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3章 守护之神,请天留人
作者:豆子惹的祸|发布时间:2024-06-29 06:23:40|字数:39004
苏景曾传讯“十天”等候,大阵仍有发动希望,九龙地仍需强者镇守,不过墨色重兵陈压火星与中土的战场,九龙地有甲添和怪物浮屠镇守就足够了。
而三位巅顶强者联袂跨入战场时,沉黯无边腥风血雨的中土世界突然绽放明光,纯净且洁白的光芒急急扩散急急氤氲,将整座中土世界包裹起来。
紧随白色光芒之后,紫色烟霞与金色的大雾也渐渐弥漫开来。
白光、紫烟、金雾,三重神气接连包括中土但彼此泾渭分明绝不混杂。
光与烟、雾皆无形,光与烟、雾皆为吉祥,中土仙魔于苦战中得这三重神光的柔柔包裹,顿觉神清气爽元力重生;但光与烟雾亦为杀戮!所有正向中土杀来的墨巨灵坠入其中立刻碎尸万段!
道尊微扬眉,回头看了看身边裹挟中土的奇怪光雾,彷如树皮枯萎的老脸上笑纹闪闪,跟着道尊拔剑!雨霖神剑出窍,雷光一阵中道尊与剑齐齐消失不见,一场细细雨水凭空洒落。
雨细却也阔,一场雨覆盖万里方圆,且不做丝毫停留,缓缓向着墨色大阵推进去。
沙沙落雨轻响,而雨水诡诡,无论墨巨灵施法或者撑开宝物,毛毛细雨都可轻松穿透,然后打落在巨灵身上……漂浮半空时是雨,落入邪魔身上时便化作利剑狂斩!淬烈光芒暴散、墨色血肉横飞。
一滴雨即为一柄剑,一柄剑诛杀一巨灵。
万里雨霖,缓缓向前。
小魔君左右看了看,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迈步前行……另个方向,但他前方依旧是墨色大军,小魔君前进时,身体极剧烈但又极细微、几乎细不可查地古怪颤抖着,不知什么韵律也不知是什么法术,但有风乍起,就在他的前进和古怪急颤中,灰色的风从他身边挂起,迅速展阔开来,转眼间风弥漫万里。
不是那种狂猛的风飓、风暴,而是千千万万比着银针还要细小的流风,凌乱交织混乱翻腾织成的“团”,那些风都太细微太渺小了,可能连一片落叶都掀不起,可万里风团笼罩、小魔君所过,肉眼可辨墨巨灵顷刻苍老,身上的凶恶魔焰熄灭、黑色的皮肤皱着蔓延顷刻变作半灰不白的难堪颜色,跟着一尊尊高大巨灵开始腐朽、化飞灰!
大魔君也在前行,另一个方向。
大小魔君本为师兄弟,修行一脉相承,所以他们法术看上去很像:同样万里覆盖,只是不见风,万里法疆内处处都是细入发丝的黑色雷霆……又哪里是雷,大魔君身周万里随处绽放又随处泯灭的黑色痕迹,根本就是“裂”。
来自空间的裂璺!
空间裂了,内中邪魔谁能活!大魔君的万里杀境,一步一步向前推进!
三大神魔,三个方向,逆袭墨色大阵。
而三个神魔身后,又有三人显身!
环绕中土世界的白光散去了,下颌蓄短须、衣襟敞胸怀的俊美男子眺望战场;
弥漫四方的紫色烟霞散去了,独目、凶恶的瘦小道人皱眉眉头,脸上尽是戾气;
笼罩天地的金色狂风散去了,闭着双目、神情平静的和尚低着头,他面上微笑平静。
下一刻,三人身上同时绽放强猛气意,俊美男子的荒古野性、独目老道的犀利剑意、闭目僧人的金刚暴烈,只凭气意分辨,三人的强悍比着阎罗、道尊也不遑多让!
气意绽放时,欢呼响起时,一头白色的狐狸自中土飞扑天外,人在半空时化做好漂亮的女孩子,就那么一边欢呼着一边纵跃着,扑入俊美男子怀中,跟着女孩子化一团璀璨光芒,消失不见;
同个时候,独眼老道的腰间多出了一个人偶娃娃,闭目神僧身后多出一团金色影子。
四仙贤、三灵胎!
之前滚滚恶战,即便墨巨灵也没注意一个细节:中土的护界灵阵不是被他们打爆的,而是自行消散去……灵胎成形、即将出世,护界灵阵便会消散,那是他们最接近成功但也是最脆弱最危险的时候,此乃天将一险,欲夺命转生非得经此劫数不可。
此刻,灵胎圆满,真正出世!早在第五园古时,他们就为完美世界浴血奋战,而完美世界也不曾辜负他们,在他们陨落前抽其精气纳入灵穴,从此开始他们漫长转生之路。
是转生也是脱胎换骨,曾经的强大和无上信念再经漫长打磨与涅槃,众得巅顶成就,他们自愿守卫中土世界,他们也是完美乾坤为自己挑选的守护之神!
天真化形,九位妖狐急冲敌阵;剑主拔剑,黑暗星天中凭空跃出无尽寒刃,化万里国、剑之国横扫前方;圣僧开目,他的目光所向,滚滚金尘湮灭,一目万里而万里清静,再无巨灵只剩神圣佛光。
道尊、大小魔君三人之后,天真大圣、江山剑主、摩天圣僧三灵胎再冲敌阵!
三灵胎入战去,而中土世界中又有三股强大气势暴散开来,三尊神魔再现身……万里长缨在手,饿魔头大如大;八百里赤鳄斜横,私魔双目如血;绣花鞋高举过头,色魔肚子滚圆!哇呀呀怪叫着、暴跳着三尸冲出中土,个个热血沸腾。
苏景不在,三尸替苏景热血沸腾,古时四仙贤,三圣化神胎,怎能不让人血脉贲张!三尸势若疯魔,冲出中土暂停步,疯魔之意一涨再涨已成熏天之势,齐齐开声怒吼:“叶非,上啊!”
叶非这次没别扭,拔剑就上了,三尸狂魔发泄够了,胸口一口激昂气平顺,掉头返回中土去。
神君、佛祖之后,叶非立道,道尊驰援、大小魔君跨入战场,中土三灵胎夺命封神,接连又是七尊巅顶神魔入战!七绝七杀各展神威,而下治真尊非但不见惊慌,反而纵声大笑:“好好好,决战正好!”
墨色大阵中号角连天,清晰可辨整座墨色大阵都掀腾起滚滚巨浪,真的是浪:巨灵相簇、兵杀之浪,汹涌起伏急急轰荡,他们实力暴涨,他们无穷无尽,他们心有狂信不为生死挂怀,迅猛扑击不见丝毫迟缓,每一次巨浪轰涌都是上前送死,可每一个死去巨灵也的的确确消磨去绝顶神魔的一丝法力。
一丝又一丝,即便一座汪洋大海,最终也会被头发填满!
就在下治真尊的狂笑声中,墨色大阵深处又响起了另一道大笑:“决战正好,解血正好!”
旧声不落,新声再起,附和:“决战正好,解血正好。”
前一声,大天魔金铃天;后一声,小花容揉脸天魔,第三个笑声,始终追随大天魔身边的骚、戚东来:“决战正好,解血正好。”
第四声、第五声、第六声……忠义魔、嫁衣魔、洗血魔、忘情魔、阳谷魔……所有追随在金铃天与小花容身边的天魔!
天魔已入战二十余日了,不同于苏景等人有两座阵地依托,不同于火星中土战场有无数同伴策应相护,天魔坛突入墨色阵中,仿佛陷入汪洋的一叶孤舟,无援无依也无靠。
这样的打法简直糊涂加莽撞,可这样的打法才是真正天魔,他们不是来保护火星维护宇宙的,他们是来向墨巨灵寻仇的……一场血腥冲杀,早已赚得钵满盆满!
二十几天的争杀,他们根本无法从敌阵边缘打上中土,中土与火星的强大神魔也没办法去给他们做丝毫接应,巨大的消耗时刻发生,到得此刻已经精疲力尽,这条血路终于走到尽头了……解血正好。
解血正好。
金铃天拉起了小花容的手,小花容的另只手挽住了宝贝弟子戚东来,骚人抓起了忠义天魔手时,不忘用小手指头在老太监的掌心画个圈圈……无需片刻酝酿,更不用只言片语,天魔解血、换命之杀!
携手揽腕心无挂念,解血天魔才是毕生骄傲的最好归宿!
血光轰、血肉轰、血魂轰,起伏的墨色海洋中那一道滚滚的血色狂涡,所有天魔的荣光所在。
这宇宙大太、族类太多了,什么样的人都有,从不缺混账,而天魔无疑是混账中的混账,他们可以死得毫无价值,但他们决不能死得不够骄傲……
天魔解血,凶法已成!而就在墨色深处血光暴散一瞬,阎罗神君的目光陡然凛冽,昂首向天:“留人!”
也已负伤正闭目行元的瓶儿婆婆突兀张开双目,同样望向天空:“留人!”
“留人!”佛祖目光如炬,直直望向高远天穹,声如怒雷绽放!
“留人!”万里细雨中道尊的声音传出!
“留人!”纵横剑气中叶非的声音依旧阴冷。
“留人!”大小魔君同声叱咤!
“留人!”中土三灵胎齐齐开口。
留人、留人、还是留人,不是阻止天魔,更不是叱咤巨灵,这一群人、将这两个字说与天!
一群人,或是开立一重天道,或者得乾坤认愿做庇佑的巅顶强者,以道之名、以神之命,以乾坤之名祈愿于高高在上的那个“天”:留人!
请、天留人!
第一千四百零一章 愿我来生,身如琉璃
天在上,天威不测,一道之尊开口留人不过是个笑话,可是今日世界中现存的几乎所有菁英齐声请愿……轰隆一声神雷绽裂!
墨色深处,血色天涡正心眼中,身体开裂正闭目等死的天魔,身形同时一振,消失不见了。
神君目中凛冽不在,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请愿于天,再得九天灵犀:天留人,只是天随人愿之后,少不得会有一场反噬,反噬就反噬吧,以后的事情现在想他作甚。
就算有反噬,还不是佛祖道尊神君婆婆叶非大小魔君三灵胎这一群人共担!既然入战,便已同命相连,以后再一块挨一重天罚也算不得什么。
只可惜天威无限但人力有限,一道宏志大愿想要实现,永远不可能超出许愿者的本我力量,否则就算拼着立刻挨神雷,大伙也要试着问问天……铲除墨色、成不?
留人。
看似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神君却有虚脱感觉……但还不等他回一口气,神君的面色再变!
又何止阎罗一人面色骤然,西天佛祖、瓶儿婆婆、火星战场上所有仙魔尽数变色:火星深处、一重重浑浊不堪的古怪气意开始缓缓播散,凡人察觉不来,但见惯圆起圆灭星辰老丧的上位神魔哪个辨识不出:火星神核中散出的气意,正是毁灭前兆!这颗星完了!
万里细雨突兀散去,道尊显现身相一言不发疾飞火星。
入战容易,回去却难!四面八方墨色大军蜂拥而上……但星天战场中并非道尊一人独行。
火星显现毁灭征兆,十三星阵少一星,那便是阵法的彻底崩溃、是星天的一败涂地,如此要紧大事,非得布阵道尊返回火星查探、寻找力挽狂澜的办法不可,大小魔君、叶非、三灵胎同时变换冲阵方向,前去接应道尊。
三尸立刻冲腾天空,同时回望小不听,后者当然明白他们的意思:“去吧!”
去吧,接应道尊,中土有我镇守!
瓶儿婆婆深吸一口气,白发顷刻化作满头乌丝,皱纹退散目光明亮,起身前她还是鹤发鸡皮的老妪,起身后她已经变成风华绝代的仙子:“去吧!”
两个字说给神君和佛祖听,去吧,接应道尊,火星有我镇守!
天之骄子,巅顶神魔入战去,自个个方向向着道尊所在迅速靠拢,终于成功会合,尽数归返。
……
下治真尊眯起了眼睛。
道尊等人能查到的气意,下治也照样能够探知……十三星大阵未能成功发动,今日仙魔的图谋败了。
接连有巅顶神魔入战来,下治真尊不觉得奇怪,这很正常,敌人最后的指望不再了,跳出来决一死战,很好,那就都去死吧,墨色军阵匡阔无边,再多强者进来,终也会耗尽法力化作枯骨。
可阵法不能用了,依旧如此重视火星,又为得什么?
还保有成阵希望?那希望何所在?下治猜不透真相,他也不需要去猜什么,更不用去理会道尊他们究竟有没有办法挽救火星,墨色只需加把劲、尽快攻上前去将那颗星彻底打爆便万事圆满!
下治真尊再传法谕。
……
落足火星,道尊直扑此间阵法中心,但才相探他的面色就沉黯下来……阵法其实是没问题的,但这颗星的毁灭已经无可阻挡。
其实这样的情形很正常并且早已得以预见,这一仗打得太激烈也残酷,巅顶神魔与无尽仙魔参与、旷日连天且丝毫不停的激斗,就算苏景、阎罗等人再如何小心维护,也总难免会有法力余威波及此地,一次安然无恙,百次仍可承受,可总会有个极限的,此刻火星承受的冲击已经超出了极限,必定毁灭。
早有预见,尽力避免,但也只能是尽力而已……
星辰要爆碎,修为精深的神魔以大手桎梏,抱着它不让它碎不是什么难事,可不让它碎和不让它死根本是两回事,阵法依托于火星,大阵流转时就需得火星本有元灵为引,如今这颗星辰将死,本有元灵要么散尽要么化作一滩死水,再不可能流转,任谁也没办法改变的事实……
而道尊探阵、探星的同时,天真大圣再度身化白光,彻底融入火星去……不久后白光闪烁,天真大圣重新显现身形。
中土剑主圣僧其声发问:“如何?”
“可行。”天真一点头,随后三尊中土的乾坤灵胎同时来到道尊、阎罗等人面前……火星将死已成定居,改无可改,但火星与中土本为大脉一道“灵圈”内的并蒂双果,中土在圆正中位置更好,所以更着茁壮饱满,火星稍稍有些“营养不良”,不过两颗“果子”的元质并无不同。
所以三灵胎提出了一个法子:既然双果并蒂,便可双星共命!
这不是简单的讲中土元气输送给火星,双生两兄弟,一个命火已绝,另一个也只能哭泣难过全无救命的办法,双星共命所指:纳中土入火星,将两颗星辰合并做一颗星。
火星还是会死,但火星也会变作中土,不是火星得到灵气,而是从此火星变成了中土。
将火星上的阵法挪移到中土去,不可行,刻画一座星阵需得漫长时间,何况阵内十三星有严格的位置要求;但阵不动,直接挪移乾坤……道尊的眼睛眨得厉害:“谁来挪?”
“我们挪。”天真、剑主、圣僧面露笑容。
将一座乾坤挪移入另一座星辰,这是宇宙开辟从未有过的法术,不止没有过,根本就没人想到过!这又不是搬家啊。
但火星与中土为并蒂双果,更要紧的是天真大圣等三位仙贤已是乾坤灵胎,他们就是那座完美世界的掌域至尊,这世上神魔无尽,但挪移中土入火星之术,只有他们做得。
至少,他们有能力一试。
“我们做,但只靠我们做不来,须得诸位相助。”摩天圣僧的语气不急不缓,江山剑主却是个急脾气,直接开始分派任务了:“道尊请留驻火星,主掌阵符安稳,不必理会外物变幻如何,只需守住阵符不为外力所伤即可;神君、佛祖、你、你、你,随我与和尚归去中土!”
三个“你”,大小魔君和叶非,剑主不认识他们。
佛祖却摇摇头:“我去不得。”
剑主一切好商量,听说佛祖去不得,他“哦”了一声,又想伸手去点瓶儿仙子,但随即摇了摇头,以瓶儿仙子的伤势怕是支持不了这样的重术,不过无妨,中土上还有个小不听能顶上位置。
两星共命,需得于两地同时行法。
火星上还好,只需天真大圣和道尊坐镇即可,但中土就麻烦得很了,剑主与圣僧施法,需得四位巅顶神魔镇守中土四向,还需得阎罗神君把持幽冥大局,两地一下子就占去了九尊强者,火星、中土两地能战的强者,佛祖、瓶儿婆婆和三尸。
三尸随时可能死去苏景身边,婆婆身上伤势更重,就只剩下一尊佛祖……佛祖微笑,双手合十,对三灵胎等众多仙魔施礼:“拜托你们了。”
跟着佛又望向阎罗:“你记得给苏景说,我欠他的那尊佛,还了!”
阎罗点了点头:“若有来生,我请瓶儿婆婆给你接生。”
“别别,大家熟人,我光溜溜地出来怪不好意思。”佛笑眯眯地,又从袖中摸出伪佛神位与蜷缩其中正沉睡的小金童残魂,伸手想要递给阎罗,但手都伸出去了佛又改了主意,将其递到了叶非手中:“我觉得你的路子挺合适小金童的。”
佛觉得应该因材施教,哪怕平添妖孽……叶非接过、收好,没多说什么。
众神魔散去,或者入法火星,或者归返中土。
几乎同时时候,始终剧烈涌动的墨色大阵突然变了模样……海就是海,不会变成大乌龟,但是大海永远藏有不为人知的狰狞一面!
见过巨浪如山,见过暴潮轰动,就以为见过海之凶残了?哪有那么简单,一座大海荡漾啊、荡漾啊,越来荡漾剧烈,到极限、破极限、整整一座汪洋彻彻底底倒卷过来:近岸的海水急急向后退去、而远端、彼端、远隔千万里的海洋的另一端完全翻卷而起,大海整个将自己向着前岸倒扣过去,又当是何等凶残!
此刻墨色汪洋便是如此,万万邪魔无边大阵,正倒扣翻卷、挟必杀之威、自视线尽头涌上九霄高空、再从九霄玄天狠狠冲向火星、中土!
而这场强袭中,再没有“单独巨灵”了。
每二十巨灵中,自损一人,以命化链以魂结织,勾连真色融合身元,由此所有所有墨巨灵都与同伴心神交织、元力相连,化作一个整体!
要直接损丧半成军马的结法。
而金轮毁灭前,就算墨巨灵肯放弃这半成同族,也无法施展此术,那时他们的力量不够强、不足以“倒卷”,那时他们的身体也不够强悍、不足以承受“倒卷”时的巨力撕扯,但现在这些都不是问题了。
墨色的阵实在太大了,所以这场“倒卷”从发生到真正淹没还有不少时间,足够佛祖迈步上前、入位持法。
当佛祖动时,所有被他从漏中挽救回来的西天精锐尽数迈步,追随在佛祖身后,昂首仰望着前方正急急吞没星空吞没视线的墨,他们的步伐稳定。
果先在其中、悠小菩萨在其中,小优佛陀也在其中。
“我佛,说些什么吧。”爱喝酒、三口酒后化身疯魔罗汉的那个小沙弥加快脚步,追到了佛祖身边、请愿。
佛回头看了他一眼,笑问:“你喜欢听哪句?”
小沙弥双掌合十:“一切如来,身语意业,无不清净……不好不好……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盘……也不太好……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这句好!”
佛的笑容更盛:“这句的确很好。”说着,佛深深提息、朗朗开口:
“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佛言。
群僧尽做合十,每一人都在笑,或丑或美可眼中无一例外的清澈明慧:“愿我来世,得菩提时,身如琉璃,内外明澈,净无瑕秽。”
诵经声朗朗,整齐且悦耳。
就在安详得几乎沁出清香味道的诵经声中,佛祖的身躯散碎了,高大金身化作千千万万金色蝴蝶,挥舞着翅膀、翩翩飞舞着。
佛之后、佛身后,每一尊佛陀、罗汉、菩萨、沙弥都如他一般,身随去、化金蝶。
远方,墨潮滚滚铺天而来,引得空间都在疯狂颤抖,仿佛这片星天已然承受不住巨大力量,即将崩毁去一般。
中土世界,摩天宝刹内香烛尽灭,佛祖大像、诸座佛陀、诸殿菩萨,原本昂昂流彩的金身骤然失去颜色。
而火星、中土两座星辰周围,无以计数的金色蝴蝶上下翻飞,自在美丽……忽然,冥冥中佛祖之场再次响起,依旧是那么平静却温暖的声音:“你来吧。”
跟着,先前那个小沙弥的声音响起了:“愿我来生,身如琉璃。”
最后八字、西天群佛最后的八字佛唱,就在这唱声中,金色蝴蝶的翅膀下突然多出一丝丝灰色痕迹:
它们的飞舞于空间中留下了灰色痕迹。
灰色之痕越来越明显,元灵、星空迅速躁动,而蝴蝶周身光芒却越来越暗淡……三息、三个时辰、还是三百年?时光奇快却又奇慢,群蝶翩翩时,灰色的痕渐渐蔓延渐渐勾连,渐渐变成了网再渐渐变成幕……灰,为漏中色。
“漏”这个概念本就是佛家最先给出仔细定义的。
迷失漏中,寻路不回,但漫长的迷失也让群僧对“漏”有了重大领悟,这重领悟不足以让众僧归来,但归来后以此领悟入佛家法持,却能将一场“杀漏”引入天地间!
此漏非必漏,以法行衍生的漏是错乱空空错乱时时的杀域死地,而非时间或者空间的穿越。
行漏,需持法,再寂灭。
才刚刚从漏中归来西天精锐,为了最后的庇护,毁灭己身再布漏于中土、火星周围!
伪佛与真佛之间的区别究竟何所在:看看那些断翅、断身、正湮灭在灰色法幕中的蝴蝶便可得知,他们都曾是佛、也永远是佛,真正佛!
赶上了最后一战,何其有幸;
献身于心中神圣,无不清净。
还有佛祖,曾对苏景许诺:西天欠了你一尊佛。
其实真没什么深刻内涵,特别简单的一个意思:苏景的三尸将佛祖带回来,算是救了佛祖一命,所以佛祖欠了苏景一条命。
西天欠了苏景一尊佛。
佛将来会还给苏景一尊佛……还命与他。
佛寂灭,为庇佑中土与火星,中土即为苏景的性命所在,佛为中土而死,还了苏景那尊佛。
佛好奇,佛有趣,佛做事东一棒西一锤,佛常常想起一出是一出,但佛永远是佛,他永远不会逃避自己应该做的事情,佛高高在上,但佛从不觉得自己的性命比着普通生灵更重要,倒是肩头的担子重逾万钧!
东游西逛、尽量玩耍,可无论他做什么、怎么做,肩头的那副担子永远不会放下。
佛自在还是不自在?
担子在肩怎能自在……错了错了,若放下担子才会不自在,那沉沉的担本就是他的自在所在!
因果不沾身就去以己身撞因果,此刻苏景正拼劲全力催长的完美骄阳就是他撞出来的因果,此刻中土、火星两座星辰周围正疯长蔓延的漏上杀法就是他撞出来的因果!
佛又是怎样的大能威,他撞出来的因果,必定好看……必定给墨巨灵一个好看!
“啊!”下治真尊暴跳如雷!
所有墨巨灵皆“联法”,除了下治真尊,佛不可怕、西天精锐不可怕,他们就算再怎么强大,于黑色的倒卷汪洋前也是脆弱的,根本劫持不了一时片刻,但佛与同门皆做寂灭,他们不止是施法,他们还是借力、引法,引动漏中真力行布灰色屏壁,这就再不是他们能够掌握力量范畴了。
想都不用想,一旦开始“冲撞”墨巨灵必定伤亡惨重;可是一样想都不用想的,墨色联法后短时间里根本无可开解,“汪洋倒卷”大势已成再无更改……
灰幕绵延、墨潮湮天,两道绝不属于今时世界的浩瀚伟力终告碰撞!
不存声响,不见法芒,声音与光芒都在漏中被搅碎了,只有一黑一灰,两重都象征着死亡的颜色,死死纠缠到在一起。
黑色远比灰色浩瀚,但灰色是西天群佛以性命引来的最最坚固的庇佑之盾,墨色想要彻底毁去他……不是不可能,但一定得用性命来垫,万万性命吧!
两股毁灭巨力的纠缠,就算火星安好、阎罗道尊等强者都在,也是无法插手的。
三尸愣愣看着天外的法术纠缠,好半晌后,雷动取出小刀子,给两位兄弟剃了光头,再把刀子交给赤目,让他给自己也剃成光头。
三个侏儒光头齐齐合十,低声咏念:“何期自性,本自清净;何期自性,本不生灭;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无动摇;何期自性,能生万法……”
本自清净,本不生灭,本自具足,本无动摇。
本无动摇。
三尸曾经做过“三叠大寺五长罗汉”,对佛法有些研究,大都一知半解,但脍炙人口的经传,他们是懂得的。
就在三尸的诵经声里,中土世界开始迅速的模糊起来……
第一千四百零二章 身化炉鼎,命气冲关
苏景人在收尸匠骄阳。
收尸匠有两枚骄阳,一为墓园门户,高悬于星天的灿灿金轮,如今已受墨巨灵法术所制,熊熊火光熄灭了,变作一颗黑暗寒冷的星;另一,收尸匠世代接力、尽心培育的完美骄阳……未见火光,但昂昂火意已萌发、正迅速茁壮!
收尸匠,为所有金乌与陨落骄阳收尸,于神鸦大族中他们象征着死亡,培养完美骄阳的阵基,来自外域极西空空宇宙,大真西灵石的一部分。
时至今日,苏景早已明白了收尸匠炼化完美骄阳的本义所在:日出于东方而落于西方,收尸匠世世代代都代表着死亡……日出西方,死中新生、完美新生!
以金轮沉落的西方为新生开始的方向,以收尸匠的死亡之手养炼出的璀璨神阳:完美骄阳的法术本根所在,物极必反,返璞归真。
不是死后重生,不是涅槃进化,而是在死亡中开拓出全新的灿烂生机。
所以不安州上炼化圆满的神火髓,在飞入万千骄阳后就再没了动静,反倒是遁入金乌陵园、陨落残阳中的那些神火髓,一直在稳稳生长着、壮大着。
前辈收尸匠早都算好了一切,培养完美骄阳的第一阵在“大真西灵石”碎片所化的不安州上,第二阵则在金乌陵园。
不久前,小金童自毁于西天,尚有一丝残魂存留,但他大真西灵石而来的金身彻底毁灭,由此“一石无双灵”的克制破去,苏景牵挂在金乌陵园的灵犀能明白感觉到,此间神火气意开始疯长!
再后来,邪魔催重法一举沉灭宇宙间所有骄阳,但陵园内、熔炼于陨落残阳的神火非但不受丝毫影响,反而长得更快了:
内中道理并不难解,整座星天所有骄阳都熄灭了火焰,虽还悬挂在天,但实际上它们已经陨落了、已经死了。
完美骄阳求的是“死中生、上上生”,神火本就是要在死中开新生,是以墨巨灵的杀阳之法杀不掉它,反倒是其他所有骄阳尽数陨落,给它提供了一个历代收尸匠做梦都没想到过的大有利的生长环境。
其实有关完美骄阳的炼化,当年收尸匠老祖先金不黑已经做好了一切,后辈弟子无需刻意施展什么法术,只要把宝贝埋去不安州阵眼,然后等着就好了。
可现在苏景哪里等得起!
所幸今日苏景已经攀临绝顶,修为浑厚比起前任杀将阳吞枣犹有过之,而炼化完美骄阳最困难之处在于最初的不安州布阵、神火髓培育,到了现在这个时候,以己身修为行法去催长骄阳,在法术行转上不是太困难的事情。
不困难,但很危险。
苏景先于陵园内行布一座九官举火之阵,布阵时阳三郎跳出来帮忙,同时问他:“想好了?”
苏景点点头:“我有冥王法持在身,可游走阴阳两岸,可以试一试。”
“几成胜算?”阳三郎再问。
“你说我师兄究竟开得是什么道啊……好奇得我!”苏景一点也不讲究,硬生生地岔开了话题。
布阵过后苏景坐身阵眼、行转阵力同时将己身元息接驳于园内众多陨落残阳……
气意接驳,行法一瞬,苏景只觉浓浓死意袭来,催元催身更催神!
只在短短一天中,苏景就“苍白”了。
苍白的并非颜色,他的头发眉毛依旧是黑的,他的剑袍依旧是青色的,颜色未改,但光泽沉黯,体肤、双目、唇齿、发梢,身体上因生命而起的盈盈光润尽数消失,甚至在行法的第十个时辰开始,他的灵犀、思慧、呼吸、心跳也尽数消失。
与死无异,命火尽灭。
唯一一点点能够维持他生机的命根仅在封存于冥王法袍深处的一道命气。
十个时辰之后,一道道神火自陨落残阳中流转而出,依照法术的灵犀牵引,缓缓游入苏景身内,再过两个时辰,待全部神火都游入苏景身内,镇守法袍的十七尊恶罗汉行法,将袍中封镇的一缕命气度回苏景身内……
苏景是自己寻“死”。
身入寂灭,以己身体魄为引,接引神火入脉;再重燃生机,以己身阳火为基迅速催长神火,说穿了,苏景把自己当做炉鼎。
法术不高深,道理很简单,但还是那三个字:很危险。
想要将自己化作完美骄阳的炉鼎,就得进入“命火尽灭、与死无异”的境地,即便金乌大族复生、前辈神鸦重生,阳破、阳吞枣、阳崩巴、金不黑等前辈都齐聚金乌陵园,也无一人能够做到,命火灭了人就死了,但命火不灭,完美神火不会入身。
唯独苏景,有冥王法持在身,早已认主且随他齐修共长多年、最后有完成诸法归一的王袍能为他封住一道命气,保留了重燃命火的希望。
仅仅是保留了重燃命火的希望,即便阎罗神君也不敢保证:命气归体后,他的生机能够顺利重燃。
燃、则成功可期;未能重燃,苏景死得妥妥的,那便万事皆休!
没有必胜把握,更没有必胜的办法,苏景想要死而复生就是特别单纯的:拼运气。
如果不是战事紧急,吓死苏锵锵也不敢动用这么危险的法术,即便战事紧急,如果苏景没有从头到尾的入战、全程经历了这个壮烈、惨烈的过程,他仍会行衍此法,但少不得一番咬牙切齿、攥拳跺脚……这可是拿小命去拼。
可是见过了恶战,见过了那么多牺牲,冒险似乎也就成了理所当然的事情。
许多牺牲于战局其实并不存实际意义,比如金童把自损于西天,比如施萧晓直接冲入敌阵自爆,还有叶非的棒喝,他得善报成功立道其实很大部分的运气成分,而实际上他舍生去棒喝任夺,很有可能得不到任何反应的,如果任夺没能恢复那一线清醒、又或者任夺不愿挥剑自裁转眼又变回墨色大尊,叶非岂不是白死了?
白死了,没意义,可以说,许多人在决定舍弃性命的时候,看得根本就是不是这场大战如何,大家看得只是“我自己”吧。
无关大义,但大家都选选择了自己应该做、并心甘情愿去做的事情,便是如此,便如此刻,苏景成功送死的机会还是很大的,如果他死了,真是轻如鸿毛,一丁点的意义都不存,只是看了看自己想了想局面又再审视过眼前要做的事情:应该做,那就做吧。
这种情绪并不是正面的,没那么凛凛冽冽,但也绝非负面,过往的经历与心中最最珍视的东西,是面临选择是的绝对因素。
既然如此,咬牙切齿攥拳跺脚就免了吧!
结果苏景倒霉了……本命生气自鬼袍返回身内,苏景的命火并未重燃。
这世上所有的假死都是在命火仍在的前提下发生的,因为命火灭则命门闭,那就是真正死掉了,此刻苏景在用自己的命气去冲击命门,本就不一定冲得开。
命门玄虚,可看为一道“关”。
苏景神志全无,但他的本命生气是有灵性的,一入体内即冲向灵台,就于祖窍内遭遇“命关”,一冲之下命关岿然不动,本命生气却因猛烈撞击虚弱许多。
命气转转,再冲关,第二撞!
命关全无松动之意,命气再度虚弱。
接下来连串冲击,此乃人命天命之争,完全发生在玄虚间的较量,阳三郎、恶罗汉、小金乌元神等人根本都看不到争斗所在,再如何着急也帮不上半点忙。
接连八次撞击之后,命关依旧稳稳闭锁,而苏景最后的保命真气几乎消耗殆尽,只剩下极极细微的一缕……就在这个时候,苏景的锦绣囊忽然蠕动起来,居然有人说话。
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分不清是喃喃自语还是和别人闲聊:“苏景是个愣头青啊。”
“厚厚。”有笑声回答第一个声音。
就在敦厚笑声中,一道金光冲出锦绣囊,金光落地顿化神魔本相,小小心猿、小小意马。
开辟破烂囊、关押别人也关押自己的大拿终于醒来了……本来还醒不了的,但苏景曾破去囊中桎梏,在得破烂囊浩力加身同时,他也“吞噬”破烂囊这件宝物的一切灵息灵意。
而最后的心猿意马,是以本命心血去祭炼此囊的,破烂囊是他们的本命宝物,更是他们生命的一部分。
由此苏景与大拿前辈多出了一层古怪关系,说苏景是大拿的弟子不妥当,说苏景成了心猿意马的本命法宝更不对头,但灵犀牵挂、命数接驳总是不会错的,所以苏景这边一“死”,心猿意马立刻惊醒回来。
如果苏景只是“死”,大拿还不会跳出来,他们可懒得很,但两个时辰过后、眼看着苏景还活不回来,他们就不能坐视不理了。
太上古时,吃喝玩乐遍宇宙、曾经见过赤霓又和赤霓打过仗且最后还幸存下来的心猿意马,他们的本领岂是阳三郎等人能够比拟的,命气冲关的那场“玄虚之争”大拿看得一清二楚,苏景已到存亡时刻,再不出手这小子狗命难保……大拿出手了……出嘴了,心猿一跃而起,张开双臂迎面抱住了苏景的脑袋,张开嘴巴亮出獠牙,直接一口咬在了苏景的眉心祖窍上。
獠牙刺穿眉心,鲜血一下子就冒出来了。
“酸闲口的嘿。”心猿嘴巴占着,吐字模模糊糊。
“厚?”意马扑腾翅膀也飞跳起来,同样张开嘴巴,那可是满口的大板牙,一点没客气直接咬在了心猿的后心。
没咬苏景,意马咬的是心猿,两人联手并力。
“正好后背有点痒痒。”心猿继续口齿不清嘟囔,同时还把后背在心猿的牙齿上蹭了蹭,可他咬住苏景眉心的嘴巴不见丝毫松动。
旋即肉眼可见,心猿意马那身光鲜毛色寸寸苍白、寸寸暗淡……
凭着彼此的命数接驳,心猿意马以己身命气去冲击苏景的命关、为苏景的命气开路!
苏景现在还没真正死掉,所以才有的救;可是苏景自灭命火、只凭一口本命生气吊住性命,而命关闭得如此结实,便说明天看此人已死……对心猿意马来说,相救苏景的法术不算什么,但他们相救苏景的过程是在为他逆天改命,这就是个大麻烦了。
会有反噬的。
以大拿的强横本领,反噬不会致命,但也绝不容易消受。
心猿使劲咬住苏景,口中叹了口气:“唉,拿人图的不就是个子孙绵延嘛。”
“厚厚厚厚。”意马的笑声模糊、敦厚,且疲惫,像极了风烛残年的老人。
玩乐的心思不会变,好吃懒做的性情不会变,不过这双心猿意马,本就已经很老了啊,他们早都是老人了。
很快,心猿意马再无声息。
苏景闭合双目愣愣坐在原地,他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火星将毁,中土正与此星共命;不知佛祖已经还了他西天的那尊佛;不知西天无数仙佛以寂灭换来了一道护世的幕;不知自己命关曾死死关闭现在又重新打开;不知命气归返灵台自己的生机正迅速恢复;不知完美骄阳的神火已经成功相融于炉鼎,正疯狂地成长开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挂着一双早已苍老、刚刚苏醒但又沉沉睡去的心猿意马。
闭塞耳目,沉寂心神有时候也是一种幸福吧。
第一千四百零三章 整顿阴阳,正钉四向
中土世界迅速的模糊下去。
一副色彩艳丽但笔墨未干的山水画,被一盆水猛地泼了上去,跟着这幅画被人团成一团,最后再被铺展开来……此刻中土世界的模样了,颜色褪变斑驳,依旧花花绿绿但一切都乱七八糟,山扭曲了、海浑浊了,天空沉降大地膨胀渐渐交融在了一起,曾经的完全乾坤,此刻模糊一团。
火星世界迅速的狰狞起来。
一团团颜色凭空出现,但根本分不清哪里是红哪里是绿,五彩斑斓没错却绝无半分美丽可言,拥挤着蠕动着挤在一起的色团,原本属于火星的山、岩、大地莫名化作细密碎砂,被风一吹就变作浮尘飞烟去,但新的大地又迅速铺展开来,新的高山急急耸起……只是大地、山峦乃至天空都与中土世界现在的情形相似,扭曲、模糊,混沌,道尊坐身于火星上的元脉阵篆之间,身周散出淡淡紫气,天地再如何混乱也与他无关,他的全力法持仅在维护大阵法篆不受侵扰!
中土变得糟糕无比,火星也是一塌糊涂,两座乱糟糟的浑浊世界……两地、九大能者入“双星共命”重法,前三天就弄出这么两团“玩意”。
三天时间了,战斗不曾丝毫停歇,但再不见一兵一卒,只有两桩凌厉法术在彼此争斗,灰色的守护与黑色的毁灭。
护持在双星周围的灰色已经被完全压制了,佛与西天弟子用性命唤回来的“杀漏”在黑色汪洋的冲击下不断散碎不断缩小,但绝不后退半步,这道法术就是众佛的性命所在,就是“慈悲普度”的信义所在……绝无后退!
墨色的攻势被牢牢阻隔,看似大占上风却始终难越雷池半步,看似大占上风却早已伤亡惨重!“漏之杀”很像一座蚀骨汪洋,无以渡也无法去攻击,想要破掉它就只有一个办法:填!用墨巨灵去填。
前仆后继的邪魔,他们已发动了最强猛的攻势;死死围拢双星的灰幕,今日仙魔绝大部分精锐的最后守护。
金轮尽灭,不见黎明,但时间流淌与骄阳无关,第四天了……
苏景缓缓睁开了眼睛,身内命火早已熊熊燃烧开来,他醒来、神志也随之恢复,但刚刚开目一瞬,苏景浑不知身在何处。
不是不知道,而是很疑惑:自己在金乌陵园中,可眼前为何毛扎扎软绒绒的?
任谁脸上挂着一双心猿意马,刚醒来时也得懵一下,下一刻阳三郎等人传神开口,他们看不懂大拿的法术,但至少能够明白事情的过程。
但苏景动不了,抬一抬小手指都做不到,只是神志恢复罢了,他的身体为炉鼎,此刻已经被道道神火霸道占据,短时间里再难稍动。
不止他,阳三郎、小金乌、比翼双鸦、恶罗汉等等,所有人都无法动弹,他们的力量都与苏景融合、以维持“炉鼎”稳固。
所以苏景只能请大拿继续挂在脸上,心中满满敬意与感激,可现在半个字也说不出来,心猿意马半个字也听不到,苏景长提息、再闭目……
金乌陵园内苏景醒来时,灰色法幕中双星开始剧烈颤抖!
陵园中苏景再次闭合双目时,双星剧颤陡然歇止,随即只见一块长方白石自中土世界飞起,一路翻滚着冲向火星。
长条石,自有斑驳纹理与满满的苍凉气意,若将其摆放路边,有路人经过、看到后定会心里一惊:谁把个墓碑仍在路旁,当真晦气。
就是墓碑了,虽然石上无纹刻无字篆,但任谁一见此石心里自然就会觉得它是一尊墓碑,自然而然、没道理可讲、天经地义它就是墓碑!
三尸飞得可快,从中土一直追着墓碑飞来火星,六只小眼睛全都瞪大了,沿途彼此矫情着:中土世界吐出块墓碑给火星,这是啥意思?
墓碑轰然砸落火星,稳稳矗立于扭曲大地,继而巨大墓碑摇晃开来,转眼沉入地下消失不见。
“婆婆,这什么意思,墓碑来干啥的?”三尸一路探讨没能得出一个有用的字,跟着石碑一起跳到了火星上,正好去问瓶儿婆婆。
之前瓶儿仙为了镇守火星曾燃烧元力化作年轻模样,待道尊等人返回火星后不久她就重新变回了老婆婆,更加苍老的婆婆,连腰身都佝偻了。
婆婆暂时没回答,双眼微微眯起紧紧盯住了火星世界……很不经意、但也很明显的变化,自从中土的墓碑落入火星、沉入地下开始,火星天地的颜色就开始有了变化:分明了、锐利了!
充斥于天地之间,五彩斑斓纠缠互侵的团团色彩并没有变化,但无论是黄是绿还是姹紫嫣红,都肉眼可辨的迅速鲜明、鲜艳起来,仿佛被清水涤洗过一般。
依旧混乱,但没了之前那种混沌感觉,不再是“雾蒙蒙”的了。
三尸也发觉了这重变化,由此更好奇了,已经开始大着胆子去扯婆婆的袖口,一个劲地讨答案。
“前三天,两星都变得扭曲模糊,是因气意接驳,中土世界的元灵气意开始融入火星,现在才开始真正搬家……”婆婆知道三大宗师学识通天,所以尽量把道理说得简单些:“第一个搬过来的是阎罗,挪移阴曹,也是开辟阴曹。”
开辟阴曹即为整顿阴阳,当扩散于乾坤的滚滚阴煞被阎罗神君层层抽入冥间,乾坤自然阴阳分明,天地间拥挤杂处的诸般颜色即为完美世界的诸般元气,那些灰蒙蒙绿幽幽的阴丧气急急归返阴曹,其他颜色自然也就变得愈发清晰和鲜艳。
“那块大墓碑就是中土冥间?”雷动天尊使劲眨眼睛。
赤目张大嘴巴:“阎罗也在大石头里?”
婆婆欲摇头,但下一刻她就想起这种乾坤法术事情可千万别去和三尸解释,要不说三年也说不完,赶忙改摇头为点头:“差不多,对!”
拈花开始埋怨婆婆:“您老也不早告我一声,刚追了石头一路,都没跟神君问个安。”
梳理阴阳,第四天,待到第四天将末时,火星上忽然巨影晃晃,高大到顶天立地的阎罗神君显现真形,迈步前行,巨大身形随着脚步前行而急急缩减,待他走到婆婆身边时神君已经化作常人大小。
阴冥已立。
挪转乾坤、双星共命的法术中,需要神君主持的部分已经完成了。
神君背负双手,与婆婆并肩而立:“苏景那边可有消息传来?”
“不见音讯,我传讯过去也未见回应。”婆婆应道。
神君又望向三尸,他们与本尊有冥冥联系,无需灵讯也能感知些什么。
“刚死了,不过没死透,现在没事了。”雷动回答得风轻云淡……本尊差点死了?又不是第一次早都习惯啦。
苏景有事。
就在第四天将末、第五天开始的时候,痛苦神情浮现于面、周身上下鲜血淋漓!
从头到脚四万八千只毛孔中都渗出浓浓鲜血,一滴一滴汇聚成流,侵透衣衫缓缓流淌,也沿着长发不停滴落……他这个炉鼎足够结实,可他要熔炼的是完美骄阳。
苏景的修元缓缓流转,引导着体内千百道神火彼此交汇、彼此融合,而神火由零入整的过程也是神火巨力勃发的过程,炉子受不受得了烈焰的疯狂涨大疯狂膨胀?苏景得撑。
……
阎罗负手望向天外战场,灰色的幕是西天所有仙佛用性命换回来的,但“杀漏”本身是不分敌我的,这法术被行布在此,擅闯者死、无论内外。
是以即便阎罗也做不了什么。
灰色被牢牢压制,但依旧在坚持着,不见将要破碎的征兆,无法插手的战斗,神君没有太大的兴趣,看了片刻他就转头往向中土方向。
中土世界正有明亮的星光闪烁……一点、两点、三点、四点,四点璀璨飞星自中土世界冲天而起!
强光一闪,四星已至火星周围,围绕火星旋转。
四颗星都不大,比着曾经的中土明月还要小上千倍,都是三百里方圆上下。
这样规模的星石放在宇宙中,微小几可忽略不计,但飞星小引斥却极强,环绕火星呼啸飞旋,火星立刻开始剧烈跳动、翻滚,这样下去用不了多久火星就会被撕成碎片。
万幸,四颗飞星的旋转由快入缓,飞旋速度越来越缓慢,一天之后四颗飞星终于停止不动,四星坐落、正东、正南、正西、正北!再转眼,四颗飞星腐朽飞灰,但星上光芒激射入火星。
火星再一震,随后彻底安稳下来。
四颗飞星消失不见了,之前飞星位置上多出四个人,不听、叶非、大小魔君,这次不用婆婆解释三尸也能看得出这道法术是挪转四向,将中土四向钉于火星。
又有四位巅顶仙魔完成了自己的法术,聚拢到神君、婆婆身边,至此,“外援”神魔的法术基本都已完结,只剩道尊还要继续维护阵篆,接下来的“挪移”就完全是三位中土护世神的事情了。
不听顾不得理会其他,一见面就问三尸:“苏景那边如何?”
三尸和苏景是一伙的,肯定不会主动告诉不听“他刚差点死”,三位大宗师一起微笑摇头,智珠在手成竹在胸的从容气度:“莫担心,他那边顺利得……哎哟!”
话没说完,三尸忽然跳脚,全都变得急赤白脸,拈花撩衣衫看自己的肚皮,赤目挽袖子看自己的胳膊,雷动甩靴子扳脚板看自己的脚心……
第一千四百零四章 乾坤挪移,大阵仍在
话没说完,三尸忽然跳脚,全都变得急赤白脸,拈花撩衣衫看自己的肚皮,赤目挽袖子看自己的胳膊,雷动甩靴子扳脚板看自己的脚心……
三人注目之处,皆有一道裂璺绽开。
山中石像巨雕常历风雨年久失修,自然开裂,差不多就是三尸现在的模样了。
一道裂璺只是个开始,很快可见三尸身上正迅速爬满裂隙,阎罗、不听等人都吃惊不小,但三尸体质诡怪、元力更是迥异其他仙家,巅顶仙魔也探不出他们“开裂”的缘由,更毋论救助。
三尸开裂,因为苏景裂了。
骄阳尽灭的第六天,苏景开始裂了。
毛孔猛扩鲜血渗出已经不足以宣泄身内重重神火融汇的膨胀巨力,苏景的体肤拔出寸寸龟裂。
苏景又是怎样的体质?早就修得金玉身,当那些裂璺一道道绽放于体肤,爆出的声音也真就如银瓶崩裂般淬厉刺耳,噼噼啪啪的锐响之中,一道道狰狞伤口开绽!
开绽、满眼、交织,从头顶到脚遍布全身,由此鲜血再不是“渗”再不是“淌”,而是涌、是喷!
伴随鲜血流失,苏景的面色迅速苍白,一柄柄快刀自身内割裂于外的痛楚其实并不算太强烈,但这感觉清晰且犀利,直刺脑海深处!
体肤裂,外身狼狈;但身内元息滚滚,神火在他身内不停凝聚,可“集结地”并非一处,上中下三枚丹田、离山巅大圣玦两处洞天,神火于苏景身内分作五点聚拢,而苏景的本修真元正汇聚成潮,四面八方全力以赴去轰击本来属于自己、此刻却被神火占据的气窍,攻坚不是为了攻克,而是为了容并。
神火并无智慧,但这股力量有它们的灵性,它们不懂得苏景是要以己身精元相助它们正常,只是暴躁的膨胀着、本能地抗拒一切外力相加……
火星上,三尸的情形让群仙焦急万分,也阎罗等人的智慧和见识,很快就能判断出三尸的异变与苏景有着莫大关联,但是除了着急也没有其他能做的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使命中拼杀着,其他人只有默默祷念、默默鼓励。
第六天,三尸裂啊裂啊,没完没了的裂,万幸只是裂,并没真的散碎去,十二个时辰,从开始到结束都平平稳稳,从开始到结束都摇摇欲坠。
第七天,已经模糊成一片、几乎已经不见清晰轮廓的中土世界中突然传来一声啼鸣,就在鸣唱中,一头白鸟振翅飞出,快如闪电,自中土而来,洞穿茫茫星空直接飞入火星。
飞入火星白鸟便消失不见,而乾坤中乱糟糟的颜色也在一瞬间变得“清减”了许多:少了些许蓝、少了大片青……混乱颜色中的“三分蓝七分青”并未真正消失,而是腾腾高升层层铺展,这个过程没办法以言辞去形容,似乎很慢却又感觉好快,不知不觉里众人头顶已经有了一重真正的天!
很神奇也很壮阔的景色,一只飞鸟自中土来到火星,从此火星就有了天。
没有天就没有鸟?
没有鸟就没有天!
几乎就在火星有了青蓝苍穹的同时,天外一声雷鸣爆响轰动万扎,护界的幕破开了一道缝隙。
已经坚守整整六天了,漏之幕出现了崩溃征兆,但只是征兆而已,大幕仍在,墨巨灵死得还不够,还远不足以将这护界神术彻底摧毁!
不理天外争杀,双星法术不停。
飞鸟之后,一只鱼。
摇头摆尾、生气勃勃的红色鲤鱼,一尺有余二斤开外……鱼跃双星,片刻前一头飞鸟来过,火星就有了天空,此时一头红鲤落下,此间便多出江河湖泊。
飞鸟、鲤鱼之后,比着磨盘还大的海龟转着圈子从中土飞入火星,噗通一声……海龟砸在了地面上,却溅起了高高一蓬水花,旋即蔚蓝颜色于世界中层层铺展迅速远阔,那是好漂亮的海!
紧随海龟之后,吱吱乱叫四肢乱甩的胖胖田鼠被扔了过来,田鼠落地即告消失,但皱着扭曲的大地肉眼可辨,迅速平整起来……天青海蓝、大地广阔江川奔腾,到得此刻火星已经“退场”,正将浓郁生机散播开来的乾坤名唤:中土!
双星接驳、双星挪移,天外惊雷爆响连连,强大的神幕威严遗迹,甚至连幕上那些正道道开绽的伤,也是它的神圣所在,也是它的无上功勋!
乾坤初定,但挪移未完,一块黑不拉几、拳头大小的石头砸在了地面上,幢幢高山陡然清晰,轮廓分明棱角狰狞;一枚蒲公英飘啊飘地沉落下来,莽林丛生新绿处处;一只铁锅摔在地上发出叮了咣啷的怪响,村庄显现城池耸立……一草一木、一山一水都与从前全无两样的全新中土世界越来越清晰,而不远处那座旧时世界正飞快地模糊下去、混沌下去。
晃晃两天过去,曾经的中土世界彻底化作一团烟尘,轻飘飘地氤氲散去,天真大圣摩天神僧显现身形,自曾经的完美故乡、今时的空荡虚天中一步跨入“火星”。
火星已不在,此间为中土!
灰色天幕仍在,已斑驳不堪,但仍在!墨色的海轰轰荡荡,邪魔已经感觉到自家的大阵即将突破佛祖用生命布下的守护,他们的扑击更加凶悍了……凶悍吧,凶悍吧,这场仗本就还没打完,十三星元脉大阵依旧在!
前后整整八天,一座乾坤完美挪移,两座星辰成功共命!法术完成了,留在此间行法的江山剑主与道尊也同时现身。
道尊气息匀称,并不见疲惫神色,但中土三尊神灵的面色都透出苍白,仙佛不同于凡人,稍有疲惫就会显现于面,尤其天真、剑主这等强者,若他们显现虚弱,只能说明一件事:伤元气。
摧毁乾坤举手之劳,托星落日等闲事耳,可是要将一座世界完美无缺地挪移到另一处星辰,从天地间的元灵交换脉络到自然的繁衍生息再到一草一木万万生灵的不受伤害……今日三圣成就的法术亘古未见!
货真价实的开天辟地头一遭。
三圣元气大伤,但神情间既不见欣喜也不见郁郁,无所谓的样子……本就是应该做的,做好就是了,三圣人在“新中土”,对阎罗、道尊等人点点头,举目望向了天外。
第九天已经开始了。
不听全没心思理会天外事情,自从三尸开裂她的眉头也始终不曾开解,她的目光也不曾离开三尸片刻,仿佛能够看穿三尸与本尊的冥冥牵连、由此能够直接见到苏景似的。
真好,三尸始终不碎,就那么不停地裂啊裂啊,大裂缝拼成大蛛网,大蛛网下再添小蛛网,小蛛网下则是越来越小的“蜘蛛网”,越裂越细致了,由此初时开裂之初的触目惊心,居然渐渐变得有些可笑了。
“应该……应该没事。”赤目开口:“我都不觉得疼了,看来苏景那边问题不大。”
赤目说话特别小心,嘴巴开阖的幅度很小,声音也很轻,生怕稍稍用力会把自己给说碎了。
“真人,你牙齿都裂了。”拈花坐在赤目对面,赤目一说话拈花就看到了他的牙。
赤目不敢摇头,但语气否定:“不会,我牙没裂,是你眼珠裂得乱七八糟,所以看什么都裂。”
“我看不听就不裂。”拈花矫情。
“唉,二位贤弟不要吵啦。”雷动永远是老成持重的,这个时候无心再废话,他同样不敢转头,就把眼珠奋力奋力地向着叶非的方向斜过去:“叶非,你到底立得什么道啊?”
“对对,什么道。”拈花赤目立刻追上了这个话题。
不问清楚叶非究竟立的什么道,三尸简直死不瞑目……三尸还死不了,因苏景不会死,化身炉鼎促长神阳第九天,他已经冲破生死关、真真正正将“局势”控制在了自己手里。
五大气窍内前后攻破,说到底这是他的身体,“外气”能够盘踞其间却做不了主,气窍开阖、气元涌动全都得听苏景的!而神火的根源仍是金乌阳火,只是更纯粹更戾烈,在最初抗拒过苏景的本元真火后,神火中蕴藏的灵性就领受到苏景元气中的“同源同根同脉同生”气意。
由此,苏景越是冲击激烈,神火就变得愈发驯服,这个过程来得颇有些惨烈但速度奇快,神火相融于苏景的本元修持中,不过它们并未被同化更不曾消失,而是随着元气的疯狂流转,不断接受苏景阳火的供养和炼化。
金乌阳火,可烧灼乾坤天地,但此刻苏景的元气火髓尽数变成了薪柴、变成了燃料,他的火既是对神火的炼化真炎,更是神火壮大发展的燃料。
以火为薪,促长神火!
苏景的体肤继续开裂……相比于血肉、筋骨、五内、经络,皮肤是最脆弱的,体肤承受不住苏景体内的巨力轰荡,但苏景的身体已经完全受住了这道强大力量,五内无损、经络稳固!
这不是说神火的力量不如苏景,只因苏景是金乌,当神火中的灵性“认出”他是金乌后,戾气尽敛爪牙收藏,再不会对他“下手”。
神火是完美骄阳的雏形,若完美骄阳会把金乌也烧死那岂不成了大笑话,若真如此,收尸匠老祖金不黑根本不会去种这枚太阳。
皮裂了就得流血,苏景的血流得已经不要钱了,他坐身所在地方鲜血遍染……若用乡村民户家的水缸来盛的话,三个村子的缸都不够用。
苏景本来可没有那么多血,但他是神仙,坐拥如意金身,凡人的身体能够造血,神仙自然也可以,且如果有需要的话还能造血飞快,不能节流、神仙就开源。
所以想把活神仙的血放干净是不可能的事情……
第一千四百零五章 誓死不退,璀璨神光
从骄阳尽灭到此刻,已经八天过去。
苏景的目光被心猿意马挡住了,但灵觉即为身目,看着满地的血他自己都觉得冷……是有点冷,但苏景不必担心自己的生死,他现在只关心时间。
已经很快了、飞快了,但苏景还嫌慢,他不知道中土的情形如何了,他需得快些快些再快些!祭炼神火供养神火,只差最后一变!
他曾仔细研究过完美骄阳的法术,来到金乌陵园后他又全神相探此间神火的气意,这才传讯神君定下九天之约,如今九者仅于其一,只剩最后一天了。
深提息、敛心念,动咒封绝五听,全神全力投入神火炼化中去。
“九天”是苏景自己说的,当然不会是随口胡言,虽然没有十足把握,但真正存在成功可能的,神火疯长神火饱满,就只差最后一变,而此变已在“悬丝”中,只要、只要、只要再向前踏出一小步,便是邪魔肃清、平安喜乐!
体肤继续碎裂,鲜血汹涌溢出,但苏景是沉静甚至沉寂的,坐身墓园中一动不动,像极了一尊血菩萨……第九天过,第十天起。
“第十天了。”中土世界,道尊轻轻开口。
身边阎罗神君应道:“十二个时辰没过完,都算第十天。”
两位巅顶神魔随口说着些本来很重要,实际上他们并不是很在意的话,他们的声音都很平静,但是世界四周一点也不平静,杀漏天幕的破裂声如神雷响亮,这轰动雷鸣已经从最初的偶尔三两声变成此刻的绵绵不绝,再非一声声,而是一片片!
天外,下治真尊抿着嘴唇,他的感觉很不好。
前线伤亡惨重,为了迎接永恒降临,无数同族在用自己的性命去填那些该死的佛唤出的那道该死的漏!这让下治真尊心疼非常,但不好的感觉,不全因同族陨难而来,还有更重要的原因:莫名其妙。
就是莫名其妙了,下治真尊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有这等糟糕的感觉,这是天人感应,是无缘预感,似是有什么很可怕的事情即将发生,但他不知“可怕的事”究竟是什么。
与阎罗、道尊等人一样,下治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族的墨色联阵、倒扣之海去和灰色漏争胜,什么都做不了,这就让他更烦躁了!
第十天,申时末酉时至。
从子时算起,酉时已是第十个时辰,酉时又名“日沉时”、“傍晚时”,正是人世间夕阳沉落黑夜降临的时刻。
第十日、第十时,便是此刻,金乌陵园中端坐的苏景突然身体一震,体肤上细碎无数的伤口再不见一滴鲜血流淌,换而金光暴涨!
不再流血,苏景流光异彩!
伤口仍在……血变成了光,自伤口涌出的、璀璨之光!神火变、法元变!得苏景全力促长,神火终告脱变,流转体内的神火自无质之焰化作无形之光,璀璨到无以复加、即便苏景也不曾见过灿烂。
体内祥光绽放,体肤伤口无数,自也有神芒暴散!
当金乌陵园中苏景光芒万丈时,中土上一直裂啊裂的三尸突然燃烧开来!
三尺不足的小小矮人,身上暴燃起的大火却是万丈烈焰、直冲苍穹!三团熊熊大火中传出三尸撕心裂肺的大哭。
不听的眼泪直接就喷涌出来,她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她只知道自己从未见过三尸会自燃冲天火,她只知道三尸与苏景本命相连,三尸出事意味着一件她宁死不愿面对可怕事实……苏景,他可是她这世上唯一的、真正意义上的亲人!
宁可掀翻宇宙,也决不能再失去的亲人。
也在三尸之火冲起一刻,天外的雷鸣巨响突然化作一声沉沉叹息,自冥冥而来,有着无限慈悲与无限唏嘘的叹息:支持了快十天的杀漏天幕终于榨干了最后的力量,再也支持不住,就此散碎去。
一道天漏,摧毁了两成墨色大军……
天幕已破,只剩铺天盖地的黑!无边大阵无边巨力也是无边腌臜,挟疯狂之势向着中土世界狠狠扑来!
巨灵大军勾连做一个整体,这是墨色的一道阵法,既然是阵无论如何大小无论高明还是浅薄,就总也脱不开一个规律:阵力有穷尽时。
相斗近十天,墨巨灵终于攻破杀漏天幕,但他们的大阵也到了强弩之末。
阵力将穷尽,这不是阵中尚余的八成墨巨灵无力再斗,而是他们的“勾连成一”的阵法行将散碎,这阵是靠着半成墨巨灵“燃命束元”才结成的,打到现在,将无数个体维系做一个整体的“勾连之力”就快耗尽了……
将耗尽,但尚未尽,虽也摇摇欲坠堪堪崩碎,但此刻墨巨灵仍是一个整体,最后的大阵威力正疯狂绽放,正澎湃无边地向着中土砸来!
早有准备了,或者说早都在等待了……就是现在了。
当墨色遮天,咆哮而来时,道尊拔剑长啸身化仙雨,一纵飞天迎敌去!
虽千万人吾往矣。
道尊非独往,在他身边,与他同行的还有阎罗神君,有瓶儿婆婆,有离山叶非有中土三圣有大小魔君,簇拥在他们身边的还有诸尊冥王,还有十万山三赤尻,有离山大群弟子有乌龟州凶狠妖孽有瓶子天八方仙魔……吾往矣,千万人往矣,所有人往矣。
所有人,当然也少不了那个小小妖女。
阎罗、道尊等人都没想到不听也会来,见三尸燃烧,小妖女明显已经崩溃了……只是接触少所以神君等人都还不了解她吧,若苏景还在,夫唱妇随不听会为他守护中土,若苏景注定出事再回不来……还有不听啊。
他愿意用性命去守护故乡世界,不听誓死不退!
骄阳沉灭,墨色来袭,仙天世界一片黑暗,唯独此刻唯独中土,漾起浓浓神光比着千百枚太阳加在一起犹有过之,那是万千仙魔戮力同心迎击强敌时绽放的明亮法芒,既是护世也是耀世的璀璨神光!
源自中土的光明,来自远古的黑暗;千年吞吐日月精华炼成的盈盈明珠,万里铺展浊浪汹涌的浩瀚汪洋;一片由萤火虫凑起的可爱光芒,一盏倾塌沉落的无尽夜空。
今时宇宙中最强大的力量,迎向无边的黑暗。
就在群仙冲出天外,堪堪迎上黑暗巨潮时,在他们身后:突然一声嘹亮的长啸、一蓬灿灿金红的光!
赤色血藤疯长、正冲锋的不听“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识得身后传来的啸声,哪怕自己老了聋了死了也绝不会听错的,他回来了!
分不清是无边狂喜还是无限委屈的哭声里,不听的身边多出了一个人:红头发红体肤红袍子红靴子的红人,弄了自己满身血肯定来不及洗澡的苏景……也是在这声大哭中,苏景与所有人一起,驱转全副修为释放所有神力,迎击墨色。
神君身畔突然人影晃晃,头上顶着块白毛巾的家伙呲牙咧嘴,周身还冒着热气显然是直接从热泉里跳出来的!和拔舌王同样周身蒸腾热气的少年双目紧闭……开目!
瞑目王,不瞑目。
开目一刻即为舍身一刻,开目一刻即为舍身一刻,以半残之躯,开我护世之眸!
贲烈巨响,星天摇撼,半数仙魔瞬瞬飞灰,余者尽数鲜血狂喷,身入残鸢向后摔飞翻滚、坠回中土去,阎罗、苏景、不听等巅顶神魔也不例外,每个人都于此一击中拼出了全部力量,每个人都受到极强反挫刹那重伤……漆黑夜空中,一尊尊周身燃火的仙魔坠入凡间,身后留下璀璨的弧,这是中土世界经历过的最灿烂的流星雨。
而那道本已势末、再遭强力反挫的墨色大阵也就此崩塌,轰轰烈烈散碎去!
大阵告破,反噬并不严重,但阵中巨灵在片刻间气血翻腾、身体麻木难提修为总是免不了的,大阵碎裂墨巨灵崩散四周,黑压压地铺满天空,一时间皆难动弹……除了一个人,下治真尊。
他未入阵,始终在旁观也始终在等待,这样的冲撞不可预料,但是这个出手的机会他绝不会放火!
元法流转,反掌即为神雷道道,劈斩中土!
无论如何,都先摧毁这座阵星再说,若无高手防范,毁灭一座世界对下治来说连举手之劳都不算。
是举手之劳,但也是全力出手,下治十成满力尽入墨色雷霆中,必毁阵星!
下治发难时,荒凉但阴毒气势自其立身处东南方遥远处陡然暴散开来,小相柳飞扑如电,急冲向下治真尊!
小相柳早就来了,差不多跟金铃天、小花容等人同时,不过大家的方向不一样,打架的方法更不一样,小相柳才不会莽莽撞撞地去送死,他一直伺伏在侧隐匿身形,有机会就靠近一点点,有机会就靠近一点点。
这一仗前前后后打了快一个月,小相柳一共也没能靠近多少,机会不是什么时候都有的,战场中始终凶杀滚滚,直到墨巨灵“结做汪洋大阵”之前始终对四周保持着高度警惕,待到骄阳尽灭,墨巨灵又变成了一块巨大的“黑疙瘩”,小相柳就更没可能穿插其中了。
直到刚刚大阵崩碎,墨巨灵暂时都不能动弹了,小相柳才能急速前行,可他相距下治还是太远了,远到小相柳的法术根本都够不到敌人,只能以分光化影的身法急速前冲……
第一千四百零六章 三大心猿,完美骄阳
下治根本不在乎小相柳,他晓得九头蛇很不错,但这等“偷袭”……等到中土毁灭了,他能飞过三分之一的距离么?
中土,群仙坠落凡尘,身体尚未着地便看到黑色的灭世神雷从天倾泻,追打而来!若能有几个呼吸工夫的缓冲,容大家回一口气、做一次调息,或许还能挡下这片雷霆,可有哪里几个呼吸工夫啊。
一场巨力轰撞过后,人人元基受创元息涣散元气混乱,这个时候去奢求“几息”,与凡人奢望永生怕也没什么区别……忽然,大哭声震天响亮,甚至都盖过了灭世神雷,就在“死了本尊”似的哭声中,一个、两个、三个……三团大火疾飞而起,影响神雷。
墨雷击中第一团火,火焰爆碎去,一个瘦骨嶙峋但浑身长满长毛、猴子样的怪东西被打落地面;雷不停,第二团火光不停,再一撞,火焰碎,一个双目赤红脑袋很大同样也身上长满长毛的怪家伙向下摔去。
接连两撞,“怪家伙”都没死,但墨色神雷的威力也不曾削弱丝毫,继续向下轰来,劈中第三团火,同样火团散碎,同样的一身长毛家伙,不过这次是个胖墩墩的“猴子”,再就是胖猴子没摔下去,墨色雷霆也没被削弱……雷仍在,但已被胖猴子托在了手中。
一掌以擎天,千重墨色雷霆驯服。
短短粗粗的小胳膊一翻、手腕一转,墨色神雷掉转方向,向着天外打去!
三猿接力,第一猿抹去墨雷中的法术印记,第二猿于雷霆中添入本脉气意,第三猿稳稳收服雷霆再掉转矛头,以彼之雷还施彼身,这是何等精彩的法术……还有何等撕心裂肺的哭号。
“命没啦。”
“本尊没啦。”
“东天剑尊没啦。”
哇哇哭哇哇喊的三头怪猴子,再飞冲天,一个接一个地杀出天外去……
当苏景修持入其极,便是三尸脱胎换骨、回归本相时。
“入其极”是一个很缥缈的说法,因为仙家的寿命无限,宇宙的奥秘无限,所以修行是没有尽头的,修行没有尽头,修持自然也不存极限之说。
由此,“入其极”只是个模糊的意思,这三个字大概的意思是“苏景你就使劲修行吧,修行到了三尸自能化作真正拿人,不过什么时候算修行到了我也不晓得”。
诸法归一,归于剑,未能“入其极”。
吞噬破烂囊所有力量,直接跃入巅顶境界,未能“入其极”。
炼就杀千刀,神鸦诡后再封神鸦杀,堪与前辈阳崩巴比肩,未能“入其极”。
直到今日,金轮灭尽后的第十日第十时,催长神火真髓、熔炼完美骄阳,苏景终于“入其极”,三尸大突破大脱变!不过他们三个是怪拿,苏景还是凡人时候就化形转生,是以一切都错乱了、颠倒了,今时化形也没有意马只有“心猿”,三尸变作了三头心猿。
三尸变三猿,简直是天大好事,得古神圣体,力量爆然增长,一身怪力转作神力法力,心神灵犀可与“天”交感,再不受本尊羁绊……如果从“探索”的角度来看,这此脱胎换骨无异璞玉变宝玺,三尸真正独立不算什么,但他们有资格去追寻宇宙的秘密,去追寻天道的来源,去追寻……追寻个萝卜,三尸气死了,难过死了,伤心死了。
追什么追,宇宙与我何干,命没了啊!本为不灭之身,苏景不死他们就不用死,那根本是“我死活我说了不算,全靠苏景了,锵锵你加油”,三尸都不用牵挂生死,一切都让苏景发愁去,多好。
如今返璞归真,三尸变心猿,与苏景的那重生死牵挂也随之消散,苏景死掉他们没事,但同时他们也没了反复重生的不死之身,一死……就真死了。
三尸才不去想“以后生死由我自己掌握”,他们只心疼不死之身没了啊,没了啊!
性命牵挂不再,不死之身没了,“本尊”这个说法也不存在了,大家和苏景从亲生的朋友变成了结拜的朋友,舍不得啊,舍不得啊!
三猿哭得跟本尊死了没什么区别;三猿气的非得暴打下治真尊不可!
墨雷倒转,急轰下治真尊。
十成修为的一击,莫名倒转回来,下治大吃一惊,赶忙催法化解,倒不至于受伤,可是手忙脚乱是免不了的。
待他化解雷霆反噬后,三猿已经杀到眼前!
三尸的怪力随化猿变作了法力,不过,一来三尸刚脱开上一形,以前靠着蛮力打惯了还不太习惯用法术;二来用法术哪如拳头捣肉来得过瘾;反观下治这边,敌人能够反转法术,他也不敢再贸然动法,墨色双目中恨意闪烁,下治暴喝一声,也直接以蛮力相迎。
拈花冲在最前,化猿也是小矮子,拳头和七八岁的小孩子差不多大小;下治则是体脉纯正的墨巨灵,拳头巨若大丘。
大小绝不相称的两只拳头交击与半空,巨力崩散气浪腾腾,拈花哇呀怪叫着向后摔去,下治真尊的情形不比拈花强半分,巨大身体翻滚摔飞,目中的恨意尽数化作痛苦颜色,跟着痛苦又变成了绝大恐惧,非但不敢再迎敌,反而趁着摔飞之势急急逃窜……
所有墨巨灵,莫非狂信徒,死亡是他们的荣耀所在,唯独这头下治真尊,全无尊严也不见他的信仰荣光何在,对过一拳发现自己与一头心猿势均力敌,绝难斗得过三猿联手,他纵法便逃。
逃不过!
赤目紧随拈花身后,是车轮也是接力,第二拳奇快跟上。
下治真尊无奈,转身再拼一拳,和上一拳全无两样的情形,赤目翻着跟头向后飞,下治真尊个子大,跟头翻得惊天动地,向后飞,继续逃……逃过了,接连两拳,无异接连两次“助推”,前一次时赤目还能赶得上,这一次,三猿最后的雷动是无论如何追不上了。
下治飞得奇快,雷动赶不上他、至少暂时赶不上。
但、仍是逃不过!
下治是顺着向后摔飞的方向逃的,向后摔飞的方向则是三尸攻来的拳头方向决定的,墨巨灵只求顺其自然,可接踵变化激烈,让他忽略了另一个尊凶魔:小相柳。
下治逃走的方向,正正迎上九头蛇!
之前激斗只在电光火石,一切发生的太快以至人在分光化影中的小相柳都来不及在施法,眼看墨巨灵向着自己飞来,本能扬手一拳迎上!
拳不落空,中。
脸。
若公平斗战,小相柳不是下治真尊的对手,可下治真尊先被自己的雷霆反噬闹了个手忙脚乱,再拼劲全力与拈花、赤目两心猿交换猛击,从皮骨血肉到五内经络尽受猛烈震荡,勉强再纵法飞逃,到他迎上小相柳时,一时间再提不起多余力量,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枚小小的拳头打到自己脸上。
小相柳清清楚楚地看到下治真尊眼中的惊惶和恐惧,隐隐约约听见下治口中发出的半声“不”……对九头蛇这种凶兽来说,在猎杀时见到猎物的恐惧表情,是一件很享受的事情,但享受同时小相柳也挺纳闷的:他不是第一天和墨巨灵打交道,以前斩杀墨巨灵时,他见过不甘、见过愤怒、还见过好多笑容,唯独没见过这种发自内心的恐惧。
墨巨灵的大军是……一个特别怕死的,领着一群特别不怕死的?
嘭一声,巨大的头颅崩碎去,山岳般黑色尸身摔落星天深处,下治真尊被小相柳一拳轰灭!
下治丧灭,敌酋伏诛!
一拳头打完,打死,小相柳自己还有些恍惚,这就……千万人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了?
三尸是一边哭一边来打的,看到小相柳直接敲碎了下治真尊的脑袋,三个人又情不自禁的欢呼一声,一边哭,一边欢呼,三尸有这个本事,可他们三人的欢呼声未落,另一声满满快乐由衷喜悦的欢呼又从西北天深处传来,很熟悉的声音……循声望去,之前蒙天旗舰爆碎的位置,下治真尊死而重生再度显现。
小相柳低头,见下治的尸身还在转着圈子往宇宙深处垂落,抬头再看远处下治真尊活蹦乱跳,正因重活喜极而泣。
浪浪仙子讶然:“他也有不死之身?”
三只心猿脸都青了,正因为丢了“不死之身”沮丧时,看见别人“卖弄”不死之身,尤其还是个仇敌,简直气得肚子都疼,雷动大声咆哮:“黑贼,明明能够死而复活,挨打时还吓得眼珠子都要蹦出来,你、你、你卖骚么?!”
下治真尊真开心啊,欢喜得眼泪长流,纵声大笑:“我不知我能复活几次,不敢死,不敢死!”
这是实情,下治第一次死而复生是在缠江井大战,金乌挟骄阳冲击墨色大阵,下治列位阵前当场被碎尸万段,但他又重新活回大族群中,他知道自己能够死而复活,但他自己也不晓得这种“重生”能有几次。
大笑滚滚,下治声音不停:“我的确怕死,我不能死!我之真意,岂是你等能够明白的!”
三尸暴跳如雷,齐齐怒道:“小相柳,打死他!”言罢三尸怒而转身,飞快跑回去中土去了……墨色大阵崩溃,万万巨灵难做斗战,但这只是片刻麻木,此时他们已经理顺元气,四面八方飞腾空中,正迅速聚拢。
如今三大心猿就只剩一条性命,可不敢再亡命瞎冲,得赶紧回去,别让人家包了饺子。
小相柳命也不富裕啊,不理三尸吆喝,带上浪浪仙子跑成了一溜烟,归返中土世界。
都很快:墨巨灵迅速集结,重新整队;刚刚复生的下治真尊接连传令,准备再做攻杀;三只长毛猿一条九头蛇外加一个眼睛上扎着布条的小姑娘光电似的向中土跑……就在三尸等人将要入界时,突然一蓬炽烈光芒自中土世界喷薄而出!
强光,骄阳,一轮骄阳自中土冉冉升起!
离山现任掌门双目通红:当年墨巨灵侵袭人间,中土危难时小师叔祖放明月出山为反攻之讯,今日、就在刚刚,他亲眼见到苏景再放骄阳升空,于这片星天危在旦夕时!
而骄阳在后,仙魔在前……那是怎样的一群家伙啊,曾经高高在上、曾经威严无边,此刻鲜血满衣襟,王冠歪斜衣袍不整,没办法再狼狈,却也说不出的萧杀!苏景,不听、叶非、阎罗、道尊、大小魔君、离山群仙等等,群仙背衬骄阳,更显神圣!
三尸、相柳在天外与下治拼了一场,短短片刻工夫,重伤群仙也回过一口气来,苏景行法放身内完美骄阳升空,随即群仙飞天。
乍见骄阳,下治真尊心中一惊,诛灭金轮的法术之后,怎么可能还有骄阳升起,但很快惊讶散去,下治重新镇定下来,一轮骄阳而已,哪怕这只太阳再大再热再璀璨,也无法挽回大局。
刚镇定,遥遥地、正从中土上飞起来的苏景就对下治说道:“你不懂。”
完全是见识渊博的长辈在面对无知孩童胡搅蛮缠时的言辞、语气,满满把握满满轻蔑和“懒得给你讲”的神气。
下治森然冷笑,可是他的笑纹才浮现唇边,他的目光便告凝固……中土上正冉冉升起的骄阳突兀散去了,就那么一下子消失无形;它消失一瞬即为冲腾一瞬,自中土消失去,自宇宙西极远处重新显现,再、一飞冲天!
而骄阳冲天时候,浩瀚宇宙、四面八方,每一颗已经被墨巨灵邪法杀灭的骄阳,尽于此刹那绽放出浓浓生机,先是一缕微弱火焰,继而一丝金红光芒,再就是轰轰烈烈地赤焰绽裂、金光暴散,复燃!
当年,不安州大阵圆满,完美骄阳的神火髓散入宇宙间所有骄阳去,无论已沉落还是正燃烧,每一颗太阳中都藏蕴了一段神火髓。
墨巨灵的重法让所有金轮熄灭,但金轮内种下的神火髓不受其扰,安稳存在着、等待着。
……
收尸匠是一群怎样情怀的金乌?
完美骄阳又究竟怎样个完美法?
历代收尸匠的死亡,几乎都是一样的原因:为同族收尸、为骄阳收尸,太过悲伤久而久之灵物心枯,悲伤而死,神鸦诡、收尸匠是专门来收尸的,可是如果有的选,收尸匠宁可不做这个神鸦诡,受同族冷遇无所谓的,只求同族莫损丧,只求骄阳不陨落!
收尸匠是大金乌,但也没有逆天之力,任谁也没办法让死去金乌复活,可是死去金乌无法转活,陨灭骄阳却有希望重放光辉,这就是收尸匠老祖金不黑着力炼化完美骄阳的原因了。
完美骄阳,不是它的火焰多么炽烈,不是她的火意如何纯粹,而是……神火髓气意勾连,当普通金轮死去、再得完美骄阳照耀,那只熄灭金轮中的神火髓会再聚真火、让灭掉的金轮重起光热。
完美骄阳便是:有它高悬星天,宇宙中再无熄灭骄阳!
完美骄阳便是:生老病死天注定,收尸匠避不开为同族收尸的命运,但至少,不必再为骄阳的陨落伤心!
完美骄阳便是:每一枚金轮都曾是一只金乌的得意作品,都是一只金乌的骄傲所在,那就让这份得意、骄傲永远存在宇宙间,金乌会死去,但骄阳永不沉落!
苏景遥对下治真尊说出的“你不懂”,就是这完美骄阳的真义所在。
邪魔懂么?邪魔什么也不懂。
第十天、第十时,完美骄阳冲腾于西方极远天,千万熄灭骄阳重燃火光!
第一千四百零七章 圣洁白光,镜中邪念
第十天、第十时,完美骄阳冲腾于西方极远天,千万熄灭骄阳重燃火光!
重新燃亮的又何止金轮,还有十三颗星!
中土世界,九龙世界等十三枚依灵元大脉而设法的灵秀天星,再度震铄法芒,润润、洁净、明浩!
所有金轮都重新燃烧,一切恢复十天前的模样,灵元大脉所受影响不再,十三星大阵法力继续行转开来!
大阵在中断快十天后继续行转开来,可是墨巨灵又再到哪里去重新发动一次杀灭骄阳的法术?!
下治真尊的神情扭曲了,嘶嗥传令:“杀!”
其实又哪用他再传令,墨巨灵皆知大难临头,发疯般将法术轰向中土世界;守护中土的今时仙魔伤亡过半、余者除了三尸和相柳等寥寥几人外尽数重伤……但伤了怕什么,没死就不怕,死了就更无需再怕,这已是最后的战斗、最后的拼杀。
凝聚残力、拖着重伤之身再拼一场吧,反正心中正激昂、鲜血正沸腾,打得正好!
并没让群仙等候太久,五息过后,因行阵而起的元灵剧颤平息下来,又是一息寂静后,突然星天中白色光芒绽放!阵劫发动!
光因阵法而来,但并不是从十三阵星中射出的,千千万万道光,就那么直接从虚空中激射而出,光即为杀,这宇宙间有多少头墨巨灵,边有多少道白色光华自虚空中射出,一道光稳稳罩住一头墨巨灵!
道尊布置的阵法不是那种一扫一大片的轰爆之术……又一栈大夜叉无数年头都在钻研墨巨灵这种怪物,所有研究心得、成果都分享于东天道,道尊再将墨巨灵的“元息、气意”镌入阵内。
阵法力量借住的只是元灵大脉中的一截,但阵杀范围,只要在元灵大脉控制疆域内,每一头墨巨灵都会遇到一道杀灭白光,这是阵法劫,但阵法借天脉而成,由此阵劫也是天劫,墨巨灵没得躲没得挡也挨不住!
一墨一光杀,听上去很“一对一”,一点也不乱,可实际上大阵发动时,中土外的星天中乱成了一片,那是多少头墨巨灵,又是多少道圣洁杀灭之光!
千万光华闪烁,无数巨灵挣扎躲避。
神威倾泻,墨色的灭顶之灾已再无可更改,而一向悍不畏死的墨巨灵也完全变了个样子,徒劳地逃着,胡乱地抵挡着,还有……他们在哭,恐惧于目、泪水长流,悲恸万分地大哭着。
下治真尊也在哭,他比所有人哭得都更难过也更伤心,他已经领受了自己的杀灭白光,但死后即得重生,他活过来、白光再杀,他被杀死,再活过来,如此往复不休,以前他不晓得自己的重生“次数”,此时看来他不死之身的极限还遥远得很。
大阵动杀之处,下治真尊恐惧逃遁,当他发现自己不那么容易死,而所有同族都已被大阵杀劫牢牢锁住后,这头巨大的怪物居然崩溃了,好像个疯子似的,任由杀灭之光打在自己身上,可是只要他没死,他就在同族之间乱冲,用自己的身体去掩护其他巨灵,拼劲全力想把已被杀劫罩住的同族拉出来,一次又一次,痛哭再痛哭、徒劳再徒劳!
阵之劫,天之劫,下治谁也救不了,他自己也在不停地死去,但是他疯癫了啊,口中的声音凄厉、分不清是哀号还是怒吼,他拼命去救人,却再如何拼命也救不回一个人!
想要救人的又何止下治一个,其他墨巨灵在发现自己已经必死无疑的时候,几乎无一例外的,他们都去掩护同伴,想要把身边人推出白光,或者拼却焚身之痛再去多抵挡一道白光,当一群恶狼陷入死亡境地,它们再顾不上去为恶时候,又开始拼尽一切力量去救护同族……无边无际,视线之中这样的事情发生得只能用铺天盖地来形容,自也有一番震撼了。
苏景站在中土与仙天边缘处,冷眼看着墨巨灵的覆灭……很奇怪的感觉,不知是不是神目辨真的缘故,他觉得下治的恐惧并非因为他个人的生死,大群墨巨灵的仓皇与悲伤也和他们本身无关。
“正神墨中生,行驰宇宙间!”突然,苍凉且嘶哑的歌声响起了,来自一头无名巨灵,他已被白光笼罩三息,即将毁灭了,他的眼泪滴滴坠落,他的歌声戛然而止。
一道歌声,万万哭声,万万痛哭中、哽咽着、嘶哑着唱响的歌声,来自每一头墨巨灵,响起于崩溃、混乱的炼狱中:“正神墨中生,行驰宇宙间。”
“正神墨中生,行驰宇宙间。”
“正神墨中生,行驰宇宙间。”
他们的歌声满满虔诚也满满悲伤,无尽歉意与无尽遗憾。
……
半柱香的光景,骚乱平息了,压在中土世界四周的漆黑墨色散去了,不止这一座战场,散落在宇宙各处的小股墨巨灵兵马,也都遭阵法袭杀,这一族彻底完了。
杀戮停止了,墨色损丧殆尽!
十三星大阵自元灵大脉中借来的力量也只能维持半柱香,至此阵行圆满、法符飞灰,一切都结束了……但歌声仍在。
“正神墨中生,行驰宇宙间……正神墨中生,行驰宇宙间……”下治真尊还活着,他被阵法杀灭了十三次,靠着不死之身竟然撑到了阵法结束时,可是他全没寻仇动手的意思,跌坐在半空里看着沉沉浮浮地无数同族的尸体,木木然地唱着这首歌。
苏景和神君、道尊等人对望一眼,说真的,今日仙魔从没人真正去揣摩这句话的意思,因为它本身就没什么含义啊,平平淡淡地全无激昂之意,就是一句无味的口号罢了。
在苏景等人听来全无味道,但对墨巨灵而言,其中应该藏纳深意,死时唱的歌总会有些特殊意义的。
“正神墨中生,行驰宇宙间……永恒何所在,真色罪孽僧。”原来这首歌还有后两句,以前从未听墨巨灵唱到过,直到现在下治把它唱了出来,而唱出这首完整调子后,下治停止了歌声,再次放声大哭!
伤心、失神,甚至根本不去看苏景等人一眼。
雷动小声对苏景说:“我们上了啊。”
还剩一个下治,身俱巅顶修为且还有不死之身,当然不能放他逃了,三头心猿实力圆满,苏景等人虽伤得不轻但也还能勉强打几下……对付不死之身的办法就是生擒了他、制住了他,凭着中土这边的力量全无问题。
就在这个时候,忽然一声叹息传来……来自下治真尊的身内,但绝非下治的声音,他还在痛哭着。
随叹息,人影一闪,一个人自下治身内走了出来。
毫无征兆,突然响起的叹息和突然冒出来的人,苏景吓了一跳,仔细望去……再吓一跳,脱口道:“你没死?”
周身赤芒包裹、长满长长羽毛的怪物,苏景见过他。
那年漏中,镜内战场,拿人与古仙巨战前降临战场的古仙首领,赤霓!
古仙首领,这宇宙中第一尊仙、魔、佛、神、圣……叫什么都好,他都是第一、他是赤霓!
突然出现了一个早就该死的人,曾与拿人血海深仇,与墨族和古仙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的太古神魔,苏景等人刚刚松弛了的神经陡然绷紧。
赤霓没理会苏景等人,而是伸手拍了拍下治真尊,他的声音轻轻柔柔:“没事,莫难过了,我早就不再是永恒,我本来就不是永恒……我也不想再做什么永恒,不要再哭了。”
有那么一下子,下治真尊的哭声猛地响亮起来,但很快又敛住了,拼命的压着自己的哭声,就想一个犯了大错、得到父亲原谅却又深深自责的孩子。
压得住哭声却收不住眼泪,泪水长流。
对着下治笑了笑,赤霓转头望向了今时群仙,很快他就找到了刚才惊呼脱口的苏景,赤霓饶有兴趣的样子:“你识得我?”
苏景点点头:“古仙首领,死在与拿人的巨战中……”
今日仙魔尽暗中蓄势,赤霓却很放松,接着苏景的话说了下去:“我是战死了,但……就算没死绝吧,你可知镜中封印的不止普通古族的争斗、毁灭之心,还有我的?”
待苏景一点头,赤霓继续道:“我的争斗、毁灭之心,何尝不是我呢?我把我自己割裂开来,一个赤霓封印宝镜中,另一个赤霓统御群仙,我将自己一分为二,两个我都是我,外面打仗的那个我死了,镜中封印的这个我还在。”
苏景身内元息流转,看上去平平静静,但随时可做暴起一击:“所以……你是镜中的邪念赤霓。”
这次赤霓想了想,并不回答,而是沉了脸色,很认真地反问苏景:“争于天,斗于规则,算是邪念么?”
这次苏景摇了摇头,争于天算什么邪念呢,修行之辈哪个不是在和天去争斗,修行之道要顺天行事,但修行本身就是逆天而行、与天相争。
面前赤霓就是镜中赤霓,但与他提拔的那些仙族不同的,他的争斗之心、毁灭之念不是争杀同类、对抗强者,他想要征服的只有:天,从出生时就是这个样子了。
第一千四百零八章 善也爱他,恶也爱他
赤霓并不仇恨其他生灵,他只是不服天,争于天其实和争于同族并不冲突,当年第一批怀有争斗心毁灭心的古仙飞升时,赤霓也曾热血激昂地投入到与同类的厮杀中,但那只是偶尔为之,并非他的执念所在,这其间的区别,大概就是在石头上磨磨刀,不过刀子不是用来砍石头而是用来杀人的。
当初赤霓将自己也割裂开来、将争斗心封印宝镜内,本就和打杀无关,他是为了感同身受、以求找出化解古仙们发疯的办法……
至少,苏景以神目辨真,看不出面前赤霓在说谎。
苏景几乎能笃定,即便这个“争斗心赤霓”,他的本性也是友善温和的,如他自己所说,他的争斗目标仅只是“天”,他不会针对别族生灵。
苏景注目赤霓时,赤霓也在望着苏景:“说说镜中仙念……墨巨灵吧,你们把他们叫做墨巨灵对吧。”
赤霓的声音很轻,听在耳中的感觉,很有些清晨醒来、不想起床再赖一会,这时窗外穿来的鸟儿叫声,当然,赤霓的声音不像鸟叫,只是他说话时给人感觉很相似。
就这么轻轻柔柔的,赤霓继续到:“墨巨灵就是争斗心、毁灭心,他们仇视别族也仇视同族,争于身边一切也憎恶他们自己,但你们不觉奇怪么,他们喜欢争杀和毁灭不假,可是宇宙何等浩瀚啊,我在时、仙朝鼎盛时尚不能完全探索宇宙,这个地方实在太大了,就算他们喜欢争杀,打一打身边生灵也就是了,为何要直接扔出‘毁灭宇宙中一切生灵’这么大的题目。”
“再就是……我为何要抽离古族的争斗心入镜中?因为他们最喜自相残杀,但镜中仙重入世界后,为何彼此间再无争杀?以本性而论,就算墨巨灵再怎么强大,也都不用你们来动手,他们自己就会先厮杀起来了。”
接连两问,无需众人去思考,赤霓自己就给出了答案:“因为他们有了统一的信仰,他们信奉永恒:他们心中的永恒,指的就是……”赤霓指向了自己的鼻子:“我,我的永生。”
稍停顿,赤霓的目光一黯,又伸手向无数墨巨灵尸身沉落的宇宙深处方向:“他们啊,都爱我。”
太上古时,太上古族,赤霓是唯一的神。
即便后来有了大群古仙飞升,得到了强大力量,在古族心中赤霓仍是唯一真神。
墨巨灵的来源很明白,它们是被赤霓从古仙身内抽离出来、封入宝镜中的邪念,可即便这些“念头”是邪恶的、是残忍的,它们依旧是古仙、古族的一部分,它们也和所有古族一样崇拜赤霓、热爱赤霓。
善也爱他,恶也爱他,所有人都爱他,他是太古时唯一真神。
拿人寻仇、两族决战,古族彻底丧灭,赤霓用来镇压墨巨灵的宝镜也告碎裂,邪念化作墨色邪魔逃出桎梏,遁入宇宙中,开始的时候它们也自相残杀彼此吞噬,但很快它们就发现,自己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赤霓也在镜中、随同墨色一起进入浩瀚宇宙,但赤霓并没化形、复活。
想办法让赤霓复活,相比于自相残杀,毫无疑问要更重要得多。
……
大家都在镜中的时候,“邪念”们就发现“争斗心赤霓”的情形很糟糕。
医术再如何高明的大夫,对自己开刀用药的时候,下手也不会像对待其他病人那样精准、从容,就是这样的道理了,其他所有邪念都被赤霓完整抽离,唯独他自己的争斗心,在剥除时出了岔子。
“争斗心赤霓”被封入宝镜之初就已伤了根本,宝镜尚未破碎前八百年,“争斗心赤霓”陷入了昏睡中,他已病入膏肓,永无休止的沉睡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办法,如果醒来,用不了多久他就会死去。
说起曾经的遭遇,赤霓无喜无怒,他的语气始终都是恬静的、安然的,说到这里的时候赤霓暂时岔开了话题,问苏景:“他们爱我是不会错的,但你可知,我对他们是怎样的感觉?”
是问,却无需回答,赤霓直接给出了答案:“厌恶,镜中腌臜,邪念可憎,我打从心眼里厌恶他们。”
古仙与墨巨灵,能够看成一个人的善恶两面,但赤霓不再此列,他的争斗之心只对苍天,与其他生灵无关,所以外面的赤霓谈不到善良,被封入宝镜的赤霓也并非邪恶,两个赤霓在行事、认知、思想上几乎不存区别,差别仅仅在于:镜中赤霓的憎恨更加分明,镜外赤霓处世更加淡漠。
两个赤霓都认为古族之祸源自“争斗心毁灭心”,自然对其厌恶非常,而镜中赤霓的憎恨更分明,对邪念的厌恶当然也就特别强烈。
“在镜中时,我将沉睡去,无数邪念将我团团围绕,不停叩拜,我心中厌恶得很,让它们走开,它们不走、继续膜拜,用自己那点微弱念力给我祈福,愿我安康……混账啊,若不是它们存在,我又何苦将自己割裂为二,我又何苦被我封印宝镜中。”
“我闭目,将入睡,它们又来问我何时会醒,我厌烦到发怒,我太疲惫又没力气对它们大吼大叫,就冷冷说了句:待你们死光了,我自然醒来,这是我的真心话,当时的真心话。”不知不觉里,赤霓的眼睛红了:“我是神,即便被分割两段我还是神,我真心之言即为深妙重法……它们爱我,见我情形糟糕心中惶恐,见我行将入睡问我何时醒来;我憎厌它们,我说:你们死光时,我会醒来。”
停顿三息,赤霓眼中赤红散去,眸子重新清澈了,但他的声音很慢,几乎一字一顿地说:“我为神祇,言出法随。”
没有叹息,没有情绪波动,赤霓话归原题,继续说起古仙邪念逃出宝镜后的事情。
所有邪念都得脱自由,唯独赤霓还在昏睡。
想要唤醒赤霓,邪念自裁,只要应了赤霓言法,邪念死光了他自然就会醒来;可即便醒来了,以赤霓的虚弱,他也活不了多久。
这是两个大麻烦。
邪念热爱赤霓,想要他能复活,但两个大麻烦摆在他们面前,前者还好说,捐命之苦在于自我挣扎,但自裁本身并非难事,做起来很容易;可后者就太困难了,放眼宇宙穷尽时间,没人能够治好赤霓的“病”。
但是“邪念们”到底还是想到了一个可能能够成功的办法……
人的一切疾病,所有伤患损丧,归根结底都脱不开一个最最根本的道理:不能再适应天地。
这是个匪夷所思的概念,不过苏景等人皆有非凡心智,这件事以前从未想过,但是在听到对方抛出题目后稍一琢磨便缓缓点头:草木冲鸟,蛇兽灵长,一切生灵都萌发的前提都是顺应环境、适应天地。
身有伤患身染病恙,身体无法再适应天地,也就没办法再继续生存下去。
赤霓的病没得治了,谁也没办法让他醒来后再继续适应天地,但、如果换个方向呢,如果不去治赤霓,而是去改造天地改造环境改造宇宙呢?
既然赤霓无法再适应这座宇宙,那就把这座宇宙改了,改成让宇宙去适应他!
这是根本没办法用言辞去形容的大胆想法,甚至没办法找出一个例子去比喻,因为所有生灵都在适应天地,宇宙间中发生的一切与智慧生命有关的事情,其根本都是在生灵适应天地。
这就是“古仙邪念”的野心了,疯狂都不足以形容。
那些邪念也的确开始这样做了。
刚刚离开镜子,他们力量弱小,远不足以改造宇宙,所以他们认真修行,耐心进化;他们的知识严重欠缺,所以他们去掠夺文明,促进进化的同时努力学习着自己能够学习的一切。
漫长隐忍漫长打磨,墨巨灵族内强者无数、墨巨灵对空间和时间有了非凡的理解、墨巨灵几乎掌握了宇宙间所有智慧族类的优点,但他们之中无人立道,因为他们对宇宙充满敬畏的同时,心底存下的最最根本的念头确是:变天!
天不许他们立道,他们也不许自己立道,因为一旦立道,从某种意义上讲他们也就变成了天的一部分,一旦发生这样的事情,墨巨灵就再不可能“变天”。
墨色族中强者众多,但是真正能与阎罗、道尊比肩者几乎不存,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墨巨灵不立道。
另外,在墨巨灵蛰伏、尽化的过程中,还发生过一件怪事:被他们小心养护在法术中、始终在沉睡的赤霓,忽然有一天不见了。
刚出事的时候墨巨灵大惊失色,信仰几乎崩塌。
将他们团结在一起,暂时停止自相残杀的唯一缘由就是复活赤霓、给他永生,这就是墨巨灵的信仰所在,而信仰一旦崩塌他们立刻就会回到“争斗无尽、自相残杀”的混乱状态中去,不过墨色族中一群大能为者在仔细探查过赤霓沉睡地、周遭守护法术后很快得出了结论:赤霓仍在族中。
墨巨灵以法术裹住、温养赤霓,这法术是大族内所有墨巨灵联手施展的,包裹着赤霓的那一团黑色软雾有千千万万尊墨巨灵的力量在内,赤霓只是“沿着”法术灵犀的牵挂,遁入了其中一头墨巨灵的身体中。
赤霓可能变成了那头墨巨灵的一根头发,一滴血,甚至一片皮肤,被赤霓遁身潜入的墨巨灵自己都没有知觉。
第一千四百零九章 他的信仰,我的永生
“我一直都在沉睡中,心神封闭无思无慧,可我须发成目体肤如耳,墨巨灵的打算、外间发生的一切我都是知晓的,过耳过目不过心罢了,但不过心仍就是会有些本能反应的……不是我故意为之,只因我厌恶这些邪念,所以找个机会‘逃’了,本能使然,非我本心。”赤霓的笑容很浅。
逃了,但没逃掉,墨巨灵不晓得赤霓具体附身于哪位同族,不过能笃定他仍在大族中,那就无所谓了,反正赤霓还在沉睡,睡在哪里都无妨,待到时机成熟、条件圆满时候他照样会醒来……和永生!
墨巨灵的计划按部就班的推进着。
尽灭骄阳和屠灭世界都是改造宇宙的必须步骤,前者无需多说,后者也道理简单,所有生灵都是顺应天地而生,而每一只生灵本身,也是现在宇宙的一个“支撑”,想要改天,非得杀尽今时所有生灵不可。
其实灭骄阳也好,杀光生灵也罢,都还只是准备功夫,前面这些“琐事”完成了,才真正进入篡改宇宙、变天的步骤……
事情已经很明白了。
蛰伏、研究、进化,积攒力量;
进军仙天,沉灭骄阳杀尽生灵;
修改天地,赤霓的病无可医治,就让天来适应他;
最后……应上赤霓沉睡前法令神谕,所有古仙邪念自毁去,换回他们所崇拜的、他们由衷热爱的赤霓重返世界、永生不灭!
墨巨灵死绝是赤霓苏醒的前提,不过在赤霓苏醒前,墨巨灵还要保证他能永生……这是个怎样荒唐的计划,这是个怎样疯狂的执念,这又是何等的热爱和对这份热爱的忠诚呢。
赤霓恨他们,他们知道;赤霓把他们封印宝镜中,他们清楚;赤霓立下神谕天法,你们死绝了我才会醒来……但他们爱赤霓。
即便今日仙天中,以疯狂卓绝而立道的天魔,相比墨巨灵也不见得更疯了。
墨巨灵进军仙天,折戟沉沙,他们的计划才真正进入到实施阶段就败了,一败涂地,再无挽回余地。
十年磨一剑,剑才出鞘壮士便阵亡沙场,英雄苍凉莫过于此吧。
“我就附身在他身上。”赤霓转目望向下治真尊:“他被抽离邪念时,只是个小娃娃。”
缠江井大战时下治真尊死而复生,如此异象立刻引来墨色重视,仔细讨论过后得出结论:赤霓就俯身于下治。
下治不死是因赤霓相附,得神力庇护。
而随后大战中,下治面临生死大难时表现出的由衷恐惧也和他自己无关,他怕敌人的轰杀会惊扰、会伤害赤霓;墨色覆灭时的悲伤、大哭同样与他们自己无关,只因为他们热爱的赤霓再无法永生了。
墨巨灵最喜欢说的两个字就是“永恒”,他们口中、心中永恒,就是挚爱之人的永生,赤霓的永生!
下治多次死而复生,他还活着,但他的活全因赤霓神力庇护,于赤霓沉睡前定下的言法神谕而言,下治第一次死,这头墨巨灵就已经“不存在”。
下治“不存在”,其他所有墨巨灵死绝,赤霓就会苏醒,而天地尚未改造,他醒来不多久就会死,再没人能够帮助他、再没人能够完成“永恒”。
正神墨中生,行驰宇宙间,永恒何所在,真色罪孽僧。
墨巨灵曾被赤霓封入镜中,他们是赤霓口中的邪念,他们自领“罪孽”二字,他们也和古族、古仙一样崇拜、信奉赤霓,他们有信仰,所以他们也是僧侣。
一心一意想要摧毁宇宙、改变仙天再以自己的死亡去迎接永恒的罪孽僧。
赤霓望向下治,所有人都望向下治,不知什么时候下治已经不再流泪,他垂首肃立在星空,头颅低垂却再没一点动静……生机断灭,悄无声息。
下治死了。
灵物最怕伤心,心伤入极便会心枯、灵枯、生机枯萎而死。
离山巅中的灵魅儿是灵物,翱翔星天内的金乌是灵物,行驰宇宙间的墨巨灵也是灵物,杀灭无数生灵、几乎摧毁了大半宇宙的邪魔首领伤心而亡。
因为永恒破灭。
“我还能活三百年。”赤霓又次笑了,他的目光有些涣散,分不清他在望着谁:“清清醒醒、明明白白地活三百年。”
话说完,他的翎羽中飞出了九根金色长翎。
那一瞬间,苏景等人尽数心头一紧……这一仗打到现在,真的很烦了;得知最后的真相,真的很唏嘘了,没人还想再打下去,尤其赤霓不是恶人、也不是敌人。
幸好,赤霓施法但并非发难,十根翎羽飘飘,其中一根没入下治真尊的尸体中,另外八根则飞去墨巨灵尸身坠落的方向……下治身体微微一震,双目重新张开,先是迷茫、继而清晰,可随即又变得沉痛起来。
几乎同个时候,另外八尊已经死在十三星阵中的墨巨灵飞纵上来,他们又转活过来,都和下治一样的神情,深刻悲伤。
“别别别。”赤霓对着下治和另外八尊墨巨灵笑了,真的是很轻松、很舒服的笑容:“我刚把你们弄回来,可别再伤心而死,那可太坑人了。”
稍加停顿,赤霓的笑容愈发轻松了:“我们还能活三年,你们几个陪着我走走看看吧,嘿,好好的天地被你们打得一片狼藉,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好景色留下来。”
以自己的寿数去分担墨巨灵的性命,但这种分担不是加减法、不是两个盘子见互相挪豆子,法术本身就会伤命的。
能够自己再活三百年的赤霓,最终选择了与他最厌恶的九道“邪念”再一起活三年,且复活后的墨巨灵与折命后的赤霓,都变得虚弱异常,如今他们都只是最最普通的仙魔。
并且会一天一天地继续虚弱下去,直到三年后……
三年后,他们都将烟消云散。
“永恒破灭,信仰也就没了,你们肯定得变回老样子,不过你们行行好,就当给我帮帮忙啊,这三年里可别互相厮打,可别啊。”没再看苏景等人一眼,赤霓带着九尊墨巨灵远去,一边飞着一边嘱咐,语气特别诚恳……
但就在赤霓与九头墨巨灵即将飞出苏景视线的时候,赤霓又站住了脚步,遥遥望向苏景:“老朋友,一起走走吧。”
赤霓望着苏景,但他不是对苏景说话。
“困得很,想睡觉。”
“厚……哈……欠。”
心猿意马毛发苍白,睡眼惺忪,但还是飞了出来,过往一切已成云烟,永远封存漏中。
赤霓、大拿都是老家伙了,他们是……一个早已结束的时代。
意马扛着心猿飞去了赤霓身边,意马有翅膀,游走星天的时候靠飞的,但不知是不是马儿的自尊心作祟,即便意马飞向天空足不沾地,于他前进时仍有哒哒的马蹄声相伴。
啼声哒哒,赤霓、大拿、几头墨巨灵走远了,消失不见。
苏景等人回到中土的时候,正是黎明时份。
……
中土黎明时,九龙破晓,两个世界的时辰一模一样的。
铜川城南,沟里村,瘦仙姑家门内外,密密麻麻无数善男信女叩首祷念。
前阵子太阳沉落了,这事实在太可怕了……九龙地的百姓可不晓得他们有多幸运,此界有甲添坐镇,就算没有太阳,甲添也能施法保证此界温暖,保证生灵不受骄阳熄灭之害。
可天上的太阳不见了,这些日子一直黑漆漆的,就算温暖不变普通百姓也会惊恐非常,沟里村附近十里八乡谁不知瘦仙姑法力通天,纷纷汇聚而来,求请仙姑大发慈悲,帮帮忙赶紧把太阳请回来。
要说瘦仙姑一点法术都不动,那还真是冤枉她了,好歹她也是个修行之人,不过她拜奉的是“家仙”,是老宅院中一株得造化开气运的葡萄藤,平时里都是这株葡萄小妖帮她算命驱鬼。
太阳没了,瘦仙姑也怕,急忙忙地开香堂请老仙,想要讯问个究竟,可是这事大得通天了,葡萄大仙都吓疯了,哪还顾得上理会瘦仙姑。
开香堂得不到大仙回应,瘦仙姑就坚持不辍,香火接连祷念不断,好几天里都只喝一点水、胡乱吃口东西……不久前她被惊驴摔到地上本就受了些内伤,这些天接连操劳,到得黎明前再也坚持不住了,身子晃晃噗一口血喷出来,两眼一翻就此晕倒。
善男信女大惊失色,但随即……东天破晓、旭日初升!
苏景以完美骄阳重燃仙天金轮时是“第十时”,日落时分,凡间不见太阳,是以太阳都回来一整宿了,凡间却还不晓得,直到此刻、直到破晓!
有人对天叩首,有人手舞足蹈,有人痛哭流涕,还有,那是怎样的一片欢呼沸腾啊!
狂喜中有人细细回味刚才发生的事情:瘦仙姑一口鲜血,东天破晓骄阳重归……我的老天爷,瘦仙姑法力无边!
掐人中、灌糖水,大夫向前冲普通人赶紧让开,急急忙忙救护瘦仙姑。
仙姑就是太累了,本身没什么大碍,很快就醒来,平时在香堂上侍奉的小童儿生怕仙姑糊里糊涂漏了底,急忙大声提醒:“仙姑自损法力行转重术,终于挽回骄阳……”
瘦仙姑本想给小童儿一巴掌的,但手还没扬起来周围就乱哄哄地一阵欢呼,一阵道谢,又是没完没了的赞扬之声……仙姑大概明白了,面上浮现浅淡笑容,心里正措辞该如何开口的时候外面忽然又传来阵阵惊呼,似是又有大古怪的事情发生。
由小童儿搀扶着,瘦仙姑来到门外望向东方:“啊?”
此时太阳已经跃出地平线,完完整整的挂在东方天空……太阳回来了,但是有些古怪:旭日明亮却还不算太耀目,由此清晰可辨,圆圆金轮中,竟浮现着一张面孔:
年轻人,眉清目秀、笑容浅浅,苏景。
完美骄阳是从苏景身内成形,又再将所有金轮重燃,由此完美骄阳中落下一道印记:苏景容貌。
当完美骄阳点燃其他金轮时,这道法影也一并显现……
气意落印、神火映影而已,不值大惊小怪……惊呆了万万凡人。
何止九龙这一座世界,所有凡间、所有幸存凡人皆于此刻,从自家的太阳上看到了那个笑嘻嘻的家伙!
少不得,聚集沟里村的善信们又去问瘦仙姑太阳里那人是谁。
“前一生,我本天上仙宿,今世入凡尘修持。”瘦仙姑眯起眼睛,声音轻妙语气高远:“凡人之身,法力受限,以我之力不足以挽回骄阳,只好打通天地灵犀,请我前世夫君出手相助……他便是我前世夫君了,人在天庭,等我归去。”
说话时,金轮中的法影渐渐模糊开去,但并不是就此消散,而是轮廓勾勾、眉眼变变,很快又变成了另一张面孔:长发飘飘、妖冶且明浩的美丽女子。
不听。
骄阳中人面变化,又惹来惊奇无数,善信七嘴八舌,再来请教瘦仙姑。
瘦仙姑老起脸皮:“那个便是我的前生模样、仙子本相。”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