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妙语游四郎


  如果说长安东市是达官贵族专属的市场,那么西市便是长安民间繁闹的天堂。
  李道玄跟着常随一路走去,人渐渐多起来,最后只见到处都是买卖的商旅之客。
  两人只得做穿花蝴蝶一般,绕来绕去。
  西市店铺包罗万象,李道玄看到数不清的大唐女子如一群狂风般自那绸缎衣帽肆、珠宝首饰行、胭脂花粉铺间肆虐采购。
  他还未看清女子们的模样,便有一队郎君们挤过他们,大笑着奔向了那骡马行、刀枪库、鞍辔店。更有那杂技百戏,拉琴卖唱,算命卜卦之辈穿插其间,两人直走得午阳高照,才终于到了那酒楼、食店、果子铺的区域。
  常随带着李道玄走进了这区域西北角的一座食店里,一位胡姬捧酒甜笑,异域软语轻声召唤:“两位郎君轻来,今个儿客满咯。”
  常随馋笑着瞥了一眼这胡姬露出的刁蛮小腹,咽了口唾沫,笑道:“我来找人,那游四少今日可在?”
  劝客胡姬媚笑一声,回头脆生生道:“游四郎哟,你在哪儿?”
  常随伸长脖子,看到了那位游四郎,却犹豫了一下,转身低声对李道玄说道:“公子啊,我这位朋友,那个,其实是典客署左大人门下的乐工,人称游四少,他这个,这个……”
  李道玄见他吞吞吐吐,皱眉道:“他怎么了?”
  常随憋了半天,终于还是说了:“我这朋友叫游闲,他有个外号叫做玉菊四郎,最是喜欢分桃断袖的一个人,算是旱路里的英雄,香火里的妙人,极得那左大人宠爱的。”
  李道玄这才明白,原来是个龙阳男妓,不禁眉头大皱,怪不得这人一大早就来这里喝那魔芋汤,原来如此。
  但他只是皱了一下眉,便说道:“既然是你朋友,也算我的朋友,无妨!”
  常随愣愣望着他,罕见的露出一种感激的神情,便带着他走到了一处屏风前,轻敲了一下,低呼道:“四郎,我是常随。”
  屏风后传来一个娇媚的声音:“是常大哥啊,你怎么得空来这里看奴家?”
  这声音虽然娇媚但略有些沙哑,构成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媚力。
  常随推开屏风一角,先走了进去,曲膝坐下,李道玄沉吟了一下,也走了进去。
  只见一个粉衣男子侧躺在席上,手里拿着一根长长的白玉烟杆儿,细细的抽了一口,吐出一圈儿香粉之气,席前摆着一晚魔芋汤,却只喝了半碗。
  他侧对着李道玄,发髻散开一半,拖落盖住了半边脸,这屏风后只有一缕阳光照进来,恰恰罩住了游四郎露在头发外的脸蛋上。
  李道玄看到一眸丹凤斜飞,半片红唇轻偎,白玉般消瘦的脸上,琼鼻吐出一缕细烟,在明亮的光线里飞舞成一片妖娆。
  常随这时候已把所求之事说完了,最后道:“四郎啊,李公子的事你可要放在心上啊,有了消息一定通知我。”
  自始至终那四郎都没有看李道玄一眼,眉头轻笑,放下烟秆,伸了一个懒腰,这男人身上粉色衣衫被一条红色汗巾扎得紧紧的,这一伸手臂,那蛮腰细细,玉臀翘起,真是比女人还女人。
  游四郎伸个懒腰,忽然摇头道:“你们俩啊,真是笨蛋中的笨蛋,如果我想的不错,李公子那位明珠姑娘,恐怕还在路上呢。”
  他娇媚的声音猛然清脆起来:“自古帝王宣使都是国之大事,边陲之地距长安遥远,但那西羌首领却必须一城一城走来,大峡谷里的西羌部族北抗谷浑,南守渝州入口,最是大唐看重的地方儿。此次圣帝专门下旨册封,也是为这个原因。那明珠姑娘既然是西羌首领,必然得一路慢行,过十城而行官道,以宣示大唐边疆的稳定,也表达皇上对西羌的重视,按照李公子所言,我想他们现在应该只走了一半。”
  李道玄刚进来这屏风的时候,其实是带着一种轻慢之态,他毕竟瞧不起一个卖肉的男人。但此时听到这个游四郎随意漫谈,将事情形势说得如此透彻,隐隐有一种高士风姿,不禁大为感叹。
  不错,他确实傻了,自己入了玉门关后,靠着御风术赶到长安,只用了几日功夫,那明珠是郦水护送,长路漫漫,依仗繁冗,自然还在路上。
  他心中豁然开朗,对刚才轻视男子的心思深为惭愧,当下便曲膝坐下,亲手捧起那碗魔芋汤,沉声说道:“游先生说的是,刚才道玄轻慢了先生,实在惭愧,座中无酒,便捧此汤,以谢先生解我之惑。”
  常随睁大了眼睛,但游四郎的反应更大,他骨碌一声坐了起来,盘腿端正,颤抖的接过魔芋汤,眸子上的睫毛颤了一下,却不说话,只一仰头便喝了下去,这才郑重的看了一眼李道玄,低声道:“公子如此看重我这妖奴之身,这,这可怎么说好。”
  游四郎虽然是以龙阳之身卖弄风姿,得了典客署左大人的宠爱,平日里也略有些权势,但说到地位,那是连娼妓都可耻笑的身份。
  今日见李道玄在屏风外沉吟半天才进来见自己,以为又是遇到了一位酸腐之士,万没想到自己一番胡言乱语,竟然得到了这个男人的尊敬,他心中已经是莫名的感动。
  对游四郎这样的人来说,别人的尊敬比千金万金更为贵重。
  常随见这场面,也是高兴起来,当下三人摆席重开,互道姓名,言谈甚欢。正在谈笑间,忽然听到外面喧哗阵阵,一个破锣般的嗓子大叫道:“有热闹啦,有热闹啦,平康坊那云裳院前,咱们洛大少要撞金钟啦。”
  这声音一喊,便听到如雷般的脚步涌动声,游四郎长身而起,软软的揖手一礼,笑道:“两位大哥再坐一会儿,时候不早了,我还得回左府一趟。”
  三人就此散场,游四郎带上了一顶纱帽,那帽子纱布直垂脚下,遮住了他全身,走了出去。
  李道玄和常随出来食铺,却见整个西市空荡荡一片,不禁大是惊讶。
  常随一拉他:“公子,咱们也去看看热闹去。”
  李道玄一想如今两件大事都有了着落,也该品味一下这帝都的风情,便笑道:“正合我意。”
  两人跟在一群刚得到消息的人后面,一路直奔平康坊。
  等到了平康坊,走到那云裳小筑前,才发现这里已经被人群堵得无路可走。
  常随急的直跺脚,李道玄微微一笑,站在原地便不走了。
  忽听一阵铜锣之声,却是那武侯卫出来维持秩序了。
  李道玄这才发现,长安人非常听话,不像塞外民风彪悍,那武侯卫只用铜锣开道,不多时便将人群分成四个方块,围绕在那平康第一花楼云裳小筑四周。
  常随带着李道玄,突入到人群里,挤向前面。
  正挤着,李道玄一把抓住他的肩膀,低声怒道:“你跟着我,就不要再做这偷儿的行当。”
  游闲叹了一口气,只得讪讪的将刚摸到的一个钱袋送了回去,乖乖跟着李道玄向前走到一个空闲处。
  李道玄这才看到,那云裳小筑前面,大街上摆着一座马车大小的铜钟,钟下有轮子,看来是一路推来的。
  一个身着绿色官袍的中年人伸出双手一摆,围观众人都安静下来。
  那官员便朗声道:“诸位!相信大家都得了消息,如今风调雨顺,民居安乐,但那金水桥边的安国寺却在不久前因修士争斗被打毁了一半,是以咱们圣上才下了这撞金钟,乐捐修复安国寺的旨意,诸位……”
  李道玄听到这里一愣,问常随:“长安修士不是不能争斗么,又怎么会打毁了什么安国寺?”
  常随笑道:“这个我忘了跟公子说了,咱们长安大部分地方是不允修士争斗的,但你想也不可能大家都安安稳稳是不,所以在两市之间,那金水桥边画了一块区域,专门用来决斗切磋的。”
  李道玄恍然,怪不得刚遇到这常随时,他说什么只要一辈子不出长安,不去金水桥边,便可安然无恙了。
  此时那官员已经说到了关键地方:“……不论贵贱,抑或胡商,只要有心,便可撞这金钟,能舍钱千贯者撞钟一下,诸位可明白了。”
  李道玄倒抽一口凉气,这千贯大钱,可就是一千金啊,还只能撞钟一下。
  那围观的人们果然都是无人应答,李道玄摇头道:“太多了,谁能舍得?”
  常随哈哈一笑,低声道:“就这些人里,能撞金钟十下以上者不下百人,只是他们不敢先出头,大家啊,都在等那洛大少出场呢?”
  李道玄一愣:“这洛大少是谁?这又是为何?”
  常随叹道:“长安洛家虽然是商贾,但却是咱们大唐首富,就说这平康坊,最少有一半花楼都是洛家开的。”
  两人说着话,那围观的人群中传来起哄声:“怎么洛大少还不出来啊,咱们可想着看看热闹呢。”
  起哄声刚刚安静下来,就听到那云裳小筑二楼上里传来哗啦一声。
  大家闻声抬头,便看到二楼之上一卷白绸飞舞,就如白龙落地,竟然是一条绸缎自二楼甩到了地上。
  那绸缎就像一座斜桥,连结起了云裳二楼和地面之间,说也奇怪,看绸缎细薄如纱,但架在半空中竟然坚硬如桥。
  围观人群中识货之人已经忍不住发出了惊叫!
  常随一把扯住李道玄:“如意一方绸啊,这时如意一方绸啊,细软如丝,见风如铁,可软可硬,就这绸缎,只一寸便值千金,大手笔啊,大手笔!洛大少竟然一出手就是这么一卷。”
  李道玄注目那云裳小筑二楼,只见一个白袍胖子小心的站到了如意一方绸上,一步一步走了下来。


第一百零一章 白鹰洛公子
  此时的云裳小筑前面,围观的人群都是屏住了呼吸,以灼热的目光仰望这长安第一富贵之人。
  那是个白袍白靴白玉冠的胖子,他走的很小心,肥胖的身子一颤一颤的,用了很长时间才走到一半,立刻掏出一方白色丝巾,擦了擦汗。这才继续往下走。
  待走到那如意一方绸的底部,就差一步便可下地,这白胖子却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围观的人群发出整齐划一的“呼”声!
  白胖子还是站稳了,看了看地面,皱眉说了一个字:“脏!”
  这个字刚落,云裳小筑二楼上跳下了数十个金袍银带的壮汉,人人背后裹着一个沉重的包裹。
  这数十壮汉也不说话,齐刷刷的解开背后包裹,便从那如意一方绸底部开始,弯腰铺砌一块块四方的白玉石,一直铺到了那金钟之前。
  白胖子这才低头看了看,满意的踮起脚尖,走了上去。
  他走动间,那裹身的袍子舞动,露出大红腰带,那火红的腰带上赫然绣着的一只白鹰。
  “这位便是与那秦烨并称京都四少的洛碧玑了,他们洛家的徽章就是一只白鹰,又喜欢一身白,所以得了个称号叫做白鹰公子。”常随如说书一般,得意的为李道玄介绍。
  红狮公子秦烨,白鹰公子洛碧玑,李道玄抿嘴一笑,这京都四少感情都是禽兽一族呵!
  白鹰公子洛碧玑用了一炷香时间才走到那金钟之前,喘了几口粗气,张嘴道:“渴!”
  这一字落地,云裳小筑正门打开,四个白衣少女吃力的抬着一方青铜大鼎,摇摇摆摆走了过来。那青铜大鼎内摇摇晃晃,一潭红浆浓稠,看起来不像酒也不像汤,也不知是什么古怪的饮品。
  四女将那青铜大鼎勉力举到了洛大少的嘴边,洛碧玑伸嘴喝了一口,点点头,这才以丝巾包住了金钟旁的钟锤,吸了一口气,叮咚一声敲了上去。
  直到此时,那围观的人群才爆发出欢呼来。
  洛大少敲完一声,歇了一下,再举起钟锤,又敲一声。如此往复。
  每敲一下,便有众人欢呼一声。
  只是他敲得太慢了,李道玄看得气闷,勉强等他敲了十下,便对常随说道:“咱们走吧,没什么意思。”
  常随却狂热的注视着金钟,摇头道:“奇怪了,洛家大少不但是长安第一富,还是长安第一懒人,今个儿做这么大动作,真是惊人了。”
  李道玄有些好笑,正要说话,却见那洛碧玑无力的拄着钟锤,对那一直站在旁边的绿袍官员伸出一根手指,然后说了一个字:“十!”
  那官员呵呵一笑:“大少辛苦了,您不比别人,敲一下就算十声吧。”
  于是那位洛大少奋起余勇,又敲了九下铜钟。
  如此算来,这已经算是一百声了,按照官员所说,这位洛大少竟然一口气乐捐了十万贯,十万金啊!
  白鹰公子扔下了钟锤,转头无力的说了一字:“睡!”
  一张柔软的鸭绒软榻立时出现在他身后,洛大少气喘吁吁的坐在鸭绒软榻上,叹气道:“硬!”
  云裳小筑里一阵骚乱!一个惊恐的声音大叫道:“大少说床太硬了!快,快想办法!”声音竟然带上了几声哭腔。
  李道玄愕然摇头,这位竟然能懒到这等程度,当真可以说是长安第一懒人!
  鸡飞狗跳一般,云裳小筑最后终于弄出了一张貂绒厚塌,洛大少这才勉强的躺了上去,说了最后一个字:“回!”
  白鹰公子洛碧玑回去了,围观人群也慢慢散了,只有那绿袍官员喜笑颜开的招呼手下推着铜钟,抚须笑道:“如此一来,半个安国寺就算修好了,咱们走,去东市去。”
  李道玄算是大开眼界,跟着常随边走边说道:“长安果然藏龙卧虎,这位洛公子的名讳倒让我想起一个人来。”
  常随抬头看着前方,也笑道:“不知公子是不是想到了哪位佳……佳人……”
  李道玄低头想事,听到他说得结结巴巴,不禁摇头道:“当日我没看清,也不知道那位洛青璇是不是佳人,但她剑法那么厉害,想来也是很美的。”
  常随却抓住了他的袖子,指着前方大呼道:“佳人啊,公子,这等绝色佳人,竟,竟然在这里遇上了。”
  李道玄随着他的手指望向前方,双眸一顿,身子都僵住了。
  此时那人群已经散开,他们也走到了西市坊门前。
  春日微风吹荡四方,西市又恢复了繁茂热闹的景色,在这样一个盛世流年的大好春日里,却有一个扮相怪异的锦袍女子懒懒的行走在前方的大街上。
  那女子穿着窄袖的红锦薄衫,裹着轻飘的白玉云袍,青丝半卷,头戴古冠,打着呵欠懒懒的走在金光玉耀的长安西市里。
  她那古冠之上斜插着一枝杏花,怀中却抱着一柄长剑,映衬着锦袍之上那四个惊心动魄的大字:桃花西来!
  这女子一身男子装扮,婉转多姿的自李道玄两人前方走了过来。
  李道玄呆呆的望着这个女子,忍不住擦了擦眼睛,没有错,虽然衣着变化太大,差点没有认出来,但那懒散的模样,灵动的气息,这女子,这女子正是那变作灵鬼,被洛青璇带走的莲生道姑。
  李道玄初遇莲生时,她没有如此美丽的姿容。但自被李道玄炼成了灵鬼后,那灵媚之气便重新改造了莲生。如今这容颜,正是灵鬼体的莲生。
  在这个时候,这个地点遇到莲生,李道玄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人都傻了。
  不光是李道玄和常随,那人群中的男子都被这女子引动好奇之心,一个外地刚来长安的少年立时就想上前搭讪一番,就被随行的朋友死死拉住。
  “云裳小筑的魔女你也想惹,真是不要命了,你可知她的厉害。”那外地少年闻听此言,只有一脸茫然。他身边一个留着长长胡须的男子低声道:“这魔女的狠毒,我可是亲眼所见,几日前,京兆尹府的曹大少只不过请她陪杯酒,就惹恼了那魔女,被打破了鼻子敲碎了牙,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
  外地少年听得心里一惊,情不自禁摸摸鼻子,还未回过味来,却听旁边一个摇着纸扇的胖子嘿声道:“这算什么,那宣武将军方府的独苗儿方公子,不知因为什么事,被这魔女全身涂满了蜜汁,扔到了云归寺前大槐树下的蚂蚁窝边,要不是发现的早,啧啧,那条命可就没了。”
  那外地来的少年听到这里,不禁擦着冷汗道:“京兆尹与宣武将军的人她也敢如此作践,那来头可不小哇,不知是哪位皇亲,何家国戚?”
  灵鬼莲生此时恰好行至此处,有意无意的瞟了他们一眼。那眸子如一川烟雨,迷惑了半个人间,嘴角一抹儿笑意,荡漾了整个春日。如此风情却让那胖子出了一身冷汗。直到她走远,那胖子犹在擦汗,一边擦汗一边摇头道:“她不是什么皇亲国戚,如果我的消息不错,她就是今年花朝节十二名花里的桃花仙子,听说是洛大少亲自推荐的。”
  胖子如此一说,众人无不恍然大悟,心道原来这魔女是洛大少的人,怪不得如此嚣张。他们只能看着那渐渐远去的曼妙身影,暗自感叹如此佳人,却是一枝既带刺又有毒的蔷薇,真是男人的悲剧啊。
  长街当立的李道玄没有听到那些人的议论之声,他双目所见,只看到那灵鬼莲生忽然叹了一口气,玉手提起剑柄轻揉着太阳穴,脚下却慢腾腾地走过了西市,穿过了高高的市井门,眼看着就来到了自己身边。
  常随发现了他的异常,诧异的拍拍他的袖子:“公子,公子?”
  李道玄此刻脑海中却是翻腾着与师父莲生相识的经过,北狼山上,那恶毒的琼华仙子,还有那拍在莲生脑上的神霄五雷符!
  李道玄忽然惭愧起来,自己出了金钵,出了碧桃母子的大仇,第一个想到的是姐姐,第二个是明珠,却带着一种奇怪的心理,将莲生放在了最后。
  他痴痴的伸出一只手,就像隔着很久之前的一段时光,想要牵住师父的手,道一声:“莲生,你可还好么。”
  但他的手还未伸开,一道怒斥之声传来:“兀那蛮贼,小爷可找到你了!”
  一匹肥壮的健马疾驰而来,鬃毛尾巴梳成整整齐齐的五花三络,马上金鞍玉辔,马上人红发如狮。
  红狮公子秦烨疾驰而来,下马挺剑,怒视李道玄:“你这蛮贼,竟然敢侮辱我秦烨的朋友,听说你还偷偷进了霍大家的屋子,本少爷今天不砍了你这双手,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在长安厮混?”
  红狮公子大吼李道玄的时候,那灵鬼莲生转目望了李道玄一眼,但她眸子中毫无感情,就像见到陌生人一般,小心的避开了那秦烨的健马,快步走向了云裳小筑!
  李道玄心中一颤:莲生她不认我了?师父她不理我了,是怪我当日没救她么,还是没有原谅我将她炼制成灵鬼?
  秦烨骄傲的挺着长剑,期待着李道玄痛哭流涕,跪地求饶,但面前的男子却像呆子般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他红狮公子在长安何曾受过这等藐视!秦烨登时火冒三丈,长剑出鞘,暴喝一声:“找死!”立时挺剑直刺李道玄!


第一百零二章 美人赠长剑
  这一剑如风,但并无力道,只是一种逼迫和警告。
  但李道玄只盯着那走进云裳小筑的莲生,看着她如桃花西去,心乱如麻,似乎也并无抵抗之意。
  常随大叫一声:“公子小心!”
  李道玄这才回过神来,双指伸起,拈住了剑尖,那颤巍巍的明光宝剑距离他只有三分七厘。
  秦烨的这一剑直入中宫,但并没有运力,见李道玄夹住了长剑,便冷笑一声道:“好,你是接下了本少的挑战了,这就去金水桥见个真章。”
  李道玄收回望向云裳小筑的目光,摇头道:“我没那个时间。”他心头还在苦思莲生的事情。
  李道玄的姿态其实已经放低了,并没有真的得罪这位大少爷的意思,但在秦烨看来,对方这幅淡然的表情,就是在嘲讽他,看不起他。
  秦烨能在长安混出大少的名头,除了靠老爹秦国公的威名,自身的素质也是有一部分的,他性格暴躁冲动但不是有勇无谋的傻子。见李道玄无应战之意,忽然仰天大笑,对周边已经凑起来看热闹的人大声道:“诸位可都看到了,这个关外来的蛮子,竟然是个懦夫。”
  大唐崇武,民风彪悍,长安京都更是游侠儿肆虐之地,最是看不起懦夫。
  秦烨这样一喊,加上他京都四少的名头,那围观的男儿无不唾口大骂,言语来去,无非是骂李道玄不敢应战。
  常随握紧拳头,走到李道玄身边,低声道:“公子,你不能怯战,这等侮辱,是个男儿都要讨回来,常随愿跟公子同进退。”
  李道玄淡淡望了他一眼,他来长安定下的就是低调行事,办完就走的想法,怎会因为这点羞辱就却惹一个烫手的麻烦。
  “他不过是口舌之利,我要跟他见识,那才真是侮辱自己了。”李道玄这句话不大不小,恰恰能被所有人都听到。
  秦烨抽回长剑,入鞘冷笑:“懦夫就懦夫,我秦烨侮辱你?呸,就凭你也配!”
  李道玄拍拍手,点点头,转身就要走。
  常随眼珠子都红了,一把扯住他的衣衫,悲愤道:“你若走,我常随就死在这里。”
  围观人群爆发出更为嘲讽的哄笑,一个阴损的声音喊道:“哟,常随这小子要死在这里啦,咱们都等着看看,看谁给他收尸啊。”这喊话的人正是那方世麟的亲随曹六郎。
  那躲在人群里的另一个曹大郎的伙伴应声接口:“怕是那大饼胡娘来吧,啧啧,常随要死了,我也想认个干娘呢。”
  这双簧般的对话惹得人群哄笑声愈发响亮。常随见李道玄依旧不为所动,无力的松开手,转身指着秦烨道:“秦大少,常随愿意一战。”
  秦烨看看场子找回来了,这面子上也过得去了,哪会理睬常随这等泼皮一样的游侠儿,收剑就要上马离开。
  便在此时忽闻一声轻笑传来,云裳小筑二楼推开了一扇轩窗,露出一张如花笑颜。
  莲生头上古冠已经摘下,正用一柄青玉小梳着流丝长发,眉目间却有一股儿玩世不恭的味道,哼声道:“你这红毛狮子,为何欺负人啊,你以为自己多厉害?”
  秦烨抬头就愣住了,语气冷冰冰道:“莲姑娘有礼,秦某在此多有惊扰。”
  莲生收拢长发,冷声道:“你才知道啊,这里是洛大哥的地方儿,你在这里惊扰了我,就是不给洛大哥面子。”
  李道玄望着莲生,听她一口一个洛大哥,十分不是味道儿,待见到莲生收拢长发的一眸风情,心中却更是惊疑:“以莲生的脾气,绝不会如此的,难道她是被逼的,我定要问个明白。”
  秦烨已经上了马,不愿跟这个魔女多说话,只回了一句:“花朝节再见,秦某劝姑娘也收敛些,怕是到时候,让咱们望仙阁占了彩头。”
  李道玄听到这里,心中一动:“莫非这秦烨背后代表的是望仙阁,这花朝节大会背后的暗流便是这些京城大佬们的博弈?”
  那二楼上倚窗独坐的莲生闻言大怒,手持古剑,翘起了一条腿,敲着窗户怒道:“要不是我答应过洛姐姐,这就一剑劈了你这头红毛狮子。”
  她说罢剑柄指向了李道玄:“喂,你这笨小子,到楼下来。”
  李道玄仰头望着她,接到了莲生的召唤,微笑着走了过去。
  莲生傲然指点道:“喂,你叫什么名字,我看你小子有几分本事,不要怕那红毛小狮子。”
  李道玄心中一片温暖之意,仰头微笑道:“莲……莲生姑娘,我叫李道玄,乐都杏花楼里的李道玄啊。”
  对李道玄这句饱含深情的话,莲生却毫无感觉,忽然自轩窗前站起来,整个身子都探出了窗外,挥手将手中那细长的一柄古剑扔了下来,爽声道:“小子接着姑娘的剑。”
  李道玄手掌轻伸,捏住了那长柄细剑。
  莲生娇呼道:“带着姑娘的剑,好好教训一下那头红毛小狮子,你若得胜归来,我洛灵莲在这云裳院请你喝酒。”
  李道玄虽然不明白莲生为何还是没有认出自己,但听到她这番话,心一下就热了起来,容光焕发道:“你说的可是真的?”
  莲生瞥了他一眼不满道:“我洛灵莲说出的话能有错的?我刚蒸了一坛桃花酿,李道玄你要想喝,就快去快回,要是耽搁了,这酒可就没了。”
  这一番对答过后,那围观的人越来越多,都是看呆了。
  李道玄昂然转身,傲然望了一眼那脸上阴晴不定的红狮公子秦烨,轻笑一声:“金水桥,不见不散!”
  他说罢竟低头轻吻了一下那柄莲生亲手送出的长剑。
  那围观的人群爆出轰然之声。这次的欢呼声却是送给李道玄的。
  骑在马上的秦烨气得双手发抖,李道玄得了这个彩头,反而显得他这位京都大少成了陪衬。
  等会儿定要把这小子切成碎片,老子亲手送到云裳小筑里。秦烨露出狞笑,打马就走。
  李道玄招手让那目瞪口呆的常随过来。
  常随就像梦游一般走过来,李道玄拍拍他的肩膀,低声道:“常随,你现在赶快去找赌场档口,如果我估计的不错,我和秦烨这场决斗必然会引起赌场的注意,记住,押我胜。”
  常随这时再看李道玄,就像看一个怪物。他露出混杂着敬佩与害怕的复杂神情:“公子啊,你有把握?不过就算赔率悬殊,咱们本钱太少啊。”
  李道玄解下腰后得自北狼山的长剑,交到他手里:“这柄剑我看过,乃是大魏朝古剑,可值千金,你速去当了,身上有多少金子就押多少,我有绝对把握。”
  常随接过来,兴奋的全身发抖,声音都打颤了:“难道我常随这下要发了!”
  李道玄冷哼一声:“快去!”说罢追着秦烨的方向而去。
  秦大少约战一个关外来的土包子,而云裳小筑的魔女莲亲送宝剑!
  美人赠剑,约战金桥!这等带着浓浓八卦味道的消息就像一道浪潮,卷过了整个西市,继而以一种让人瞠目的速度传遍了半个长安。
  就在李道玄应下红狮公子的约战后,长安四大赌坊都得到消息,并迅速立下了盘口。虽然赔率各有不同,但当然全都不看好李道玄。
  职业大赌徒的消息网迅速铺开,在三炷香的时间后,关于李道玄的资料几乎同时被送到了四家赌坊手里。
  这资料非常简单,但其中有着最为重要的一条。通过皇城消息网的辛苦搜刮,再经过近乎完美的消息渗透,李道玄当日进长安的第一个接待者,大理寺那位外号“四言神目”的萧大人暗暗透漏出一个最为关键的信息:“九品道门弟子”!
  于是黄金飞票如流水般送到赌坊,同时一个绝大的秘密消息在最短的时间内传遍了参与赌博的炮灰们:“关外来的土包子是一位玄空境的高手!”
  这一切都在短短半个时辰内完成,职业大赌徒们便安坐如山,饮酒赏花。得到假消息的炮灰赌徒们却是个个揣着家底子疯狂的涌入四大赌坊。
  当然,无论是职业赌徒还是炮灰赌徒,谁也不知道,那位“四言神目”萧大人在最后时刻也暗中出手了,他押了李道玄胜,并押下全部身家一万八千贯。
  等李道玄顺着人群的流动赶到金水桥的时候,那桥边不远处的安国寺废墟上,已经挤满了上万看客。
  金水桥在两市之间,朱雀门南北大街中轴线上,与那矗立在皇城内的通天浮屠正好呈九十度角。
  这里是浮屠之上那禁制云珠唯一放开的决斗场所,说是金水桥,其实更像一座巨大广场。
  以百万人力凿通的龙守渠引动渭河之水,穿过长安大明宫的太液池,沿着都城南北正中流经金水桥下。
  这金水桥便被建设计成了一只神龟模样,神龟四肢成桥墩,龟背是桥身。
  也正因如此,这座桥远远看去就像伏在乌龟背上一般,其长宽共计三百七十八丈。金水桥龟首正对安国寺,桥边四周设有引水沟渠,在南城坊间划出了一片大大的空地。这里是长安最适合决斗的场所。
  安国寺废墟前已经盛不下观战之人,人群便开始在神龟金水桥四周空地上凝聚。
  秦烨并一群纨少已经在金水桥上摆下一桌酒席,席上放了生死文书。
  秦府的随从们冷笑着站成一排,那方世麟咬牙道:“他妈的,秦少,咱们是不是弄的太隆重了,这小子就是个纸皮土包子,这样弄反而好像很重视他的样子,这就算杀了他,也是不值。”
  秦烨转头怒道:“废言!我秦烨约战的对手岂能是纸糊的。”
  方世麟忙陪笑道:“那是,那是,要不秦少您也太没面子了。”
  秦烨冷笑一声,压住心头的怒火,缓缓放出全身灵力,霎时那地象境的修为就显示出来了,得自天荒寺八宗之一,那华严宗真传的“十玄六相心法”在这个愤怒的年轻人身上,竟然隐隐有了几分变幻莫测的味道。
  在他前方不远处,李道玄手持古剑,飘然而来。


第一百零三章 一剑动京华
  伴随着李道玄的脚步,沿着整个金水桥爆发出一阵阵欢呼声,安国寺前黑压压的人头浮动,就如一潮黑水,翻涌不息。
  今日这场决斗只所以有这么大的场面,除了因为参与者有京都大少秦烨,云裳小筑的魔女洛灵莲,更为重要的还是长安四大赌坊的推动。
  对于那些得到假消息,押李道玄胜的赌徒们来说,这个关外的土包子可是天上的财神。
  李道玄走到金水桥中间,运转丹海灵力,果然没有了那云珠禁制。他看了看秦烨摆下的酒席,摇头一笑,跨出一步。
  上万围观之人只觉得眼前一花,这关外的土包子似乎也没用出什么绝妙身法,偏偏就这样一步踏到了酒席之前。
  整个金水桥都安静下来,李道玄挥手起笔,在生死文书上签下大名,然后抬头对那面色有异的秦烨说道:“一剑!我今日只出一剑!”
  他这句话以全身灵力送出,暗合了百兽行的狮吼之力,虽然是淡淡出口,但声音如晨钟暮鼓传遍了整个金水桥。
  围观之人听到这关外土包子说今日只出一剑,齐齐发出震撼的“哇”的一声!
  秦烨脸颊上的肌肉一跳一跳,周身灵力闪动,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他已经是到了愤怒的极限,也因此,那凝结在他身上的十玄六相心法也被这股怒气消融的一干二净。
  观战中那隐藏的修行之士看到这一幕,都是暗暗点头。在安国寺废墟顶部,一个高大西域胡人转头对身边一个裹着轻纱的女子说道:“一句话,这少年一句话就破了秦烨的十玄六相身。果然是高手。”
  裹着轻纱的女子点头道:“秦烨此人性格暴躁,易怒易冲动,本来就不适合修炼佛宗的心法,这个叫李道玄的少年人正是抓住了他性格上的缺陷,故意用这句话激怒他,打乱其心神。不过你说他是高手也不见得,修为太低了,若真是碰上了心神坚定的修士,哼!”
  高大的西域胡人笑道:“咱们看看再说。”
  那轻纱女子转身就走:“秦烨已经败了,还有什么好看的,咱们回夜殇曼罗馆吧,今晚上还要去杀洛碧玑,你莫要太激动了。”
  高大的西域胡人无奈一笑,转身前还是忍不住握了一下腰间的黄金弯刀,叹道:“李道玄,好想跟你一战!”
  就在两人说话的时候,金水桥上,那红狮公子秦烨已经抢先出手了。
  他大吼一声,一脚踏出,左手做拈花状,右手长剑飞起直刺长空,那长剑上的剑鞘崩裂成无数碎块,首先飞击李道玄全身。
  秦烨这一招三式,却不是佛门的功法,竟然是长白三门剑。
  李道玄闭上了眼睛,感受那飞舞来的剑鞘碎块带着呼啸之声,对方右手长剑划击爆发出刺耳的鸣叫。但他心中却清楚的知道,这秦烨的杀招,其实在那左手的拈花指上。
  李道玄笑了,刚才一走到金水桥上,他体内的灵力就被秦烨的十玄六相心法引动,灵光一闪之下明白了这秦烨修习的功法乃是感应之道,最是需要和修炼者本身的精神气质合一才能发挥威力。
  所以他上来一句话激怒秦烨,破了他的心法感应。他等的就是秦烨首先出手的愤怒一击。
  此时秦烨那长剑带着滚滚灵力已经切到了他的脖子,秦烨左手拈花,一股博大庞然的佛宗灵力自地面游动到李道玄胯下。就要爆发而出。
  就在对方的杀招将出未出时,李道玄睁开了眼睛并低喝一声:“住手!”声音非常轻,但李道玄故意收束灵力,将这两个字送到了秦烨耳边。
  秦烨耳边如雷一般炸响,双目一呆,下意识止住了长剑,左手的拈花相也被迫收回,佛宗灵力倒转回去,顶得他丹海翻滚,脸都憋红了。他虽然爱打架,但毕竟没有真刀实枪的和人死战过,只想着对方叫住手,肯定是有话说。
  李道玄要的就是这个机会,对着那秦烨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右手拔剑向右直刺,左手四指握住剑鞘,却以大拇指运转全身灵力,自上而下划了一个“风元一字斩”!脚下则是向前跨出大大的一步。
  风元一字斩乃是五元道法里杀伤力最为凝聚的一门道法,经李道玄运转全身灵力使用出来,威力更是惊人。
  秦烨看到李道玄嘲讽的表情就知道上当了,那本来就因为强行收回灵力而不安的气血丹海更是雪上加霜,血管都差点爆裂了,但他也感应到了李道玄左手的风元一字斩,无奈之下身形侧转,想先避过这招再说。
  但他忘了李道玄的右手长剑。
  李道玄的风元一字斩落到了秦烨右身侧地面上,沿着金水桥刺拉拉一声划开了一道深刻见底的石沟,速度之快一路穿过了秦烨摆下的酒席,将所有物品一分为二。
  而此时秦烨就像被设计好的一般,挺着脖子迎向了李道玄右手长剑。
  长剑轻盈若水,冰旋刃覆盖其上,水元灵力凝结后冻住了秦烨脖子上的肌肤,李道玄朗笑一声,长剑弯转一下,直刺变为左旋,沿着秦烨的脖子旋转而下,自胸口直到小腹。
  秦烨的衣衫自中裂开,冰凉的水元灵力在肌肤上窜过,他双目圆睁,愤怒与惊恐之下,那股倒转体内的佛宗灵力再也压制不住,捣入丹海冲击全身经脉,哇的一声一口鲜血喷了一天,身子摔倒在地。
  李道玄长剑斜伸在他的脖子上,再跨前一步,弯腰笑道:“秦少,承让了。”
  只有秦烨自己明白,现在的惨败全是因为自己体内灵力反噬,并不是李道玄一剑所至。
  但在那数万观战者眼里,刚才发生的场景却绝不是这样。
  他们只看到那位关外来的土包子不愧是高手,人家竟然闭着眼等秦烨大少出招。而往日如狮子般威猛的秦烨大少好像有些慌乱,上来竟然忘了拔剑,带着剑鞘就捅了出去,可能是太着急了,剑鞘被炸开后,刚冲到那位土包子面前就没有力气了。
  而那关外来的土包子一睁眼就震住了秦烨大少,继而就这样轻描淡写的一只左手切开了长安金水桥,右手潇洒的一剑剖开了秦大少!
  这一剑说不出什么感觉,但就让这长安十万观战者在此刻集体凝住了呼吸。
  秦烨挺着脖子,再吐一口淤血,双目露出了绝望的愤怒之色,嘶哑道:“你,你这无耻之辈,我,我不服。”
  李道玄望着他摇摇头,起身收了长剑,淡淡道:“秦少,你可以说我无耻,但不能说不服,若是到了真的厮杀场上,你已经是死了。”
  李道玄说完这句话,一声龙吟,手中长剑归鞘,傲然环视了那围绕在三百七十八丈方圆的十万看客,运转灵力曼声道:“长安人呵!某不是你们口中的‘关外土包子’,在下妙华归藏宗门下,云州李道玄!”
  随着他这句话,“云州李道玄”五个字便如长龙飞卷,曼声低吟间便傲视了整个长安!
  但回应他的,却是十万长安看客的衷心欢呼!为他而呼。
  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一辆狮头马车不要命的冲进了金水桥,马车还未停下,那车顶就被一拳打碎,秦国公秦川如一头狮子般从车上跳了下来,落到了马车前面。
  秦国公看来是匆忙赶来,盔甲只穿了一半,落下马车就大吼道:“你,你没事吧!可伤着了?”
  这位老国公带着惊慌之情,大踏步的走向金水桥中央。
  那自酒席被风元一字斩切开后就惊呆了的一群纨少此时都回过神来,一半扑向地上的秦烨,另一半却踉跄围向了秦国公。
  “秦叔,你可来了,大少他都吐血了……”方世麟哭的像个泪人儿,差点跪倒在秦国公面前。
  秦国公心中着急,耳边什么都没听到,伸长脖子看到那金水桥上一滩血迹,吓得神魂俱散,双手一把拉将围过来的纨少们推得东倒西歪。一路小跑,就来到了李道玄身边,惶然道:“没,没事吧!”
  正在吐血的秦烨见往日不是骂就是打的老爹此刻如此担心,两眼一酸,呼唤道:“爹,孩儿没事!”
  李道玄瞳孔一缩,灵力运起,心中叫苦不迭,人家的老爹来了,这难道还要打一场?
  但秦国公两眼连看都不看地上儿子一眼,双手颤巍巍的握住了李道玄的剑柄,自上而下睁大眼睛看着他,良久才呼出一口气:“太,太好了,你没事,老头子这可放心了,放心了。”
  地上躺着的秦烨悲声道:“爹啊,孩儿在这里啊,您是,您是疯了么?”
  原来那秦国公在家中得到消息后,又气又怕,立刻就上了马车直奔金水桥,心中想着若是那逆子伤了少主,老头子就一剑切了他,然后再自杀。
  此刻见到了自己朝思暮想的少主,而且自己那混账儿子也没有铸下大错,心中高兴的差点就想大笑三声。
  总算他还记得鱼朝恩的吩咐,强行忍住,低头看了一眼秦烨,冷哼一声:“回家再说!”
  然后对李道玄赔笑道:“那个,少……李先生,小儿无礼,老头子给你磕个头,算是赔罪!”说罢竟然弯膝就真的要磕头。
  李道玄已经被这位秦国公的一番动作言语弄傻了,急忙伸手扶住了他,但却不知说什么好。
  秦国公被他扶住,笑眯眯的站起来,一拍自己脑袋:“嗯,现在还不是时候,这个头日后再磕。”
  说罢再深深望了李道玄一眼,伸手从地上抱起了儿子,略微试探一下伤势,更是高兴,还好还好,虽然就算少主一剑切了这畜生也不为过,但毕竟自己就这么一个儿子,今日这结果,十分之完美。
  他高兴之下也不再迁怒儿子,低头吩咐道:“烨儿啊,以后见到李先生,先磕头,再说事,啊哈,咱们回家,回家。”
  秦烨望着已经“伤心变疯”的父亲,哇的一声,抱着老爹的腰大哭起来:“孩儿不孝,孩儿不孝啊,您别伤心,孩儿真的没事,您不能疯啊!”
  秦国公呵呵笑着,抱着儿子就走向那没了顶盖的马车,心中得意想着:“本来是没机会见少主一面的,烨儿这以闹,反而让老头子见了少主一面,嗯算是个大功劳,大功劳。呵呵!”
  围观的人群并那几个纨少,望着那老人“凄惨”的抱着儿子,“疯了”一般走向马车,无不发自内心的震撼,所有人都在怀疑,这位抱着儿子的疯老头,真的是那位鼎鼎大名的秦国公,曾经手持御赐金鞭,上殿狂打宰相的红发疯狮,秦川秦大将军么?!


第一百零四章 玉真鱼玄机
  红发狂狮秦川大将军笑呵呵的带着儿子坐上了马车。那马车行走之前,这位红发来人猛然站起,脑袋探出那无盖之车,像个孩子一般摇手与李道玄告别。
  李道玄不知所以然,但对方如此谦卑客气,也是躬身一礼,朗声道:“伯父,秦兄伤势无碍,修养几日不要妄动灵力就没事了。”
  秦国公哈哈大笑,硬生生扯着秦烨的身子露了出来,使劲按了按秦烨的脑袋给李道玄回礼。
  就这么一刻,李道玄清楚的看到了秦烨双目中的恨意,那眸间的狠毒表情,仿佛恨不得将他生吃活剥一般。
  秦国公的狮头马车终于打道回府了,李道玄却是长叹一声,这位秦国公虽然对自己出奇的客气,但那秦烨恐怕是不会忘记这段过节了。
  但此刻他也无心理会这些了,立刻走出金水桥,直奔平康坊的云裳小筑。
  一场暗流涌动的决斗就此结束,安国寺前的观客们也是风流云散,那些押中李道玄的赌徒们个个喜笑颜开,奋力冲出人群,蜂拥去赌坊收钱。
  夕阳漫天,一缕柔光掠过这些熙熙人群,低沉的投射到那安静矗立的通天浮屠上。
  浮屠之顶,通天阁里,鱼朝恩背负双手,眉间拧成了个川字。忽然愤怒的大喊一声:“这个秦川,简直就是个猪脑子。”
  他的身后,那长身玉立一直伺候的高力士抿嘴一笑:“大人,这事不怪秦国公,都是因缘巧合。”
  鱼朝恩摇摇头,转身走到木几边,铺开一张紫宣纸,奋笔疾书,口中却急声道:“小高,你准备一下,等会儿立刻去南坊崔园,封住前后出路,决不能让昆仑山的琼华仙子出来,希望来得及。”
  高力士一呆:“大人,玉堂庭的崔园,那可是清河崔氏的宅子,况且还是崔贵妃省亲之地,咱们没法封的。”
  鱼朝恩已经写完了急件,投笔转身,双目冒出一团幽光:“你想办法带北司的羽林军去,我需要你能阻住那琼华仙子三天,只需三天,你这就去办!”
  高力士是一个只会听话办事的人,但在这个时候他的额头冒出了大颗大颗的汗珠,一时踌躇起来。
  大唐禁军分北司南衙,北司的羽林左右双卫禁军确实是掌握在内侍省宦官手里,但要说轻易调动,那是说笑的,没有宰相的签名,皇帝的审核,若是轻易动用这只守卫宫城的禁军,是有谋反嫌疑的,那可是抄家灭族的死罪!
  鱼朝恩收起书信,见高力士站着不动,只淡淡说道:“是我说的不明白,还是你小高没听清楚我的话,嗯?”
  高力士脸色不变,轻声道:“力士做事只做能办之事,调动羽林亲卫,力士怕做不好,故此沉思。”
  鱼朝恩没有说话,眸间爆出一团冷芒,自怀中取出一支带着羽毛的古黄令箭,递给了高力士:“持此令去,从今日起,你升为暮雨阁三品死士。”
  高力士接过令箭,转身就走,在门口他停了一下,再次轻声回道:“力士还是九品死士。”说罢急速奔下了通天阁。
  鱼朝恩双手握着,良久才露出一种莫测的微笑:“高力士啊高力士,你想表明自己无心权势,为何听到我的话后脚步如此兴奋,人之野心,那是能藏住的么,哼。”
  他说罢轻靠在那通天阁窗口,望着云层之下,搜寻李道玄的踪迹,他喃喃自言道:“不管,不问,主子啊,恐怕那是不可能了,少主今日一剑动京华,还怎么个不管不问法,真是天心难测,世事如霜呵。”
  鱼朝恩的身子变淡,下一刻消失在通天阁里。
  就在他轻吟低叹时,李道玄已经走到了平康坊。
  一路之上,已有很多长安人侧目而视,那得到消息的人兴奋的议论着,看着他这个长安新贵。
  再过半个时辰,长安宵禁就要开始了,李道玄走到云裳小筑前,握了握手中古剑,迈步走了进去。
  此刻的云裳小筑,刚刚迎来第一波客人,马车排在门前右侧,那左侧却牵住了数十匹健马。
  昆仑奴马前矗立如黑塔,新罗婢斜捧车帘似娇花,但见灯火如昼,欢声笑语奔腾如浪。
  李道玄刚刚走进云裳小筑正门,便看到两排鹅黄衣裳的少女一字站开,人人手持温巾玉盆,见他走进来,便有一个少女走上来,捧着玉盆娇声道:“公子请净手。”
  李道玄虽然身在杏花楼多年,但可从没见过这等阵势,缓缓拿起玉盆中的温巾,擦了擦手,还未说话,那鹅黄少女笑着退下,又上来一个青冠女子,捧着一张青木长盘。
  李道玄低头看到长盘里摆着一串檀香木片,一时弄不懂她的意思。
  那青冠女子抿嘴一笑:“公子是第一次来云裳小筑吧,这个呢,是咱们楼里最新的玩法,公子可以挑选喜欢的衣衫打扮法子,咱们楼的姐姐们自然会按着您的爱好装扮起来,嘻嘻,这个可是咱们云裳院最火爆的玩法呢。”
  李道玄这才看清那檀香木片上一块块写的却是女子装扮之法。什么“良人女”,“贞寡女”,“巫道女”并道姑,佛尼,举凡三道九流无所不含。李道玄甚至看到了“女文士”“昭仪秀”乃至“贵妇妆”。
  他不禁指着那个贵妇妆木牌低声道:“这个也可以?”
  青冠女子点头浅笑,也是低声回道:“楼中一位姐姐曾是崔贵妇侍女,咱们楼主洛少四十万金买来的,装扮起贵妇的模样,连那宫中的画师都赞不绝口呢。”
  李道玄惊叹不已,那青冠女子又低声道:“不过公子要想见那位姐姐,没有千金怕是不行的,若要笙箫一宿,需一万金。”
  李道玄手指捏起那道姑装扮的牌子,笑道:“这个多少?”
  青冠女子抿嘴一笑:“公子有眼光,这个只需七百金便可,花销尚浅,销魂无限,您是要这个么?”
  李道玄还未答话,一只芊芊玉手将他手里的牌子抢了过去,浅声低笑道:“这个嘛,还是不要再放到楼里了,洛道兄也太顽皮了,哪有如此作践道家弟子的理儿?”
  李道玄转身一看,只见一个戴着白色斗笠,一身黄色道袍的高贵女子正站在自己一旁。
  那青冠女子却惶恐的跪倒在地,此时整个云裳小筑也是跪倒了一片。一时静谧无声。
  一个戴着黑色斗笠,体态弱惜的道袍女子从这高贵女子身后轻轻走上来,软软道:“玉真殿下只是来拜访洛灵莲姑娘,你们莫要声张便是。”
  这位黄色道袍,带着一种安静风姿女子,竟然是大唐公主,玉真殿下。
  李道玄不是第一次在花楼遇到女人,但却是第一次遇到公主殿下逛青楼,看样子这个玉真殿下来了不止一次。
  他很奇怪,这个道袍装扮的公主,身上有一种让人安静的,真正的道家气质,和这个奇巧繁闹的云裳院格格不入。
  玉真公主轻走了一步,缓声道:“黄庭秋色,阴阳换生,男女鱼水之欢也是大道之情,玉真不打扰诸君修道了。”
  她说完又问道:“灵莲妹妹可在桃花坞里?”
  那青冠女子站了起来,低笑道:“灵莲姐姐正在煮那桃花酒呢,说是要等一位先生来。”
  玉真公主侧身一笑:“先生没来,我却来了。”说罢就走向大厅后门。
  那位玉真公主的陪护,黑笠道姑却是一直盯着没有跪拜的李道玄。
  李道玄微笑一声,将莲生赠的古剑捧在手中,对玉真公主背影笑道:“在下不才,便是灵莲等的那位先生,不如和殿下一同前往如何。”
  玉真公主转身看到古剑,斗笠下的双眸一亮:“果然,你就是灵莲等的先生喽,那咱们一起去吧。”
  那黑笠道姑轻飘飘挡住了李道玄,回首柔声道:“殿下,此人身份不明,手持利器,玄机担心……”
  玉真公主摆手淡淡说道:“鱼玄机啊鱼玄机,你还没看出来么,灵莲那丫头,连太白先生的佩剑都送给这位先生啦,灵莲的眼光还会看错人嘛,你就放心吧。”
  说着便招呼李道玄跟上,两人一前一后,背后还跟着那叫鱼玄机的道姑,穿过了云裳院的后门,转朱阁,低绮户,不多时就来到了一片桃花掩映的小屋前。
  还未走到这桃花坞,桃花酒酿的轻香便浮动在夜空之下。
  等玉真公主和李道玄走到屋边,那洛灵莲的俏声已经懒懒的传了出来:“鱼玄机那家伙可不能进来。我这桃花坞太小,容不下浮游观的高人。”
  玉真莞尔一笑,对黑笠道姑鱼玄机道:“幼薇呵,你就委屈一下,我和这位先生先进去了。”
  李道玄肃立在玉真身后,心中暗笑,这莲生的脾气还是往日一般的执拗。
  两人走入木屋,但见莲生斜躺在一张斑红的石床上,床前一座红泥小炉烧着炭火正旺,火上煮着那桃花酒酿。
  见到他们进来了,莲生翻身而起,盘腿坐下,叹声道:“桃花酿只剩一杯了,给谁好呢?”
  李道玄和玉真还未说话,斑红石床之后,一个慵懒无力的男子声音说道:“我!”


第一百零五章 温酒桃花酿
  白鹰公子洛碧玑缓缓的,吃力的从斑红石床后爬了出来,肥胖的身子就像一条软虫一般,爬到了石床一侧,靠在床上喘了一口气,说了一个字:“滚!”
  这话自然是对玉真和李道玄说的,让他们滚出去。
  玉真公主知道这位洛大少的脾气,也不生气,缓缓屈下双膝,优雅的坐了下来,双手在那红泥小炉上暖了暖,笑道:“春日尚寒,洛道兄你不怕冷了,也不怕脏了?”
  洛碧玑肥胖的脸上露出罕见的微笑:“酒!”
  李道玄自这讨厌的胖子一出现就眉头紧皱,心中有一股儿莫名的恼火,他看着那托腮微笑的莲生,也是盘腿坐下,然后注视着洛碧玑道:“这杯桃花酿是我的了,谁也别想抢。”
  玉真公主呵呵笑了起来,洛碧玑微笑收敛,懒得再说一个字,看都不看李道玄一眼。
  莲生托着腮来了兴趣:“这好啊,本来这酒应该给玉真姐姐的,原想着姐姐不来,就便宜洛大哥了,没想到这傻小子也来了。你们自己分吧。”
  玉真公主浅笑不语,洛碧玑来了精神,终于看了李道玄一眼,这一眼看了足有一刻之久,忽然抬起手指点了一点那酒,问道:“分?”
  李道玄听莲生姐姐哥哥放在前面,把自己放到了第三位,心中极为不满,摇头道:“不分!绝对不分!”
  他低头沉思一阵,露出莫测笑意,双手一摆:“殿下,胖子,咱们三人打个赌,我赢了,你们两个都出去,我想和灵莲姑娘单独聊聊。”
  这恐怕是全长安第一个敢叫洛碧玑胖子的人,但这位大少却一点儿也不生气,难得的立刻回道:“好!”
  玉真公主笑了,笑的非常开心:“有趣儿,有趣儿,我呢就不掺合了,我倒想看看这位先生有什么法子赢咱们洛大少。”
  她说着像个小女孩一样挪到莲生身边,搂着她的腰,偎依在她身旁,含笑看戏。
  莲生兴奋的眼中冒光,来回看看李道玄和洛碧玑,也许是太兴奋了,忽然拉住玉真的身子,双手探入这位公主殿下斗笠下,捧着她的脸蛋,隔着笠下轻纱波的亲了一口,疯笑道:“好盈儿,香喷喷。”
  玉真公主伸手捏了她脸蛋一下,嗔道:“你这死丫头连姐姐都不放过,听说云裳院的女孩们都被你亲遍了?”
  莲生嘟囔道:“哪有啊,白小蛮就不让我进她房,唉!”
  两位佳人浅言低笑,映着红炉酒香,嘻戏如春。但李道玄和洛碧玑却无心理会,两人大眼瞪小眼,已经处于迎战的状态。
  玉真笑够了,见两人如此神态,不禁又笑了:“这位先生啊,你要赌什么啊,我们都等着呢,快,快。”
  李道玄望着洛碧玑,再次露出那诡异的笑容,他已经想到了一个几乎立于不败之地的赌法。
  他看着洛碧玑,呵呵一笑:“道玄远来是客,胖子你是这云裳小筑的主人,不如就请阁下出这赌题如何,不过我可说明白了,胖子你要是在一炷香时间,说不出赌题来,便可算你输了。”
  主人出题,限时一炷香,无论从哪方面来说都是合情合理。
  莲生睁大眼睛,还未明白过来,玉真公主已然噗嗤一声,捂着肚子叫道:“哎哟,哎哟,这位先生,你可真是个鬼精灵,我,我笑死啦,洛大少,洛大少这次输定了哟。”
  莲生眼睛眨着,望望李道玄再看看洛碧玑,最后傻傻的问玉真道:“姐姐啊,大少还接出题呢,怎么就输定了。”
  玉真笑的上气不接下气,摇头道:“傻妹妹,咱,咱们洛大少,洛大少若是能一口气说两个字就已经是惊天动地了,你要他在一炷香时间里说出一道赌题,那不是要他的命嘛,哈哈!”
  李道玄面无表情,只是看着洛碧玑这个胖子。
  洛碧玑此刻脸涨的通红,手指点着李道玄:“你!”
  他说完这个字又喘了一口气,才惶然又说了一个字:“我!”
  莲生终于迟钝的明白了李道玄的诡计,原来他是抓着这位洛大哥每次只说一字的毛病,出了这个巧题,果然是狡猾。
  玉真支起身子,犹自笑着:“碧玑道兄啊,一炷香时间哟,你可以一个字一个字的说出题目来哟。”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洛碧玑说完你,我两个字后,忽然低头一笑,身子一趟,说了最后一个字:“走。”
  他躺着的地面上奇异般的浮出一具滑车,载着这个肥胖的身子缓缓就这样滑出了桃花坞。
  玉真公主也站了起来,深深望了李道玄一眼:“你叫什么名字?有这般急才,或者玉真可以为先生写一封荐书,也能有个出身着落。”
  李道玄对这位安静的殿下很有好感,但他无意进入仕途,躬身一礼,柔声道:“在下云州李道玄,多谢殿下好意,但道玄实在无意仕途。”
  带着白色斗笠的玉真公主听到他的名字,却是微微晃了一下身子,斗笠下双目使劲再看了他一眼,好久才回过神来,然后慢慢走了出去。
  屋内只剩下莲生和李道玄两人。
  莲生伸手从他手里抢过古剑,笑道:“怎么,傻小子得胜归来啦,答应你的酒是会给你的,其实啊,这炉子里煮的是很久前粗酿的。”
  她嘻嘻笑着,从斑红石床上一卷抹胸之下摸出了一个紫色小泥酒罐,摆在手里摇晃着:“新酿的桃花酒在这里呢。”
  李道玄手指一弹身前红泥小炉,炉上温着的陈酒桃花酿便飞出一道酒箭,一滴不落的被他吸入口中。
  温热混杂的桃花酒入肚,李道玄品着酒中酸酸的苦涩,低声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这酒还是陈的好,但求故人在眼前,怎能忘了往日的情呢?”
  莲生放下酒罐,托腮皱眉道:“傻小子,你说什么呀,我怎么听不懂。”
  李道玄注视她的双眸,心中疑心更加深重,怎么此时莲生还是一副不认得自己的样子。但他没有冲动,沉吟问道:“请问莲生姑娘是哪里人氏,又是怎么来这长安的。”
  莲生哼了一声:“我干嘛要告诉你这些,你是我什么人。”
  李道玄微微一顿,知道不来点狠的,师父她是不会理会自己这个问题的,便凑近身子,带着三分暧昧说道:“我是你什么人,你怕是忘了,不过我可知道你背后那一副桃花印记,是也不是?”
  沧凉凉一声剑鸣之声,莲生长剑出鞘,横架在李道玄脖子上,双眉含煞,低声道:“你怎么知道的?快说!”
  两人此刻距离非常近,都可以感受到对方呼出的气息,李道玄手指轻轻捏住剑身,吹了一口气,沙哑着嗓子曼声道:“你先告诉我,我再告诉你,公平吧。”
  莲生眉毛抖动,收剑回鞘,想了一下,还是对李道玄说了:“我不是凡间之人,洛姐姐告诉我,我是在北方一座道观里,一朵桃花中走出来的仙子。”
  她揉揉脑袋,继续道:“我只记得自己在一座山上,电闪雷鸣的,脑袋上麻麻的就出生了,洛姐姐便带着我来到长安了,我在镜子里看到过身上的桃花印记,果然是这样的。”
  她茫然抬头,继而坚定起来:“我果然就是那桃花仙子。”
  李道玄手指捏得发白,心中翻腾不已,他此时终于明白过来,莲生一定是脑上中了那琼华仙子的神霄五雷符,所以失去了以前的记忆。
  她口中的洛姐姐必然是洛青璇无疑了!昆仑山的这帮畜生,杀我爱人爱子,伤我师父,不但如此,还设计将莲生推到什么花朝节大会上。
  他更是想到了莫相思姐姐。双目一酸,差点流出泪来,自己的姐姐和师父,如今竟然都成了十二名花册上的卖笑之人!
  昆仑山,我李道玄与尔的深仇再加上一笔!
  莲生见他不说话,伤心难过的样子,不禁好奇道:“你还没说你是怎么知道我背后桃花的?”
  李道玄忽然起身,撕开胸前衣服,露出胸前的黑狗印记,哽咽道:“师父,你真的记不住徒儿了么?”
  莲生呆呆望着他胸前的苍狗印记,情不自禁伸出手指触了一下,却缩回了手,眼中露出惊慌神情,忽然抱起了脑袋,低声道:“我,我头好疼!”
  李道玄正要上前查看,便听到桃花坞外传来一声惊呼,却是那玉真公主的声音!
  紧接着他便感到一阵奇异的灵力流动。
  李道玄合上衣衫,抓住莲生的手,低声道:“师父,你等一下,我出去看看。”
  莲生安静下来,对这个傻小子忽然有了一种熟悉的感觉,下意识的点点头:“好的,我等你回来。”
  李道玄宽慰的一笑,冥力发动,身子如飞鱼一般,倒窜出去。
  他身形转动,返身跳起,心中惊疑想着:“为何在这平康坊内,浮屠云珠禁制里,竟然还有修士敢使用灵力法术?”
  此时朗月当空,但见云裳小筑后院里,一黑一紫两道人影已经斗到了一起。
  玉真公主捂着心胸挡在了一株桃花树前,洛碧玑正躺在桃花树下,支着身子喘着粗气。
  在他们面前,一个高大的西域胡人昂然站着,左手一柄黄金弯刀闪动着月华之色!


第一百零六章 龟兹双刺客
  李道玄双目凝视一观,便看清那一黑一紫斗在一起的两个女子都没有运转灵力,黑衣鱼玄机手持一柄秋木瑶徽剑,用的是公孙剑舞术。而她的对手是一个轻纱裹体的曼妙胡女,手中两把弯刀如月,使的却是西域龟兹刀舞。
  两女都没有运动灵力,反而就像一对儿妙人舞者,但曼舞之中刀光剑影不亚于修士死战,凶险叠生。
  真正运转灵力的却是那位高大的西域胡人,他带着银耳环,光头如僧,只是手中的黄金弯刀散发着一阵阵炎热的灵力。
  李道玄身形不停,大喝一声:“好大胆子,竟敢在长安动武,你们不怕那禁制云珠么!”他这句话说的响亮,却是有意报警,心道这位洛大少身为京都四少之一,又是在自己的地盘,不可能没有什么保卫布置,自己便喊出来,让他们处理去。
  那弯刀胡人见到竟然是李道玄出来了,伸出舌头舔了一口弯刀,竟然向着李道玄方向踏了一步。
  正在和鱼玄机恶战的轻纱女子大喝道:“鸠摩罗,不要理会他,咱们可就只有这一个时辰的机会。”
  鱼玄机长剑飞舞如诗,后退一步,探入怀中拿出一只报警响箭,但她还未放出这报警响箭,便有一道灼热的火流如小蛇一般飞射而来,烧着了那响箭。
  那被叫做鸠摩罗的高大西域胡人呵呵大笑,右手自黄金弯刀上擦过,一道火焰再次燃烧在弯刀之上。
  轻纱胡女弯刀合成十字,缓缓后退,对李道玄和玉真公主说道:“我们今日只来杀洛碧玑,跟你们不相关,你们还是退下的好。”
  李道玄一步跳到玉真公主身边,低声问道:“那光头刀客为何能动用灵力?这里还在禁制云珠之下啊。”
  玉真公主握住他的手,凑在他耳边低声道:“云珠禁制不是万能的,对方有备而来,先生莫要纠结这个问题,定要想个法子挡住这人。”
  李道玄心道我为何要帮这个胖子,但玉真公主小手拉着他,一番期望之情,他倒不好拒绝了。
  鱼玄机此时也退了回来,三人拦在洛碧玑身前。
  李道玄此刻忽然感到地面微微晃动,这晃动非常轻微,若非他运转了冥力,根本察觉不出来。再望一眼那云裳小筑那灯火辉煌的前楼,不禁皱眉道:“为何无人前来保护这胖子,他可是白鹰公子,难道就这点本事?”
  玉真公主没有回答他,只轻轻叹了一口气。
  前方那纱衣女子不耐烦道:“商量好了么,咱们可要动手了。”
  那纱衣女子虽然说的轻松,但早已认出来玉真公主的身份,心中正自苦恼,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位玉真公主在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此人可万万伤不得。
  但她更不能耽误这宝贵的时间,这次刺杀看似匆忙,其实已经策划半年之久,如今只有一个时辰使用灵力的时间,万不可错过了。
  她下定决心回头对那光头刀客说道:“鸠摩罗,放开力量吧!都杀了!”
  鸠摩罗弯刀一横,双目露出兴奋的嗜血之光,隐藏的力量全部展开。
  他的身子悬浮起来,弯刀上烈焰燃烧更加炽热,最后变作白金火焰之色,于是整个桃花坞立刻变冷了几分。
  玉真公主身子发颤,低声问道:“为何他刀上火焰变热,这儿反而冷了。”
  鱼玄机也不明白,李道玄双眼却眯了起来。
  “这是玄空境的古怪高手,我看不出来他用的什么功法,但这等修为全力施展下,咱们三个挡不住一招。”李道玄低声说道。
  桃花坞更加冷了,转眼间一层寒霜便起了来。在寒霜之中,那轻纱女子与西域刀客的身影模模糊糊,藏在了雾气之中。
  “好,好冷啊!他怎么还不出手?”玉真公主实在忍不住了,身子缩向李道玄怀里。
  李道玄一直在沉思,心中有了个大概,他将玉真公主的身子推到鱼玄机怀里,然后将两人拉到洛碧玑身边。低声道:“若果我猜的不错,他们是不想伤了公主殿下。”
  鱼玄机见李道玄有将她们二人做挡箭牌的意思,大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公主千金之躯……”
  李道玄啪的一声拍了她肩膀一下,止住了鱼玄机的怒火,并轻轻送入一道冥力,口中轻笑道:“这刀客的流金火刀并不是在燃烧烈焰,而是在吸收热量,他弯刀吸收火气,咱们感觉又变冷,那只说明一件事,如今咱们全部在一个封闭之地。”
  鱼玄机已经聪明的领会到李道玄的意思,将他传入的冥力吸收转化,继续拖延时间,笑道:“先生说的有道理,不过薇儿还是不明白,他们是怎么封住这云裳小筑的?”
  李道玄正背负双手,忽感手掌心一痒,竟是有人在自己掌心写字。他不动声色,四目流转,忽然大喝一声:“吾等身在何处!”
  这一句话却是用全身冥力喷吐出来,只见周边的空气溅起了一阵波纹,就好像一个大气泡变出了皱纹。
  李道玄大喝完后,手掌抢过鱼玄机手上秋木长剑,斜挑三分,脚下一转,刺向了前方,口中喊道:“快出手!”
  鱼玄机左手食中二指并拢平伸,与右手三指指尖交叠而起,运转李道玄送来的那股冥力,用出了道门浮游观的秘法咒言,口中吟唱道:“八方无碍,心境空明!”
  浮游观与昆仑宗齐名天下,势力犹有过之,鱼玄机所吟唱的乃是浮游观的天师咒!
  八方无碍,心境空明的天师咒语一出,那裹在诸人周围的大空气泡炸了开来,一阵暖风送了过来,诸人眼前再次出现了那轻纱女子与西域刀客。
  转目四周,诸人所在之处哪里是什么云裳小筑,却是在一处皇城角落,这里是皇城宫墙与坊间的死角处,已经出了平康坊。
  李道玄手中秋木长剑正顶在了轻纱女子的弯刀上,而那西域刀客脸上露出惊叹之色,开口道:“李道玄,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李道玄收剑后撤,没有回答他的话,扬声反问道:“我从未见过阁下,为何知道在下名讳?”
  轻纱女子一跺脚,大喊道:“咱们走。”说完这话后,诸人眼前一道金光闪过,她所在之地已无人影,只余一道轻纱缓缓飘落。
  那西域刀客举着弯刀,依旧站在原地。只是神情不动,似笑非笑。
  鱼玄机双手变换咒法,再要发动;李道玄拉住了她:“他们都走了,你还念什么咒啊。”
  玉真公主已经扶起了躺在地上的洛碧玑,转头看到了那呆立在原地的西域刀客,吓了一跳:“这人怎么还在!”
  李道玄轻轻走过去,伸手一拍那呆立原地的西域胡人那光滑的脑袋,便看到尘沙飞扬,这西域刀客自脑袋向下,簌簌的变作了一堆黄沙。
  风吹动地上的黄沙和轻纱,别有一种诡异的寂静。
  玉真公主拍拍胸口:“好厉害的法术,他们是哪里来的刺客,玄机你可知道?”
  鱼玄机从李道玄手里拽过了秋木长剑,盈盈笑道:“本来薇儿还在懵懂之时,但李先生点破了他们的妖法,我倒想起来了,这一对西域那女一定是那龟兹来的刺客。”
  她沉吟一下继续道:“他们用的是西域秘术沙海蜃楼,将咱们弄到这个鬼地方,却用蜃楼术造出了云裳小筑的景象,让咱们以为还在原地,我想那个西域刀客也绝没有玄空境的修为,都是假的。”
  她说罢轻轻掀开了头上黑色斗笠,露出蕙兰之颜,月光下只见一汪秋水懒回顾,半卷青丝多才情,只在白细的脖颈上有一道红线环绕,这是一个有着优雅诗气的道姑。
  但李道玄在这位道姑的双眸之中读到了隐藏的一半幽怨,一半伤情。
  鱼玄机收拢长发挽成道髻,盈盈而立,福身一礼,柔柔道:“便随春风轻问李家公子一句,您可是喜欢洛灵莲姑娘?”说罢盈盈双目流转,望得李道玄脸上发热,诺诺不知如何回答这女子突然的问话。
  玉真公主轻叹一声:“幼薇,你又痴了。”
  鱼玄机见李道玄不回答,再次戴上黑斗笠,转身回转道:“只是世上易求那无价宝,难得却是有情郎。薇儿多问了一句,若是李公子真心喜欢洛姑娘,那就不要让她跳入那花朝节的火坑。”
  李道玄望着她的背影,对这个女子多了一分感悟,原本以为她不过是玉真公主的护卫,一名道家修士,原来却是一个性情女子。
  玉真公主扶着洛碧玑走过来,歉意的对李道玄说道:“幼薇身世可怜,遇到过很多无情男子,她只是有感而发,李先生不要怪她。”
  李道玄不愿说这个话题,点头一笑,那玉真公主便好奇的问道:“先生是怎么看破那对龟兹刺客的法术的?”
  李道玄摇头道:“我没看出来,一开始只是想着,以灵莲姑娘的脾气,在那种情况下怎么还不冲出来,我便起了疑心。”
  确实,莲生的脾气性格,在那种情况下不可能还安坐在桃花坞里的。
  李道玄说到这里,笑了一下,在月光下伸出右手掌:“至于最后看破刺客的把戏的,却是洛公子,是他在我手掌上写了破解之法,我又暗中告知了玄机姑娘,这才一战成功。”
  玉真公主这才恍然大悟,那洛碧玑无力的站着,招手让李道玄过来。
  待他走过来后,这位白鹰公子伸出肥白的胖手,握住了李道玄袖子,鼓起力气郑重的一字字说道:“谢谢!”
  玉真公主和鱼玄机都是瞠目望着洛碧玑,这位大公子今日破天荒的说了两个字。
  李道玄放开了他的手,说道:“胖子,你不要跟我客气,我只求你一件事……”
  洛碧玑摇摇头,伸出三根手指,止住了他的话。
  玉真公主笑道:“这十年来,碧玑是第三次一口气说两个字呢,李先生,他的意思是三天后再说。”
  李道玄点点头:“那我三日后再来云裳小筑。”
  玉真公主便让鱼玄机护送洛碧玑回去,却对李道玄说道:“先生,我还想跟你说会儿话。”
  李道玄一愣,这大唐公主,与自己有何话说。


第一百零七章 鸡犬何不留
  目送鱼玄机送走洛碧玑,玉真公主依旧带着斗笠,自轻纱中看着一天繁星,沉思不语。
  李道玄静静站在她身边,不知道这位公主殿下有什么话要说。
  良久之后,玉真公主忽然问道:“李先生,请恕玉真冒昧,不知先生双亲是否健在?”
  不知为何,在这位温柔的公主身前,李道玄感觉很平静,就像在相思姐姐身边一样,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如实说道:“道玄生下来就没见过父母,是姐姐把我养大的。”
  玉真公主眼前一亮:“你有姐姐?”
  李道玄也不再隐瞒,在这月光之下将莫相思与自己在乐都的事情都说给了这位公主殿下,当然关于修行的事情他都隐瞒了下来。
  玉真公主听得很仔细,最后却长叹一声,握着李道玄的手说道:“道玄,我,我可以这样叫你么,我心中有个事情,但现在不能告诉你,这件事我会去查清楚。你要相信我,不管如何,先离开长安吧。好么?”
  李道玄感受到这位公主温柔的关怀之意,但他还是摇摇头:“殿下,我不能走,我还有几件事情没有办完,但我可以答应你,只要办完事情,我会立刻离开长安。”
  玉真公主松开了他的手,欲言又止,最后自怀里摸出一块玉叶徽章,塞到他手里,柔声道:“你既如此打算,就拿上这个,若有事可持此令到芙蓉园的玉真观里找我。”
  李道玄收下这玉叶徽章,心中感动,相识一面,这位玉真公主不但可亲可敬,而且对自己如此好。
  两人说了这一会子话,天边露白已现,便听到马车吱呀一声,原来是鱼玄机送完洛碧玑后驾车来了。
  鱼玄机停下马车,俏步走了过来,轻声对玉真公主道:“大少说楼里出了内贼,要我告诉您一声,说他先处理此事,然后再亲自去芙蓉园谢您今日搭救之恩。”
  玉真公主哦了一声,再问了一句:“他,他有没有说如何处理?”
  鱼玄机沉默了一下,缓声道:“家长里短,何论鸡犬!”
  玉真公主闻听此言,默然无声,身子一颤差点歪倒,李道玄急忙扶住她。
  玉真公主便扶着他的手臂坐上马车,这位公主殿下再次握着他的手,再次叮咛道:“洛家公子是我故交,你若是一时赶不到芙蓉园,也可去找他,今日你救了他一命,又有我的关系,他必然会出手帮你的。”
  李道玄洒然一笑:“殿下,我记得了,不过那胖子空自称京都大少,今日差点被两个小刺客害了,我倒担心他呢。”
  玉真公主摇头笑道:“若不是今日,便是来一百个刺客,也动不了他,洛公子身负浮游观绝学,若真说起来,算是京都四少里第一高手也不为过。”
  李道玄有点不信,玉真公主摇手让那马车再停一下,郑重的说道:“道玄,这个我还要给你说的,洛公子他得了一种怪病,发病时候哮喘不停,不能用功,他这发病的日子没有固定的时候,今日恰巧他发病,也不知是谁透漏了出去。”
  李道玄诧异的望了公主一眼,这等隐秘之事,涉及到洛碧玑的安全之事,不知这位公主为何告诉了自己。
  玉真公主将他疑惑,沉吟一下,然后说道:“我告诉你此事,只因洛碧玑的这个怪病涉及到那位灵莲姑娘。”
  她犹豫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似乎灵莲姑娘的体质能解洛碧玑的伤病,至于怎么个解决法,我却不清楚详情,我只是见你对灵莲很有好感,所以说这些提醒你一声。”
  李道玄手一抖,心中升起了极度的不安。
  直到马车缓缓驶走,他还在沉思着,心中对那洛碧玑刚刚有的一点好感,便化作了云烟。
  当天色大亮,全城钟鼓齐鸣之后,李道玄回到了西市边那胡大娘芝饼铺。
  他走到门前,轻轻敲了一下门,那门便哗然大开,双目红肿显然一夜未睡的常随正站在门口,见到是他来了,常随露出惊喜之情。
  如果说前几天他对李道玄是恭恭敬敬,那么这一刻他已把这位公子看做了天上神佛。
  常随小心的搀着李道玄,为他拉过一张矮几,再用自己的袖子狠狠擦了擦,才讪笑着让李道玄坐下。
  李道玄有些好笑的坐下,那常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磕头叩首道:“李公子,不,李仙人,常随求您收我为徒弟,我……”
  李道玄一把将他扯起来,摇头道:“不行!”
  常随再次跪下,叩首道:“那请您收我为奴,我常随愿意侍奉公子一生一世,直到……”
  李道玄咳嗽一声,摇手道:“你这是调弄花楼姑娘的话辞吧,快起来。”
  常随讪笑着站起来。
  李道玄也站了起来,望了他一眼,点头道:“我在长安还要过些日子,正缺你这样一个随从,既然有缘,你就跟了我吧。”
  常随顿时喜笑颜开,回头招呼道:“胡娘,快拿酒来,我常随也有出息了。”
  一直偷听的胡娘娇媚的走了出来,也是激动的跪下给李道玄磕了一个头,低声道:“多谢公子收留常儿。”
  李道玄摆手一笑:“我还没说完呢,你要真想跟我,我要你许我一条诺言。”
  常随立刻说道:“公子请说,无论什么咱都应承下来。”
  李道玄手指一点地上跪着的胡娘:“我要你日后必须娶胡娘为妻,并保证待她一生一世。”
  常随睁大眼睛,愕然无声,那跪在地上的胡娘身子一抖,一滴泪水低下,站起身来,低声道:“奴婢去做两张饼,再,再去买一壶酒来。”
  她身子扭捏,带着感激的眼眸中满含泪水,却更有几分欢喜。
  常随一把抓住她的手,却无话可说,最后再次跪下对李道玄叩头道:“常随答应公子,我对天起誓……”
  李道玄再次打断他的发誓,淡淡道:“不要说这些,我只记得你今日的话,日后若有所违,老天饶你,我也不会饶你。”
  常随松开胡娘的手,笑道:“公子放心,我常随定然不会辜负胡娘的。”
  李道玄办完这件事,也是有些好笑,什么时候自己也如此多事了,可能是受到那个叫鱼玄机女子的影响吧。
  长街行人渐多,一位黑衣黑斗笠的女子立身在朝阳之中,就站在胡大娘芝饼铺后面,将这一切看在眼中,听在耳中,忽然发出轻声一笑,转身走了。
  当胡娘买来好酒,送上胡饼后,李道玄才问起常随:“说罢,这次赚了多少?”
  常随嘿嘿一笑,双目中露出痴醉之态,低声道:“公子,这次我可是把所有身家都押到你身上啦,再加上那柄大魏古剑的千金,共凑了三千四百金,您旗开得胜之后,我就去赌坊里会钞拿票,咱们啊,现在这个数!”
  他说着,伸出十根手指头来回晃动:“十万贯!”
  十万贯若是在云州边城,已经是通天的数目了,但是在长安,不过是一方小富的身家。
  只不过常随这辈子从没有拿过这么多金子,所以心中激动。
  李道玄微微一笑:“你把金票收好,先兑一万飞钱与我。”
  常随忙不迭的答应下来。
  李道玄吃过几口胡饼,再饮了半杯酒,便闭目沉思起来,常随不敢打扰他,对那胡娘吩咐几句,便自去钱庄兑换飞钱。
  李道玄心中将长安之行想了一遍,如今相思姐姐和莲生师父都有了着落,但她们两人却都入了什么十二名花册,要参加花朝节。
  李道玄想了很久,站了起来,从小他处理难题,都是单刀直入,选择难题的关结处。如今要处理姐姐和莲生的事,那最好直接找到花朝节的背后势力,然后再想办法。
  他等了很久,却不见常随回来,正要出门放松一下,便听到街上一阵恫哭之声,声音凄惨哀伤,似乎在哀悼死去亲人。
  李道玄还未走出门去看,常随一阵风般冲了进来,他脸色苍白,先擦了擦汗递上十张千两金额的飞钱,然后回头望了一眼,似乎刚刚在外面看到了什么恐怖之事。
  李道玄收起了飞钱,问常随:“外面是怎么了?”
  常随心有余悸:“公子您不知道,昨晚发生大事了,我去钱庄路上看到那是一路奔丧领尸之人,惨啊!”
  李道玄皱眉道:“长安治安如此乱么?那可真是乱了。”
  常随摇头道:“公子不知,这长安啊,每年也死不少人,但自我记事起,从未见过一口气死这么多人的,那云裳小筑虽然是洛大少的地盘儿,这次怕是真麻烦了。”
  李道玄大吃一惊,急声问道:“你说什么,是云裳小筑死了人?”
  常随看看四周,低头凑过来道:“公子,不是死了一个人,而是全部都死了,连姑娘并客人,共死了四百三十七人,我听一个游侠儿说的,今日天还没亮,那云裳小筑便一条一条死尸抛了出来,听说昨夜云裳小筑来了一个大魔头,见人就杀,再无一个活口。”
  他说着手掌一伸:“昨夜最少死了一个侍郎,三个学士,听说还有一个和尚,唉,这件大事一发,算是这些年来,长安第一案了。”
  李道玄眼皮一跳,想起鱼玄机所说的那八个字,心中寒意如冰,这才明白了那“家长里短,何论鸡犬!”的意思,原来是鸡犬不留之意。
  这位洛大少的手笔,竟然如此灭绝人性。
  云裳小筑出了内贼,他竟然也不查,全部杀了。
  但他立刻跳了起来,心中只想到,那莲生,莲生师父如何了。


第一百零八章 红巾游侠儿
  李道玄几乎是冲出去的,但一到门口他就停下了脚步,冷静下来。
  如果莲生出了事,现在去也是晚了。
  如果莲生没有事,那么自己这个时候去云裳小筑反而不好,如果他猜的不错,这么大的案子,云裳小筑一定早就被刑部封起来了。
  他停下脚步,常随紧随过来,紧张的问道:“公子,怎么了?”
  李道玄拉住他,低声道:“你现在去云裳小筑看看情况,打听一下楼内一位叫洛灵莲的姑娘。”
  常随眼珠转动,见公子如此急切,立刻收拾一下,换上了一件红衫,在发髻上缠上了一条红飘带,这才去了。
  李道玄静静坐在屋内等待,胡娘为他端来一盘牛羊杂肉,送上一壶酒,也不敢打扰。
  不一会儿,脚步声响,一个红衫人走了进来。
  李道玄起身急问道:“常随,情况如何……”
  他此时已经看清来人,不禁一愣,进来之人并非常随。此人也是穿着一身红衣,头上一条红巾低垂后脑,只见其人方面阔耳,颌下留着短须,双目炯炯有神,虽然身形不高,但一观其中神就是一个精悍的青年人。
  那彪悍的青年人一见李道玄,俯身便拜,口中称诺道:“长安贱儿郭解拜见李先生。”
  李道玄被他吓了一跳,但听到此人自报姓名,更是心中震惊。
  长安郭解,乃是大唐第一游侠儿,声名传遍九州十道,李道玄在乐都时,也曾时常听那些来往商旅说起此人故事,没想到此人竟然如此年轻。
  大唐游侠儿轻死重气,结党连群,号称权行州域,力折公侯,更有“以匹夫之细,窃杀生之权”的传奇。
  李道玄急忙伸手扶起这位大唐名人:“郭先生请起,小弟在边城时多闻阁下盛名,今日有缘相见,不知所为何事?”
  郭解起身再次一拜,朗声道:“李先生,郭解冒昧前来,是有两件事跟先生说。”
  李道玄打量他半天,微微一笑:“是哪两件事,请说。”
  那郭解先大笑一声,这才说道:“第一件事是特意前来感谢先生,托先生金水桥大战之福,咱们长安的游侠儿个个赚满了钱袋。”
  李道玄点点头:“是大家眼光好,道玄不过顺手而为罢了。”
  郭解双手一拍,豪气道:“说的好,顺手而为。”
  李道玄一笑:“郭先生谢过了,那第二件事又是为何?”
  郭解双目瞪起,嘿然一声,说道:“这第二嘛却是有事求先生。”他说罢一指外面继续道:“李先生也看到了,昨夜云裳小筑死了四百多人,人死如灰啊,这些人中多有家室,咱们长安的游侠儿想一起出笔钱,为死者超度,亦为生者祈福。”
  李道玄再次笑了:“郭先生的意思是?”
  郭解露出怪笑:“听说先生自己押了自己,这次不但一剑名动,而且收了十万贯钱,所以郭某前来想求先生也为此事出一把力。”
  李道玄点点头:“那自是应当,不知需要多少?”
  郭解手掌一挥:“吾等已经凑齐五万贯,尚缺五万,不知先生?”他说着瞩目望着李道玄。
  李道玄哈哈一笑,忽然转身伸手,桌子上的酒坛和竹杯如被丝线牵引,飞到他手中。
  他便将坛中美酒倒满两杯,一杯递于郭解,自饮一杯道:“郭先生既然如此说,道玄自然悉听尊命,请饮一杯。”
  郭解见他如此爽快,也是哈哈大笑,伸手拿过酒坛,一扬脖子灌了下去。
  李道玄趁他仰头之时,伸出右手卡住了此人的脖子,呛得的这游侠儿两眼发白。
  李道玄手下用力,冷笑道:“某虽然来自边城,但也知道长安郭解从不轻易喝酒,每饮一杯必杀一人,尔是何人,竟然敢在我面前玩这一套。”
  那假郭解此时喉中有酒,被卡的呼吸困难,双手乱摆,勉强发出一个含糊的词:“饶,命……”
  哗啦一声,却是常随赶了回来,一眼看到这个场景,大吃一惊,冲了过来。
  待看清李道玄手中的男人,大怒道:“虞子期,你这混蛋,骗到咱这儿来了,看我不打死你。”
  李道玄松开手,止住常随握起的拳头,伸脚踏住瘫倒地上的骗子虞子期,俯身问道:“我问你,你是从何处知道我赢了十万贯?”
  虞子期吐出口中酒水,冷哼一声,却不答话。
  常随愤愤道:“公子,别理会他,这个虞子期这次是押错了人,把钱都输光了,他可是老骗子,最爱装作豪爽游戏,去骗那些来长安赶考的士子们。”
  李道玄见虞子期一句话不说,扬着脖子一副任你处置的表情,便抬起了脚,伸手将他拉了起来,转头对常随道:“拿一千金来。”
  常随愣了一下,便连连摇手:“不行,公子,你不能给他。”
  李道玄皱眉道:“拿两千金来。”
  常随心疼的直跺脚,还在犹豫。
  李道玄大喝一声:“三千金!”
  常随终于屈服了,飞快的奔向里屋,不多时拿来了三张金票。
  李道玄拿过金票,塞到那已经目瞪口呆的虞子期怀里,拍拍他的脸笑道:“虞兄,三千金不成敬意,你先拿去花。”
  虞子期回过神来,再冷冷哼了一声,也不答谢,揉揉自己的胸口,大摇大摆的走出去了。
  常随气得就要去捉他,李道玄沉声道:“回来!”
  常随无奈的转回身,不解的问道:“公子,你,你三千金就是送给一条狗,也得叫两声啊!”
  李道玄没有理会他这句话,只问道:“你去看的怎么样了,可有灵莲姑娘的消息?”
  常随犹自心疼金票,但还是回道:“公子,我刚才做游侠儿装扮,原想着混进看热闹的人里探问下消息,谁知还没进平康坊就被拦下来了,现在啊,整个平康坊都被金吾卫拦住了,坊间大门已闭上了。”
  金吾卫属大唐南衙十六卫之一,乃是专门负责长安大案的一卫禁军。
  李道玄沉吟间,常随又说道:“公子可能不知,金吾卫都出动了,那必然是惊动了皇上啦,我在坊间爬墙偷看了一眼,现在办案的是大理寺少卿萧狄大人。”
  李道玄嗯了一声。
  他在屋内来回走动,自己初到长安,虽然结识了不少人物,还得到玉真公主的垂青,但毕竟身边只有一个常随,一遇到大事,消息来源太少了。
  想到这里他招手让常随过来,问道:“常随,这长安游侠儿有多少人?”
  常随不明白他为何问起这个,想了一下摇头道:“公子,游侠儿混杂在长安各坊间,要说有多少人还真算不出来。”
  李道玄有些明白了:“那么说,你们这些游侠儿没有一个稳定的组织,都是混水之鱼啦。”
  常随一笑:“说是叫游侠儿,其实什么人都有,除了郭老大那样的强人,其实我们都是混口饭吃,有做保镖的,有当小偷的,就说刚才那虞子期却是靠骗为生的。”
  李道玄摇头道:“你可不要自视太轻,我看长安的游侠儿有些意思。”
  常随不懂。
  李道玄伸手让他坐下,然后说道:“比如你押中我胜,赢了十万贯这件事,有多少人知道啊?”
  常随缓缓坐下,皱眉道:“这事我做的很小心,这么大一笔钱,也是换装之后偷偷取来的,连换了四家飞钱铺子,也不知虞子期这小子从哪里知道的。”
  李道玄倒了一杯酒:“你刚才都说了,那长安游侠遍布坊间,混杂在长安各处,虽然做什么营生的都有,但这消息流通我想怕是共享的。”
  常随有点明白过来:“不错,我们有什么事情想问,都是混在一起喝酒聊出来的。我那朋友游四郎,也是这样认识的。”
  李道玄饮了一杯酒,点头道:“不错,我刚才放过那虞子期,便是想到一件事,或者可以试一下。”
  常随忙问道:“公子想到什么事?”
  李道玄再倒一杯酒:“我有个想法,那便是想收编长安的游侠儿,为我所用!”
  常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但见李道玄神情严肃,忙起身陪笑道:“公子别怪常随孟浪,您这个想法是不可能办到的,那些游侠儿一个个刁蛮难驯,各自都是出身古怪,他们不可能凑到一起的,就是凑到一起也不可能听您吩咐的。”
  李道玄喝着酒摇头道:“你这话说的不对,事在人为,再说这件事也不是要现在就办到,可以从长计议。”
  常随望着李道玄,心里忽然热了起来,他听李道玄说的认真,也是心动起来。
  李道玄将酒坛之酒全部喝完,继续说道:“我原打算办完自己的事就离开长安,但现在发现恐怕没有那般容易,花朝节快到了,也不知后面还有些什么杂乱之事。”
  他说着叹了一口气:“你看这些京都大少,哪个背后不是有着自己的势力?我无心从仕,在长安又不能动用道法,是需要为自己拉点组织啦。这件事就先交给你来办。”
  常随身子一跳,惶然道:“公,公子,你不是不知道常随的本事,让我做点小事可以,这件大事我可做不到。”
  李道玄看了他一眼:“很多事情不是做不到,而是看你怎么做,我先给你说,这组合游侠儿之事一旦成功,你就是他们的首领,这可是为你考虑。”
  常随三步走了过来,两眼放出了光,激动道:“公子说的可是真的?”
  李道玄微微一笑,拍拍他的肩膀:“你听我的,就是真的,从今天开始,我给你任务,我要你在七天之内,把咱们赢来的十万贯全部花光。”
  常随愕然道:“什么!全部花光,这,这可怎么花啊。”
  李道玄冷笑一声:“怎么,你连花钱都不会么?”
  常随摸着自己的下巴,渐渐品出了味,忽然露出怪笑:“我明白了,哈哈,公子您说的不错,花钱这种事,我怎么不会呢。”
  李道玄便缓缓走出门口:“我要去芙蓉园去一趟,你就去办这件事吧。”
  他说罢走出了胡大娘芝饼铺,还未走到街上,便听到马蹄声爆响,一队披甲金吾卫凶猛的冲了过来,将自己团团围住。
  这群甲胄上镶着金边利剑的卫兵们齐齐下马,一条粗如手臂的铁链子哗啦啦一声甩到了李道玄脚下!


第一百零九章 大理寺少卿
  李道玄低头俯视那条粗重的铁链,链子上贴着南衙禁卫特有的标志,金吾五雀缠丝纹。
  这条铁链曾锁过窃国大盗,也曾缠过前朝宰相,如今还是乌黑发亮,金丝缠纹都是鲜亮耀眼。
  李道玄抬头一笑:“诸位大爷,不知道小的犯了什么法?”
  当前一名抚剑金吾队长踏前一步,大声道:“兄弟,你事发了,有人通报昨夜你曾去过云裳小筑,今日萧大人查探云裳楼,只有你一个活口,可不是畏罪潜逃么。”
  李道玄眉头紧皱,他才不相信这番说辞呢,昨夜看到自己进云裳小筑的,怕都在死尸堆里。
  但既然无人知道,这些金吾卫却一口就说了出来,其中奥妙之处,让他深思起来。
  那队长见他不答话,冷笑挥手,周边金吾卫跺脚大喊一声:“嘿!”
  这流程一般的威吓声后,便有两个金吾卫拉起锁链,就要套到李道玄身上。
  李道玄伸出一根手指,运转冥力,轻轻压住了那绷紧的锁链,慢慢向下压去。
  两个扯动锁链的金吾卫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但就觉得一股千斤重力压在了那锁链之上。
  两人脚下浮动,脸涨的通红!那绷紧如一条铁柱的锁链被李道玄一根手指压成了弯弓状。
  李道玄感受到对方力量已用到了最大,忽然微笑一下,松开了手指。
  只听哎呀两声惨叫,哗啦一声脆响!那两名金吾卫正在使劲到最狠的时候,猛然被对方放空,锁链反弹之力加上手上力道,顺时让两名金吾卫吃了大苦头,两人都是大喊一声,向后摔倒在地。铁链也是落到了地上。
  金吾卫队长沧凉凉抽出宝剑,那围在一旁的卫士立刻变作四围,最外围的一名士兵飞身上马,疾驰而去,马蹄声中伴随着尖锐的哨鸣之声,却是报警召人去了。
  不愧是长安南衙禁卫,这一番动作足以看出这支禁卫的素质。
  但李道玄却是双手一摆,对周边紧张蓄势而发的卫士们说道:“且慢!我有话说!”
  金吾卫队长一剑横眉,大喝道:“莫要抵抗!”
  李道玄呵呵一笑:“我只是想问一下,诸位锁拿我,是要送到哪里去啊。”
  那队长冷哼一声:“自然是去云裳小筑见萧大人!”
  李道玄哦了一声,双手便垂了下来,点头道:“那就来吧。我去就是了。”
  金吾卫们对视一眼,队长收起长剑,俯身就要亲自拿锁链锁他。
  李道玄一脚踏在锁链一端,力到脚底,沿着整条锁链慢慢走了过去,口中淡淡道:“这位大哥,这锁链怪重的,我看就算了吧。”
  他说着已经沿着锁链一端走到了另一端,正走到金吾卫队长身前。
  那围住的卫士们齐齐发出惊呼之声,就是见多识广的队长也是倒抽一口冷气。
  原来李道玄踏过锁链之时,暗暗用上了冥力。此时地上那条粗黑的锁链已经被他踏入了地面,压成了纸一样薄的铁片。
  锁链压缩成的铁片整齐的镶入地面之上,就连那锁链上“金吾五雀缠丝纹”都被李道玄压扁成“一山鸟雀戏长空”的古怪模样。
  金吾卫见过各种修士,但在长安禁制区域里,却从没有见过修士敢用道法。
  如此在这西市之旁,白日坊间,浮屠云珠禁制之地,李道玄如此手段便有些惊人了!
  那队长身在禁卫之中,也不是死脑筋之辈,便抬起胸,沉声道:“无锁不成!这是咱们金吾卫的规矩!”他说罢对身旁一卫兵使了个眼色。
  那卫士天生灵慧,眼睛一眨便拔剑,切断了甲胄侧上一根柔软的黑鸷长翎,递给了队长。
  这长长的黑鸷翎毛便被放到了李道玄的肩上,金吾卫这才哄然上马,“押着”李道玄昂然的走向平康坊。
  于是李道玄衣领插着代表英勇无敌的黑鸷长翎,“带着”气势汹汹的金吾卫,昂头挺胸的游夸于大街之上。
  那不懂事的商贩暗自嘀咕:这不是那一剑砍翻秦烨大少的边城小子么?怎么,这么快就升官啦,啧啧,金吾卫两边护送,好威风啊!
  那领头的金吾卫队长咳嗽一声,恼羞低声道:“快走!”
  他们赶到了平康坊外,坊间大门紧闭,金吾卫并平康坊武侯们守卫在门前。
  平康坊昨夜当差的武侯铺长和更夫,守门卒三人跪在一旁,身缠锁链,低头颤抖不止。
  李道玄快走几步,到了坊间门前。
  那押送的金吾卫没有下马,队长一抬手:“疑犯带到,烦请兄弟们领进去,小弟还有职责在身,就不下马了。”
  守门的金吾卫拉动坊门,开了一条缝,便领着李道玄走了进去。
  平康坊分为南北两曲,平康北曲更是民间大花楼的聚集之地,被称为北里名花。
  如今这北里名花却是萧瑟异常,云裳小筑门前后院,站满了全副武装的金吾卫士。
  门前一个绯色官袍在身的官员正背负双手,望着云裳小筑大门。他的身旁站着两个绿袍官员。
  李道玄慢慢走过去,那绯色官员便转身过来,却是熟人,正是那日他初进长安遇到的那位只说四个字的白目瞎子!
  但他还未行礼,那绯色官员眼珠一翻,黑白分明,双眼有神,哪里是个瞎子。
  一个绿袍官员见李道玄昂然站着,大喝道:“你这刁徒还不跪下,这位是大理寺少卿,四言神目,萧狄萧大人!”
  李道玄拱手为礼:“道玄见过大人,上次走的急,还没有谢过大人增金之恩。”
  萧狄露出古怪笑容,却没有怪他无礼之罪,只侧头对身边两位绿袍官员说道:“你们先走!”
  那两个绿袍官员一愣,萧狄摆手道:“今日结案!”
  那两个官员便不再说话,叩礼告辞。
  李道玄看得好笑,走上前去不客气的拍了这位大理寺少卿肩膀一下:“萧大人啊,你是什么大理寺少卿,每次又只说四个字,那可怎么断案呢?”
  萧狄一翻眼珠:“少年无礼!”他的眼珠这一翻看起来十分古怪,就好像两只眼睛齐齐转动一圈似的,猛然看去真像两粒假眼一般。
  李道玄只觉浑身一凉,此人眼珠翻动之间,隐藏这双白眼之后的一点金光一闪即逝。但就那点金光却让他有种被人刺穿的感觉。
  萧狄说了一声少年无礼,忽然又笑了起来:“多谢多谢!”
  李道玄一愣,这是什么意思,下意识问道:“你谢我什么?”
  萧狄没有说话,却有一个清脆的声音自云裳小筑门里传来:“他是谢你打赢了秦烨大少,替他赢了一笔大钱呵!”
  伴随着这声音,一个短裳打扮,精神抖擞的中年女子自云裳小筑走了出来。
  这个中年女子身材苗条娇小,但左脸上自额头到嘴角划过一道深深刀痕,看起来十分可怖!
  萧狄露出温柔笑意,指着那中年女子对李道玄说道:“这是拙荆!”
  那中年娇小女子快步走到萧狄身前,大大方方拉住他的手,低笑道:“老头子,我看这孩子可不像什么杀人魔头,你莫不是搞错了!”
  萧狄温柔的牵着爱妻的手,笑指着发呆的李道玄说道:“是他是他!”
  在这空旷的北里名花坊间,数百金吾卫眼前,这一对温柔牵手而立的古怪夫妻,看起来是那么和谐。
  但李道玄却忍不住了,皱眉道:“萧大人,萧夫人,这里的惨案跟我一点儿关系都没有,我有证人可做证明。”
  他说着就要掏出玉真公主送给他的玉叶徽章。
  那中年女子忽然咯咯笑了起来,原来是萧狄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阵儿话,看那老头嘴唇动的飞快,这次可不止四个字了。
  李道玄放开了手,心中觉得不对劲,是啊,如果萧狄认定他是杀人犯,也不会就这样让自己大摇大摆站在这里啦。
  那中年女子挽了挽额上秀发,对李道玄含笑道:“我明白了,原来是这么一回事,那果然这案子就是你犯的了。”
  李道玄此时搞不清状况,便一言不发,静观其变。
  萧狄放开爱妻的手,迈步走到他身边,忽然自袖子中掏出一个紫砂小酒罐,递给李道玄道:“你跟我来!”
  李道玄一眼便认出,这是昨夜莲生自石床后取出来的,那罐新酿的桃花酒。
  他心中一动,接了过来,欣喜的望着萧狄。
  萧狄笑着点点头,向着那云裳小筑暗处挥了挥手。
  便听一阵吱呀之声响起,一辆黑色的马车驶了过来。
  萧狄拉着爱妻坐进了马车,对站在地上的李道玄招招手。等李道玄坐上马车,第一句话便问道:“萧大人,你可是知道洛灵莲姑娘的下落。”
  萧狄闭目不言,那中年女子却嘻嘻笑道:“你这年轻人,倒真是个多情种子,告诉你吧,老头子他什么都不知道,我们只是奉命来带你去个地方。”
  李道玄张了张嘴,但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
  果然那女子笑道:“至于是谁派咱们来的,我们却不能告诉你。”
  马车缓缓驶动,沿着平康坊向东而去,出了西市,直奔朱雀大街!
  李道玄等了很久,才掀开车帘,便看到了宽约六十丈的朱雀大街,以及那尽在咫尺的皇城南门,朱雀门!


唐三葬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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