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0章 我不要了


  獠牙使者是无漏渊七君驾前一位大王的家臣,星火不动老尊却是星满天六皇帝的“巴下”,双方地位还是差了一个档次,老尊自持身份不肯直接显身,但也不好全不理会,片刻后小光明顶前流光绽放,一团百丈方圆、内中星星点点光芒闪烁的白雾显现。
  雾身,与影身相似,皆为仙家一道灵智投映所化,不过雾身无形状。
  九齿含珠王死得一文不名,这是件丢脸事情,无漏渊并未外传,外间不知此王已丧。
  “少拿鸡毛当令鉴,小小家奴也敢说什么‘如王驾亲至’。”白雾中的声音半男半女:“不过,九齿含珠王的名声本尊倒是有些耳闻,既然是无漏渊的人,收奴事情就算了,快走快走,莫扰了本尊清静。”
  要真肯走苏景也不会回来了,当即开口:“老尊弄错了吧,你占我灵州,要走也是你走,若说到‘不追究’也是我宽宏大量不与你计较。”
  老尊雾身尖笑连连:“灵州福地,如宝物灵丹,从来都是有德者居之,我来时你不在家中,护禁稀松又守不住灵州,被我占了又怪得谁来,不剿杀你已是看了九齿含珠王的情面。后生,做鬼也得知道个好歹。”
  “早知星满天蛮横,今次总算真正见识了。‘有德者居之’,有了这五个字便是天条在手了。”苏景冷笑摇头:“无漏渊,有德者众,是不是也能去你星满天居之了?”
  十万山、星满天、无漏渊之间的冲突,在这万万年中几乎就从未停歇过,不过时间不同、时势不同冲突的激烈程度有所不同,大家绝不是朋友的。
  星满天的人占了无漏渊手下灵州,不可能轻易归还,那没什么可说,打就打。但像“苏小先生”这样一句话直接把梁子架到天上去的实在罕见。
  老尊雾身闻言先是一愣,旋即闷笑轰轰:“小儿,你可知你刚才那句话的分量么?”
  苏景挥手,不理老尊质问,继续说道:“区区灵州算得什么,我不要了。但、尔等记得苏某今日之言:百年为限,无漏渊扫灭星满天!”苏景对叶非师兄尊重得很,所以话说完,稍顿,又补充道:“无漏渊中王,言出必践。”
  “杀!”老尊雾身中猛爆出一声怒叱。老尊传令,虾兵皆动。
  何止虾兵,随“杀”字大令,小光明顶中一道接着一道烈焰冲腾而起,从三寸毒葵到海马妖卫再到百里巨蟹,怪物兵马层出不穷,一齐向着苏杀来。
  无例外,皆水族。
  苏景已然说出“不要灵州”之言,自不会再作停留,扬手打出一蓬杀魂阴风,同时背后双翼急振,与“九齿含珠王家臣”转身就逃。
  元吉天都火翼又换回乌羽双翅,逃成了一道光。
  老尊其肯罢休,尖声传令不休,小光明顶强光绽放烈焰腾腾,一队队怪兵诡将急飞天外去追赶苏景。可才短短片刻光景,本正暴发强光无比耀目小光明顶突兀黯淡了……
  不是小光明顶收敛火光,这片灵州仍就翻卷着烈焰、吞吐着火舌,之前什么样子现在仍是什么样子。它的“黯淡”与内因无关,只因一蓬更耀目、更璀璨、更加辉煌的烈焰绽放于天!
  山林野火蔓延,熊熊燃烧,看上去实在惊人了;可若比起真正天外雷火、比起陨星入世时荡起的滚滚天火,野火又算得什么。小光明顶前方,正有浩浩天火暴发——百里骄阳,疾驰之中引荡起仙天轰雷,向着小光明顶狠狠砸下。
  骄阳之中,未来小狰狞王真的是满脸狰狞,口中四字怒啸反复:“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
  能在仙天中称霸一方,无论十万山、无漏渊还是星满天,首脑君王的心思都不会差劲,他们什么没见过,小小的挑拨离间顶多糊弄一时,不会掀起太大风波,苏景请燕无妄出来装神弄鬼,主要的目的还是想用九齿含珠王的面子把“星火不动老尊”骗出小光明顶。
  只因老尊给小光明顶布下的护篆颇为霸道,护界阵法的阵心直连灵州根基,如此一来了灵州可为护篆提供源源不绝的法力,但反过来、如果护篆被外力攻破,小光明顶的根基也会随之毁灭。
  打碎护篆,等若击毁小光明顶,苏景舍不得啊。想把老尊骗出来再找机会直接拿下,抓住了人其他事情就好办了。奈何老尊不肯显身,那就再没有别的办法了,只剩苏景亲口说出的那句话:
  区区灵州算得什么,我不要了。
  不要了不是不打了,正正相反的,“不要了”就是苏景决定要“发疯打”!小光明顶真被毁去了又有什么大不了,了不得两百多年的心血白费,只要有人陪葬就好!
  这种“与天地同根同命”护篆的确霸道,可也有个大大“缺陷”,一旦护篆遭遇强攻,灵州便会封天绝地,内中仙魔再无法逃出天外,只能留在灵州内,与这片小天地同生共死。
  暂退身是为蓄势、蓄满一场骄阳轰的杀势,此刻苏景入身骄阳,挟浩荡天火杀来……真正杀来!
  老尊是个奴凭主贵的“巴下”,凭着六星君的威名,老尊的地位也算唬人,实力却是在有限,当苏景驾驭金轮轰来,老尊手下天兵根本无力阻挡,只要挡在金轮轰袭路线上的,根本连逃命的机会都不存就被彻底碾碎。
  骄阳呼啸,千里猛袭,最终轰烈巨响与万丈强光暴散,正中!
  金轮正砸护界大篆,小光明顶簌簌急颤,火海剧震骇浪席天。苏景真识以探,灰蒙蒙的护界法光顷刻单薄,但法术仍在。
  不存丝毫犹豫,苏景叱咤:“再来!”言罢,百里骄阳微震、化流光冲天不见,苏景则把双翅一振,转眼也告消失。
  一息、两息……第三息,刚刚苏景消失的方向上,星满天兵将的目光再被烈焰烫穿,苏景归来、金轮又至!
  “你……你这厮疯了不成,还不快快停……啊!”小光明顶中,老尊的尖叫声气急败坏。
  苏景理都不理,小师叔撒泼了,我不要了,我不要了还不成么!驭骄阳、三千里奔袭蓄势,第二击轰下。
  撞。
  巨响暴散,百里骄阳与小光明顶碰撞后散起的巨力催卷赤红气浪翻滚荡漾,播散万里遥远,此刻再以真识相探,小光明顶护篆只剩下薄如蝉翼一层法光,尚未崩溃可再经不起第三撞了。
  “再来!”苏景又是一声咆哮,骄阳不见、人又飞远。
  小光明顶摇摇欲坠,天地绝闭、老尊又惊又怒叱骂连连却逃脱无门,作茧自缚、死路一条!
  仍是三息,那一盏巡天烈日又至,混横凶残、再轰小光明顶,第三击杀到。
  就在骄阳轰来,堪堪便要击中、摧毁小光明顶时候,忽然一个声音急急响起:“苏老爷,息怒息怒息怒,有话好说和气生财,凡事都能谈。生意是做出来的、也是谈出来的啊。”
  凶法发动只在一瞬间,本来是承不下这句啰嗦话的,道理上讲,不等这个人把话说完,小光明顶就会挨上骄阳第三击彻底被摧毁。
  但小光明顶安好……苏景发动的第三击被挡了下来。
  百里骄阳,被一把菜刀挡住了。
  金轮与小光明顶之间,肥硕高大的女子踏弓步沉腰身,低头耸肩双臂平举做推山之状。女子右手紧握着菜刀,左手推住菜刀刀面。
  非劈非砍菜刀横立,用刀面挡住了太阳。
  胖大女子的肩膀上,青衣小帽搭毛巾的小二哥端坐着,双手乱摇满脸堆笑:“苏老爷,听小的一言可好。”
  苏景不打了,有些意外:“大阿姑、兴高采?”
  “哎哟我的贵客诶,您老还能记得小的名字,这可真是小人的光荣、光彩,这些年您老可还安好?自从您离了又一栈,小的着实挂念您老、想念您老……”再怎么假的话,在兴高采口中永远都是情真意切的。
  一柄菜刀横扫半座仙天的大阿姑没兴高采那么贫气,收起刀子对苏景敛衽作礼,露出个笑容。
  苏景眼中玄光闪烁一下,大阿姑和兴高采两人都有玄法披身,旁人看不到他们。或者说他们想让谁看到,谁才能见到他们模样、听到他们说话。
  四下里星满天那些杂兵们眼中景色只是:百里骄阳在堪堪击中灵州时突然停下来,就此悬浮不动了。至于其他,他们全不知晓。
  苏景改作传音入密:“你们怎么来了?”
  兴高采解释道:“烈不是跟在您身边么,您的洞府灵州被人占去,他传讯告知了小店,您是咱家的贵客,出了这样的事情咱可不能不管,一定得来看一看的,还好还好,总算赶上了。苏老爷,你这样的打法……啧啧,小光明顶多好的灵州、多棒的地方,就这么毁去了,小的实在替您心疼。”
  “主要是心疼将来那颗太阳,要开分号的。”烈小二并未出去和同伴相见,但不见面也不妨碍他在黑石洞天里搭腔。
  不知道兴高采听不听得到烈说话,反正大伙计的面色没什么变化,继续说道:“您看这样成不,小人斗胆从中说个合,谈下一桩买卖,保证皆大欢喜,让大家各有所得。等我说完,您要觉得不合算,那您就接着轰,砸死个老王八,到时候小人绝不阻拦、还给您站脚助威。”


第一千一百零一章 乌龟州,不讲理
  苏景皱了下眉头,兴高采知道他顾虑什么,半躬着身子笑道:“苏老爷尽管放心,我们已经来过一次了,查得清清楚楚,星火不动老尊并没在您的小光明顶上设下穿遁阵法,就算现在他的求救灵讯传到星满天,援兵想要杀过来最快也得大半年,咱们时间从容得很。”
  “你已来过一次了?”苏景有些意外。
  兴高采嘿嘿一笑,暂不多作解释,见苏景不再攻打小光明顶,兴高采道翻手取出一枚青玉鸟,手指点了点头青玉鸟的头颅,玉鸟就此转活,拍了拍翅膀飞去小光明顶。
  玉鸟为传讯灵器,护界阵法并不阻拦。
  静静等待了一阵,苏景的真识微微震荡,探得灵州护篆稍稍开敞一线,只可容一人通过,且裂隙不稳、随时准备重新封闭的样子。
  老尊尖细的声音传出来:“只许兴高采一人进来,姓苏的若借机闯入,本尊即刻封闭护篆与你同归于尽!大不了一拍两散,再没废话余地!”
  兴高采又对苏景作了个揖:“苏老爷,劳您再稍动片刻,小人去去就来,担保让您满意。”跟着他又招呼大阿姑留在外面小心守护着贵客,话说完身化流光钻入小光明顶去了。
  洞天里的妖精好奇,但四周还有不少老尊手下残兵,他们不好公然露面,由此一窝蜂地从大圣玦跑进黑石洞天,围住烈小二七嘴八舌,问兴高采去做什么。
  烈小二只是将小光明顶被人占去的消息传回又一栈,具体兴高采如何做事他不晓得,连连摇头:“我也不晓得,不过兴高采能带着大阿姑一起来,当是东家的意思。既然是东家吩咐,兴高采一定能办得妥妥帖帖。”
  问不出个所以然,大家只能耐心等待。半炷香的工夫过去,兴高采密语传来、带笑:“苏老爷,我们这边谈好了,星火不动老尊愿将小光明顶交换给您;您看能不能放他一条生路?”
  苏景想都不想直接摇头:“今日杀戮,皆因妖邪强占我洞府灵州而起。拿了我的,打过一架后再还给我就算了么?天上地下都找不出这么便宜的事情。了不起小光明顶我不要了,斩杀妖邪至少我落得个心中通透。”
  “苏老爷放心,不是还回去就算了,老尊另有赔偿啊!而且这件事既是又一栈牵线,自也由我们又一栈来作保,小的用项上人头担保,赔偿务必让您满意。您看……您要觉得有的谈,就请进入灵州,大家当面说一说。”兴高采笑呵呵的声音:“当然了,您要是不想谈,那您就直接调运骄阳轰灭这片地方,小人就在灵州内给您喝彩拍掌!”
  烈小二从苏景手心钻出头来,搭腔:“你不出来,苏老爷轰灵州不是连你一起打死了?”
  “烈啊,这事你能看出来,是东家吩咐做事……差事办不好,我又哪有脸面回去向东家复命,不如死在这里算了。万幸,苏老爷为我仰慕豪杰,能死在他老人家手中,是我十八世修来的福气嘞!”
  “哦哦,好好,”烈小二转头望向苏景:“您想怎样就怎样,该轰轰,不用管兴高采,真不用管他。”
  “对,不用管我……”兴高采又来搭腔。苏景笑而摇头:“这是耍无赖么?你舍得死我不舍得杀,谈一谈吧,怎生个赔偿法。”
  密语传入小光明顶,下一刻护篆居然彻底散去了,兴高采的声音再次入耳:“生意两头做,又一栈从中作保。不止要保得您老称心如意,也得保得老尊性命无碍,至少在谈买卖的时候他不能死。小人斗胆,求苏老爷体谅,您进入灵州后可别来个‘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直接一刀子把老尊给杀了。”
  兴高采一贯废话多多,可他从不怕啰嗦,只怕没把事情说明白。
  苏景痛快答应,纵身飞入小光明顶。
  大阿姑却未随行,不知是早就商量好的还是临时得了兴高采密语吩咐,庞大身形一转,化千道淬厉罡风向着小光明顶周围残兵剿杀过去,霎时间惊呼连连惨叫不绝,在大阿姑面前,老尊手下残兵全无生路。
  落足小光明顶,苏景直接去了九连环主境。
  主境火海正中,兴高采双手揣在小褂衣兜中,满面笑容:“您老来了,老尊在此,您二位见见。”说着他向旁边错开一步,让出身后的老尊……铜钱大小,四肢缩壳、只露出小半个脑袋望着苏景的小小乌龟一只。
  星火不动老尊,铜钱大小一只龟。
  烈小二也显身出来,他是又一栈的伙计,守本分讲规矩,又一栈做中人谈生意,买卖双方都是又一栈的贵客,烈小二对星火不动老尊行礼:“小人单名一个烈字,见过老尊老爷。”
  妖魔鬼怪苏景见得多了,老尊是只乌龟没什么新鲜的,他好奇的是另一件事:“乌龟、虾米、带鱼、海螺……你等水族妖怪,去抢个浩瀚海、缥缈洋来做洞府才是,怎会抢夺我的真火境?”
  老尊应道:“你说的那些是凡间水族,我们为星天神物,虽形状看上去与凡间鱼虾没什么区别,其实命心性根相差天地,我们都是灵火中长,见这片地方火炼出色,这才占了下来。”
  凡间鱼虾水中生,星天龟蟹火中修。也算不得什么大道理,不过一重道理:别用凡间目光里来衡量仙界。
  苏景点头揭过此事,再问:“在星满天中伺候六星君好好的,怎么跑出来了,你这算不算私自出宫?”
  “做鬼也有个吞香火的时候不是。星满天诸位大星君仁厚宽宏、体恤下人,像我们这等巴下都是有假期的,万年侍候下来会有个千年休期,正逢休息,我带些儿郎传来转转,本也没什么目的,转着转着就遇到了这片灵州。”
  说到此,星火不动老尊摇着头苦笑起来:“小老儿有眼无珠,只见此地火焰通灵,又不见主人,没想太多就占了下来,哪想到此地竟是、竟是……唉!”老尊一叹摇头。
  这个时候兴高采把话题拉了回来:“老尊老爷,这就请你给苏老爷说说赔偿事情?”
  星火不动老尊已经和兴高采谈得差不多了,闻言点点头:“诸位随我来,我们外面谈。”
  小乌龟脚下生风,托起众人向天外缓缓飞去,苏景人在云驾,仿佛随口闲聊:“十万山妖兵身带归旗符,符动则万扎湮灭、直接返回老巢。老尊在星满天地位尊崇,身上应也带着这等神符吧。”
  不知兴高采是怎样谈的,此刻老尊傲气全消,态度虽谈不到恭谦却也算得和善:“苏先生说的是行军打仗的手段,老汉只是个内臣,身内没有那种符篆的。我种的是另一种穿遁法符,发动下不会直接返回星满天,但能瞬息三扎,方向不可选、落脚地方不可知,只在危机时候逃命用的。”
  老君为奴,侍奉帝王,修为平平本领普通智慧也不怎么高明,独独眼光不错最擅揣摩人心,无需苏景来问“那你为何不逃走”,他就继续解释道:“先是托大了,没想到区区散仙真敢与我为敌,更没想到先生是……先生法力无边,挥手扫灭我身边护卫,待到骄阳袭来时候,这片灵州绝地封天我发动神符也只有撞壁的份、逃不出;后来又一栈的高人来了,以前我家六星君曾和又一栈……咳,往事不提也罢,总之对兴高采先生的话,我是相信的。”
  兴高采接口对苏景笑道:“我告诉老尊老爷,大阿姑的刀快,他老人家身内灵符就算全速发动起来,大阿姑照样一刀两断。这才打消了老尊老爷动符离去的念头,大家坐下来开开心心地谈生意,可有多好啊。”
  说着话几人飞出小光明顶,进到浩瀚宇宙中,大阿姑已经扫灭所有杂兵,正拿着她的菜刀尖刃剔自己的手指甲,见苏景出来赶忙收起了刀——这是给贵客做菜的刀,用来剔指甲不是个事。
  苏景也不敢声张,假装没看见。
  兴高采半躬身:“老尊老爷,您受累,亮亮赔偿价钱吧。”
  星火不动老尊点了点头,跟着身形转转,仿佛陀螺一般急旋转起来,两息过后忽然轰隆一声巨响,小小乌龟消失不见,众人面前浩瀚灵州显现。
  不起眼小乌龟,化身仙岛一座。
  苏景望向兴高采,何须发问,大伙计直接给出答案:“老尊不是占了您老的灵州么?除了归还小光明顶外,它再另外赔您一座灵域仙州——其实就是老尊自己了。”
  说着兴高采和烈头前引路,带着苏景飞入“星火不动灵州”,广阔世界天清水蓝,饱满灵气轻透馨香,真正一片好世界!
  “星火不动老尊也算这仙界中的奇葩,修为本领不值一提,但可化身灵瑞州域。老尊龟壳六十四鳞胄拼成,如今他已修炼到一胄三百里,化身灵州后,方圆一万九千两百里。”说着兴高采从袖中取出一道符篆,口中喃喃摧咒,手中符落地化作漂亮凉亭一座。
  兴高采和烈又张罗了一壶好茶和几样零食,请苏景入凉亭落座,兴高采说道:“我知苏老爷心中颇多疑惑,这就给您分说此事经过。”
  苏景查知小光明顶被人占去,烈传讯回又一栈,兴高采与大阿姑奉东家之命先行赶来查探,那时苏景还在途中,正风急火燎地赶路。兴高采来探过小光明顶后,并未做什么,又急急忙忙返回又一栈……
  “启禀苏老爷,小人回去一趟,只为取一样要紧法器,没有这件法器就做不成这桩买卖。”说着,兴高采从袖中一根长针,十七寸长短、两头尖尖牙签粗细、通体乌黑有银色法咒篆刻的长针:“第一次来,小的看明白了是谁占了小光明顶,由此也知晓这件事里有两处关键。”
  “头一重关键,老尊立护篆于小光明顶,护篆霸道,一打起来必是个玉石俱焚的结局,小光明顶多好的地方,就这么毁了小的可真心疼。”
  “想要保住小光明顶,除非老尊投降,这就得说到第二重关键了,星满天之臣、之奴、之兵将无一例外都被十位大星君种下忠烈神符。苏老爷您圣明,听其名自也就晓得此符效用,不止忠还得烈,星满天中下来的人不能投降的,否则神符发动会死得惨不堪言。”
  “护界法篆接连灵州根基,星火不动老君不能投降,这就是个死结了,除非能破了老君身上的忠烈符篆,这件事才有回旋余地。万幸我们东家手中有这样一根好针,能破去大星君的符篆。”
  “小人跑断腿,折返一次向东家求了这根针来,总算老天爷保佑,再回来时候小光明顶还在……”
  大阿姑挡下骄阳一击,兴高采玉鸟传讯,兴高采入小光明顶和老尊见面,先把苏景为阎罗神君驾前阿骨王的身份告诉对方、让他明白自己究竟惹的祸根本不是一死就能了断的;再说自己能够解去忠烈神符;最后劝老尊东家不做做西家,在哪里做巴下不都一样,追随神君冥王,身份地位也不比星君侍臣逊色。
  千万言辞其实意思不大,归根结底不外一重:老尊你想死不?想死没人拦着、不想死也有的商量。
  能好好活着谁想死,兴高采施针为星火不动老尊破去身中厉符,接下来就是“赔偿”了。
  “老尊是愿意投靠您了。”兴高采指了指脚下灵州。
  烈接口:“身债肉偿,也算公平。”
  兴高采再道:“苏老爷要是觉得满意,您就收了它;若是不稀罕这个老尊也无妨,我们又一栈收了它,然后再给您做个实价,掂排几样好宝贝给您做抵偿,反正就是小人刚刚说过的:务必要让您老满意。”
  苏景暂时未回答,身边妖风缭绕,洞天内智慧天诸圣显身,乌鸦们一群、蚀海黑风煞裘平安等人一路,小相柳浪浪大圣一起,小十六和白象一起,妖怪们四散而去,赏玩“星火不动灵州”。
  两万里广阔,在大圣遁法之下也不见得多大,没一会功夫蚀海就转了个大概,回来苏景身边道:“先得问明白,这地方经不经得我法术祭炼,别回一炼就把乌龟炼死了,那可无趣得很。”
  老尊的声音发闷,从地心深处传来:“启禀这位将军,身化灵州是为真正变,龟时是龟、灵州时是灵州,彼此不相干的,如今此间就是一片真正灵州,将军随意炼化。”
  蚀海点点头,对苏景道:“那还成,将就着住吧。智慧天毁了就拉倒,我蚀海念旧情但从不恋旧物,如今换了洞府,智慧天的旧名字不必再提,今日起咱们便是乌龟州一百一十五大圣!”
  轰一声,乌鸦聒噪、小十六喊叫、裘平安吵嚷,就连九头书生都一个劲地摇头,“智慧天”的称呼何等威风,如今变成“乌龟州”实在落差太大,人人反对。但蚀海大圣自有道理:“这地方就是个乌龟,不唤乌龟州唤什么?大圣之道:心可攀天万扎、脚当落地生根!狂却不骄、巅而不疯!你们都还太嫩,须得明白脚踏实地的道理。”
  妖精们吵架、特别还是有比翼双鸦参与的吵架苏景是从来不敢参与的,不过他倒是能明白,蚀海和大圣玦下一群妖仙满意这片灵州。
  智慧天被摧毁,妖精们须得找一块新地盘,他们满意苏景自然开心,无需再讨价还价了,星火不动了老君把自己“赔偿”过来,这“价钱”苏景接受了。
  妖精们吵着吵着就吵回了洞天,两万里仙灵福地变会乌龟本相,心甘情愿领受了大圣玦的“点将咒”,就此改换门庭,从星满天六君九巴下,变作阿骨冥王大圣玦下苏景自己也数不清的第多少位妖奴。
  拜奉大圣玦后,小小乌龟探出脑袋张口一吐,吐出一枚乾坤袋。兴高采双眉带彩,笑道:“小人恭喜老尊老爷得遇明主,再谢过老尊老爷重赏!”
  又一栈不会白忙活,今次出手是给苏景帮忙,但也是跑合牵线的正经生意,如今买卖做成又一栈要提一份佣金的:星火不动老君毕生珍藏的所有宝物。
  这是兴高采与老尊提前说好的。
  老尊重又化作灵州,妖精们吵着吵着又吵回灵州,在新家园中继续争执。
  “总算皆大欢喜,全赖又一栈帮忙,我这里也出一份酬劳吧。”又一栈做买卖的规矩苏景是知道的,从不两面抽头、只向一头提佣,所以苏景放心大胆的假客气了一句。
  “谢苏老爷恩赏!”兴高采、烈、大阿姑同时应道。
  “对了,有个事情忘问你们了。”苏景没取宝,直愣愣岔开话题:“此番出手破去老尊身中禁制,不怕星满天会找又一栈的麻烦么?”
  兴高采摇头:“符咒是咱们破去的没错,但这事是老尊出钱请咱们做的,是生意买卖,星满天再霸道可也不能不让在做生意不是?苏老爷放心,就算星满天要找麻烦也是追老尊,这笔账算不到又一栈头上。”
  听过兴高采的歪理,苏景笑道:“星满天会像你这么讲理?”
  “苏老爷是觉得星满天会蛮不讲理?”兴高采转头望向大阿姑,后者会意、取出自己的菜刀轻轻一弹,“当”一声,弹刀声悠扬悦耳。兴高采笑了起来,继续对苏景道:“不是人人都会讲道理,但不讲道理人人都会。又一栈喜欢讲理,但更喜欢不讲理。”


第一千一百零二章 谁都别惹我
  血色沙漠。
  世界浑浊,仿佛混沌。天和地之间不存界限,沙与血全无两样,暗红色的世界中,打赤膊、臂扎金环的虬须大汉闭目端坐,他已经坐了很久。
  忽然,一个柔美声音响起,自冥冥中响起,声音清甜却带了无限幽怨:“人说:真正仙佛,无所不知无所不能。魔说:放屁。”
  稍顿,柔美声音继续道:“仙说:长生逍遥,快活无边。魔说:放屁。”
  五息寂静,柔美声音再次响起,幽幽、惆怅:“佛说:我知过去未来,但、不可说不可说。魔又怎么说?”
  端坐血色沙漠的虬须大汉扬手、掩口、扑哧一声娇笑:“装笔呢。”
  冥冥中的声音甜美,语气中带了郁郁,不见其人但闻其声可知,她曾揽尽风月,她曾看遍红尘,容颜未老心已老,当是位三十出头的美妇人吧。
  虬须汉的声音却不同,妩媚、开心,那语气是天性中的乐观,如果不看人只听声音,十七八、杏核眼的妖娆少女吧……别看本人。看了本人,最最善良且羸弱的书生也会拿起刀!
  风掠过,狂沙卷昂,天地就此变了气质,从凶狠变成了桀骜,那是魔气昭彰!风中红裙女子显身,声音甜美依旧语气幽然不变:“骚、戚东来,你还是不够可恨,每次我见了你从不会觉得你讨厌,反倒是想着抱你在怀中,轻轻亲你头发……你不能让我憎厌,又如何传我衣钵啊。”
  说着,红衣女子一声轻叹。风散去了,沙尘落进,她的模样变得清晰了,一头穿着红裙妆容恰好淡的大狒狒。
  狒狒翻手,亮出一面镜子,照。
  看妆容,顾盼中,那目光自哀自怜。
  狒狒另只手扬起,一朵牡丹凭空显现在他手中,狒狒轻亲了亲牡丹,那花儿顷刻凋谢。
  花儿谢了,又引来狒狒一叹,它的声音甜美、语气幽幽。
  “你敢亲我我立刻就死,骚、戚东来此生言出必践!”臂扎金环的虬须大汉咬牙切齿,可不管他如何咬牙、用力,他的声音都是那么妩媚……只这个声音,让人听了就恨不得亲亲“她”。
  红裙狒狒笑了:“我是说你修行差劲!骚人,大兄金铃天生俱真魔眼,可洞穿茫茫宇宙一眼看穿真、本、在!现在轮到你了,静心领悟这么久,那件灵宝究竟何在,你可有领悟?!”
  戚东来捏着兰花指,轻轻敲着自己的额角,不久后嫣然一笑:“大兄金铃天的本事,我再精修百万年也望尘莫及,但……我也有自己的好法子。”
  说着,他伸手脱下了自己的鞋子,一抛、一落,鞋子指点了方向。
  不灵,鞋尖正正指向了戚东来自己。骚人脱下另一只鞋打算重新再扔一边。
  “骚戚东来,第一次,我有点讨厌你了。”红裙狒狒再一声轻叹。
  戚东来拿了鞋子在手:“那件宝贝尚未出世,它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你我都不晓得,你用得着这么在意?东西肯定是好东西,可未必就能扣合我们天魔宗的修持呢。”“呢”字尾音上扬,说不出的风情。
  红裙狒狒未开口,它在照镜子,镜子里的那只狒狒却在说话:“可能不合修持,就是还有可能合修持。以前有宝物现世,秀色传染三万扎、十万扎……独独这件宝,秀色传透整座仙天!不知它是什么没关系,知道它非同小可、你我一定要去抢就足够了。”
  戚东来准备抛第二只鞋了,口中继续问道:“这件宝物出世时,必会引动无尽杀戮,天魔坛现在的状况……我们真要争么?”
  “不争,苟延残喘,一千年还是一万年,又或是十万年?天魔坛覆灭早晚事情,可一件真正宝物在手,或许就能逆转乾坤。我不知道它管不管用,只知这是我能等到的唯一机会了……唯一不辜负大兄期望的机会。可我已经不成了,求你能成全我最后最后心愿:不负大兄,不负天魔。”
  “我不讨厌你了,是不是我的修为精进了?”戚东来的笑容狰狞可怖,但他的笑意灿若桃花。说话时他把第二只鞋子高高抛起。
  狒狒也笑,那笑容娇艳得几乎滴出水来:“这仙天啊,肮脏腌臜;想长存不灭,只有强大。”
  鞋子被扔得很高,在天上翻滚了几十次,等到红裙狒狒的话说完鞋子才落下来。
  “刷”一声轻响,鞋落地。
  沙漠地,地为沙,鞋子竖着,插在了地面,鞋尖朝上、指着天。
  不用问,又不灵。红裙狒狒顺着鞋尖方向看看天,又望回戚东来,莞尔:“你真可爱。”
  四字如刀,杀出了戚东来一身鸡皮疙瘩。
  戚东来在人间处处惹人憎厌,飞升后恶人终遇恶人磨。
  果然世事难料,唯独报应不爽。
  ……
  一条七彩旖旎的天河。
  天河中没有一滴水,无数尘埃汇聚而成的,滚滚之河、无尽之河。
  河中尘埃细微,小到凡目不可见,只有修成天眼通的真正佛陀、大菩萨才能看得出,天河中那一粒粒微尘是凡间的一道道身影:男欢女爱、胴体相绕极尽缠绵;慈母痛哭坟前,白头相送黑发;两军征战,血光倒映长天;书生欢聚,各怀心思携手揽腕;武将把酒,推杯换盏心中骂娘;皇帝微服私访,刚刚看上了一个买豆腐的高挑女子……
  凡间正发生的事情,都在天河尘埃中,佛把这天河取名“红尘”。
  红尘七彩,是一条好漂亮的河。
  河川九曲,自无尽高处来,向着无限深处去。
  有脚步声传来,一个中年人走到河边。布衣、平凡,微微有些发福,全不起眼的中年人。
  就在中年人驻足河边一瞬,滚滚天河中突然盛开出一朵朵璀璨金莲,霎时间佛香氤氲禅乐飘散,每一朵金色莲花上,都有一尊佛陀或者大菩萨端坐。
  下一刻,河边的中年人坐了下来;金莲上的诸天佛陀与大菩萨却站了起来,齐齐躬身、施礼:“拜见我佛。”
  每一位佛陀、大菩萨的声音都很好听,这许多好听的声音汇聚在一起,便是西天极乐中最最悦耳的禅铃妙音了。
  中年人没太多寒暄,开门见山:“那件灵宝追查如何了?”
  几位莲上佛陀、大菩萨先后开口,并没什么真正有用的消息。和又一栈传给苏景的消息差不多,即便西天极乐中强者无数,眼下也只能追查到“宝物在北方”,再没其他结果了。
  河畔中年人总是再微笑着,可他的微笑太单纯,单纯到没了情绪、就只是个最最简单的“符号”。无喜无怒,也不见失望,他从袖中取出一副棋,跟着伸手指点了一位金莲中的佛陀。
  被指点的,一位智慧胜佛,西天之中棋力最强之人。最近八千年里,他与佛祖下过六百三十盘棋,六百另一胜、廿九和,在他面前佛祖未尝一胜。
  棋很像中土凡间的象棋,车马将相具齐,但子数远胜,大大的一方棋盘,红黑两方各有三百三十三子,棋子多了棋盘大了,规矩当然也就多了,这棋下起来怪复杂。
  智慧胜佛执黑,中年人执红。
  棋盘两边,两人走棋很快,一个子一个子被吃掉、拿下,一炷香的工夫过后,残棋无救、智慧胜佛又胜、他在盘上将死了中年人。
  “佛祖输了。”智慧胜佛微笑。输就是输赢就是赢,佛陀四大皆空,不会介怀这方寸间的胜负,更不会有故意让棋、巴结上仙这种无聊事情。
  中年人盯着棋盘,三息过后伸手在棋盘上一扫,盘上所有黑子都被扫落,只剩下中年人的红子了。
  “看,你没棋,我赢了。”中年人笑了:“没了规矩,便是百战战胜。”
  跟着站起身,中年人望向朵朵金莲、众多佛陀:“那件宝物,势在必得。”言罢他转身离去。
  ……
  人海。
  锦绣乾坤、浩瀚世界。
  老老少少、男男女女,身着道袍跪拜在地,万万人,铺满了视线也铺满了整座世界。
  这座乾坤里,只能看见天却看不到地面、高山、湖川和大海:天之下、地面每个角落都被人海湮灭……除了一座青青竹舍。
  竹舍在大地正中央。
  铺满世界的道人们围拢着竹舍、叩拜着竹舍,他们的神情安宁、目光虔诚。
  竹舍里三炷清香,烟雾氤氲,羽冠长袍的道长站在香炉前,他的年纪很老了,头发眉毛胡须银白如雪,肌肤仿佛树皮般干燥拔裂,但他的目光清澈,穿透缭绕烟雾,静静看着祭坛排位上那两个大字。
  “道尊,僮儿不明白。”侍奉一旁的小道士怯生生地开口。
  道尊皱了皱眉,皱纹深深:“你跟在我身边许久,怎么‘不懂随时问’的道理还没明白。道理之下,不分尊卑老幼,不讲礼数恭谦,不懂、问。”
  “道尊,我们敬奉的从来都是:天、地、人三才,为何您今天换了牌位,改作敬奉‘逍遥’?”
  祭坛之后的神牌上,逍、遥二字墨迹未干,是道尊刚刚写好、摆上去的。新的“逍遥”牌位替换了“天地人”三才牌位。
  道尊摇摇头:“拜这新牌位,不是敬奉,而是祭奠。”
  “祭奠?”小道童不明所以。
  “祭奠。”道尊加重了语气:“仙界人间,‘逍遥’已逝。‘逍遥’死了,‘逍遥’没了,你我毕生追求已然不再,所以三炷清香祭奠‘逍遥’。”
  咕咚一声,仙僮跪倒:“道尊即为逍遥,僮儿求求您,万莫颓然,您老永在,则大道永在;大道永在,则逍遥长存。”
  道尊不爱笑,但他的神情并不森冷,如果放在凡间,身上再沾些灰尘的话,他就是个最最普通不过的游方道士:“说反了,说反了。应该是:逍遥在则道长存,道长存则我永在。如今我已不觉得逍遥了……”
  僮儿不是僮儿,他本是一头鹤。星辰神光中诞生的一头青羽朱喙墨顶鹤,仙天无尽匡阔,但数遍四面八方过去将来,这等仙鹤只此一头。真正俊朗神物,得道尊点化,化身僮儿永侍道尊身边。
  真正神物有先天智慧。为何道尊要点化于它?不是这鹤儿有多强大的力量、有多凶猛的利爪,只因它生来就懂得“逍遥”为何物。
  “逍遥”不可言,凡人以为重权在握、随心所欲就是逍遥,错了错了,逍遥只在心中一段智慧思悟,若真修得逍遥在身,则无事不逍遥。
  无所不能随心所欲并非逍遥。
  凌风宇宙遨游天地并非逍遥。
  逍遥,感觉罢了。觉得自己逍遥,无论做什么吃什么都是逍遥滋味。
  所以什么都不是逍遥,逍遥却什么都是。
  以前道尊是逍遥的,如今他却没了这种感觉。挺长时间了,不管做什么、怎么做,他都不觉逍遥,心中那份由衷的快乐悄然泯灭了。
  今日上元,东方三十六洞天、七十二福地所有道家仙尊共聚于此,随道尊、拜祭逍遥!
  鹤僮儿面色苍白。他不明白,道尊好端端的怎么就会“不逍遥”了,此事道玄神虚,道尊不解释僮儿不敢多问,可鹤僮儿懂得“逍遥”为何物,是以他明白了道尊的处境——没了逍遥就没了道心的根基,即便立仙封神,当道心沦丧他也会渐渐枯萎!
  “逍遥不在,道将不存。”道尊从供桌上拿下了两枚果子,自己吃一枚,分给鹤僮儿一枚:“还好,我大概悟出为何我心中逍遥不在,还有机会带‘它’回来。”
  鹤僮儿眼睛一亮,由此觉得手中果子分外香甜:“该如何做才能让逍遥重现于心、重现于道?”
  老道把果子咬在了口中,自袖中取出纸笔。羊毫小楷,桑蚕纸。
  道尊的字啊,不如苏景左手写得好看,字迹歪歪扭扭、娟秀什么的就不必提了,凡人想象中的“笔力”更见不到;笔迹忽粗忽细,软塌塌的好像做坏了的面条掉落在地……突然,天穹上惊雷轰荡。
  神雷如鞭斧,划过长天,当雷霆散去,天空中仍有恐怖伤痕长存。
  雷霆重重,伤痕道道,湛蓝苍穹中,黑紫伤痕七扭八歪触目惊心,但这“伤痕”并非没体统的,一道一道雷霆,在无尽碧空上写下四个狰狞刺目的万里大字:灵宝将现。
  竹舍中,道尊的字写完了,纸上很难看的四个字:灵宝将现。
  鹤僮儿看着道尊墨宝:“道尊指的是不久前秀色传透仙天的那件宝物?此物与逍遥何干?”
  道尊收起了笔,把果子从口中拿下,反问:“西天那尊大佛最喜欢说的六个字,你可知道?”
  “僮儿知道。”鹤僮儿面露笑容,双腕相抵一手指天一手向地,假惺惺地做了个佛印,学着寺庙里佛像的神情:“不可说、不可说。”
  “那你猜,”道尊也微微露出些笑意:“他是不肯说,还是不知道?”
  话说完,不等鹤僮儿再回答什么,道尊就笑道:“不可说、不可说。”跟着挥了挥手,命僮儿退下了。
  即将出世的灵宝究竟与东仙道家的逍遥有什么关系?道尊没有给出答案,是不肯说还是他也不知道?鹤僮儿一头雾水。
  ……
  乌龟州。苏景笑。
  “讲理不容易,不讲理谁不会”,在凡间是后苏景也有过类似言辞,闻言顿觉亲切。
  可追着“讲理不讲理”这句话,他又回想自己在仙天中经历……西天下芙蓉须弥天号称净土实则淫窟;十万山强征智慧天诸圣受禁入伙;无漏渊捉拿中土三位仙家炼魂提咒;星满天侍臣霸占别人灵州飞扬跋扈……无论对上哪家,就没有一次真正能讲理的时候。
  这些麻烦到得最后,全是靠打杀解决。果然,还是“不讲理”更容易些。
  除了东方道家和那个不知所谓的“封仙瓶子天”,仙界中几个顶尖大势力苏景都已有所接触。上位大坛神仙都如此,这仙天宇宙的真正面貌苏景怎么可能还不了解。
  苏景呼一口闷气,稍有感慨:“仙界啊,究竟是个什么地方。”
  兴高采再精明也猜不出苏景这一叹从何而来,躬身笑问:“苏老爷何出此言?”
  “这里和未飞仙时候想得不太一样。在凡间时仰望仙天,只道仙佛慈悲,”苏景摇摇头,心里很不爽利:“哪知上来后才明白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莫说慈悲,就连道理都没人讲。”
  兴高采笑呵呵地:“小人见识短浅,苏老爷的疑惑我是开解不来,不过不讲理也不是全无好处,不讲理就讲打呗,就像星火不动老尊,为什么这么痛快就拜服于您?就因为您真敢、也真能把它打死!他不想死又能不死,那就只能跟着您了不是。他不是不讲理,他讲得是‘强者为尊’这个理……在这仙界中,和老尊老爷一样讲‘强者为尊’之理的,可不在少数。”
  道理苏景也不是不明白,可仙界和想象中差异太大,以前不怎么提起这个话头也就算了,今次说起来,心里知觉失望,仍就摇头道:“总之这里乱糟糟不干净,我不喜欢。”
  烈忽然笑了下,又赶紧绷住笑容。小小细节没能逃脱苏景眼睛,对他道:“怎了?有什么话直接说就是了,咱们不用吞吞吐吐的。”
  “打一品山的时候,苏老爷扮作西天神僧;和星满天干仗,您又成了无漏渊未来小狰狞王……咳,小人觉得,您就别嫌弃仙界乱糟糟了。”
  一只乌鸦飞过山野,看见一只泥巴中打滚的野猪,乌鸦惊呼:你太黑了!苏景眨眨眼睛,笑出了声音,再摇摇头,什么讲理不讲理、仙天乱糟糟这些念头全都挥去一旁,如今寻回小光明顶,后面要做的就是飘荡西北、精进修行。
  以温树林的算计,还有三百年西北灵宝现世,届时当风云涌动、杀戮爆起。
  灵宝出世,是一场仙家盛会、一场血腥狂欢、更是苏景寻回不听的机会所在。
  只剩三百年,得玩命修行了。至少在灵宝出世前,苏景盼望:谁都别惹我!


第一千一百零三章 十一圣,上上狸
  “谁都别惹我!”
  年轻女子的叱喝声音仿如天雷,从那座辉煌宫殿炸起,传透整片乾坤。
  吼声未落,轰隆隆地土石崩裂巨响再起,依山而建绵延千里的辉煌大殿就此崩塌。女子一声喊,震塌千里宫。
  绝非凡间的宫殿,“千里宫”的每一砖每一石,都是大群妖仙采集天星核、玄土心,再经秘法精而成,这样一座宫殿,等闲仙家拼足全力施法打上千年,未必能松动一檐一柱。
  真正神殿!
  就在女子一声怒叫里化作残垣。
  “抓不到它?我还就不信了!”女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气急败坏……神宫塌了,什么大殿、王座、祭坛统统被砖石倾覆,唯独寝宫中的一张大床安然无恙:女子的声音就是从这大床上传出的,声如雷震摧毁八方,所有墙、所有砖都向外倒去,由此大床安好。
  床很大、很稳、很软。
  横七里纵十一里的大床,床架为幼龙茸角炼化,结实得不像话;床上铺盖则由青凤翅下软翎混以朱雀颈下细绒充填来的,又软又暖和。可大床上并没有女人,只有一只猫。
  漂漂亮亮但也普普通通的一只花猫。
  正团团乱转、咬牙切齿地捉自己尾巴的花猫。
  不远处一片残骸拱起,三尺高圆头圆脑的妖官从瓦砾中爬了出来,灰头土脸但不忘规矩,抱手躬身:“十一天圣老奶奶在上,臣请奏:宫殿盖得不结实,上至督建主官下到采星徭役,个个打碎肉身、诛灭神魂,统统杀了!”
  猫不理,捉尾巴正忙,团团打转。
  妖官明白“十一天圣老奶奶”的性子,不说话不是默许,而是不同意,妖官又施礼:“老奶奶宽宏仁厚,实为十万山无数仙家之福。臣再请奏:认命督官、征兆劳役,重新再建神殿……臣还请奏:您老张口一吸吞没八千乾坤;您老吐息一呼吹散七百日月,老奶奶玩得开心本是臣民们的福气,可、可您能少喊两声么。”
  “捉不到尾巴了,”大床上的猫停了下来,追尾巴追烦了,身体盘一团,尾巴一甩一甩,口吐人言女子声音:“是尾巴变短了?”
  妖官笑道:“老奶奶说笑话呢,您这灵尾摘星逗月,轻轻一扫就能换一重天,只能越长越长,怎么会变短呢。”
  “尾巴没变短?”床上那只猫皱了皱眉头。
  妖官用力点头:“不可能变短。”
  突然,猫跳起、猫炸毛,从头顶到尾尖绒毛高耸,怒声咆哮:“那就是我变胖了?!我胖了吗?!”
  妖官只觉脑子里轰一声响,大忌讳、大忌讳!还没想明白怎么说着说着就把“十一天圣老奶奶”的这重大忌讳给引出来了,妖官忙不迭跪倒在地:“老奶奶没胖,真没胖,无尽宇宙万万生灵,老奶奶第一美人之位无可动摇。”
  第十一天圣出了名的不理朝政、喜怒无常,耸起的绒毛很快又柔顺了,猫又趴回大床上:“我想吃饺子了。”
  “是、是,紫鬼龙鲤肉、玄金须虾仁馅的饺子,臣这就吩咐下去。”
  “少放盐,吃咸了我掉毛。”猫懒洋洋地嘱咐了句,然后眯着眼睛看着妖官一溜烟地就快跑出视线了,忽又开口道:“回来。”
  “回来了,老奶奶有何吩咐?”妖官行动飞快,不跑不飞而是好像个球一样、靠滚的。放眼仙天能像他滚得如风如电这么快的,应该没几个人。妖官眨眼回到原地,合掌、躬身,好像没动过似的。
  猫开口:“你不是说有要事呈禀么。”
  刚才“老奶奶”正在捉尾巴玩,妖官赶来唱奏说是有要事须得请断圣裁,老奶奶被打扰了不高兴这才喊出一声“别惹我”震塌了千里宫殿……
  妖官赶忙应道:“是、是,不过天大的事情,也不如老奶奶的饺子重要,臣这才忘了说:十万山群龙无首,天圣宝殿中大位空空。”
  猫打断了妖官的话:“老三和老七呢,不是他俩共掌朝政么,怎么会是大位空空?”
  “三、七两位天圣也如一二四五六八九十、八位天圣一般,消失不见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去哪了。”妖官提起另外十位大妖并无太多尊敬意思:“三、七二圣是一年前失踪的,大宰相和大督公效忠二圣,压下此事、苦盼着二圣归来再掌朝堂,可这一年没见人,事儿就快盖不住了,如今咱们十万山可有些乱,非得您老出山镇位不可了。”
  妖官翻着眼皮偷偷看了一眼猫,猫趴在床上,两只前爪不断推按软绵绵的锦被,妖官明白,“老奶奶”思索的时候就会这样子,是以暂时收声、开始等待。
  过不久,猫开口:“球,你怎么看。”
  猫就是猫,妖官却是个球,本来是小猫的玩具,后来灵猫点化了它,毛毛球就变成了妖官。
  “球”道:“我晓得老奶奶对什么十万山、西南朝根本不在乎,本想着替您直接回绝了他们,不过我又一想,这片基业就是您的花园子,真要荒败了多多少少也有些可惜,所以我觉着:龙骨凤翎的软床上打滚是玩,朝堂宝座上打滚也是玩,真要把十万山玩崩了……那不还是玩嘛,您看?”
  “球说得好!”猫笑。
  跟着猫起身,跃下床。
  起跃时的猫,落地时云髻高挽、长裙逶迤的艳光美人。
  青玉色长裙,明绣葡萄串串隐绣蝴蝶朵朵,西南朝十万山第十一天圣显现人形,容貌精致衣裙华丽,但从头到脚一件首饰没有。美人不急,挥挥手自袖中飞出一方金玉匣,匣落地化作绵延宫殿八十里。
  八十里宫,朱门开,璀璀璨璨明明晃晃,珠光宝气刺痛了眼睛:满满当当、堆填了整座宫殿的珠宝首饰!十一天圣开开心心地进库挑首饰去了,但很快她闪出螓首,催促“球”:“饺子快点、少放盐!”
  一溜烟,“球”跑去,为天圣姑奶奶张罗饺子……
  外人只道十万山十一天圣并位齐尊亲如手足,不能算错,但也不全对:
  从一到十、前十位荒古天圣并肩出道,一拳一脚拼下这无尽江山,于仙天中建下了一片妖精圣地!第十一位大圣却是个“后来人”,她加入时候,十位天圣气候初成正锐意进取中,但西南妖朝尚未建立。
  西南天原本没有十万山的。上古时候这里只有零零散散千余座妖孽州、精怪岭,妖精不算太多且一片散沙,彼此争斗互相打杀。十位荒古大圣看重了这片地方,欲以西南为根基来成就自己的雄伟霸业,十天圣入道西南。
  西南本地妖精不乏能者但比起诸天圣还差了一大截,十天圣征战顺利,有条不紊扫荡西南。一日行军途中路过一座全不起眼的妖州,妖州为千里大湖一座,湖面几座小岛平平无奇,倒是湖中有些水族妖仙。湖中妖仙不肯臣服,双方开战。
  这场战事对十天圣来说不值一提,很快击溃灵湖妖仙,这时湖中一座小岛上突然跑出来一只小花猫,嘴巴里叼着毛毛球。
  猫不说话,毛毛球口吐人言:何方妖孽大胆包天,来这里打鱼问过本地的猫没有?
  十天圣看出猫儿也是一方妖仙,但这等小仙在他们眼中只是笑话,挥挥手直接打灭算了,不承想猫儿叼着毛毛球,飞身九天摇尾摘星就是一场乱砸。千盏天星杀灭,妖军尽毁劫法内,只剩十天圣,各自施展神通与一头小花猫战成一团。
  听起来可笑说起来更可笑,十位荒古天圣联手打一只猫。
  可笑但也是可怕,一只发怒的小猫真就险险要了十天圣的性命。要不是正巧有一枚千彩如意凤尾蝶路过、小花猫打到一半又追着蝴蝶玩耍去了,十位天圣不知能有几人活命!
  莫说十位天圣,就连西南本地妖仙都不晓得小小一片灵湖间还住了位吓死仙佛的小猫。
  猫儿追着蝴蝶跑了,十位被挠成花瓜的天圣面面相觑,目中既有惊惧也颓丧,哪还能不明白西南天有这等凶物,他们想要在此开创基业的想法就算落空了。十天圣颓然退走,但不久之后小花猫又叼着它的毛毛球追了上来。
  猫并不追打他们,只是远远地跟着,常常会被路过的什么仙禽怪虫吸引跑走、或者自己滚毛球滚着滚着不知去向,不过每次都是过不多久它就又出现在十天圣身后。
  十天圣自问不是老鼠成精,可被一只猫跟着他们一样心神不宁,如此好一阵子十位天圣终于忍不住了,定住身形回头去问花猫:不见了就追、追上了又不打,你到底想干啥?
  毛毛球被吐到一旁,一只前爪踩住,猫开口:你们怎么不打仗了,我喜欢看打仗。十天圣摇头苦笑,雄心壮志都被这只猫给挠没了,还打什么仗、说什么雄霸一方。
  倒是小花猫,知道了他们的心思之后伸着懒腰骂:没出息,西南要打尽管去打啊,只要赔我那湖鱼在让我白看戏就两不相干……不行不行,不能只赔鱼,你们打下来的江山得有我一份,得有我的宫殿,有我的王座,有我的首饰珠宝,有我的兵有我的奴有一群妖精喊我奶奶……我得入伙,我名“上上狸”,你们都叫什么?
  猫好奇,猫爱玩,十天圣都觉得不靠谱的事情,花猫说得煞有介事,她是真当了一回事。
  开始的时候十天圣对这位上上狸还有些戒心,可相处时间长了渐渐放心下来,这头狸猫凶物真的只是在玩,看他们征战、看他们打仗,赢了就喝彩输了她咬牙跟着着急但一般不帮忙。
  上上狸爱玩但不爱打架,很少出手。
  猫没野心,只是不能得罪、得小心哄着,而她极少出手但偶尔也会有帮忙的时候,十天圣不敢惹她又乐得有这么一位“镇山猫”守护霸业,就把她列入天圣尊位,排名第十一,名唤上上无极尽妙颜尊贵天圣。
  排名猫无所谓的,天圣的名号是她自己取的。
  再之后,十天圣在西南站稳脚跟,又出征四方,每征服一座妖仙灵山,就会将此山带回西南,渐渐成就了十万山、立下一方西南妖仙庭,真正称霸一方。
  立朝后上上无极尽妙颜尊贵天圣不理朝政,只管在十万山中作威作福,玩耍累了就回自己的神山妖宫睡觉,旁人不知那段太古秘辛,只当第十一位天圣是其他诸圣的小妹深得宠爱,晓得她凶横,却无论如何料不到她真正的可怕。
  上上狸和十位妖皇虽有无尽年头的相处、且并列十一天圣尊号,但彼此间并没太深厚的交情,十天圣对她敬畏多过情谊,猫儿和他们也不怎么亲近。
  反正上上狸只管享福,其他的事情从不理会,十大圣真有事情,无论是出兵何处还是钻研秘法,都是他们自己商议,不用理会上上狸。
  西南朝、十万山真正成势后太平过好一阵子,但忽有一天,大天圣消失不见了。再之后千万年中,诸位天圣陆陆续续莫名消失,最后只剩三、七两圣,到得现在三、七两圣也不见了。
  当然此事为天大机密,无论哪位天圣消失,都会有仍在天圣施法塑假身立伪魂,神佛难辩足以乱真。可上上狸不管事、三七两圣再消失后,所有“假身天圣”都没人控制了,短时间还无妨,工夫一长就渐渐镇不住场面了,除非十一上上无极尽妙颜尊贵天圣出面,否则西南朝大乱不远……
  饺子上得很快,首饰挑选起来时间可就没边了,十天半个月都得算快的。上上狸一边选着首饰一边吃饺子,妖官球身上长出六只手臂,分别托捧着两盘饺子、一只醋碗、一小碟砸得细细的蒜泥、一碗饺子汤和一面镜子,跟在猫天圣身后:“老奶奶,我这心里一直有个疑惑,可又牢记着您老‘好奇害死球’的教导,不敢发问,您看……”
  “问吧。”上上狸拿起一串紫晶项链比在自己颈下。
  妖官球急忙把镜子摆到上上狸面前:“十位天圣和您是没得比,但也都是一等一的大能为者,怎么会平白无故消失?”
  上上狸不满意,随手把紫晶项链扔去一旁:“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就知道以前他们得过一本功法,十个人欢喜得好像吃了鱼肠子,说此法巅妙,我还懒得看的。他们修行那本功法后,就开始一个接一个地不见了,想来和那道秘法有关系吧。”
  猫儿好奇,但也分对什么东西,玄功修法绝对是无聊事务。
  耸耸肩膀,上上狸吃个饺子,十位天圣自己练功把自己练丢了,猫可管不着,将一枚金镯一枚玉镯一枚丝绳结宝镯同时戴在了手腕上,比较着,口中问:“老三老七在位时,就最近这几年,十万山有过什么大事?”
  “玉镯子好看,最衬您的气派,”球妖官小心给出建议,跟着回答道:“最近也没听说什么大事,就是约莫三年前,咱们派出一支兵马去招降智慧天,结果全军覆灭、智慧天灵州被打爆了当地妖仙去向不明。那群妖仙首脑名唤蚀海大圣。”
  “不肯归降、还把咱们的兵马给剿了?这仙天中怎么还有如此不讲理的妖怪!”从不过问朝政的上上狸很是生气:“传令,缉拿蚀海与智慧天诸圣,生见人死见尸,即便他们被佛祖收做弟子,咱们也要攻打西天极乐!”
  “是!下官这就传令,整顿兵马准备攻打西天极乐!”球妖官长出第七只手臂,认认真真将上上天圣的命令录入玉玦。
  “嗯……嗯?”上上狸挥手给了球后脑一下子:“是缉拿蚀海匪帮!”
  万幸猫不糊涂,免去一场大战浩劫。球妖官被打得是身子晃荡,手上小碟中的醋稍稍荡漾:“是是,不打极乐,抓蚀海!另外咱们十万山最近就没什么大事情了……倒是仙天之中最近出了个状况,有灵宝闪出秀色,传透了整座宇宙!此物必定非凡,大小仙坛、无数神佛都已经关注此宝,追查线索准备争夺。”
  “我也收揽了那道秀色。”上上狸瞪大了眼睛,精光乱闪:“你说,灵宝会不会是条鱼?”
  “这个……小的可不敢乱猜。”球妖官面露难色,连连摇头。
  “不是鱼我也要,不管是什么,都是我的。”上上狸说着,左手把一枚饺子比在了额头,右手拿着一串碧绿悬额翠珠去蘸醋。
  球妖官赶忙再向玉简中录下一条“追寻宝物”之令。
  “还有几件事,你给我传令下去。”上上狸声音不停,接连几道大令传下,球妖官仔细记录着,不敢稍有疏忽。
  不多时,伺候着上上狸吃完饺子,球妖官跑出珠宝宫高举玉简传令十万山!
  上上狸今次出山主持大局,人尚未入主天圣宝殿,已有连串圣令传下:
  十天圣闭关参悟十尽杀灭苦苦咒,十万山朝政交由十一上上无极尽妙颜尊贵天圣主理,各山妖王、文武能臣速至天圣大殿听宣;
  十一天圣有旨,全力缉拿智慧天匪帮,生见人死见尸,活捉蚀海者奉十二天圣,击毙蚀海者赏鱼三条;
  十一天圣有旨,灵宝将现,仔细追查不得怠慢,此物关系重大十万山志在必得;
  十一天圣有旨,要讲礼貌,敬重仙女,见仙女当做简礼以示尊敬;
  十一天圣有旨,老鼠仙家速速逃命去,三天之内不离开十万山,必死无疑;
  十一天圣有旨,开国库取丹符,兑换各家珠翠收拾,一定要好看的;
  十一天圣有旨……
  乌龟州上。兴高采起身准备告辞,临行前他对苏景说道:“三百年后灵宝出世,那场大争斗苏老爷是一定会参与的。不过……小的忠言逆耳、却是为了您老着想的一片真心、忠心、丹心,话不好听苏老爷千万别见怪……”
  大伙计正努力措辞,准备把“难听话”说得尽量好听些的时候,小伙计烈已然接口:“他想说苏老爷本领差劲,怎么去争?”
  “不差劲不差劲,苏老爷的本事是不用说的。”明明烈小二说的就是兴高采心中之言,兴高采却还用力向回拽:“只是这件宝物非同凡响,到时候不知多少千万年不露面的老怪物都会冒出头来,说不定就连佛陀、大菩萨、天圣鬼王大星君都会陨落一大把,这次的场面实在太大了,以苏老爷现在的本事怕是会遇到些凶险。”
  “又一栈能帮我?”苏景反问。
  “看您说的,这事若是别人找上又一栈咱们理都不理,可您是谁?您是咱家分号的二东家啊。”兴高采满面谄笑,烈小二不忘接口:“未来的。”
  兴高采不理会烈,继续对苏景道:“这件事东家是有交代的,若苏老爷愿意,大阿姑可以暂时留在您身边。”
  苏景眼睛一亮!


第一千一百零四章 老店馨德,红红灵州
  苏景眼睛一亮!
  大阿姑的本领他是亲自领教过的,一把菜刀横过来,轻轻松松挡下百里骄阳一击猛轰。这只是挡,若她挥刀相向呢?真把那轮骄阳一劈两半也不稀奇!
  不料,兴高采忽又摇了摇头:“大阿姑暂时留下,但和您想的多多少少有那么点出入。她只能追随您百年,自然不能跟在您身后去参与那场盛会。东家的意思是,您最近精修斗战的时候,若身边有个身手不错的人,时刻准备着为您试招,那苏老爷的斗法一定精进更快……您若愿意,大阿姑这一百年就陪您一起修行斗战。”
  不是追随着苏景去夺宝找人,只是助他精修……本以为捡到的箱子里会是一锭锭金子,打开后才晓得只是一箱铜钱,会失望么?苏景笑,对大阿姑躬身、半礼:“这一百年里,辛苦大阿姑了。”
  跟着苏景又对兴高采点头:“替我谢过贵东家,这番盛情铭记于心。”
  为什么失望,就算是一箱子铜钱,那也是白白捡来的。若苏景连这点道理都想不明白,他也入不了道成不了仙。能得大阿姑这等高人在侧百年试炼,这样的机缘又到哪里去寻。
  兴高采双手乱摇:“苏老爷实在太客气,这是生意,何谈盛情、更提不到感激。千万别谢,真不用谢。”
  大伙计一贯如此客气,苏景也不在意,人家肯帮忙就是情分,记在心里就是了。没必要再多说什么,所以笑一笑就不再开口了。可本来准备把最后一点事情交代过就告辞的兴高采,站在原地又全无离开的意思了。
  苏景不解,等着。
  兴高采堆笑,不说话……可见,那笑容渐渐的尴尬了。
  万幸,大伙计身边还有个小伙计烈,咳嗽一声问道:“兴高采,我不明白,你说这是买卖,所以就不用苏老爷致谢了。买卖为何不用谢。”
  兴高采佯装生气,瞪了烈一眼:“买卖买卖,一买一卖两厢情愿,各得其所何须道谢。在又一栈这么长时间,这种傻话居然也能问出口,不怕贵客笑话么?这么笨……我得再考校考校你,免得将来东家骂我没带好兄弟,我且问你,做生意最最着紧的是什么?”
  “一码归一码。”烈想也不想直接回答。
  兴高采追问:“何谓‘一码归一码’。”
  “生意往来。长长久久,多有买卖掺杂交结一起的时候,但决不可乱,一桩桩来谈、来做。”烈回答得响亮:“就像咱们又一栈跟苏老爷的生意,帮贵客找人、他帮咱建太阳里的分号,这是一码;大阿姑帮苏老爷试炼修行百年,苏老爷赏下酬劳,这又是另一码……”
  “诶、诶,谢苏老爷赏赐。”兴高采笑容满面对着已经取出几样宝物在手的苏景鞠躬不迭。
  两个伙计都点名了,就差直接面对苏景挑明此事,苏景哪还能不明白,直接掏钱了。
  不料兴高采只是鞠躬,并不去收苏景手中宝物:“苏老爷明鉴,小的只是替东家办差,来回跑跑腿全不费力,何况您老一贯对小的们照顾着,我实在不敢再收您的小账,您快收了宝物,小的谢谢您,谢谢您内。”
  小账也称小赏,是客官额外打赏给小二哥的私钱。
  苏景微扬眉,自己取出来的这几样宝物可都不是平常之物,对方却直接说成是“小账”不收?稍一转念便想通,这是又一栈东家已经开好价钱了。苏景点点头:“贵东怎么说?”
  “东家说,苏老爷是极难得的贵客,莫看现在还没什么名气,但迟早能威震仙天睥睨八方,所以想求您墨宝一份,将来您名扬天下了,咱们又一栈也能跟着气派气派。”说着,兴高采取出纸张笔墨。
  “墨宝?”苏景惊讶,长着大可还没人向他求过字。
  兴高采把毛笔塞进手里:“您受累,小的好能回去交差。”
  生意兴隆通四海财源广阔达三江?会不会太俗气了,苏景一时间不知该写点什么。
  兴高采从一旁笑道:“其实随便写点什么都成,您要有兴致就是画一对小王八也没问题。不过……我们东家说,最好、最好是您能由心而发,心里最想什么就写什么。但东家又说了,绝不敢强求,能由心而发是最好,胡乱划拉几笔也是难得真迹,都随您。”
  由心而发,这四字倒是惹起了苏景许多念头……是攀一阶一阶看一景一景、是事无对错但人分善恶、是关门修行开门做人,又或善恶有报天不报我报?
  全是发自真心的信条,写哪一条?
  垂眼帘,长提息,静片刻再开目时苏景心中定念:什么才是由心而发,荣光所在即为心意所在,自豪所在即为心意所在。
  离山弟子所在,即为离山剑宗所在,离山弟子人在宗外,即为:剑出离山!
  由心而发——剑出离山!
  想到离山的时候,苏景的心都热了,尤其在见过仙天的邋遢之后,圣地何在、美景何在、逍遥何在,中土人间离山剑宗啊!而定念时候,苏景身中真就响起一声轻轻剑鸣,穿透灵州天地,灌入宇宙之中。
  剑出离山,离山之剑!
  那里有苏景永远的感动,离山又是多少人的乐土。
  提笔、落字,苏景刷刷点点,写下了四个字,兴高采继续笑着:“苏老爷抬举,苏老爷厚赞。”
  宣纸上,四个大字龙飞凤舞:老店馨德。
  心中想着“剑出离山”,纸上落字“老店馨德”。确有真念由心而发,可苏景并未将其落在纸上,他搞不清又一栈东家弄什么玄虚。大家只是做生意,犯不着透露心声,中规中矩的夸赞四个字也就是了,其实他本来想写“兴高采大好人”的,又觉太儿戏会显不敬。
  题字后需得落款,不提名号身份苏景就简简单单落下自己的名字。
  兴高采小心翼翼收了阿骨王墨宝,就此告辞离去,大阿姑暂留苏景身边百年,烈小二依旧跟着“二东家”,此间事了苏景启程,继续向着西北游荡而去。
  之前与老尊的恶战。在最后时候苏景停止攻势,小光明顶根基只是受到震荡,并没太重“伤势”,而星火不动老尊入主此间,养身滋神于灵火之中,不曾对灵州有过丝毫祭炼,是以小光明顶基本保持原样。
  小光明顶没事,苏景却“赔了”,明码实价公平买卖换来了“大阿姑试炼百年”。但夺回小光明顶不到一个月,苏景忽得一场大病。
  修为深厚姑且不论,苏景好歹是真仙体魄,病了根本就是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不会生病,只有可能受伤,苏景就是伤了,颇重的内伤。但也还是不可能,最近又没挨打,哪里来得伤势。大阿姑陪他试炼只守不攻,连他的一个头发丝都没伤到。
  旁人不明所以,但苏景自己是知道内情的,告诉准备把乌龟熬汤泄愤的妖怪和同伴自己没事,休养一阵就好了,有关细节他没说。
  伤病时候,又一栈有不要钱的消息奉送:十万山十一天圣对蚀海一伙传下缉、杀圣令。
  听说活捉自己可奉十二天圣,蚀海得意洋洋,再得知自己的尸身可换鲜鱼三条蚀海大圣又破口大骂。
  一场重伤,饶是又一栈灵丹滋补着、大阿姑真元煨养着,也足足过了一个甲子才好。
  一甲子中,小光明顶向着西北游弋不辍,即便重伤在身再如何难受,每经过一处仙坛时候苏景依旧会飞出去、重复那一声:不听,你猜我是谁!
  虽已将大半希望放入“灵宝出世”那场风云聚会中,苏景仍“不放过”路过仙坛——万一呢。
  万中无一,不听不在,听不到他强提精神的叫喊。
  六十年后苏景伤势痊愈,表面上看不出什么,可聪明人都能察觉:他急眼了。
  说好的一百年试炼,伤病一甲子,只剩下四十年了。苏景琢磨着再写一副“老店馨德”够呛能再换回来个一百年,只有把时间抓紧再抓紧,“珍惜”大阿姑。
  骄阳中修炼杀千刀,与大阿姑试炼激战,继续祭炼小光明顶,苏景忙疯了。
  忙碌中时间飞快,转眼四十年过去,大阿姑一天也不多留,微笑着告辞而去;大阿姑离开不久,蚀海、小相柳等妖怪也来辞行。
  星火不动老尊灵州最终还是被定名“乌龟州”,这百年里,众妖伤势尽告痊愈,蚀海对乌龟州的祭炼也初见成效,妖怪们想自己去转转,不再跟随小光明顶。
  不过这次大家都聪明了,在小光明顶与乌龟州之间炼就了一道传遁法阵,大家可随时往来,不用向上次那样帮忙打个架先得飞三年。
  约好灵宝出世的时候再聚首“盛会”,蚀海等人驾驭乌龟州离去,除了比翼双鸦留下来相助苏景祭炼小光明顶,其他妖怪都登上乌龟州飞走了。
  没有明确目的,只有大概方向的游荡继续着,小光明顶飘荡在浩渺星天中,再二十年后,当前方那片红艳艳的灵州显现在视线尽头时,苏景精神大振!
  燕无妄指点的,无双城主戚弘丁的洞府灵州,终于到了。
  独立秀天下无双,那个红红少年,炼就的一片红红仙州。
  但兴奋只在短短片刻,即将故人相见的快乐散去,苏景神情只剩惊疑……真识直探向前,红红灵州并无护禁。
  灵州没有阵法护卫不是最要紧的,真正的关键是当真识扫入,苏景心中泛起一股浓浓的憎恶之情:浅浅淡淡,但又清晰存在的墨色气意。
  几乎就在苏景真识探得墨色存在戚弘丁洞府同时,一个声音自前方灵州内传出:“仙客驾临,不胜荣幸,请进,快请进。”
  完全陌生的声音,但再熟悉不过的语气:谦和、温善、友好。
  墨巨灵在,出声招呼。


第一千一百零五章 乌鸦洁净,仙佛慈悲
  并没太多犹豫,墨巨灵短短一句客气招呼落下时,苏景已然振翅飞向前去。
  灵州并无禁制,不知名的红红花儿开遍世界,红花野上,一座红红的城。
  城头上两个人并肩坐着。两个模样迥异之人,脸上挂着一模一样的笑容,目中蕴着一模一样的友善,望着疾飞而至的苏景,同时对他点了点头。
  城头左首之人,头生双角身着鳞甲,从头到脚漆黑一片,双目无白甚至连牙齿、舌头都是黑色的,凡间时的老对头了,苏景再熟悉的凶物,墨巨灵。
  不过这头墨巨灵的身形并未“山高地大”那么魁梧,与普通人相若,再就是以金乌神目来做仔细端详,不难看出他的目光有些涣散,元力虚弱之兆。
  右首、墨巨灵身边的中年人盘膝而坐,双手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手心向天,乍看上去是不见古怪,但稍加打量……在他双手掌心各生一目,脸上双目睁开着,手心双目却紧闭着。
  此人髻插阴阳钗身着天师袍,是位道人。
  苏景飞仙以来,见过道家打扮的仙家无数,都是散仙或者小坛庭的道修,野路子来得,元法驳杂不纯、道悟似是而非,没资格列入东方洞天福地。
  可面前道人给苏景感觉,与以往见过的那些“道士”截然不同,面对四目道人时,苏景仿佛面对着一炷香:安宁、清静。燃香时氲起的烟雾飘飘散散、落下的香灰全无形迹,但这支香燃烧的过程却永远那么稳当、那么从容。
  性如宙、心似宇。或者说本念为神石定于海,情绪随激浪涌动,这是一重道根、道心。
  何须再去看他袖中宝印,只凭初见苏景即知,这个四目道人是东方洞天福地中出来的高人。可惜……道士背后的拂尘,丝丝长须如蕴饱墨,漆黑之器。此人已遭“沁染”,从东方的道家高人变成了墨灵仙。
  只有这两个人,本为无双戚弘丁洞府的红红灵州内,苏景再探不到其他气息了。
  见苏景打量自己两人,墨巨灵一笑,开口讲话,声音缓慢、平静但友善:“我名正安,我身边这位……本是东方道家勒溪山护界真人,道号穷兵。如今皈入真色。”
  穷兵道长接口:“如今皈于真色,多出了一份牵挂却少了一身是非。不敢闲散却也得了大闲散,永恒之内一散人吧。”说着,穷兵、正安,一个墨灵仙一头墨巨灵对望一眼,会心而笑。
  勒溪山,东天道七十二福地之一,苏景对东仙道了解有限,不过一方福地的护界真人,总不会是等闲之辈。
  晋入仙天才知,仙天之中并非苏景原来想象的那样“墨巨灵为祸,与诸天神佛正打得难解难分”,正相反的,神佛稳当、墨色难寻。之前只见过一次墨巨灵扫灭山天仙坛,结果那支队伍还尽数丧灭在山天老祖手上。
  苏景不敢轻视墨巨灵,但曾经紧紧绷在心底的那根弦的确是松了许多,未料今日偶遇,就撞见墨巨灵降服了一位东方道家了不起的人物。
  苏景开口,追着墨色道士的话:“请问穷兵先生,多出一份牵挂是什么,少了一身是非又怎么说?”
  “永恒传续,未来不改,护着这份永恒即为牵挂。”穷兵原来是个这样的性子不得而知,但归入墨色后他有问必答,微笑不变:“至于是非……凡间仙家,处处江湖,只要人在其中,是是非非总会缭绕身边,但得见永恒后便知:非真色即腌臜,非永恒即仇敌。看,事情一下子简单了,清楚了,从此于我眼内,宇宙之中只有一对、一错,永恒永远对,我在永恒中,遇错则纠、难纠则灭,所以是非不再。”
  好像和蔼先生在给学生讲道理的语气,说着诛仙灭凡的话,他的声音轻轻松松,只有快活。跟着穷兵道长又望向苏景:“你是戚弘丁的朋友?”
  “是。”背后双翅收敛,脚下云驾展开百丈,苏景不登城楼,于墨巨灵两人相距百丈外、落座于自家云驾:“戚先生不在灵州,两位仙家也在等他?”
  墨巨灵正安先点头:“我有些事情要与戚先生澄清,所以来此寻他,到此已经六百年,可惜,一直没能见到他归来。”
  墨灵仙穷兵再开口:“一千五百年前,我在游历时偶遇戚小友,结伴一阵相谈甚欢,不久前路过此处,想起故人情谊,登门来打个招呼,不料相遇正安先生。”
  说到此,穷兵道长显露古怪神情,似是觉得自己做过什么荒唐事情,摇摇头再次望向墨巨灵正安:“先生苦心点化,我却不识好歹,让你费心了。”
  正安呵呵而笑:“无妨,无妨,你这样的情形也不算少见,习惯了,倒是东天道道家的本领,让我真正敬佩!”
  苏景心思转得快,从两人说话中大概理清脉络。墨巨灵先来,守株待兔等候戚弘丁;穷兵道长后至,具体过程不可知但他与这头墨巨灵之间当有过一场凶狠争斗,最终正安得胜、穷兵道长遭墨色侵染,从此永陷沉沦,成了墨色使徒。
  穷兵道长不是普通仙家,墨巨灵正安为了收服他,当也元气大伤了,由此墨巨灵目光涣散,虚弱自现。
  目光一转,穷兵又看回苏景:“小友晋入仙天时间应该不长吧。”
  高人目光了得,不知他因何得出这样的结论,但看得没错。苏景并不隐瞒,点头道:“只才三百余年。”
  墨巨灵正安转开了话题:“这千多年里,我们一直找戚弘丁先生,他却消失不见了,正安以为,我们寻之不得的人,小仙家也不会轻易遇到的。但你又来他洞府探望……你是戚先生在中土凡间的晚辈子侄吧。”
  说到这里墨巨灵正安笑了起来,对苏景道:“这位小仙家,你明知我是何人,又何必佯装不识,放心,这里不会有人害你。”说完,他有伸手敲了敲自己的额角,继续笑道:“我这话说得有误会了,你我素未谋面、互不相识,我想说的不是你认识我,是你应该知晓永恒真色、正神之族。”
  苏景才不承认:“正安先生何出此言?”
  每一头墨巨灵都有极好耐心,正安也不例外:“中土世界,千多年前曾有一支神骑去往那里,那一战结局很糟糕,具体情形我也不知晓……你才飞升三百余年,那一战时你尚在凡间,当是见过真色正神的。唉,莫名其妙被神骑攻打,小仙家一定是憎恨我们的。”
  苏景也笑了:“我在凡间最后二十个甲子时一直在闭关,闭着闭着就飞仙了,哪见过你们族类,你不说我都不晓得咱是仇人。”
  言辞中有了些颜色,墨巨灵正安却混不在意,也不去追究苏景之言的真假,话题再转:“中土世界,完美世界,我听说中土飞升上来的仙家大都有些性情。怎样,入这仙天三百年,还适应么?觉得仙界如何?”
  “仙人无争,大圣知理,佛门圣僧心怀慈悲。仙界是个好地方。”苏景回答。
  墨巨灵正安先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连道“有趣”,之后又因元力虚弱被大笑扰了气息、引出连串大咳。
  好一阵子理顺了气息,墨巨灵才继续说道:“看得出、听得出,小仙家被仙界景色气得不轻,连串反话可比什么恶骂都更过瘾。但请你放心,仙界不会永远是这个样子的。”
  苏景微扬眉:“先生这话怎么说。”
  “干他娘啊!”墨巨灵突然爆出三字陋言,笑得好像个孩子:“斩了仙、诛了圣、染了他个漆黑如墨的大佛爷,万仙归真,整座宇宙真色染透,浩浩仙天落入永恒……”
  疯话。苏景本想追究下墨巨灵真正的“教义、本真”何在,不成想听来了这样一串疯话,没了再听下去的兴趣,就此开口打断:“正安先生在此等候戚城主,所为何事?”
  墨巨灵的狂态一闪即没,又变回了稳稳当当的“正神”,并没隐瞒的意思:“简单说来,我们发现了一个奸细,戚先生与奸细是同伙……你是么?”
  “我像吗?”苏景笑,再问:“奸细被你们捉到了?”
  “那个人也是中土飞仙,名唤任夺……想知他的下落?来见永恒吧。见过了永恒,即为我手足兄弟,一切真相都会了然于胸。”墨巨灵正安的笑容不变:“你也觉得这仙界不堪。腌臜地方,纵有长生无尽,也是猪狗乌鸦的快活;真正的孔雀落入一片垃圾中,只会觉得无比别扭,甚至生不如死。与其在腌臜中为仙,为何不来纯净中封神?”
  “有一点误会。我不喜欢仙界是没错的,不过我说‘仙无争、圣知理、佛慈悲’并非反话,那是比较而言。”苏景从云驾中站起了身来:“仙圣也好,佛陀也罢,大都和我以前想像不一样,行事做派让我不痛快,可至少……”
  话说到此,乌黑法棍在手,十七罗汉尽数显身,冲天、结阵、十八只长棍所指,天空中一点佛光显现,再转眼佛光炸碎,金色光芒横扫整座苍穹。
  就在浩瀚金光,十八位金身罗汉消失不见,一只金蝉穿漏天空振翅急冲,向着正安、穷兵两人袭来。冥冥中苏景的声音不停:“至少他们未去为难中土人间,比起墨色腌臜,乌鸦洁净入圣;比起巨灵残暴,仙佛个个慈悲。”


第一千一百零六章 与恶慈悲,大不慈悲
  蝉,音同禅。蛰伏地下十余春秋,终有一日离开地下,飞身枝头……可即便蹬枝,它们也没有漂亮外表,不似虫儿化蝶那般惊艳;即便振翅响亮也并不动听,远不如鸟雀欢歌委婉悠扬。
  十年暗无天日、辛苦自知,终得破土时候仍飞不高、不漂亮、不动听,依旧那么平庸,可至少他们有了一季的欢唱,有了一个夏天的自由。
  这十年与一季、这隐忍与平庸、这不值一提的追求与最终的自由,正扣合了中土佛家的清静本真、自在之心,所以中土的佛门弟子,对蝉儿看重得很。甚至在有些高僧参法而书的领悟心得中,会将“蝉命”列为一道修行境界。
  十八罗汉与西天无关,他们来自中土传承,阵中一境正为“蝉命”,不久前才刚刚修成的境界。罗汉结阵,佛已化蝉!
  振翅串串鸣唱,蝉已至,纵前方是一盏烫烫骄阳,也足以穿它一个偷心窟窿!
  墨巨灵正安端坐不动,为收服穷兵他已精疲力尽,这场斗法他做不了什么了,只有看着的份。可是穷兵神力充沛,本就修为精深再得“真色”洗涤,他有大把力气入战,他已是狂热信徒,有他在此又岂容邪魔伤了的“引路人”。
  穷兵道人全不掩饰面上的惊诧,不是因为那头正奔袭而来的金蝉有多大的力量,而是他能看出“蝉法”中藏蕴的平凡之境、初升仙寥寥三百年的小仙家竟已悟“平凡”道,足够惹人羡慕了。
  本念为神石定海。情绪随激浪涌动,穷兵惊诧,但也仅只是惊诧而已,全不影响他的法度,左手五指虚捏不休真诀变换,右手二指紧并戳天如剑。
  手诀起,背后黑色拂尘激射向天,迎向金蝉。
  悬肘、挥腕,将饱蘸浓墨的毛笔在白纸上一划……世界为纸、拂尘为笔,墨家法器疾飞途中。明明白白在这天地间留下一道乌黑、粗重的墨痕。
  穷兵真人口中一声叱喝:“疾。”
  敕令脱口。重器入法,飞天拂尘忽然化作一团黑雾,像极了一滴墨汁落入清水、正扩散的模样。只须臾,猛传来一声清冽啼鸣,一头黑色仙鹤自雾气中冲出,稳稳迎上金蝉,鹤喙如电啄向金蝉。
  天敌相克,但金蝉不退,薄薄翅膀激震疯狂。就在鹤喙堪堪啄中它的头顶时候,金蝉陡然炸碎成一片金光。
  蝉不再。金光铺展一瞬、金色天龙显身一瞬,龙身绞卷,欲勒杀墨鹤……罗汉合阵,蝉龙一变。
  穷兵真人手诀三转,第二声敕令再起:“随!”
  金龙才一缠向天鹤,那墨色凶禽就再度“模糊一团”,化黑雾弥漫开去,再转眼一道道黑色长丝结布八方,就此化作一张黑色巨网,四面八方向着金龙罩扣而来。
  网罗乾坤,金龙无处逃遁。
  没得逃也就不逃了,墨色天网下金龙先是盘起身躯,旋即“一哄而散”。
  真的“散去了”,一条千丈巨龙就那么一下子“飞散了”:万万金翅飞蚁轰涌飞散。
  龙身巨、蚂蚁微,满布乾坤的落网笼得住煌煌天龙,却网不住无数细蚁。蚁聚蚁飞蚁如金烟,穿漏乾坤网,再从天空向着城楼邪魔冲去。
  罗汉合阵,龙蚁再变。
  穷兵目中精光闪闪,手诀又做三转,同个时候猛一甩头,插髻阴阳钗掉落身旁,道髻散开、满头长发却并未披落,正正相反,他的头发向天,他的头发疯长。
  墨色道士的黑发,就在一瞬间乱长乱穿、铺满在整座红红灵州!
  先前墨色拂尘所化乾坤网仍在,穷兵道人无尽长发穿插、纠缠于罗网中——补!
  补网成“兜”、封天绝地。“兜”如布,金蚁身形再小也穿不透“布兜”的微隙,登时被困再无法前进攻敌。
  墨法天兜急速收口,意图收尽金蚁,可就在天兜将拢未拢时,突然水声轰动开来,万万飞蚁尽化金露、成水。
  水渗天兜,只在电光火石间,灿金色的天水冲荡灵州。
  罗汉合阵,蚁洪三变。浩浩洪水淹没八方!
  阵结金蝉,拂尘化鹤;金蝉化龙绞杀天鹤,拂尘结网反罩天龙;巨龙散蚁遁网如烟,墨法补网打尽金蚁;蚁融真水再次漏穿天兜……万法自然随境而转,从斗战开始到现在也不过短短三两息的光景,诸般变化追一个相生相克,甚至都不存一次真正交锋,直到此刻洪水催城之势已成,再无取巧机会。
  洪峰涌至、倾天巨浪轰袭城头!
  水中蕴法、法内藏劫,涤魔心灭邪魄,噬魂腐骨之水哪有丝毫慈悲之意,只因中土人间信奉的那尊佛知道:与恶慈悲,是为大不慈悲!
  恶洪笼罩,穷兵真人全不惊慌,手诀引动那铺天盖地的漏水法兜突兀缩小,化作一方乌黑石碑,自云霄掉落,轰隆一声闷响中砸入洪水。
  法石镇水,转眼巨浪平复怒潮安宁……平复了、安宁了,可洪水未退、斗法未完,来自中土世界的十八罗汉阵法仍在、阵力仍在!片刻安静过后,浩浩大水开始旋转起来,由慢至快只在几个呼吸之间,水势再度暴涨,疯狂之漩、又催城!
  穷兵真人微微扬眉,惊讶之中牙齿一错咬破舌尖,跟着一道心咒混入舌尖真血,嘴巴一开喷向怒潮。
  血咒落入凶猛洪水,天地间蓦然绽放一声贲烈巨响,滚滚气浪四方翻腾横扫一切!再转眼罗汉怒洪消失、墨色法度消失,天青地红,一座红红灵州恢复原来模样,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但一场凶猛斗战之后,即便灵州无恙也总会留下些痕迹:
  穷兵真人背上。墨色拂尘扭曲了,大仙惯用的法器,就算没有废掉也遭受重创,想要再用它发威,回去须得好一番祭炼了;
  十八罗汉重新显身,仍相距红城城楼百丈,苏景并没什么变化,不过他身后十七罗汉或是目光散乱、或是面色苍白、或是身形微颤。
  墨灵仙的法器被击伤,十八罗汉阵法也被破掉,十七恶人虽未受伤但也大半脱力,难再入战。风疾火烈一场斗战,平分秋色的结局。而对苏景、穷兵来说,刚刚一战也不过是盘开胃爽口的小菜罢了!苏景重新显身一刻,即为杀心爆起一刻,当杀心起时杀劫已落……天色大亮!一盏骄阳轰入乾坤,红红之州倒映灿金烫眼!
  墨巨灵正安抬手遮目。墨色一脉最最厌恶毒日!墨灵仙穷兵满面憎恶,口中却是一声朗朗大笑:“好家伙!”旋即左掌高抬、五指箕张,生在他掌心、始终紧闭着的那只眼睛猛地睁开了。
  左掌心的眼睛,目珠儿混沌……真的是混沌。黑白杂浊做全无生气的死灰之色,开目时“死灰”便告旋转开来,金乌真识以探,竟分不清那是小小一只掌心珠还是深邃无尽的黑暗沉渊!
  金轮裹挟滚滚风雷,轰!
  灿烂骄阳打入乾坤、打向城楼、最终却轰入穷兵真人猛张的左掌、那枚混沌流转的眼珠中去。
  方圆百里开外的太阳,落入了寸许长短的眼珠儿中。
  骄阳被他的掌心眼珠收了。
  收了,但并非收服,骄阳陷入眼中渊,正左突右冲奋力拼斗、奋力破法,此刻不见胜负,是为一场大争斗。
  左掌改作握拳,死死握住的拳头,心咒急急转动不休、穷兵真人催法想要压制百里骄阳,同时他急跃起身,人在城头溜溜一转,仍就笑着:“来试试我的水法!”笑声里身上的天师袍先化玄光一道直冲九霄,跟着玄光再化玉色天河自苍穹倾泻,宽百里长则不见尽头,向着苏景压顶袭去。
  穷兵的笑纹间冷漠隐隐,他的天师袍是采集十三天水星辰炼化而成,一击之下寻常散仙灵州顿化尘埃,他倒想看看前面那个小小仙家怎么抵挡。
  天河成形时苏景已然持法,苍苍剑鸣,齐声清冽,齐声淬厉,齐声饱蕴杀意,支支长剑自己苏景脚下云驾中闪现,震铄寒芒迎击天河!
  穷兵天河从天倾落,如瀑;无数长剑汇聚一起自下而上,入龙!天河翻腾,长剑逆袭,两下里的神通才一交击便有刺耳啸叫穿透天空,直直散入宇宙中去!
  天河洪峰被长剑层层击碎,四崩五裂去;丛丛长剑也遭天水巨力反震,惊鸣中歪斜坠落。玉色天河绵延无尽,一浪击溃一浪又至,苏景的长剑之龙似也无休,不断自云驾中飞天起、汇聚起、迎战天河袭杀。
  穷兵真人此刻终于变了脸色,真正变色……这是个只才飞升三百年的新晋仙家?!
  苏景仍立于城头百丈之外,身形稳稳。他的剑从云驾中来,云驾从靴子血符中来,血符则是飞升前夕,青灯境中吃面老道亲手为他加持在鞋底子上的,符灵异,纹于靴却连于身骨,于苏景修持齐飞共涨,飞仙至今第一次催请此符!
  剑长龙相斗于玉天河,苏景突然动了,背后元吉天都火翼展开,人如电纵离云头,手中欢喜法棍再次举起,四百击于同一瞬间,修习至今炼成的所有“杀千刀”之杀!
  棍影弥天,笼罩城头。
  穷兵真人顿足,一字敕令饱蕴戾气:“钗!”


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赤尻猿灵,天蛇化雷
  真人是道士,梳发髻簪发钗,他道髻整齐的时候头上插了一枚阴阳钗,后来长发去补网兜天,发钗就掉落身旁。
  随他顿足、叱咤,脚边阴阳钗斜飞,于激射之中颤了几颤,再看发钗不见,一个金光闪闪的道人手执一柄金光闪闪的剑,冲入层层棍影,斗战“杀千刀”!
  阴阳钗所化金光道人,从衣着长相再到神情举止,都与穷兵真人一模样。但并非分身、元神,他是他的心。
  真的是他的心,此刻穷兵道人左胸空空……心不在胸,心化形、化剑!漫长修行,他曾炼剑于心,又合剑于心,炼就一枚剑心。
  但只有剑心还不够,穷兵道人又将三座分身再熔炼入心,最终剑心得神意、可化真形,穷兵修剑大成。
  穷兵的剑就是穷兵的心,穷兵的心何尝不是另一个穷兵!
  剑心化形,长刃破空!苏景催起的满天棍影尽被“剑心”一击打破!苏景脸上一抹煞白掠过,面露惊诧。
  “剑心”在与苏景换过一击后,冲飞必杀之势不见丝毫停顿,长剑高举人遁金光,斩向苏景。
  苏景急退、一步千里;“剑心”如影紧随,长剑锋锐处那一点剑芒,相距苏景眉心只差三十丈!但退过一步之后,苏景已然重整斗势,再不退、不退反进。
  反进迎敌的不止他一个,苏景身后又多出两人,青袍、红袍的另两个苏景——风、火两道分身显身。皆知百丈长鞭,一驭风一架火,苏景本尊手中长棍再举……三人并力,皆杀千刀!
  霎时间阳火涌动金风翻卷,煌煌风火中又藏蕴棍影无边,与穷兵剑心恶战一处。
  得两分身相助,新一战平分秋色。
  罗汉阵,骄阳轰,云生剑龙,杀千刀。分身并力大战剑心……城头墨巨灵正安脸上雷打不动的笑容早都散去了。乌墨双眸里满满惊诧,侧头看向身边的穷兵真人,嘿一声笑:“中土上来的剑仙啊!”
  短短一句话,乍听上去平平无奇,细做品味却感慨深深。不知他何来此叹。
  穷兵似是想应一句什么。可话未出口目中精光急闪,饱提息向着城楼前方一声叱喝:“破!”
  “破”为开口音,随呼喝一道罡气喷薄出口。城楼前安静空气突兀震荡,只见一头身着月白长袍、头戴赤金冠的怪物身形显现,被穷兵一口仙罡吹得口歪眼斜,翻滚着摔飞开去。
  苏景打架,朔月天尊燕无妄是要帮忙的,隐匿了身形、趁着场面混乱小心靠近,结果就快摸上城头时被敌人察觉了。
  自从得苏景相救,两个甲子燕无妄都躲在天乌剑狱内收炼九齿含珠冠上宝珠,那是无漏渊一位大毁灭王修行的菁华所在,想要将其中力量尽数化为己用,百余年时间远远不够,但燕无妄已在修炼中得了大精进,不仅仙魂补好阴身重塑,修为也随之暴涨,比起他被无漏渊擒拿前,修元真力翻了两三倍不止。
  可是还挡不住穷无真人一口仙罡!
  只凭一口气,道人就把燕无妄吹飞,横摔三千里,重重跌落在地一时间爬不起来了。
  随后穷兵真人再做提息,不知不觉里他已面色郑重,掸星拂尘、冲霄仙发、天河道袍、左掌混沌眼,剑心阴阳钗……他曾是东天道家中有名有姓的仙家,随便哪样手段都能扫荡一方,可今日对上个名不见经传的后生晚辈,诸般凶法、重器接连发动,竟还是个不分胜负的场面。
  如果不算不久前被正安降服的那一战,穷兵真人已经多年不曾遇到过这样的对手了,斗到这个地步再没什么可犹豫或者保留的了,穷兵真人举起了右手、摊开。
  右手摊、向苏景;
  掌心眼开,望苏景!
  不同于左掌眼中的混沌,穷兵右手心的眼睛为金眸,光芒灿灿地的目珠儿。穷兵真人的最后劫法,右掌开金瞳现!凡俗目光看不出端倪,仙家神目却清晰可辨,道人右掌心眼中,那枚小小的金色瞳仁,分明是一条盘结、沉睡的金龙。
  掌心目闭合时候,金龙沉睡;催法开目时,金龙便告醒来……即便东天道家中,也没太多人知晓,穷兵真人在他的掌心养了一条正法金龙!
  金瞳流转,天龙起身。
  同个时候苏景身后百丈地方,有一蓬青色雾气弥漫开来,腾腾腥风缭绕于雾气周围。苏景与风火两分身与“剑心穷兵”斗得难解难分,激烈斗战中元吉天都火翼配合金乌万巢大咒,苏景纵跃飞腾,身形移转得何其迅疾,可无论他如何行动,那团青青妖雾始终跟在他背后百丈处。
  墨巨灵正安又是“嘿”一声笑:“这个小仙家,居然还有手段。”
  穷兵一哂,有手段不代表手段管用。他的龙、他知道:
  掌心金龙不是凡间那种身带龙族血脉、修持觉醒化龙飞天的“杂种”,他的龙是血脉纯粹、直接诞生于仙界的真正神龙!
  同样是和尚,本领却天差地远;同样是道士,修为却判若云泥——龙也如此。
  是机缘巧合,穷兵在此龙幼年时就将其捕捉、饲养,若非如此,今日穷兵再遇到这条长大的龙,一定会绕开走。
  龙比穷兵更凶,虽被养在掌心,但唤醒它去杀敌也是有代价的:二两肝。穷兵真人要切下自己二两心肝为酬、饲龙。所以右掌心的眼睛,平时他都舍不得张开的。
  神龙将现,穷兵不觉得苏景的手段还能再挡下这一劫。
  右掌急招,掌心目珠精光乱晃,猛一声龙吟绽放于天,金龙出世。自掌心起!
  但就在金龙长吟时候,另有一声怪叫自苏景身后青雾中响起、震彻四野。不同于龙吟的高高在上超尘脱俗,轻雾中的吼叫是轻松的、快活的、平庸的,猴子用尾巴卷住枝桠从一树飞向另一树时才有的叫声……那是猿啼,欢快猿啼。
  青雾崩碎,妖风化飓直上云霄,伴随猿啼而纵跃飞天的,双目殷红如血,头戴如意天水冠,双手各执擂天亮银锤的巨大魔猿。破雾动击!
  “赤尻神猿!”城头上,穷兵真人惊呼。
  赤尻猿灵本在百里骄阳中,不过苏景身带阳火真修,随修炼不辍,金乌杀将前辈留下的骄阳迅速“认可”了他。得骄阳认可即得猿灵认可,只凭苏景一道心念,赤尻猿灵就会追随身边,与他并肩斗战!
  之前在发动骄阳轰杀时候,苏景就请动“魔猿”暂离骄阳。但并不急着显身,隐遁于身边以防不测,果然现在派上了用场。
  不过这头猿灵是金乌杀将前辈执念所化,归根结底它还是法术,有灵气却无智慧,不是真正活物,苏景“请它”离开骄阳,其实也是一道法术:
  他请出的元灵只有他一半的力量,可是这头魔猿之灵,它精通九百九十“杀千刀”!
  最后十刀由势而出随心所起,猿灵无智,“外出”御敌时候他施展不出最后那十刀精华的……九百九十刀便足够了!魔猿冲去,挥舞满天锤影,才一照面金龙就被千百轰锤罩住身形,金张牙舞爪怒声咆哮,奋力抵挡。
  龙长百多里,猿高三千丈,两头凶物打成一团。
  到得此刻苏景已然拼出全力,所有手段皆已施展;穷兵真人何尝不是法宝用尽法术尽出!刚刚飞升不久、名不见经传的中土剑仙,真就与东天道中勒溪山护界真人斗个了旗鼓相当!
  仙家斗战,短则弹指生死,慢的话,三五十年不分输赢也不奇怪,苏景与穷兵之战便是后者了,恶战激烈但势均力敌。无论百里骄阳与混沌目珠、剑龙与天河、本尊两分身与穷兵剑心、赤尻猿灵与掌心金龙,哪个战团都不是轻易能见出胜负的,这一仗有的打了。
  城楼上穷兵真人已出全力,墨巨灵正安是真的帮不上什么忙,只有观战的份;但苏景不是,如今真正确定穷兵真人不易降服,他就打算喊人了:心识凝聚,催转灵犀,准备传讯乌龟州的妖怪们来帮忙。
  不料,灵犀将成但尚未传出时候,突然一道粉红色的天雷从天而降,惊雷斜跨于苍穹、向着城楼上的墨巨灵正安当头斩落!
  正安体虚脱力,现在他的实力不见得比普通散仙更强,而那道粉色天雷来得凶悍无比,比起苏景的骄阳轰也全不逊色,正安根本不存躲闪或抵挡的余地,甚至连惨叫的机会都不存在,就被天雷轰灭!彻底轰灭,连一缕黑烟都不存,肉身与真魂都打入虚无。
  墨巨灵生俱侵染人心本领,对普通生灵或者浅薄仙家,沁染起来全不费力,但若对上精修高人、尤其修为高见识广心念坚定之辈,沁染就麻烦得很了,这种事就像打虎,活捉要比着直接打死更难得多。
  能够收服穷兵真人,足见正安的本领了。
  奈何,贪心在前,见得穷兵在东仙道有些地位觉得此人当有大用,费神耗力把他收服以至自身消耗太大,结果落到个死得不明不白的结局。
  到死,墨巨灵正安甚至都没能分清,杀灭他的并不是真正天雷,而是一条粉色大蛇!只因这条蛇的扑击太快太贲烈,其形于雷霆全无两样。
  城头上另一人、墨灵仙穷兵开口一声怪叫:凄惨、其意哀哀,满心悲凉;愤怒,歇斯底里,如癫如狂。他站在城头,看上去还算闲在,可诸般法术、法宝都抽占了他的真元与神念,穷兵已出全力,当巨蛇袭杀正安,他再没多余力气去救人。
  正安死,蛇摇摆,灵蛇尾又化作一道狠烈天雷,袭向是穷兵真人;与灵蛇同时发难的,还有一个和尚。


第一千一百零八章 后会无期,好好去死
  妩媚得不像话的和尚显身天空,双手急挥,接连七朵梅花呼啸去、直击穷兵真人上中下三丹田与四肢……
  穷兵死。
  他救不了正安,一样也救不了自己。当七朵梅花与灵蛇长尾击中身体的时候,他的左掌突然炸碎,混沌目珠被骄阳破去,下一瞬他的头颅爆碎,本来被他收入左掌的灿烂骄阳从他的头中飞出来了。
  穷兵身魂俱灭,剑心化形顷刻枯萎成灰,那条金龙未死但战意全无,再不恋战转身欲逃,苏景也无意为难这头神物,猿灵归入骄阳去,任由金龙逃走。
  随即分身收敛、剑云散去,苏景望向突然出现的妩媚和尚:“施萧晓?”
  巨蛇转转被和尚收回袖中,施萧晓笑道:“我的蛇儿吐吐信子,便能察觉附近的墨巨灵气意,我来得可比你早,本想趁着正安虚弱斩杀,奈何穷兵对他守护得异常仔细,一直没找到机会,幸亏你来了。”
  跟着不等苏景多说什么,施萧晓又指了指已经被摧毁的城头:“正安我杀的、穷兵你杀的。”
  墨巨灵之死全没什么可说,穷兵则是死在苏景手里,一蛇七梅花的攻杀,来势凶悍无匹,但打到正安身上时候就没了丁点力量,变作清风拂面,只是佯攻。
  可穷兵不知道,正安惨死让他心神大乱,妖僧佯攻又害他硬抽真元护身,结果混沌目珠儿力量削弱、再困不住骄阳,穷兵身魂皆被骄阳所灭。
  似是明白苏景斩杀自己的心思不会轻易转变。施萧晓并不多做停留,两句话说完直接飞身天外去:“你别追来啊!再送你真言一道!”梅花香气中妩媚和尚身形消失天外,但有一朵梅花打着旋子从天空缓缓漂落。
  苏景探手,一道金风卷起梅花送入手心,跟着梅花中施萧晓笑声响起:“机缘使然,我曾得知一个消息,东天道家弟子身内都种得灵咒一枚,在外弟子一旦身死,灵咒会将凶手面目传回总坛。人家墨巨灵就聪明多了,只侵染不乱杀。东天道家可不晓得穷兵已被侵染,道士们很快会来找你报仇。死定了死定了。后会无期,你好好去死。”
  墨巨灵在红红灵州等候戚弘丁多年都未能见到人,看来戚弘丁已经舍了这处洞府。最最遗憾的是正安被施萧晓直接给打死了,任夺的下落没办法追究了。
  苏景不多呆,把还没能爬起来的燕无妄收入天乌剑狱,跟着飞身天外重返小光明顶。没去追赶施萧晓,大家飞得一样快追也追不上,就不费那个力气了。
  小光明顶向着西北疾驰。飞得奇快,苏景风急火燎地远离“凶案现场”,东天道尊会因穷兵身死来怪罪自己么?这事真不太好说,神佛都是高高在上的,未必会来听小小苏景的啰嗦解释。
  这下倒是真正踏实了,东道西佛西南妖西北鬼和北天星,苏景得罪了个遍。
  耸耸肩膀,没办法的事儿,将来能解释最好,没得解释就打呗,身上虱子多了,不在乎再添一只,苏景分神一道去往天乌剑狱,探望燕无妄:“还好?”
  “好还用躺着?”在剑狱里燕无妄也是躺着,他受伤不太重,但穷兵那一口仙罡让燕无妄法元巨震、真气多有混乱,得有几天脱力,自后不药而愈。
  苏景探过他的伤势,放心下来,笑道:“你这样不成啊,还得练,人家一声‘呸’,你就被啐飞了……”
  “是‘破’,不是‘呸’。”
  苏景倒是笑得更开心了:“不管是破是呸,你被啐飞都没错吧。”
  任谁被啐飞了都痛快不了,燕无妄没好气:“不是,我不明白,和尚没来前,那一仗你真拼劲全力了?”
  待苏景点头后,燕无妄皱眉:“风火剑三分身,最后一个呢?阳三郎、苏晴、屠晚、小金乌四元神呢?还有那些乌鸦!”燕无妄算是自己人,从无漏渊恶鬼手中将他救出后苏景没瞒着他,闲聊时候说起过自己的一身“零碎”。
  “小金乌元神入主百里骄阳,金轮冲击混沌目珠儿全都由它主持。剑分身、乌鸦卫、另外几道元神现在都动不了。”
  燕无妄追问:“在秘法修持中?”
  “是福是祸还说不好,挺冒险的,但没办法。”苏景摇摇头,具体事情他没多做解释,燕无妄自顾不暇也就没再追问细节,换开了话题:“这个穷兵真人算得凶猛了。”
  无需妄自菲薄,苏景知道即便在仙界中,自己也不算是差劲的,不算乌龟州那伙凶悍大圣,就他自己,等闲的仙坛可都惹不起,这次手段用尽仍无法击败对方,足见穷兵真人不凡了。
  “他只是七十二福地之一的护界真人。”苏景应了一句,抿着嘴,眼睛很亮。
  护界真人之上应该还有本界的镇元仙;七十二福地之上另有三十六洞天,福地护法肯定不如洞天护法;洞天福地围拢的,还有一尊道家本坛,当有诸多护法神尊、掌阁长老吧、再之上还会有掌灯、掌剑等真人吧……还有那位高高在上,贵为一方天尊的道尊!
  仙天浩渺,苏景瞎逛,朋友同门没能找到几个,倒是越逛荡仇人越多,越打越觉出这仙界的深邃。
  又再闲聊几句,苏景将投映剑狱的神识撤去,但过不多久剑狱中又是人影一闪,这次来得不是影子,风火剑三分身之一的风身。
  燕无妄不解,玩笑道:“刚才落东西了?”
  分身也是苏景:“你这样不成,遣这道分身来助你炼化宝珠。”
  风身以金风修持为主,金风即为阴风,当初大师娘传下这门修法,本意是辅助阳火修持,未料到后来苏景传承冥王袍,这阴风正合了鬼煞修持,现在这枚分身下来相助,可大大加强燕无妄与阿骨王袍的契合,更快收炼了九齿含珠王的宝珠。
  西北向,飞不停,不久后又一栈的消息传来:据说,东天道已将苏景的模样传遍三六洞天、七二福地,这是要缉拿苏景了。不过东方仙道闭庭自守,确定消息就是又一栈也打探不出,给苏景传来的只是他们捕捉到的传闻。
  ……
  转眼又过三十年,将要出世的宝物第二次穿透秀色,这回“秀色”要比着前一次更明显、更明确,几大顶尖实力没用多少时间就笃定,将来宝物出世必在西北。
  这对苏景来说没什么新鲜的,再说西北大了,相比原来的“北方”,看似一下子削掉大半选择,实际还是没用,宝贝究竟在哪里、不听究竟在哪里,鬼都不晓得。
  渐渐,苏景的行途,明显要比着原来热闹了不少,总能见到远处有星云或法驾掠过,宝物出世时间尚远,可是来西北撞运气的仙家已经不在少数。
  仙天里没有个统一历法,不过苏景在飞升的时候特别留意过,以自身小乾坤的日升日落准确计较了一套中土汉家的历法,哪天是什么日子他都算得清楚,今天……腊月初九。
  那时候,这一天,还是凡间修士的佑世真君与笑语仙子喜结连理;那时候,这一天,离山乱七八糟、修行道皆遭重创,红长老张罗来了人间的锣鼓和村镇间的厨子,真的有花生瓜子和喜糖的喜事。后来老天魔秦吹施法,让喜礼气派了起来,其实苏景觉得,还是真正的鞭炮听起来更热闹,还有一股子硝烟味呢。
  是个小小巧合吧,行途前方、视线之中,一座仙坛静静漂浮。
  今天可是小丧修和小妖女的吉日,要是能把不听找回来,苏景想想就觉得甜。他心里有个打算的,找到不听、汇聚同道,追查三祖死因再破去墨巨灵,然后想办法回中土、回离山去。
  见过了仙界的样子,苏景就理解了为何天真大圣、剑域主人、盲眼神僧等人为何会在飞升后又返回故乡。
  可惜,苏景的运气不如古时先贤好,有些事情他非得做好才能回去、就算把事情做好能不能成功回去也未可知……
  前方仙坛护篆为水华,无需真识探境就能清晰见到仙坛灵州的景色:一片清净大湖。最近西北往来的仙人渐多,各做仙坛的戒备也比着以前更森严,苏景没有太靠近,远远地振声喊道:“不听,你猜我是谁?”
  等了一阵,不见回答。心愿最是无情物,说落空就落空,根本不和苏景讲道理。
  耸了下肩膀,权当自嘲,苏景翻身正要飞回小光明顶,灵州里忽然传出一个声音:“你是谁?不听又是谁?”
  转回头望去,那片灵州里跑出来一只小猫,一边拨拉着一只毛毛球一边向前跑来的小花猫。
  很干净,挺漂亮的一只猫,应该是为妖仙,既然人家显身,苏景就该给个交代,微笑道:“飞仙后我与亲人失散,实在没有其他寻人办法,只能没到一地就在外面喊一声。绝无恶意,打扰贵宗仙家万勿见怪。”
  “没事,不是我的宗,我也是来打扰它们的。”小猫又跑上几步,靠近了些,歪着头躲过苏景望向小光明顶,看了看,它忽然道:“我想晒太阳了。”


第一千一百零九章 相见缘,小当家
  “没事,不是我的宗,我也是来打扰它们的。”小猫又跑上几步,靠近了些,歪着头躲过苏景望向小光明顶,看了看它忽然道:“我想晒太阳了。”
  话音刚落,被小猫拨拉着的那只毛毛球突然变作人形,三尺高矮矮胖胖的妖官,合掌躬身,对着小猫长声喊道:“臣……请……奏……”
  苏景吓了一跳,真没看出这个毛毛球居然也是位仙官。
  “揍谁?”猫问球。
  一来不是自己修行、而是直接被上上狸点化成仙;二来并非真正生灵、它的智慧实在有限,所有球妖官一向不怎么聪明,闻言眨了眨眼睛:“您想揍谁?您还不是想揍谁就揍谁。”
  “哦,奏吧。”猫儿坐了下来,舔爪子。
  这么不见来由不分上下的交谈,苏景是理解不来,不过猫和球两人看起来早都习惯了,球妖官想了想,很快想起自己要请奏什么事情:“臣请奏,着鸿胪寺卿携重礼寻三足金乌,请神鸦量身订造、铸金轮一道,成天给老奶奶晒着!”
  “专门给我自己弄个太阳?围着我转的太阳?”猫放下了爪子。
  球妖官点头连连:“是是,围着您转的太阳,就照您老一个,臣再弄些人在旁边守着,谁要敢来沾光蹭您的太阳照咱就治他谋反之罪!”
  猫以前没想过这件事,乍一听,眼睛亮晶晶的,似是颇为动心,可很快猫又道:“一个太阳成天围着我转。那我这不就没黑天了?”
  没了黑天,又该怎么出去玩!上上狸不乐意了:“不用那么麻烦了。”抬起头重新望回苏景:“给我晒会你的太阳成不?”
  苏景的心思一贯不差,但再怎么机灵的心思也会有个“主观”的限制,在他想像里,西南朝十一天圣莫不是身高万丈无尽威严的狰狞巨妖。是以听面前一猫一球的交谈只觉惊奇好笑,道它们是哪处小妖坛的王,金乌太阳什么的都是自己哄自己开心,哪里想到小猫的真正身份。
  听说小猫要来晒太阳,苏景笑着点点头,他觉得这小猫挺有意思的。
  妖官重新变球。小猫把它叼在口中,脚步颠颠跟在苏景身后一起返回小光明顶。
  灵州之内处处火海,上上狸不怕但不喜欢,行法催起一片云驾,悬空千丈舒舒服服地趴了下来,团团身。
  它的云驾形状是一条好大的鱼。
  猫这种东西,顽皮刁钻不讲道理。可若说到享受满足,其实也再简单不过,便如此刻上上狸,能晒个太阳她就快活无边了。毛毛球又变回妖官,它最了解主人的心思和嗜好,从袖中小心翼翼碰触一只琉璃鱼缸,内中水草三两根、金鱼四五条。
  球妖官把鱼缸摆放在小猫面前,猫美滋滋地晒太阳、美滋滋地看鱼缸。
  猫有好奇天性,尤其上上狸还是个女人,这可就更不得了了,趴了一阵就开始追问苏景“不听是你什么亲人,你妈你妹你女儿?”
  待得知不听是苏景媳妇,猫的眼睛放光:“你在找媳妇?你媳妇好看不?你俩怎么认识的?你俩吵架不?你有没有为她打过架?你们有孩子了么?你们孩子叫什么……”
  要是平常时候,苏景早就不搭理上上狸了,可今天是个特殊日子,腊月初九、那年的喜日良辰,自从晋入仙界寻不听而不得,每年今日在想到她时候,苏景心中都有些唏嘘和浅浅心疼。
  心情使然,说就说了。小丧修与小妖女大战齐喜山,洪蛇老祖与画中仙女重逢妖精国,送她回家却发现世界已死,笑语仙子种花中土只为风光大嫁,离山前当着天下人面前喊出“要嫁他”,十一世界并肩苦战强大巨灵……苏景声音缓缓,讲了自己和不听的故事。
  球妖官是有眼力价的,给苏景奉上一小坛美酒,醇却不烈,酒是果子酿的,微微甜;上上狸不喝酒,妖官给她端了盘熏小鱼当零食。
  故事不短,但这不是茶楼说书,苏景不会去刻意卖弄口才,那些惊心动魄的恶战和荡气回肠的胜利都只在寥寥几言中带过,未免平淡了。
  可即便平淡,当苏景说完时候,猫的眼中已经泪花儿闪闪。
  反倒是苏景被它逗笑了:“怎么,猫大仙也懂得人间情爱?”
  上上狸用爪子抹了抹脸,摇头:“人间情爱我不懂,但不难,我把不听想成一条鱼……就明白了。球啊。”
  “臣在!”妖官立刻大声应道。
  “传令下去,帮他找找不听,三瞳小妖精。再给他留件信物,以后咱家儿郎都不许为难他。”猫说着站起身,又想了想苏景和不听的故事,眼泪又要流下来了。
  球从袖子里拿出来一条鱼干递给苏景,真正鱼干,能吃的。不过鱼干上有几道弯弯曲曲地妖家天篆,龙飞凤舞得挺威风,可惜刻在鱼身上了。
  晒了太阳,听了故事,猫心满意足,带着她的球妖官走了。仙天浩瀚,相逢即为有缘,不过也仅仅是“相见缘”而已,见过了,聊几句,没交情也算不得朋友,就此别过,若还有缘分将来自会再相逢。
  如果没了缘分,虽寿数无穷却再无相见之期,如此而已。
  ……
  “苏锵锵,苏锵锵。”烈小二坐在黑石洞天中,面色发白,小声喊着苏景。
  平时对苏景,烈小二都是老爷前、贵客后的喊着,但这次实在太紧张,直接喊出了他的绰号。一道神识投映洞天,苏景笑问:“你怎么知道我的……道号?”
  “前阵子和乌鸦闲聊时候听说的。”解释一句,烈小二转入正题:“刚才那只猫。可能是、是上上无极尽妙颜尊贵天圣。”
  猫已经远去了,烈小二仍是不自禁压低了声音。
  自从“三这三那诀”后苏景都很少听过这么长的名字了:“谁?”
  “十万山十一天圣之末,小当家上上狸!”天圣之首是大当家,天圣之末是小当家,烈小二计算得清清楚楚,继续道:“前阵子听说,西南朝十万山,前十位天圣闭关参悟厉害法术去了,现在的西南朝由她做主!”
  这一来苏景可就没法不惊讶了:“为何不早说?”
  “没敢说,我在你洞天里老实呆着没事,但若出声说话,这只猫或许能听到的。”烈小二煞有介事。
  苏景没那么紧张,笑道:“这么神?太夸张了吧。”洞天既是体内穴窍也是小乾坤的一部分,自己人在洞天内的交谈,虽是嘴巴开阖的说话,但于外间看来,与“神汇、传意”无异,怎么可能被轻易听到。
  烈小二正色摇头:“以前听东家说过,莫看上上狸排名最末,本事却是十一天圣中最强横的。不可不小心,我怕当时我一说,被她听到了不算,你也会不自觉显露敌意,猫耳朵猫鼻子猫眼睛都是最灵敏的,一下子就能察觉你对她的敌意,那可糟糕透顶。”
  得知煞星刚刚来了又走,苏景心里也有些发毛,人贵自知,苏景的狂妄在于“无悔却有怨,但有怨也不悔”,不是眼高于顶目中无人,当然明白就凭自己现在,肯定对付不了“天圣”这样的凶物。
  不过发毛同时也觉好笑,最强大的天圣,有些神神经经的猫?
  烈小二又对苏景嘱咐几句,不外如果下次再相遇,千万不可贸然动手、最好能装作不知她身份之类言辞,跟着他转开了话题:“你这洞天出毛病了?”
  黑石洞天,本为浩瀚汪洋,海面座座礁石星罗棋布,海中剑意化鱼成群游弋,此间曾是一片灵秀地方,至少在烈小二来时还是这个样子的。可是从百多年前起,海面层层下降、礁石渐渐散碎,短短两个多甲子大海竟然见底了。
  “要真是洞天出了什么问题,小的帮您问问店里,看能不能找人来给修修?”烈小二开始揽生意:“以我所知,兴高采认识些仙工神匠,修补洞天充建灵州不在话下,不过价钱不算便宜。”
  苏景却摇摇头,并无修补之意。
  “我的苏老爷,价钱可能是贵些,但这洞天是您的重窍大穴,万一有什么不对劲直接影响您老的修为,该修就得修,这个钱省不得啊。再就是……也未必不能打个折,小的们帮您去问,您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烈小二当苏景财迷,苏景一笑仍就摇头,没多解释什么。
  游荡西北,前行不辍,苏景与蚀海等人的联系也不曾中断过,两座灵州都在西北飞行,小光明顶取向西北偏西,乌龟州则向着西北偏北前行,不久之后蚀海传来消息,说是小相柳似乎领受了什么要紧灵犀,离开了乌龟州向着北方去了。
  小相柳坚持独行,除了浪浪仙子死缠烂打地跟上去了,其他妖仙都未随行。
  巧合的是,刚才收到小相柳领悟到要紧灵犀的消息,苏景忽觉心头一紧,忽一声轻响中周身炸起滚滚烈焰!不是他故意行功运法,只因一股莫名气意从冥冥中忽然闯入识海,这道气意又让他感觉难言压抑和无尽悲凉,身内阳火真修被外来气意勾连、再加自身情绪感染,自然行转开来。
  说好听是“自然行转”,不好听就唤作“精气外泄”。
  以苏景现在的修为,精气外泄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足见那道外来气意对他的影响。
  心中惊疑,苏景暂止灵州前行,长提息敛心神,端坐火海之中静静体会着自己领受到的那道气意……一坐三天,苏景重新张开眼睛的时候,小光明顶掉转方向,向着斜上方急急飞去!
  整整七十三天疾驰,视线尽头光明显现,一轮灿烂骄阳悬挂远方。
  正待仔细打量前方骄阳,忽然一只小花猫不知从何处跳出,叼着它的毛毛球从小光明顶前方跑过,路过时、暂时把球吐到地上,猫喊了声:“苏景你好。那只太阳让我觉得不太吉利,都不想晒了,你也别靠太近啊。苏景再见。”之后再叼起球,继续行前跑去。
  上上无极尽妙颜尊贵天圣。


豆子惹的祸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