刘彦昌所在的房间走去。
  随手一扬,那门“咣”的一声自动打开了。
  房中的刘彦昌惊得站了起来。可还没等他张口说话,须菩提已经伸手一指,刘彦昌身子微微一倾,失去知觉,“咣当”一声倒在了卧榻上。
  对这结果,须菩提似乎还算满意。
  他默默点了点头,迈开脚步就要往刘彦昌走去,可就在此时,那抬起的腿顿在了半空中。
  短暂的沉默之后,他缓缓地将脚收了回来,转而回过头。
  在他的身后,那房门口站着一个虚影——地藏王!
  ……
  握着沉香的卷子,猴子冲出了大殿一跃而起,化作一道金光朝着华山的方向冲了去。
  ……
  刘彦昌的房中,地藏王与须菩提对视着。
  地藏王眉目带笑,须菩提的眼睛却已经缓缓眯成了一条缝。
  许久,须菩提捋着衣袖轻声叹道:“佛门如今的实力,真是越发让人忌惮了。果真是,后生可畏。”
  “不敢当。”地藏王的虚影双手合十微微躬身,恭敬地朝须菩提行了一礼。
  “有何不敢当的?”注视着地藏王,须菩提轻声笑道:“快了就是快了,慢了就是慢了。老夫还以为自己是第一个察觉的,没想到,佛陀已经抢先了一步。果真是,后生可畏啊。”
  “此事埋藏甚深,祖师晚一步,不奇怪。至于贫僧,不过是侥幸知之罢了,先到一步,也无甚意义。‘后生可畏’这四个字,实在当不起。”地藏王又是躬身行礼,仰头道:“祖师是想修改这位书生的记忆吧?将他的记忆改为,他与三圣母相恋,生下沉香。”
  须菩提意味深长地瞧着地藏王,那双目缓缓地眯成了一条缝,却不吭声。
  见状,地藏王面无表情地说道:“普天之下,贫僧最佩服的,除了如来尊者,便数您,须菩提祖师了。”
  “哦?”须菩提微微一愣,面无表情地瞧着地藏王道:“老夫何德何能,受此殊荣啊?”
  “不顾道门、天庭、佛门三方重重压力,为苍生,出手助金蝉子一臂之力,可谓德之至也。八百年筹谋,将计就计,顺势而为,四两拨千斤,布出这西游大局。既在局中,却又置身事外。八百年了,三界之中,除了祖师您,还有谁的手没沾血呢?此为能也。”望着须菩提,地藏王淡淡笑道:“甚至连西行之后对你那徒儿的安抚都已经想好了,让他远离飞扬跋扈的杨婵,安排另外一个稳定的归属,确实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啊。这世间,论佛法,当数西天如来尊者。论智,论德,论能,则当数您须菩提祖师了。”
  闻言,须菩提顿时哼地一声笑了出来。
  他捋着长须拂袖道:“佛陀太过抬举了。老夫,不过一蒙混度日的老道罢了。此番言语,可切勿对他人说起,免得贻笑大方。”
  ……
  此时,长空中,猴子正以极快的速度沿着须菩提先前走过的路朝这里呼啸而来。
  ……
  朝着西方的天空看了一眼,须菩提话风一转,道:“说正事儿吧,佛陀出现在这儿,总不会是专程来向老夫表达敬仰之情吧?”
  “这倒不是。”
  “那。”须菩提伸手指了指一旁躺着的刘彦昌道:“莫非佛陀是想制止老夫?我那徒儿若非不得已,绝不会登老夫的门。既然已经上了斜月三星洞,肯定,也已经去过生死殿,查过生死簿了吧?”
  地藏王缓缓摇了摇头,道:“贫僧是来劝祖师的。”
  “劝我?”须菩提淡淡一笑,看似不以为意,那双手却不由得紧了又紧。
  对他来说,所剩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对。”地藏王点了点头道:“那地府的生死簿,已经被贫僧撕了,他自然查不出什么。贫僧也不是非要碍着菩提祖师不可。让那猴头平白生出些误会,对贫僧也并无好处。只是……那猴头之苦,该由自己挣脱。祖师所做的已经够多了,接下来,能否证道,就顺其自然吧。一旦过了,届时,即便贫僧不出手,也自然会有人出手。”
  注视着地藏王,须菩提的眉头微微颤了颤,那掩在袖中的手缓缓攥紧了。
  ……
  片刻之后,一道金光从天空中悄无声息地落下。
  看到地藏王的虚影的瞬间,猴子整个怔住了。
  那脑海中无数个念头闪过。
  他瞬间将金箍棒握在手中,怒视着地藏王道:“你怎么在这里?”
  地藏王淡淡笑着,望向了一旁。
  顺着地藏王的目光,猴子看到了虚掩的房门。
  下一刻,他冲入房中,看到了还昏迷的刘彦昌。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对他做什么了?”猴子猛地咆哮道。
  地藏王又是淡淡笑了笑,瞧着猴子摊手道:“贫僧说什么都没做,大圣爷信吗?”
  猴子的眼角微微抽了抽。
  一阵微风徐徐吹过,那虚影缓缓地消散了。
  “别跑——!”猴子举起金箍棒,想也不想地朝着地藏王砸了过去,却落了空。
  “查生死簿,查月树,找这个,找那个。大圣爷,这八百年的光阴,您似乎一直在做这种事。这可一点都不像您那决胜深谋远虑,未雨绸缪的师傅啊。”微风中,地藏王的虚影消散无踪了,只剩下一个声音在猴子的脑海中回荡着:“听贫僧一句吧。其实,什么,都有可能是假的。什么,也都有可能是真的。关键是你信什么,又不信什么……否则,等您把一切都弄得清清楚楚,自己的心,却再也不清明了。”


第六百零二章 下策
  空荡荡的屋前,猴子孤零零地站着。
  回首望向刘彦昌所在的屋子,抬腿想朝那屋子走去,却又顿住了。
  这一刻,他忽然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了,有一种迷失感。
  地藏王出现在这里,还有必要查看刘彦昌的记忆吗?即便看到了什么,他又怎么知道是真是假呢?
  抬头仰望天空淡淡叹了口气,猴子一脸的茫然。
  他不懂地藏王出这两次手究竟是为了什么,但他知道,如果地藏王能出手,自己的师傅,肯定也是能出手的。
  如果刘彦昌的记忆可以是假的,斜月三星洞里沉香的记忆,也可以是假的。
  最终的答案,只会在杨婵那里。
  想到这儿,他忽然笑了出来,苦笑。
  无论是须菩提、老君,还是地藏王,这些个人所说的话,他一句都不想信。但他此刻却又忍不住信了地藏王最后的那句话。
  “其实,什么,都有可能是假的。什么,也都有可能是真的。关键是你信什么,又不信什么……否则,等您把一切都弄得清清楚楚,自己的心,却再也不清明了。”
  是啊,兜兜转转地,所有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猴子不愿意去相信沉香就是杨婵的孩子,却又忍不住去想。
  此时此刻,他唯一不会动摇的,就只剩下相信杨婵绝不会骗自己了吧。
  那个高傲的女人,不屑于骗自己。只要走到她面前,自己就能知道一切的真相。
  他扭头望向了华山的方向。
  可是,自己真的要这个时候去见她吗?
  见了她,第一句话说什么呢?
  地藏王已经出手,这说明通过避而不见保护杨婵已经不可行了。只要有必要,有理由,佛门会毫不犹豫地将她卷入。
  可是……自己就这样去见她吗?
  跨别六百多年的光阴,猴子很想很想,很想见了面,第一句话跟她说:“我已经把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把该斩断的都斩断了。从今往后,都不会再离开。”
  可是,如果此刻过去,他只能问她:“沉香的母亲到底是谁?”
  他问不出口,这时候的他,一个在婚礼上为了另一个女人跑掉的新郎,也还没有资格去质问什么。
  小小的庭院中,猴子就这么呆呆地站着,望着华山的方向,犹豫着。
  一片枫叶从枝桠上悄无声息地脱落。
  ……
  车迟国。
  广场中,一个又一个僧人在烈日的暴晒下昏厥了过去。每有一个人倒下,都必会掀起一阵骚动。
  在这种时候中暑倒下,几乎就等同于死亡。这已经是所有人的共识了。
  渐渐地,恐惧的种子已经在僧人们的心里发了芽。
  这一切,玄奘都看在眼里。
  “就不能变点水吗?”
  “能。”天蓬想也不想地答道:“但是变的饭食无论吃多少也解不了饿,变的水,自然也解不了渴。到头来,不过幻觉罢了。”
  “那该怎么办?”
  天蓬朝着远处一排排的箭矢扫了一眼,低声道:“大圣爷不在,若想救他们,唯一的办法,就是我们带着你强行突围。这些人明显是冲着我们来的。我们不在了,他们也就没有了价值。如此一来,虽说不能保证安全,但起码……是一个希望。”
  玄奘微微怔住了。
  年轻,习过武,这让他的体魄比一般僧人强健不少。但,也不过是在凡人的范畴里罢了。此时此刻,其实他的状况也好不了多少。
  如果他也中暑倒下的话,天蓬该是会毫不犹豫地背起他突围吧。届时,这广场之中,必然又是血流成河。
  淡淡看了玄奘一眼,天蓬接着说道:“当然,我们要突围,死伤是难免的。至于什么擒贼先擒王的事情就算了吧,真正的主使者至今都没露面,一旦我们离开你身边。反倒有可能让你身陷险境。”
  望着不远处一张张近乎虚脱而又充满敌意的脸,玄奘犹豫了。
  普渡之道,在于救众生脱离苦海。可是,即便为了救人,他又有权力替他们选择生死呢?
  微微低着头,玄奘一动不动的坐着。
  夕阳西下。
  正当众僧奄奄一息之时,几个士兵推着一辆装满水的木头车走了过来。
  顿时,整个广场都沸腾了。
  那一个个的僧人你推我挤,趴在被晒得滚烫的铁链上,朝着木车伸出了手去。
  “给我水!给我口水喝!”
  “有救了!有救了!”
  铁链的“叮当”声传遍了广场。
  一双双又饥又渴的眼睛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
  望见那木车沿途洒下的水渍,一直站在外围的大胡子将领顿时愣了一下。
  还没等他迈开脚步前去阻止,一个面容消瘦的文将已经走到了他的面前。
  “这是国师的命令。”
  大胡子一脸的错愕:“为什么?”
  那文将回头看了一眼广场中沸腾的僧人,道:“没饭吃多少还能坚持几日,若是没水喝……顶多也就三两天的光景。这些人活着才有用,若是死了,你们挡得住那几个人?”
  说着,那文将朝着天蓬等人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大胡子顿时醒悟了过来,连连点头:“那,国师可还有其他的命令?”
  “等。”文将拔开自己的水囊猛饮了一口,低声道:“等到那关键的人不行了,自然就有破绽了。”
  “卑职明白!”
  ……
  一双双的手隔着铁链,如同鸟巢里嗷嗷待哺的雏鸟一般伸了出去。
  推着木车,几个士兵用一个个的竹筒装了水朝里面递,迅速激起了一片哄抢。
  僧人们很快发现每一个竹筒中都只装着不到三分之一的水,甚至都不够一个人解渴,而那车上的竹筒仅有数百个,这里有上千的僧人,士兵又不肯给回递的竹筒再次装上水……
  很明显地,他们并不想让每一个人都喝上这其实并不多的水。
  这一下子,哄抢更加严重了,为了挤一个位置,他们甚至打得头破血流。
  纷纷扰扰之中,一个年幼的小和尚捡起被打落地上的竹筒,匆匆跑到自己已经晕厥的师傅身旁。还没等他拧开,一双大手已经将竹筒从他手中夺了去。
  “都要死的人了,还把水给他作甚?”那大个子恶狠狠地看了小和尚一眼,伸手就要去拔开竹筒。
  那小和尚急得眼泪啪嗒啪嗒的往下掉,却也无计可施,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大个子拔开竹筒的盖子,将竹筒的口往自己的嘴边凑了过去。
  正当此时,卷帘忽然从身后重重推了大个子一把将他整个掀翻在地,脱手而出的竹筒被卷帘稳稳地接住了。
  紧接着,卷帘伸手一吸,洒了出去的水也被全部吸回了竹筒之中。
  “你想干什么?”那大个子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惊恐地看着卷帘。
  卷帘一言不发地将竹筒的盖子盖好,伸手递给了身后的玄奘,玄奘又转交给了小和尚。
  由始至终卷帘连看都没看那大个子一眼。
  僵持了一小会,那大个子最终还是没敢跟卷帘动手,转而继续争夺有限的水去了。
  四周的纷扰依旧。
  小和尚捧着竹筒眼巴巴地望着玄奘,小心翼翼地说道:“大师……要不要,分一点给您?”
  “不用。”玄奘缓缓摇了摇头。
  此时,卷帘已经朝着僧人堆里挤了进去,也学着其他僧人的样子朝着分水的士兵伸出了手。
  和意料中的一样,那士兵巧妙地避开了卷帘。
  回头看了玄奘一眼,卷帘无奈地摇了摇头,连忙跑了过去将小和尚抱了起来。
  一时间,毫无准备的小和尚吓懵了。那嘴巴张得可以塞下一个橘子。
  “他们不发水给我,我带你进去,你领水,我保护你。”
  抱着小和尚,卷帘迅速拨开那些个挡在身前的僧人,几个来回,竟弄到将近十个竹筒的水。
  看着玄奘身旁堆起的竹筒,那些个僧人眼都红了。如果不是一旁有个天蓬盯着,而他们又早见识过天蓬的实力,也许早就扑过来抢了吧。
  “三太子?”
  “作甚?”
  “将几个中了暑,又没人照料的人都集中过来吧。”
  小白龙蹙着眉头想了一会,拖拖拉拉地起身。
  不多时,十来个早已失去知觉的僧人,连带着那小和尚的师傅便一起被安置到了玄奘身旁。
  此时,水已经发完了,骚动也已经结束,然而,对于僧人们来说,危机并未解除。
  虽说总共发了七八百个竹筒,但真正喝到水的,却只有不到三百人。
  广场之中,一边是聚在一起的僧人,一双双的眼睛,都紧盯着卷帘抢来的十几个竹筒,干咽着唾沫。另一边,则是稀稀疏疏躺着的几个僧人,还有玄奘等人。
  不多时,玄奘便开始给那些中了暑又无人照料的僧人喂水了。
  小白龙想也不想地抢了一个竹筒送去给鼍洁,鼍洁却没有喝,而是放到了一旁。
  很快地,那剩下的水都耗尽了,玄奘已经给所有的僧人都喂上了水,却没有人醒来。
  一旁的天蓬悠悠道:“这种事,我以前还没上天任职的时候曾经遇到过。你这样是没用的。他们恐怕连明天都撑不到。你应该将水留给自己,留给清醒的人。”
  玄奘呆呆地坐着,注视着自己身前躺卧的僧人,听着对面传来的阵阵低声呢喃。
  相比之前,此时已经不是单纯的饥与渴了,由于先前的骚动,这广场中的僧人即便喝上了水的,也已经或多或少负了伤。当中更有几个已经奄奄一息。
  许久,玄奘开口道:“贫僧一直认为,人命无分贵贱,不可以利弊权衡取舍。贫僧的命,其他人的命,三界众生的命,都不可以如同算盘上的珠子一样互换。但,如若舍贫僧之命得以换众人之命,贫僧倒觉得,不亏。”
  天蓬蹙着眉头朝他望了过来。
  微微顿了顿,玄奘接着说道:“大圣爷正在做的事对他来说很重要,玄奘不便以一人之所想在此时向他求助。即便此次召他回来,事情没做完,他也得再去一次。届时,对方必再来一次,不过是害更多人罢了……但突围,肯定也是不可行的。我们从这里突围出去,到时候他们确实可能因为没和我们在一起了,不再有危险。但更可能,会被处死。所以……还是试试找出主使者吧。待天色再暗些便动手。即便有危险,也要试一试。毕竟,已经不能再等了。”


第六百零三章 有何区别?
  西边的最后一抹阳光渐渐消失,天边的云还犹如嵌着金边一般。从斜月三星洞远远望去,颇为壮观。
  几只雀鸟叫唤着飞过头顶,归巢。
  清心所居住的阁楼前,沉香正盘腿而坐,向清心展示着这几日一直不断练习的吐纳。
  须菩提缓缓地走了进来。
  清心稍稍犹豫了一下,转身朝着他行了个礼:“弟子清心,参见师傅。”
  沉香也连忙从石椅上爬了下来,躬身跪地,朝着须菩提行了个叩首大礼。
  “起来吧,免礼。”震了震衣袖,须菩提坐到了石椅上,淡淡看了清心一眼。
  清心微微低垂着眼,面无表情。就好像视而不见似的。
  深深吸了口气,须菩提转而望向了沉香:“这些时日的修行,可有进展啊?”
  沉香抿着嘴唇,抬头望向清心。
  “师尊问你话,该怎么答,就怎么答。”清心道。
  低着头,沉香支支吾吾地答道:“回师尊的话,弟子……也不知道有没有进展。”
  “可是还感知不到灵气?”须菩提捋着长须道。
  沉香默默点了点头。
  “凡人修仙,若非天赋异禀,这短短的时间里,能感知得到灵气,那才是奇了。”说着,须菩提从衣袖中取出一个白色的瓶子朝沉香递了过去:“此丹,你师傅也用过。兴许对灵气的感知,会有些帮助。”
  沉香又是抬头望向清心。
  “师尊赏给你的丹药,你就接吧。”
  闻言,沉香这才恭敬地从须菩提手中接过瓶子,捂在胸前。
  须菩提淡淡笑了出来,道:“你年纪还小,修行之事贵在坚持。即便是行者道,也须得日积月累,方能有所成。无须急于一时啊。”
  沉香抿着嘴唇默默地点头。
  “暂且回避一下吧。我与你师傅,还有些话说。”
  沉香再次抬头望向清心。
  见清心点头,他才往后退了两步,朝着须菩提行了个礼,然后握着丹药瓶子走开。
  这庭院之中只剩下须菩提与清心了。
  清心仰着头,面无表情地说道:“师傅可否长话短说,弟子还有其他事呢。”
  这一说,须菩提当即苦笑了出来。
  他一扬衣袖,那石桌上当即出现了一套整整齐齐的茶具。
  “怎么,连跟师傅喝喝茶,都不愿意了?”
  “弟子不敢。”
  “你不敢?你还有什么不敢的。就连南天门的守军都知道你清心上人天不怕地不怕,就是玉帝都要给你三分薄面啊。”说罢,须菩提呵呵地笑了起来。清心却没有笑,反而眉头越蹙越紧。
  很快地,须菩提就将茶泡好了,沏上一杯,推到清心面前。
  然而,清心却没有伸手去接,只是静静地注视着。
  晚风穿透了庭院的围栏徐徐吹来。
  须菩提盘起手,缓缓闭上双目,细细感受着那风中的清凉,如同一位打盹的普通老者一样摇晃着身子,轻声叹道:“听说,你和你那师兄,又闹不愉快了?”
  清心悄悄白了他一眼。
  这是明知故问。斜月三星洞中,还有什么事能逃过他的眼睛吗?
  “你知道你那师兄今日为何如此着急吗?”
  清心没有搭话,只是默默地站着,听着。
  “因为啊,一些旧事。总之,为师可以向你保证,他不是故意来招惹你,也不是故意来找沉香的麻烦的。”
  “师傅,能说得明白点吗?”
  须菩提微微撑开左眼,似笑非笑地瞧了清心一眼。
  这一看,清心的眉头顿时蹙得更紧了。她连忙别过脸去,继续装作漫不经心的样子。
  “你从小是为师看着长大的,虽说现在三世的记忆,为师已不可能如同过往那般对你十拿九稳,但……这三世之中,也仅有雀儿一个,是为师毫无接触的。再说了,无论如何变,你也还是清心。”说着,须菩提睁开双目,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这茶不错,是前些日子玉帝遣人送来的。虽说天庭的茶向来不怎么样,但这一次,确实还不错。你不尝尝?”
  清心看也不看须菩提,道:“既然师傅知道弟子是清心,不是风铃,也不是雀儿,为何还要勉强弟子去做弟子不该做的事呢?”
  “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须菩提放下茶杯,长长叹了口气,道:“为师知道,你不愿与你那师兄走近。一来,因为在你的心中,你依旧是清心,不是雀儿,也不是风铃。二来,因为西方如来最终的那个结论……那猴子剖开的心中并没有爱,和杨婵在月树上却反而曾经有过花。你虽好胜,却也不愿意放下身段,去争这样一段感情。”
  清心依旧静静地站着,那眨巴的双眼频率明显加快了些许。
  “不过,有些事,都是不得已的。”须菩提轻声道:“如今,为师的冥云镜中还依旧保存着你那九个师兄的魂魄。不破不立,破而后立。想要迎来一片新气象,总要有些牺牲。”
  “师傅,弟子不懂。”
  “不懂什么?”
  “弟子不懂,新气象真的那么重要吗?”
  须菩提微微抬头。
  清心微微低头。
  这一次,她没有逃避须菩提的目光,两人就这么默默对视着。
  许久,须菩提淡淡笑了笑,低头摩挲着茶杯道:“新气象很重要,莫说对于三界,对于众生之中的任何一个,都太重要了。这里面也包括了为师,包括了你。”
  “弟子怎么就没看出有多重要呢?”
  “那是因为你还年轻。”须菩提蹙着眉头,笑嘻嘻地看着清心,看得清心浑身都不自在了。
  好一会,须菩提轻声叹道:“有些事,即便为师现在说与你听,想必你也不会懂得。不过……你何时曾看为师求过人?”
  清心的眉头蹙得都能拧出水来了。
  “为师不求人,即便真开口求助,那也是交易,不会是单方面的请求。”须菩提撑着双膝,摇了摇头道:“唯独对你……一来,为师已经亏欠你许多。二来,为师也给不了你真正想要的。所以,只能是求。求了一次,不成,这还来第二次,估计,依旧不成。由此,你便可知道新气象,何其重要了。”
  话到此处,只见清心一个转身,面向须菩提拱手道:“师傅,若没有其他吩咐,弟子告辞了。”
  这一说,须菩提顿时一愣,只得收了收神苦笑道:“为师这正题还没说呢,你这急性子到底是跟谁学的?”
  “弟子性格向来如此,想必师傅也是早知道的。”
  “罢了罢了。”无奈之下,须菩提只得摆了摆手道:“为师过来,只予你说两件事。其一,虽说你不认为自己是雀儿,是风铃,但一旦事情说破,那猴头必然是认你的。届时,你若想做什么,虽说他不一定顺你的意,但多少会听上一些。这可比我这当师傅的跟他说有用。为师费尽心力希望促成此事,为的,就是给他这匹脱缰的野马安上一个马鞍,系上缰绳。否则,现如今有佛门压制还好,若无佛门压制……他祸害的可不仅仅是三界,还有他自己。”
  “还有呢?”清心面无表情地问道。
  须菩提干咳两声,接着说道:“还有就是,你不要再想着阻止他西行了。莫说是现在的你,即便他知道你是雀儿风铃转世,怕是你也劝不动。即便劝动了,他也会念念不忘。与其阻止他西行,你还不如表明身份。万一有事,你还可以在身旁劝说一下。”
  “师傅想说的就是这些吗?”
  清心的神情依旧冷冰冰的,不愿多谈。
  须菩提无奈,只得抬头仰望天空,悠悠叹道:“为师要说的,就这么多啦……地藏王已经出手,接下来,他们的路怕是没那么好走了。”
  “地藏王?”清心微微一愣。
  ……
  星空下,那对面的一众僧人当中许多已经睡去。
  玄奘缓缓地侧过脸,望向众人。
  卷帘微微蹙起了眉头,黑熊精眨巴着眼睛,天蓬略略低垂了目光,不发一言。那小白龙则干脆笑了出来。
  “我,反对。”
  所有人都朝着小白龙望了过去,玄奘也是如此。
  敖烈岔开双腿大大咧咧地坐着,悠悠地说道:“最理想的办法,应该是你喝了水,多撑两天。大圣爷肯定不会离开很久,一旦大圣爷回来了,所有的问题便都迎刃而解了。”
  “那他们怎么办?”玄奘指着一众僧人道:“贫僧可以多撑几天,他们呢?”
  “管他们作甚?”小白龙鄙夷地笑着:“刚开始的时候是你非要看看这车迟国的僧人的处境,后面是你非要救他们,现在落到如此境地,说到底,难道不是因为你那所谓的‘善心’吗?我敖烈不懂你那些个佛法普渡,但我知道,现在的场面,压根就是你一开始的妇人之仁导致的。如果再玩一出‘擒贼先擒王’,玩砸了,出事儿了。到时候,断送了西行,可不止他们倒霉,你倒霉,连我们也要跟着一起倒霉。你懂吗?”
  这一通毫不客气的辩驳下来,黑熊精与卷帘的脸色都微微变了变。天蓬倒是神色如常,只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如同往常一般开口袒护玄奘。
  玄奘深深吸了口气,双手合十,直起腰杆道:“普渡众生,最根本的,就是帮助他人。若是视而不见,贫僧与西方佛陀有何区别?”
  “有区别。”小白龙缓缓笑道:“区别就是,佛陀不救人,但也不害人。你想救人,结果,却害了人。所以,我反对。因为我不想成为被害的人之一。”
  顿时,玄奘一脸的诧异,已然被逼入了死角。


第六百零四章 续命与黑色玉简
  玄奘沉默了,彻底地沉默了。
  一时间,那四周的气氛变得诡异无比。天蓬、卷帘、黑熊精,一个个都朝着小白龙看了过来,就连鼍洁也不例外。
  “怎么的,我说错了吗?”
  小白龙一脸的气愤还想再接着往下说,那手却被一旁躺卧在地的鼍洁轻轻握住了。
  一时间,小白龙微微愣住。
  向玄奘侧过脸去,鼍洁轻声道:“玄奘法师,我表哥……不是有意的。您别怪他。”
  “不。”玄奘缓缓摇了摇头:“他说的一点都没错,如果不是贫僧自以为有你们庇护,滥发善心,事情又怎么会进行到如此地步?说到底,他们的苦,皆因贫僧而起。”
  望着小白龙,玄奘尴尬地笑了笑,不再说话了。
  这一笑,反倒是小白龙有些过意不去了。
  其实这样的结果谁又能想得到呢?莫说他们当中没有一个修的是悟者道,即便是修了,难道就一定知道这车迟国还有人准备着要给他们打埋伏吗?
  说到底,这其实是一次谁也不愿意看到的意外罢了,互相怪责,本就毫无意义。
  玄奘没有再提,其他的众人,自然也没再多说。
  一片寂静之中,时间一点一滴地流逝,那些个中暑的僧人气息渐渐微弱了,而玄奘,却只能静静地看着。
  对面的每一次重重的喘息,都如同一声叱责一般汇入了他的心。
  ……
  地府,小小的阁楼中,正法明如来与地藏王静静对视着。
  “佛法,在乎辩,不辩不明。但更在乎行。”低下头,地藏王伸手拨开摆放在正法明如来面前的,代表着玄奘一行人各怀之苦的竹简,又取来四片竹简一片片摆到正法明如来面前:“凡人有生老病死,病而不得救治,个中煎熬,当属于‘病之苦’。众僧畏惧,懦弱不前,甘受徭役,当属‘死之苦’。此二者,又皆因‘生之苦’。将所受之苦归咎于玄奘,则为‘怨憎会之苦’……此乃如今车迟国僧人四苦也。你猜,这金蝉子,究竟能否破解?”
  注视着桌面上的四片竹简,正法明如来缓缓摇了摇头:“不知。”
  “贫僧也不知。”地藏王淡淡笑了笑,道:“且行且看吧。若金蝉子真能破解这佛法百世之惑,贫僧自当从善如流。若是不行,也好断了佛门众弟子的念想。从今日起,金蝉子这西行的点点滴滴,贫僧都会替他牢牢记住。”
  正法明如来无奈笑了出来:“你还真是较真呐。”
  地藏王同样笑着,淡淡答道:“佛法,贵乎一个‘真’字。若非真义,证来作甚?”
  ……
  车迟国的都城中,一个小厮快步走过庭院中狭长的步道来到多目怪的面前,双膝跪地。
  “禀国师。方才,那门外来了一位僧人,让小的给国师带一句话,还有,将一件东西转交给国师。”
  “僧人?”多目怪低头抿着茶,连看都没看那小厮,悠悠道:“捉起来没有啊?”
  “没……”
  “没?”多目怪当即抬了抬眼皮。
  那小厮支支吾吾地说道:“小的也本想将他拿下,送往齐云台一同关押,可那僧人一说完话,人就不见了。任小的怎么找都找不到。”
  “不见了?”立在一旁的三个道士皆微微吃了一惊。
  不见了,那就说明,对方是有法力的了。车迟国中有已成佛身的僧人?还是说……西方也已经介入了。
  三双眼睛都朝着多目怪望了过去。
  此时,多目怪端着茶杯的手已经顿在半空,眉头紧蹙,似乎在细细思索着什么。
  “他,让你转交什么给本座,还有,让你给带什么话?”
  小厮连忙从衣袖中取出了一片黑色玉简,双手呈上,道:“那僧人说……那僧人说,国师一直害怕的那个人,用不了多久就会回来。机不可失,让国师您……好自为之。”
  说罢,那小厮连忙把头低了下去。
  多目怪接过玉简,那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一旁的三个道士则都是面面相觑。
  “你先退下。”
  “诺。”
  那小厮起身后退了两步,转身离去。
  待那小厮走后,三个道士当即议论了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他说的,不会是指大圣爷吧?如果大圣爷马上就会回来的话,那我们确实得……”
  “放屁!如果是大圣爷要回来了,那些佛门的人会那么好心给我们送消息?”
  “说不定……佛门之中也有派别呢?你想想,我们妖怪当中有派别之分,天庭有派系之分。就算灵山上有派系之分、门阀之斗,那也是情理之中啊。”
  “简直胡说八道!佛门有派系之争,你当佛陀都是山大王啊!还派系之争?要是佛门真是这般,当年大圣爷又怎会落败?”
  “大圣爷败给了如来,又不是败给佛门。你这说得就有点没道理了。”
  “我没道理?你就该没事找两本佛经翻一翻!让你不学无术!”
  “说我?你翻了吗?你翻了吗?”
  “别吵了!”多目怪一掌重重拍在石桌上。
  顿时,那三个道士都闭了嘴,一个个睁大了眼睛望向多目怪。
  “别吵。”怒目瞪了三个道士一眼,多目怪深深吸了口气,一动不动地坐着,继续琢磨着手中的玉简。
  这黑色的玉简与平日里使用的白色玉简很是相像,却明显不是同一个东西。贴到唇边,也不见传来任何音讯。
  隐隐地,多目怪能感觉到当中蕴含了微弱的灵力。应该是某种法宝才是。可是……该怎么用呢?
  抛开这送来的玉简不提,这带的话,又是怎么个意思呢?
  佛门的人来送信……这能打的是好心吗?多目怪不信。
  可是,如果不是好心,又打的是什么算盘呢?难道是为了诱使他提早动手?
  按照他到目前为止所了解的,因为这水的关系,玄奘一行当中确实已经多了一些不愉快,但暂时也还没有多大的裂痕。更重要的是,多目怪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够撕开更大的裂痕。就这么等着,其实多目怪的心比谁都忐忑。
  如果佛门真要介入让玄奘一行顺利,他们大可以明目张胆的来。只要他们一出现,不用多,三五个佛陀就行了,自己保准落荒而逃。
  如果是不准备介入,他们又为何给自己送这样的消息呢?
  一时间,多目怪都有些糊涂了。
  犹豫着,他朝着玉简内部送入了丝丝灵力。
  ……
  此时,夜还不深,随着时间的推移,广场中中暑的僧人们却已经命在旦夕了。
  那小和尚跑到玄奘面前,跪地,叩首:“弟子自幼父母双亡,全赖师傅一手带大。师傅,便是弟子的再生父母。如今师傅性命危矣,若玄奘法师愿意出手相救,弟子来世便是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法师的大恩!”
  玄奘微微睁开了眼睛望着那匍匐在地的小小身影,那双手紧了又紧,却连将他从地上搀扶起来的勇气都没有了。
  一时间,竟也有些慌乱。
  他注视着小和尚道:“元帅,贫僧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
  天蓬回过头淡淡看了他一眼:“说吧。”
  “求元帅为众僧续命。”
  说罢,玄奘转身,深深地叩拜了下去。那小和尚见状,也连忙转而拜向天蓬。
  这一拜,那其他众人都微微一惊,唯独天蓬面色如常,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犹豫了好一会,天蓬上前将玄奘与那小和尚都搀扶了起来。
  “灵力续命,并非不可,只是,终究解不了这缺水之困。而且,续得越长,所耗灵力越多。”
  回头扫了一眼自己身边的这十来个无人照料的中暑僧人,天蓬又看了看散落在远处的其他僧人,轻声道:“时间越长,耗费的灵力就越多。到时候,恐怕连突围的力量都没有了。”
  “贫僧明白,只是……贫僧实在狠不下心,看他们死去……”玄奘紧紧握着天蓬的手道:“若是贫僧证道之路,须以见死不救铺平,那证道何用?即便到了西天,也不过一败而已!”
  “你就没想过,如果我们的灵力耗完了,到时候对方强攻我们怎么自保吗?”一旁的小白龙悠悠道:“实在不行,就别死撑了吧。让大圣爷回来。只要大圣爷回来了,以他的实力,这些都不是个事儿。”
  说罢,小白龙摊了摊手,一脸的轻蔑。
  玄奘依旧目不转睛地望着天蓬。
  好一会,天蓬无奈点了点头,转身朝着那些个僧人走了过去。
  “就这么办吧。不过,一旦对方有异动,就只能立即通知那猴子了。否则,到时候一个不小心,莫说他们,连我们都会葬身这里。”
  望着天蓬的背影,玄奘双手合十,深深鞠了一躬。
  ……
  庭院中,一只乌鸦借着夜色悄悄降落到多目怪身前,化作人形。
  “大人,天蓬元帅正在用灵力给那些和尚续命!”
  “什么?”
  这一说,那三个道士当即愣住了。
  “他们不会这么蠢吧?你可……看清楚了?”
  “亲眼所见!”
  “大人!”那大胡子道士当即转身拱手道:“他们居然敢用灵力续命,待到黎明,天蓬元帅的灵力必然所剩无几!”
  “是啊,大人!”灰色道袍的道士连忙道:“我等一直害怕的就是强攻不成,他们拖了时间,召回大圣爷。如若没有了天蓬元帅,只要我们倾尽全力,想必他们连召回大圣爷的机会都没有!机不可失啊!”
  “不,不用等到黎明了。”将手中的黑色玉简摊在众人面前,多目怪轻声道:“这种玉简,是用来封住另一种玉简的。不用他灵力耗尽,只要再稍等片刻,我们就可以动手了。”


第六百零五章 只要一个人的命
  缓缓行走在众僧之间,天蓬将一道道的灵力汇聚二指之间,又注入昏迷僧人的眉心。
  只见他轻轻一点,原本已经奄奄一息的僧人呼吸顿时就平稳了许多。
  见状,四周的僧人一个个恍然大悟,连忙双手合十对着天蓬和玄奘行礼道谢。那看玄奘一行的眼神顿时就和善了许多。
  玄奘也双手合十,远远地向他们回礼。
  “别开心得太早。用灵力续命……小心连我们一起搭进去。”小白龙用手背贴了贴鼍洁的额头,又探了探自己的额头,悠悠道:“灵力是我们保命的根本。续命最耗灵力,一旦耗尽,我们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你今天话有点太多了。”
  回过头,小白龙看到卷帘正冷冷地看着他。
  “怎么?我说错了吗?我说错了吗?”
  ……
  地府。
  阁楼中,地藏王瞧着放在正法明如来身前,写着“怨憎会苦”的竹简,却只是一直笑。
  “这,算是解了‘怨憎会苦’了吗?”
  “没解吗?”正法明如来反问道。
  “如果这样就解了,那西行就是个笑话。”地藏王微微仰头,闭着眼睛叹道:“若这算解了,那普渡之道,就不该由我佛门来证,该由道门来证。别忘了,天蓬元帅,可是道门的人。证道,岂是空有善心,有勇气便可为之?”
  正法明如来只是面无表情地问道:“若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这一问,地藏王微微蹙起了眉头。略略思索了一番,他注视着正法明如来摇头道:“若是一伙强盗,那好办。可惜,这些不过是寻常士兵。要护住僧人,便只能对士兵出手。可刀剑无眼,士兵又人数众多……说到底,那些个士兵,不过奉命行事,本身并无过错。这就好比狼吃羊,本是天性。若救了羊,那狼必饿死,若要救狼,羊又如何能护?这世间的事,本就不是用单纯的对错能说得清的。”
  “你也不知道?”
  地藏王点了点头:“贫僧,解不开。”
  闻言,正法明如来笑了笑,道:“既然都解不开,那就静静看着就是了。你想给他设多少难关,我也不阻拦。将他送上西行之路,为他安排好了护法,接下来怎么去做,是成是败,就都看他自己的了。”
  ……
  一圈走下来,天蓬的额头上已经多了几滴冷汗。那脸色就好像刚刚经过一番大战似的。
  “元帅,没事吧。”
  卷帘连忙要上前搀扶,却被天蓬制止了。
  “这才刚刚开始呢,如果这就要人扶,一会岂不是要抬着我去。”
  卷帘尴尬地笑了笑:“要不,下一次换我去?或者,我们轮流去?”
  “不行,你们几个必须保存实力。”天蓬摇头道:“如果每个人都出手替他们续命,万一对方忽然出手,我们怕是连抵抗的力量都没了。”
  一声叹息,天蓬缓缓地坐到玄奘身旁,那手中还时刻握着联系猴子的玉简。
  踏出这一步了,猴子已经是唯一的希望。不过,按照猴子的速度,即使再远,也应该能瞬间抵达才对。就好像当初面对奎木狼一样。
  玄奘双手合十,朝着天蓬微微鞠了一躬:“贫僧替众僧谢过元帅。”
  天蓬轻轻摆了摆手,并未多言。
  那对面的僧人一个个小心翼翼地望着他们。
  不多时,他们三三两两地朝玄奘一行走了过来,朝着玄奘与天蓬行礼。
  “弟子妙道,替家师谢过诸位救命之恩。”
  “弟子固法,替师弟谢过诸位救命之恩。”
  “弟子普惠,替师兄谢过诸位救命之恩。”
  一时间,这围栏之中的气氛一下好了许多,玄奘也终于绽露了一丝微笑。天蓬也笑,只是那眉头却依旧舒展不开。
  一旁的小白龙看在眼里,那嘴巴微微动了动似乎还想念叨些什么,不过最终并没有说出来,只是一边摇头,一边叹气。
  一个时辰过去了,那些个昏迷僧人的呼吸又渐渐微弱。
  在那一双双眼睛的巴望下,天蓬只得起身,又是一个个地对他们注入灵力续命。
  第二次的续命,耗费的灵力足足是第一次的四倍有多。足足六七十名昏迷僧人,两圈走下来,天蓬的脸色都有些惨白了。
  “元帅。”
  “我没事。”
  天蓬摆了摆手,盘起腿坐到一旁,开始专心致志地补充灵力了。
  然而,莫说在这种灵气稀薄的地方,就是在那些个灵力充裕的仙山福地,如此庞大的灵力也不是一时半会能补充得过来。
  “喂。”卷帘轻轻踢了踢小白龙:“你的丹药呢?”
  小白龙摊了摊手,没好气地答道:“我要还有丹药,能让我表弟这么躺着?”
  这一答,卷帘也是哑口无言。
  玄奘深深吸了口气,面向天蓬道:“都是因为贫僧的过错,所以才……”
  话音未落,天蓬已经轻轻摆了摆手,叹道:“玄奘法师无需多言,天蓬明白的。西行不过是形,证道才是神。若是丢了神,即便走到灵山又有何用?三番五次劝止法师,只是因为我们冒不起这个险。”
  玄奘双手合十,微微躬身道:“贫僧谢过元帅体谅。”
  深夜,广场之中一片寂静。
  时间又是一点一滴地流逝,转眼之间,又一个时辰过去了。
  无奈,天蓬只得再次起身前往为众僧续命。
  那些个僧侣一个个恭敬地让道,再三向天蓬道谢。
  对此,天蓬只是无奈苦笑道:“我本身的灵力,加上刚积蓄的,顶多也就够一次有余而已。再往后,只希望你们不要怪我才好。”
  这一说,那些个僧人脸上的笑容顿时都僵住了。
  修佛的人,特别是好像他们这种居于底层的佛门弟子先前并不知道,灵力是有限的,而续命,又是极为耗费灵力的。
  其中一位僧人小心翼翼地问道:“你的灵力耗尽了,不是还有他们吗?”
  那僧人所指的,是卷帘,黑熊精等人。
  “他们不行,如果他们的灵力也耗尽了,我们拿什么保护玄奘法师?”
  “可是……可是……”那僧人蹙着眉头支支吾吾了半天,加重了语调低声道:“玄奘法师在采石场不是跟我们说众生平等吗?为了保护他,就可以置我们于不顾吗?”
  天蓬没有回答,只是依旧细细地凝聚灵力,为僧人续命。
  那僧人见天蓬不作答,底气一下足了不少,朗声叱道:“这件事任谁都看得出来,是因你们而起。若不是你们来了,我们本来好好地在采石场服徭役,怎么都不需要……”
  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被人捂着嘴拉走了。
  另一位僧人顶替了他原本站立的位置,笑嘻嘻地说道:“大仙别介意,他胡说八道的,贫僧替大家谢过大仙。”
  天蓬依旧没有说话,连客套话都不想说。因为,他清楚地听到有人在远处压低声音叱责那刚刚指责自己的僧人:“你这蠢货!现在和他们撕破脸皮,万一他们不治了怎么办?要闹,也得等他灵力真的耗尽了再闹啊!”
  “怨憎会苦”,天蓬的脑海中忽然浮现了这个他曾经在佛经上看到的名词。
  熟读佛经的僧人况且如此,这三界之中的众生,又能好到哪里去呢?
  证道之路,还真是长路漫漫啊。希望这条路,真的走得通吧。
  无奈地苦笑着,天蓬低下头,继续为僧人续命。
  不多时,又一轮走完了。
  回到玄奘面前的时候,天蓬一脚踩空差点整个栽了下去。卷帘与玄奘几乎是同时上去,一人扶住一边。
  微微低着头,天蓬低声对玄奘说道:“我尽力了。现在灵力已经所剩无几,接下来,要么让那猴子赶紧回来,要么……就只能看着他们死了。”
  玄奘默默点了点头。
  正当此时,一阵号角声响起了。
  所有的僧人都骚动了起来,四下张望。
  远远地,他们听到了一阵整齐的脚步声从黑暗中传来。透过四周列阵的军士,他们可以清楚地看到远处黑暗之中点点光亮正在汇聚。
  “那是火把……不好,他们要动手了。”
  天蓬微微颤抖着伸手从腰间摸出了那片与猴子联系用的玉简,忽然间,他猛然发现手中的玉简已经变成了黑色的!
  “不好,他们动了手脚!”
  闻言,几个人纷纷掏出猴子留给他们的玉简,发现每一片都已经变成了黑色!
  再仰头时,他们看到大批的军士已经里外三层地将这里团团围住了。几个士兵正在解开四周捆着的铁链。无数的弓铉已经拉满,月色下,森森箭矢朝他们指了过去。
  “你们想干什么?我们犯了什么错了?”
  “陛下说让我们服徭役,没说要杀我们啊!”
  无数的僧人惊呼了起来,他们紧紧地缩成了一团,当他们发现主要的箭矢都指向玄奘所在的方向之后,又很快开始和玄奘保持距离。
  一排排手握各式兵器,身穿重甲,魁梧得站在军阵之中犹如鹤立鸡群的士兵走到了最前方。
  卷帘的眼角微微抽了抽,低声道:“这些……都是妖怪……”
  “什么……都是妖怪?”小白龙已经惊得合不拢嘴了。
  “我们……还是低估了对方的实力啊。早知道,应该一开始就召回那猴子。”天蓬无奈地苦笑着。
  此时,大军已经缓缓让开了一条过道。
  那过道的末端,多目怪以及那三个道士骑着高头大马晃晃悠悠地朝他们走来。
  “不用怕,本座只要一个人的命。”扬起马鞭指向玄奘,多目怪悠悠道:“玄奘法师,只要你死了,就什么事儿都没了。要么你自杀,要么,我们杀了你。再或者……”
  多目怪缓缓望向众僧,轻声笑道:“再或者,你们替本座杀了他?”


第六百零六章 现实
  僧人们纷纷望向玄奘,那一双双的眼睛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
  多目怪的一句话,便已经将他们早先的猜想证实了——这一行实力高强的人,都是为了保护玄奘而存在的。而他们遭此大难,也完全是因为玄奘的到来。
  此时此刻,一双双的眼中都布满了血丝。原本已经略略淡化的敌意又重新燃起了。
  玄奘双手合十,双目紧闭,淡淡道了声:“阿弥陀佛。”
  “怎么样?”多目怪骑在高头大马上摇摇晃晃地说道:“自己了结,在下动手,或者他们动手。玄奘法师,路有三条,你自己选一条吧。”
  那身后,黑暗之中紧绷的弓铉发出阵阵“吱吱”声,让一众僧人的心寒到了谷底。有好些,甚至已经双脚一软,直接瘫坐了下去,抽泣不已。
  微微睁开双目,玄奘深深吸了口气正准备开口,一个身影却已经挡到了他的身前——黑熊精!
  不由分说地将玄奘护到身后,在队伍中从来不言不语的黑熊精高声喊道:“多目大人可还认得卑职?”
  一时间,整个场面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略带疑惑地望向了黑熊精。
  好一会,多目怪才半眯着眼睛,迟疑地问道:“你是……猕猴王麾下裨将……黑毛?”
  “这家伙也是那猴子的花果山旧部?”天蓬顿时微微一愣。
  玄奘也是面带惊疑之色。
  不过,想想先前的鹏魔王、狮驼王、狱狨王,乃至于上门直接挑战猴子的红孩儿,也没什么奇怪的。
  花果山早已四分五裂,不是当年的花果山了。
  “难得多目大人还认得卑职!”黑熊精往前一步,拱了拱手道:“多目大人向来对大圣爷忠心耿耿,这卑职早有所闻。只是……”
  黑熊精摊了摊手,朝着四周团团围困的军阵扫了一眼,接着说道:“大圣爷一心保玄奘法师西天取经,多目大人这是何意?”
  “何意?”多目怪冷哼了一声,道:“我倒想问问你,大圣爷受佛门蒙蔽,你身为臣子却不加劝阻。鹏魔王、狮驼王、狱狨王都已叛逃至佛门,莫非你的主子猕猴王也跟着叛逃了?”
  “我哪里叛逃了?”黑熊精勃然大怒,握紧了拳头就要往前冲,身后的卷帘连忙将他拉住。
  注视着黑熊精,卷帘缓缓摇了摇头。黑熊精这才稍稍镇定了下来,回头朝着多目怪唾了一口。
  仰起头,多目怪轻蔑地笑着,对玄奘说道:“玄奘法师还想躲到什么时候?莫非,这就是你普渡众生的方式?果真是佛法高深呐。”
  这一说,那军阵当中立即就有不少人笑了出来。
  天蓬的耳朵微微颤了颤,对玄奘轻叹道:“最起码,有上千的妖众在这里面啊……”
  此时,绝大部分在场的士兵依旧一脸的茫然,因为他们压根听不懂双方的对答。没反应的未必不是妖怪,但那听得懂,并且还笑出来的,肯定就是多目怪麾下妖怪无疑了。
  无论是黑熊精还是卷帘,那脸色都已经有些难看了。
  毫无疑问的,此时他们这一行人,已经身陷险境。
  “元帅莫忧,对方该是有些误会了。”拍了拍天蓬的手,玄奘轻轻拨开挡在身前的卷帘与黑熊精,往前两步,双手合十,默默地朝着多目怪行了一礼。
  “哼,想清楚了?”
  仰起头,玄奘望着多目怪轻声道:“多目大人是大圣爷的故人,玄奘实在不懂,多目大人为何说大圣爷受了佛门的蒙蔽?”
  “这就得问你了!”多目怪怒视着玄奘,哼笑道:“你究竟用了什么办法蒙蔽了大圣爷让他踏入了你佛门陷阱的?”
  “大圣爷为对抗佛祖,贫僧为普渡,西行一路,各取所需罢了。何来陷阱一说?”
  “少在那里胡言乱语!”多目怪策动战马原地来回打转,指着玄奘高声叱道:“大圣爷为战如来而西行我相信,但你的普渡,又是个什么东西?”
  说着,他伸手一扬,从一旁道士的手上接过一柄长弓,毫不犹豫地搭弓上箭。
  还没等玄奘反应过来,黑熊精与卷帘已经一人一手将他拉到了身后。
  然而,那箭并没有朝着玄奘射来。
  只听“咻”的一声,两个僧人应声而倒,甚至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便已经一命呜呼了。
  温热的血顺着地面缓缓流淌开来,四周的僧人惊得尖叫、哭喊,一个个惊恐地往后缩。就好像圈里待宰的猪仔一样惊慌失措。
  “师叔!师叔!你不能死啊!”一个小沙弥跪倒在其中一个死去的僧人旁边,嗷嗷大哭。
  这一幕来得突然,玄奘整个呆住了。
  “你倒是普渡啊!你的众生就在那里,你倒是普渡一个给老子看一看。”说着,多目怪又接过一支箭矢,搭弓上箭,对准了已经往后闪开了一段的僧人们。
  那些个僧人吓得疯狂地往后挤,使出吃奶的力气拼命地想把别人推到自己的身前挡住箭矢。
  “怎么样?普渡一个给我看看。”多目怪骑在马上看着那些个僧人的窘态,笑着,一点点地绷紧弓铉:“这两天的事情我可看得清楚,普渡?哼!佛门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取蕴,今天,老子就让你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普渡!”
  玄奘一惊,连忙迈开脚步要朝着多目怪冲去,却被天蓬、卷帘、黑熊精死死抱住。
  “不,住手,住手——!”
  慌乱之中,卷帘在多目怪瞄准的方向上竖起了一面护盾,试图将那箭矢挡下。
  然而,还没能卷帘反应过来,多目怪已经转而将箭矢瞄准了跪倒在尸体旁边,孤零零对着尸体嗷嗷大哭的小沙弥。
  “咻——!”
  只见多目怪二指一松,那箭射了出去,准确穿透了小沙弥的太阳穴,甚至还刺伤了不远处另一位僧人的大腿。
  一缕鲜血溅起,飘洒。
  那被射中了大腿的僧人惨叫着往后靠,却被自己的同伴一把推了出去,栽倒在地。
  时间仿佛定格了一般。
  玄奘的脑海一片空白。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呆呆地看着,看着小沙弥一脸呆滞地仰头,然后失去了所有支撑的力量,悄然倒地……
  有那一瞬间,仿佛整个世界都离他远去,安静得没有一丝声响。
  整个世界,只剩下小沙弥那微微颤动的手指。
  下一刻,所有的一切似乎又都苏醒了,僧人的哭喊声依旧萦绕耳畔。现实依旧是残酷的,无从逃避。
  “不是说只杀他吗?为什么要杀我们?”
  “那和尚还在考虑什么?难道他想让我们陪他一起死吗?”
  “他不是说要救我们吗?”
  玄奘不怕死,踏上西行之路时,他便已经将生死置之度外。可是,这一声声低沉的议论却依旧如同一根根的尖刀一般扎入了心底。
  或许,这就是被蛇咬的,农夫的心情吧。
  忽然间,他苦涩地笑了。
  “看,我的普渡。八苦一下去了七苦,就剩下一个死苦。哈哈哈哈!”放下手中的长弓,多目怪略略收了收神,冷冷地说道:“怎么样?是不是比你的普渡有效率?你在这里折腾了两天,为他们消了几苦了?”
  玄奘掩着胸口,呆呆地看着那不远处血泊中的身躯,微微颤抖着,拼命稳住自己的呼吸。那眼眶已然微微发红。
  黑熊精猛地叱道:“你这样做,就不怕大圣爷怪罪吗?”
  “住口!”侧过脸,多目怪指着黑熊精怒吼道:“我堂堂妖族之王,又怎能去做佛门的走狗!杀了这妖言惑众的和尚,我自会向大圣爷请罪!到时候要杀要剐,任凭大圣爷处置!天蓬元帅本来就是天庭的人,敖烈是西海三太子,卷帘是天庭叛将……反倒是你,你也是花果山的人,你也是妖!大圣爷被迷惑,你居然也不劝阻,甚至还助纣为虐!论罪,当诛!”
  “你……我……”
  “若你还知道悔改,就该当着我的面,将这和尚的头颅切下!”
  一时间,黑熊精竟被激得说不出话来,只能反复喃喃自语道:“不是这样的……不是这样的……”
  那大胡子道士策动马匹,缓缓走到多目怪身旁,递上了一柄长剑。
  接过长剑,多目怪伸手一扬,“咣当”一声丢到了玄奘面前。
  他冷声道:“你这个妖言惑众的和尚,普渡一下你的众生吧。你自刎当场,这里的人,我一个都不伤,如何?”
  望着地上的长剑,一时间,不仅仅是玄奘,就连天蓬、卷帘、黑熊精,乃至于小白龙都不由得怔住了。
  玄奘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有无数双的眼睛在盯着他。那些个他一心搭救的僧人在期待着他……自刎,然后,所有人都可以转危为安了。
  ……
  地府中,正法明如来与地藏王默默对视着。
  ……
  玄奘若自刎,众僧得救。他完成了自己的诺言,但,他也再无法向西一步了。普渡宏愿化作泡影。
  玄奘若后退……或许玄奘可以自称是为了大局,为了三界众生,为了证道。但,无论依何种理由,众生平等的誓言,便只剩下一个笑话了。初心已改,这西行的路,还有走下去的意义吗?
  望着掉落在地,泛着寒光的剑,这一刻,玄奘真的犹豫了。
  一旁的天蓬握住他的手腕低声道:“这是激将法,别中计。”
  “不,这不是计,而是现实。”注视着远处那小沙弥的尸体,玄奘缓缓地摇了摇头,道:“西行普渡,果然非玄奘一人之力可及也。”
  说着,他淡淡笑了笑:“若玄奘在此倒下,日后,他人尚可踏着玄奘的尸骨继续向西。若玄奘在此变节,则日后,西行之路天地之间将不复提起。贫僧一命,不足挂齿。”
  他笑着,那笑中,忽然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看得天蓬都不由得怔住了。
  这不是在委曲求全,不是在以退为进,他是认真的……
  挣脱了天蓬的手,玄奘一步步走向那柄剑,躬身捡起。
  “贫僧的命,这就送上。希望多目大人能遵守约定,放了他们。”
  那四周的人,都一个个眼睁睁地看着,看着月色下,玄奘将那柄剑对准了自己的咽喉,看着他淡淡地笑着,那袈裟在风中飘荡。
  平静,毫无惧色。


第六百零七章 一个不留
  微风拂过,摇曳的军阵之中林立的火把,晃动了玄奘脸上的光与影。
  那袈裟在风中微微飘荡着。
  剑锋抵近咽喉,玄奘高高仰着头,注视着多目怪。
  “贫僧身陨之后,绝不伤害这里的任何人。多目大人,可否给贫僧一个确切的保证?”
  所有的僧人都沉默了,他们呆呆的看着,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片刻之前,他们打从心底怨恨玄奘,他们希望玄奘去死,用玄奘一人的命,救下他们这一众僧人的命。
  可当玄奘真正站出来的时候,他们却又觉得是那么的难以相信。
  这是在演戏,还是这个人真的傻了?
  鼍洁紧紧握住小白龙的手,低声道:“保护玄奘法师,谁都可以死,玄奘法师不能死……他死了,就再也找不到一个一样的人,西行证道了。”
  小白龙的目光不断闪烁着,他压低声音问道:“我们带着玄奘法师突围,能有几成把握?”
  天蓬低声答道:“卷帘,黑毛,还有你三个人带上玄奘法师,表面上看能有六成,不过……不知道多目怪还有没有后手。如果有后手的话,可能连两成的把握都没有。前提是,别管我和鼍洁。”
  “不行!”卷帘和小白龙几乎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不行也得行。错过了机会,也许连两成都没有了。”
  卷帘一面观察着前方的动静,一面咬着牙低声叱道:“若真如此,我宁愿不带玄奘法师,只带元帅你!”
  “我表弟我是说什么也不会丢下的。”小白龙低声道。
  “既然接下这个任务,就要有没办法活着回去的觉悟。”天蓬深深吸了口气,道:“卷帘啊,你也曾是天军的人,不会连这道理都不懂吧?还是说,除了天河水军,其他地方都没这规定了?”
  说着,天蓬无奈地笑了笑。
  卷帘顿时哑口无言。
  好一会,多目怪涨红了脸叱喝道:“你以为你还能复活吗?你死后,我会让你魂飞魄散,永不超生!你真的敢自刎吗?”
  “敢不敢,是贫僧自己的事。”玄奘淡淡道:“多目大人所需要做的,只是给贫僧一个确切的承诺。”
  “你与他们素昧平生,就甘愿用自己的性命换他们的性命吗?”
  “多目大人不是说想看普渡吗?”玄奘轻蔑地笑着:“你只需要回答玄奘,你所承诺的,你会不会做到。”
  这一刻,多目怪反倒是迟疑了。他微微睁大了眼睛,有些错愕地望着玄奘。
  “为什么?”
  凝视这那小沙弥已经渐渐冰凉的躯体,玄奘轻声道:“因为,普渡。”
  锋利的剑触碰了咽喉的皮肤,鲜血顺着剑刃一点一滴地滑落。
  这一瞬间,微风如同涟漪般扫过,流云飞舞。
  所有人都微微睁大了眼睛。
  明月的光辉洒落凡间,将一切都照亮了。
  凌风中,玄奘就这么静静地站着,如同一个巨人,巍巍如山。
  那身后,一众僧人都微微睁大了眼睛,望着玄奘。
  “普渡,那就是个笑话!”
  “在苦海的彼端,有一片净土,属于众生,而不仅仅属于佛陀。”
  “你从何得知?”
  “贫僧不知,贫僧只是相信。”
  “相信?”多目怪冷哼一声,质问道:“倘若没有呢?”
  “倘若没有,便让贫僧葬身汪洋。日后,必还有与贫僧一样的人,踏着贫僧走过的路,继续向前,直至找到为止。”
  多目怪的眼角微微抽了抽,那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腰上的马鞭。
  他忽然明白,他所面对的,不是一个修仙者,不是一个修佛者,而是一个,最单纯的,殉道者。那种只在古籍之中出现过的殉道者。
  不同于修仙者只求长生,不同于修佛者只求超脱,他是被认为最愚昧的,那种似乎已经从世间销声匿迹的人,殉道者——只求心中至道,而他的道,就是普渡。
  抛却佛身,十世轮回,只为证道普渡。
  “玄奘法师!”一位僧人跪倒在地了。
  紧接着,第二位,第三位,所有的僧人都跪了下去,他们对着玄奘俯首叩拜。那种感觉,就好像在璀璨的光辉面前会不自觉地闭眼一般,无论他们愿意与否。
  昏红的火光中,隐约可以听到有人在抽泣着。
  “贫僧有一个遗愿,还希望诸位能替贫僧达成。”
  “法师请讲!”
  “贫僧身后,希望有一位佛门弟子,能替贫僧将西行之路走下去,如此……贫僧虽万死,而无悔。”
  短暂的沉默之后,有人高呼道:“弟子愿意!”
  紧接着,几乎所有的僧人都呼喊了出来。
  ……
  地府之中,地藏王微微蹙起了眉头,正法明如来却是欣慰地笑了。
  “当日,在长安城的地牢中,他就是这么逼得我不得不出手相助的。”
  “即便如此,又如何?”地藏王冷冷地说道:“众僧之苦,依旧未解。西行的局中之人,苦难依旧。普渡之道,哪里是那么容易证的?”
  “若普渡之道真的存在,要证道,你觉得,首要条件该是如何?”
  “应该……应该要有无上的智慧,能化解一切苦难。”
  “不。”正法明如来低头抿着茶,轻笑道:“这世间,握有无上智慧者并非没有……要证道,首先要有一个像他这样的傻子,不顾自己的性命,抛却了所有,走这条不归之路,做这样一件吃力不讨好的事。”
  ……
  多目怪惊恐地望着匍匐在地的众僧,一时间,竟忘记了要进一步地阻吓。
  微微侧过脸,玄奘望向了天蓬一行:“元帅。”
  天蓬在卷帘的搀扶下微微仰起头,望着玄奘。
  “恐怕,接下来要麻烦大家保护新的取经人了,贫僧并非无可替代,而这条路,也必须走下去。”
  天蓬的眉头蹙得紧紧的,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鲜血染红了僧袍。
  再也没人不相信了,这个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和尚,似乎有着无穷的力量。
  ……
  “灵山有些宵小之徒认为应该直接对金蝉子的转世出手,直接杀了他,以绝后患。”地藏王缓缓地笑了出来,摇了摇头道:“真该让他们好好看看。玄奘死与不死,这一路,都是要走,只是谁去走,到最后,能否证道罢了。”
  ……
  仰起头,玄奘睁开双目,直逼多目怪:“贫僧的后事已经交代完了,接下来,只要多目大人一个承诺。”
  多目怪的眉头微微跳动着。
  怎么会这样,他原本是要当众揭穿这个“骗子”,向大圣爷证明自己才是对的。可是……现在看来,这个目标不但没有达成,因为他的步步紧逼,反倒证明了玄奘证道的决心……
  那握紧缰绳的手在反复摩擦着,多目怪,犹豫不决。
  遥望多目怪,玄奘高声质问道:“多目大人,这个承诺,有那么难吗?”
  大胡子道士策动战马来到多目怪身旁:“大人,会不会是我们搞错了,这玄奘的证道是真的……”
  “就是真的又如何!阻我妖族大业者,杀无赦!”
  只听“啪”的一声,一回头,多目怪用马鞭重重甩在大胡子道士的脸上。
  捂着脸,那大胡子道士连忙退了下去。
  再度望向玄奘时,多目怪恶狠狠地吼道:“懒得跟你这疯和尚废话了!弓弩手准备——!”
  随着他一抬手,无数的弓铉瞬间绷紧。
  站在前方的盾兵已经竖起了盾牌,往后退了两步。
  “动手!”
  还没等多目怪的手划下,天蓬就已经先喊了出来。
  黑熊精、卷帘抢先一步朝着多目怪冲了出去,小白龙紧随其后,一下窜到了玄奘面前。
  就在这瞬间冲刺的过程中,黑熊精的身形迅速膨胀,变成了一只五丈高的巨熊。
  卷帘站到了黑熊精的背上,那双手因为凝聚了灵力而闪烁着光芒。衣袖被撑破了,露出紧绷的肌肉。
  一时间,那些个士兵都看傻眼了。
  眼看着化作庞然巨物的黑熊精冲来,多目怪的战马受了惊,跃起嘶鸣,挣扎着想要掉头逃走。那骑在马背上的多目怪却似乎不以为意,只是专心致志地在压制着战马。
  就在黑熊精那巨大的熊掌朝着多目怪呼啸而去之时,忽然间,一只与黑熊精体魄相当老虎不知从哪里窜了出来,一下与黑熊精扎扎实实地撞到了一起。
  与此同时,卷帘已经一跃到了多目怪头顶,直冲而下。那手中,凝聚了几乎所有的力量。
  正当此时,一个身影凌空挡到了卷帘与多目怪之间。
  这是一个道士,原本站在多目怪身后的其中一个道士。
  下一刻,这道士的头顶上迅速刺出了两只角。那是鹿角。
  还没等卷帘反应过来,那疯长的鹿角已经如同珊瑚礁一般在两者之间凌空凝聚出了一道“墙”!
  机会仅此一次,错过了,就再没有了。
  时间不容许卷帘做出更多的判断,他只能使出浑身的力量朝着那鹿角墙冲了过上去。
  第一层的鹿角在卷帘的冲刺下粉碎了。
  第二层的鹿角在卷帘的冲刺下粉碎了。
  第三层的鹿角在卷帘的冲刺下粉碎了。
  ……
  直到最后一层,第七层,微微颤动着,开裂了,却没有彻底粉碎。
  一口鲜血从鹿精的口中喷洒而出。
  还没等卷帘重新凝聚力量,隔着最后一层鹿角聚成的墙壁,多目怪轻轻一指,一道白光瞬间穿透卷帘的肩胛!
  无奈之下,卷帘只得后撤。
  战场的另一端,小白龙准备了一肚子的话,准备在玄奘拒绝他撤离的建议之后用来说服玄奘。
  可惜,这些话他根本就没机会说来。
  当他一手握住玄奘的手腕,从玄奘的手中夺走那一柄剑的时候,那留着羊胡子的道士已经站到了他们预定撤离的道路上。
  “镇定——!保持阵型!”一个将领骑着战马沿着已经略略有些松散的军阵飞驰,呼喊着:“这是国师请下的天兵!不要害怕!”
  骑在马上的多目怪面无表情地说道:“一个,不留!”


第六百零八章 活腻了吗?
  那一众僧人,早已经被眼前的一幕吓得目瞪口呆,他们想跑,可根本无路可走。
  四周的铁链栏杆已经被解开,但士兵们又以盾牌筑起了铜墙铁壁,围得滴水不漏。
  真正的激战才刚刚开始。
  只见那军阵的后排,大片的箭雨飞射上天,朝着一众僧人所在的方位挥洒而去。
  卷帘想回援,可嘴角还挂着一抹鲜血的鹿精早已挡在了他与众僧之间。在他的身后,多目怪依旧骑在马上淡淡地笑着,让卷帘不敢轻举妄动。
  小白龙紧紧地拉着玄奘,与那羊胡子道士对峙着。
  天蓬拖着疲惫的身躯一步步向前,可惜早已经什么都做不了。
  慌乱之中,早已经化身巨熊的黑熊精连忙往回跑,试图用身躯去阻挡箭雨。就在此时,与他缠斗在一起的巨虎一个飞扑将他扑倒在地。
  两只巨兽迅速撕打在一起,沙尘飞滚,地动山摇。一声声的嘶吼响彻天地。
  箭雨无遮无拦地,重重地砸落了,只一瞬,那广场之中已是一片血泊,遍地都是中箭哀嚎的僧人。
  玄奘呆呆地望着,那眼睛瞪得犹如铜铃那么大,却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声响,仿佛忘记自身也处于危机之中,仿佛瞬间被摄去了魂魄一般。
  号角吹响了。
  走在前方的大刀兵一个个仰天长啸,肌肉撑破了铠甲,他们长出了利爪,尾巴,绽露了狰狞的面容,化出了妖身。
  一双双让人不寒而栗的眼睛整齐划一地望向了玄奘。
  竖在军阵最前方的盾牌如同一片片的门板一般张开,无数的长枪兵列队从中冲了出来,与那前方化出妖身的妖怪一同迈开脚步,一步步朝着玄奘逼近。
  天蓬无奈地笑着。
  玄奘一脸的呆滞,那目光还停留在僧侣身下缓缓蔓延的鲜血上。
  小白龙无比惊恐地望着这一切,在他的对面,那羊胡子道士的脑袋上缓缓长出了两根卷曲的山羊角。
  “投降吧,忍一忍,就过去了,不要做无谓的挣扎。”
  “你休想——!”小白龙原本白净的脸上迅速长出了一片片的白鳞。一个翻转,他抱住早已木然的玄奘化出龙身,冲天而起。
  “想走?没那么容易!”
  那山羊精伸手一扬,手中拂尘尖部突出了刃口,变成了一支槊!紧接着,他迅速化作一道幻影追上天去了。
  紧随其后的,军阵之中不知何时冒出了大批妖怪,展开翅膀也跟着冲了上去。
  卷帘也想追上去帮忙,却在腾空而起的瞬间,让那鹿精用一卷皮鞭捆住了脚,硬生生扯了回去。
  激战已经如火如荼了。
  化作白龙的敖烈静静地抱着玄奘在天空中来回飞窜着。环绕在他四周的妖怪就好像一群蜜蜂一样,疯狂地蛰咬着,逼迫着,营造出了一个看不见的牢笼,让敖烈无论如何都逃不脱。
  一缕缕的鲜血挥洒而下。
  黑熊精将虎精死死摁在地上,刚想要给虎精致命一击,可一转眼之间,猛虎的尾巴扫到了他的眼睛。
  这一瞬间的痛楚让他松开了熊掌,不得不后退。那肩被狠狠地咬了一口。
  当他在挣扎着起身之时,四周已经被一大批的妖怪团团围住了。
  仅存的僧人被逼到了广场的角落里,那身后,是层层叠叠的盾牌,已经退无可退。
  天蓬怀抱着鼍洁走到他们当中,轻声道:“帮我照顾他。”
  说罢,也不管那些个僧人的回答,天蓬走到了最外围,直面一步步逼近的妖怪和长枪兵们。
  “你们以为,没有灵力,我就没办法战斗了吗?”
  他不紧不慢地将自己的衣袖束好。
  一个长枪兵嘶吼着朝他冲刺而来。
  他瞬间躲过了枪尖,伸手抽出了长枪兵腰上的长剑,与那长枪兵交错而过。
  只见那长枪兵还没跑几步,那腰部的护甲便已经迅速开裂,紧接着,整个上身都飞了出去。
  各种内脏器官掺杂着血水洒了一地。
  那些个正朝着天蓬与众僧步步紧逼而来的妖怪们顿时都懵了。
  这是怎么回事?他的灵力不是已经耗尽了吗?
  将剑尖刺在地面上,天蓬摇摇晃晃地,勉强撑住了身子。
  “吃惊吗?”仰起头,他缓缓地笑了出来:“在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灵力之前,也不是没杀过妖怪。”
  封神之战的前期,在他还没修仙之前,便已经是周朝大军中除了阐教门徒之外战功最显赫的一个了。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封神之战结束。
  “他已经快不行了,不用怕!”有人低声道。
  原本已经停下的脚步又一次迈开了。
  妖群之中有五个挥舞着兵器朝着天蓬冲了过去。
  一支长枪朝着天蓬的胸膛径直刺了过去。
  就在这一瞬间,天蓬用剑轻轻拨开了枪尖,交错而过的瞬间,那妖怪的头飞上了天空,甚至连惨叫的机会都没有。
  又一支长剑落到了天蓬的手中。
  很快地,双手持剑的天蓬与众妖纠缠到了一起。
  “别给他喘息的机会!一起上——!”
  数十名妖怪紧接着冲了上去,一时间,血肉横飞!
  天蓬的身躯灵巧地在妖群之中来回穿梭着,妖怪一个接一个地倒地。
  鲜血沿着地面砖石的缝隙缓缓地蔓延开了。
  激烈的战斗之后,妖怪们缓缓地后退,留下满地的尸骸。
  天蓬却还站着。
  他身中数刀,却还稳稳地站着。
  将右手上已经打到钝了的长剑丢掉,他又从地上捡起了血淋淋的一把,用衣袖抹去血渍,握在手中。
  “这剑,真垃圾。比当年花果山的差太多了。”那惨白的脸上,依旧维持着原本的微笑:“当然,你们也比不上你们花果山的先辈。”
  所有的妖怪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没有人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一幕,已经耗尽了灵力的天蓬,用单纯的身法剑技,凭一己之力将妖军逼退,护住了那些个僧人。
  那身后的僧人们看得都痴了。
  “上,上,杀了他!连灵力都没有了,他就是个废人而已!”一瞬间,又是大批的妖怪朝着天蓬冲了过去。
  如同狂潮一般的妖群之中,天蓬挥舞着双剑,游刃有余,死死地将他们牵制住了。
  与此同时,黑熊精却已经被一波接一波的攻击推倒在地。
  与他体量相当的猛虎死死地咬住了他的熊掌,如同蚂蚁一般的小妖甩开了一道道的绳索,那绳索的一端,是锋利的三爪钩子,直接扣住黑熊精的皮肉,限制他的动作。
  卷帘同时应对着鹿精的冲撞,多目怪的狙击,还有无数小妖的暗箭来回不断地冲刺着,早已经无暇他顾。
  片刻之后,小白龙的身躯从天空中重重地砸了下来,腾起阵阵沙尘。
  一瞬间,天蓬、卷帘、黑熊精都停下了动作,惊恐地看着。
  整个妖军,包括多目怪在内也都是微微一愣。
  待那沙尘散去,显现出来的是布满伤痕的躯体。
  足足不下百道的刀伤剑伤,甚至还有已经断去了一半,却仍有半截刺入肉体之中的长枪与箭矢。
  那躯体上还缠绕着大片肉眼难以察觉的蜘蛛丝。
  涌出的鲜血浸湿了地表。
  一道白光闪过,小白龙化作了人形,一直被他用爪子护在胸前的玄奘从地面上挣扎着爬了起来。
  “保护玄奘法师——!”
  “杀了那和尚——!”
  双方几乎同时喊了出来。
  下一刻,所有的力量都朝着玄奘所在的方向蜂拥而去……
  天蓬闪过了几个小妖,手握双剑拼尽最后的力量往前冲……
  黑熊精不顾扎入皮肉的铁爪使出所有的力量冲刺,鲜血挥洒而下……
  卷帘一个手劈直接将一个小妖撕成两截,冲向了玄奘……
  虎精飞扑着朝玄奘奔去……
  鹿精将双角瞄准了玄奘,撒开腿狂奔……
  羊精手握长槊从天空中俯冲而下……
  更多的,还有数之不尽的小妖。
  从地上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玄奘满脸的血污。
  放眼望去,他看到几乎每一个人都在冲向自己,那是一张张扭曲的脸。
  每一寸土地都是泥泞的,吸足了鲜血,一片血红色的世界。
  低下头,他看到奄奄一息的敖烈。
  “这就是,三界众生啊……”
  此时此刻,他的脸上没有恐惧,没有愤恨,有的,仅仅是无穷无尽的,无奈。
  一片纷扰之中,多目怪咬紧了牙,使出所有的力量绷紧了弓铉,瞄准了玄奘的咽喉。
  “妖族万岁——!”
  已经无路可走了。
  走到尽头的,也许不仅仅是玄奘的性命,还有,西行证道之旅。
  一片纷扰之中,玄奘缓缓闭上双目,双手合十。
  “南……”
  多目怪松开三指,那箭矢脱铉而出,以极快的速度飞射了出去。
  “无……”
  黑熊精与虎精一面朝着玄奘冲刺,一面又使出所有的力量撞击对方,每次的撞击,都可以清楚地看到这两头庞然巨兽身上每一寸的肌肉在抖动,鲜血溅洒了一路。
  “阿……”
  一个漂亮的圆弧,天蓬砍翻了两个小妖,咬着牙,踩着他们的尸骨继续向前。
  “弥……”
  羊精抽出了腰间的剑,握着长槊,如同一颗流星一般以极快的速度从天而降。
  “陀……”
  破空的箭矢已经与玄奘近在咫尺,所有的人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或惊恐,或满怀期待。
  “佛。”
  一瞬间,整个世界都安静了,安静得好像整个世界都忽然消失了一般……
  许久,玄奘缓缓地睁开眼睛。
  他看到猴子挡在自己的身前,一手稳稳握住了那支射向玄奘咽喉的箭矢,另一只手,握着一片发黑的玉简。
  一瞬间,多目怪脸上期待的神情凝固了。
  每一个人都停止了动作,那画面如同定格了一般。
  轻挑着眉头,猴子一字一顿地问道:“你是,活腻了吗?”


第六百零九章 越快越好
  重重的一巴掌扫过,多目怪整个身子都倾斜,一缕鲜血飘洒而出。
  忍着剧痛,他又跪好。
  “啪!”
  又是重重的一巴掌,多目怪被整个抽翻在地,摔得满脸的泥沙,又连忙爬了起来。
  那远处的妖怪们都看傻眼了。
  “大圣爷……这西行是佛门的陷阱,万万去不得啊!”
  “啪!”
  第三声,多目怪的一颗门牙都被打飞了出去。依旧低着头,跪好。
  “我问你话了吗?”
  多目怪捂着脸,微微颤抖着低下头。
  绕着多目怪,猴子缓缓地踱着步。许久,他轻声问道:“谁让你做这些事情的?”
  “回大圣爷的话,没……没人让我做,是我自己。”
  “你做这些事情之前,知会过我吗?”
  “没,没有……”
  “谁告诉你可以这么做的?”
  “没……没人说。”
  “全盘都是自己策划的?”
  多目怪微微点了点头。
  猴子的手又抬了起来。多目怪连忙紧闭双眼,缩着脖子,却又不敢闪躲。
  好一会,猴子这一巴掌最终没有落下。
  “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出来的?”
  “回大圣爷的话……大圣爷您刚出来不久,我就知道了。”
  “可是你都没想过要找我聊一聊?”
  “大圣爷,这是佛门的阴谋,您看!”多目怪仰起头指着远处的那些僧人急切地说道:“那和尚普渡了什么了?该死的还是死了,该伤的也还是伤了,根本就没有普渡,那就是个谎言!他是佛门的人,哪怕和如来有教义之争,他到底还是佛门的人。咱与佛门有血海深仇,佛门的人有什么理由引狼入室?大圣爷,您可千万不要相信他啊!此时此刻,大圣爷当登高一呼,三界妖众必从者如流,重现花果山昔日盛况不在话下啊!”
  重现花果山昔日盛况?
  猴子不由得冷哼了一声。
  重现了又如何,当初强盛的花果山,还不是让佛门一锅端了?
  见猴子没反应,多目怪又急切地吼道:“三界妖众皆以大圣爷马首是瞻,六百多年了……苦苦等待六百年之后,若他们知道大圣爷归来了,却成了佛门的一条走狗,他们会怎么想?”
  这一句话放下去,猴子双眼一瞪,那手又抬了起来。
  多目怪吓得连忙紧闭双目,咬紧了牙,苦苦的等待着又一巴掌。
  然而,猴子并没有再打他。
  那手缓缓地放到多目怪的肩上,一把将他揪了起来。
  怒视着多目怪,猴子一字一顿地对他说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不用你替我分辨。”
  说着,猴子一松手,他整个瘫坐了下去。
  “滚吧,该干嘛干嘛去。我的事情,我自己会解决。”
  多目怪呆呆地眨巴着眼睛,那眼眶微微地红了。
  迈开脚步,猴子一步步地朝着玄奘所在的方向走去。
  “大圣爷!老臣对大圣爷的一片赤诚,日月可鉴啊!”
  一声呼喊,猴子停下了脚步。许久,他背对着多目怪悠悠道:“怎么,念在你对我一片忠心的份上,这件事我都不跟你计较了,你还想怎么着?”
  仰望着猴子,多目怪微微颤抖着说道:“大圣爷,玄奘万万不可信,万万不可信啊!您若信了他,我妖族危矣,危矣啊!”
  用眼角瞪了声泪俱下的多目怪一眼,猴子头也不回地朝玄奘走了去。
  那身后,多目怪捶胸顿足,嗷嗷大哭。
  然而,猴子已经不再理会了。
  人总有立场,有些事,说不明白,也说不清楚,更永远没可能达成一致。
  半途上,虎鹿羊三妖与那七只蜘蛛精分列两旁,恭敬地朝着猴子行礼。
  “参见大圣爷。”
  停下脚步,猴子看了那挂了满身彩的虎鹿羊三妖一眼,又望向另一边的七只蜘蛛精。
  虎鹿羊三妖猴子没什么印象,也许是这几百年来新长成的妖怪吧。当然,也可能是当初花果山的妖众,只是当时还没绽露头角罢了。这七只蜘蛛精猴子倒是有些印象。
  当初在花果山的时候,她们七个还稚嫩得很,每天只知道紧紧跟着她们的师兄。记得老九的媳妇到花果山避难的时候,猴子还特别嘱咐过让多目怪派他的师妹们多去陪陪呢。说起老九的媳妇,她叫什么来着?一时间,猴子也没想起她的名字来。不知道现在是否还安好。
  老九……
  深深吸了口气,猴子对着七个蜘蛛精轻声叹道:“你们师兄,很忠心。当然,你们也很不错。你们的这份忠心,我知道了。”
  七个蜘蛛精微微低着头,面面相觑,轻声答道:“奴婢替师兄谢过大圣爷赞赏。”
  “不过,忠心也要讲究个方式方法,不是这样乱来的。帮我盯着他,别让他再给我来捣乱了。听明白了吗?”说着,猴子掏出一片玉简丢给了其中穿着紫色衣裳的蜘蛛精。
  将那玉简默默收入衣袖中,紫色衣裳的蜘蛛精福身道:“奴婢明白了。”
  侧过脸,猴子又对虎鹿羊三妖道:“回去养伤吧,好好修行,别干这种没意义的事情了。妖族要在这个世界真正站稳脚跟,必须要流血,但不是靠你们去流血,而且……也不是用这样的方式去流血。”
  “诺!”
  迈开脚步,猴子与他们交错而过,一步步地朝玄奘走了过去。
  多目怪错了吗?
  其实多目怪没有错。如果猴子不是早在另一个世界就知道了另一个版本的玄奘取经,也许根本就不会相信玄奘。说来可笑,有些事,信与不信,其实也不过一念之间罢了。
  默默朝着玄奘点了点头,猴子转而走向了远处正在打坐调息的天蓬。
  一身的白衣,已经被彻底染成了红色,数不清有多少伤痕。那从肩部一直绵延到胸前的刀伤此刻看上去触目惊心。若真是凡人,大概已经一命呜呼了吧。
  “没事吧?”
  “没什么事,就是灵力耗尽了,须得些许时间恢复罢了。”
  猴子上下打量着天蓬的伤势,笑嘻嘻地说道:“还是那么猛啊,没灵力了还能打。哈哈哈哈,不愧是我的手下败将。”
  天蓬无奈笑了笑。
  一扬手,几道光从远处一片漆黑的地方飞了过来,稳稳落入猴子手中。
  那是天蓬的九齿钉耙、卷帘的伏魔杖、黑熊精的黑缨枪,还有小白龙的剑。
  远远地将兵器一件件抛还给他们,最后一件,递给了天蓬。
  仰头看了一眼猴子手中的九齿钉耙,天蓬没有伸手去接,而是问道:“哪来的?”
  “在……离这里五里开外的山里挖到的。他们将你们的兵器都埋在那里了,好在你们都留下了气息,否则还真不好找啊。”
  天蓬的眼睛缓缓眯成了一条缝:“你早就回来了?”
  猴子抿着嘴,点了点头。
  “既然已经回来了,为什么不出来?”
  “本来我是想出来的,不过……”猴子将九齿钉耙硬塞到天蓬手中,深深吸了口气,撑着膝盖在天蓬的侧边坐了下去:“不过当我看清了围攻的人是多目怪之后,我就改变主意了。多目怪想看普渡,我也想看。我想知道,如果队伍没了我,会怎么样。”
  “你差点害死我们!”天蓬一下吼了出来。
  一时间,无数双眼睛都朝这里看了过来。
  随手丢了个禁音术,猴子悠悠道:“不会死的,谁都不会死。你以为敖烈为什么还活着?我悄悄让所有的攻击都避开了他的要害。”
  “那他们呢?”天蓬伸手指向了远处堆起的,僧人的尸骨。
  “他们与我何干?”猴子面无表情地反问道。
  一时间,反倒是天蓬懵了。这一瞬间的错愕之后,他才猛然想起眼前坐着跟他谈笑的,其实是一只杀人不眨眼的妖王,一只,万妖之王。
  无奈地苦笑了一声,天蓬微微低下头去。
  好一会,他才抹了把脸轻声问道:“不是去办事吗?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别提了,没办成。”猴子努了努嘴,蹙着眉悠悠道:“而且我发现,在我端了如来的老窝之前,我什么也办不成。所以,怎么证道,这一点很重要,非常重要。一天没搞清楚,我都寝食难安呐。”
  “所以你就让玄奘法师和我们,身历险境?”
  “算吗?”
  “还不算吗?”
  瞧着一脸凝重的天蓬,猴子笑嘻嘻地枕着手臂躺了下去:“你说算,那就算吧。”
  天蓬的脸色一下更加阴沉了。
  他忽然有一种感觉,回来的这个猴子,跟离开的那个猴子有着极大的差别。这一个,才是当初与他在花果山使出浑身解数拼杀的美猴王。
  “天蓬啊。”
  “嗯?”
  “我忽然觉得我好傻,大概是在五行山脚下压太久了,脑子都迟钝了吧。”
  “啊?”
  抿着唇,猴子缓缓地说道:“这次出去,我见了地藏王两次。一次在地府,一次在刘彦昌的家门前。”
  天蓬有些疑惑地望着猴子。
  淡淡笑了笑,猴子接着说道:“他跟我讲了一通佛门唯心的东西,我承认,他说的……有点对。但更重要的是,他告诉了我一个道理,佛门的人,是永远不会让我好过的。他们就好像一堆苍蝇一样,让人讨厌。所以,证道必须成功,越快越好。”


甲鱼不是龟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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