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好东西


  白须老者皱了下眉头,但“尊主”给他的命令就是传话、送画,此刻话传过,“礼物”苏景已经收下,他也没什么可再说的了,心中暗骂一句“小鬼狡猾”,不再言语但也不离开,依旧留在人群中。
  “送画”事情了结,一场意外风波结束。
  小相柳早都等得不耐烦了,冷眼望了白须老者一眼,口中喃喃说了句“莫名其妙”,转目望回面前新人,礼物还攥在他手心里,递上前时问新人:“礼物只有一件,给你俩谁?”
  妖怪是真的不懂规矩,哪有直接问新人的,白羽成和卿秀只有笑着摇头说:“心意拜领、礼物却不敢收。”
  赤目立刻紧抓时机,笑话小相柳:“婆家的礼物给新娘子,娘家的礼物给新郎官,这你都不懂,快快退到后面去看着,学好了规矩再来送礼。”说着跑上两步站到两位新人面前,直接把已经伸出手的小相柳挡在了身后。
  随后赤目抖了抖袖子,先放出了自己的小棺材,他礼物装在棺材里了。
  矮子可比妖怪不懂规矩多了,人家大喜之日,他弄了个童棺出来……若是在凡间,非得被人活活打死,所幸离山不讲究这些,又知道此乃浑人一个,不和他计较了。
  棺材打开,赤目真人弯腰忙活着,先拿出来的,又红又圆漂漂亮亮的四个大苹果,一股脑递给新娘子接好,赤目又取出了一摞、八个细瓷小碗,得意洋洋:“我这礼物,唤作四平八稳,恭喜恭喜,以后你俩修行路上四平八稳,一路顺顺畅畅,早早渡劫早早飞仙了去,到仙庭去做一对真正的神仙眷侣!”
  剑尖儿剑穗儿自不远处看着,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姐姐对红长老道:“昨天晚上,赤目真人急急火火地找我来要四个苹果。”
  妹妹接口笑:“还道他要自己吃,不承想是送新人……八个碗哪来的?”
  “找我要的,他说光明顶缺碗了。”四方头方先子应道。
  赤目礼物送完,得意洋洋地退下。拈花跟上,也打开了自己的小棺材,从里面端出了一个铜盆。
  盆里有水、水中有鱼,两条小鲶鱼。
  拈花口吻与赤目一样:“鲶鱼鲶鱼,连年有余,我的礼物就是这个名堂了。恭喜恭喜,以后你俩小日子红红火火,连年有余!”
  盆也是找方先子要的,两条小鲶鱼可煞费苦心了,拈花特意跑去了无量湖去,找大妖精年七叔求来的。
  拈花退后,口中还不忘嘱咐:“待会你们要煮鱼吃的话,正好刚才赤目给你们碗了。”
  三尸之首雷动天尊迈步上前。他未取棺材,他礼物小,口袋里稳稳装下了,先是一颗红枣放进新娘子的手心里,而后又摸出一颗花生,之后是一枚桂圆,最后则是一粒瓜子。
  四样东西排成一排、摆在新娘子的手掌上,雷动数道:“枣、生、桂、子。你们两口子啊,修行四平八稳,日子连年有余,也别忘了早生贵子。”
  白羽成无话可说了,修家结做双修道侣,将来是不是要同床都因人而异、因修法而异。是结亲、但远非常人过日子,此刻“早生贵子”都来了,白羽成又哪还有话说。
  苹果、碗,鲶鱼、盆。花生、枣……两口子收了一堆莫名其妙的礼物,倒是众多宾客都笑不可支。三尸赠礼果然“吉祥无边”,之前因白须老者搅闹的尴尬气氛也消散一空。
  三尸是真的得意,一个一个挺胸叠肚,赤目不忘“对付”小相柳:“你家仙长的礼物如何?若觉得自己礼物拿不出手,就赶紧退开吧,你是个妖精,礼数不周也没人笑话你。”
  小相柳居然在笑,没有一点生气的意思:“我得罪你了?”
  赤目撇嘴:“明知故问,私藏金玉菩提不给我……”
  话没说完,小相柳就不再理会他,迈步来到新人面前,将一直攥在掌心的礼物交到了新人手中。
  一枚枣核,精雕成小小佛陀的枣核。
  白羽成夫妇一时间还没能看得出这小东西是什么,忽然听到一声大吼:“金玉菩提!”只见赤目真人暴跳如雷,若不是拈花雷动两人拼命拉扯住,赤目真人就拔剑去和小相柳拼命了……
  赤目做梦也没想到,他竟还有私藏!
  苏景也不知是该笑还是该无奈,明摆着的,小相柳送新人一枚金玉菩提是和赤目斗气。
  再看小相柳,“打胜一仗”,双手背负下颌微扬,都不去看赤目一眼,由得他气得直蹦跳。
  众多宾客又一次哗然,不为赤目发怒,只因“金玉菩提”宝贵!只存于传说、几乎不会显于人间的宝物。相比一枚金玉菩提,之前齐苓砚墨、七彩烟霞软甲、石心宝玉天剑……几位天宗名宿的礼物加在一起怕是也不够看。
  几乎人人都知道离山小师叔有排场、宝贝多,可又有几个人能想到,就连小师叔身边妖精侍卫出手都有这等气派!
  小师叔自己也没想到,传音相柳问道:“还有几枚?”
  “我自己用去三颗,给了七头蚺一颗,刚又送了新人一颗,还剩八颗。”苏景来问了,小相柳不隐瞒。
  苏景吓一跳,没想到九头蛇竟还有这么多存货。不过仔细想一想,很快便释然:影子和尚是什么样的人物?濒死边缘,百分力道剩不得三四分,依旧从容狙杀大邪佛;全盛时让旧圆六耳“逃都不敢逃、唯有求他大发慈悲才有一线生机”之人!
  他收藏于心、毕生祭炼而成的金玉菩提当有何等神奇?!这还是小相柳当时莽撞、直接炼化了三颗,真正让他复原且修为大进的,充其量只需得一颗半。无奈剩下的一颗半已被他妖力化开,无法再还原成“枣核”,只能将其存储体内,留待以后再慢慢炼化。
  苏景对小相柳笑道:“那就给赤目一颗吧,拜托拜托。”
  小相柳眯着眼睛:“给他无妨,但他先得给我说个谢字。”
  “你给了他,他立刻就会谢你。”
  看看赤目气急败坏、只想拔剑拼命的样子,小相柳将信将疑:“真的?”虽有怀疑,不过苏景开口,小相柳不多矫情什么,走到赤目跟前,以大袖遮掩着、将一枚金玉菩提塞入赤目手中。
  “啊!谢谢!”赤目的怒气几乎是“嘭”的一声消散了,立刻就换做满脸欢喜:“本座以前就说过,九头相柳乃九天神物,莫看今朝蛰伏于世,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狰狞于仙庭,万千神将莫敢不从……还有么?”
  小相柳犹豫了下,又送了赤目一颗,言明:“最后一颗。”
  赤目欢喜得恨不得去抱相柳大腿了,相柳赶忙退步让开。
  这个时候一对新人已经以灵觉探过手中宝物,白羽成还好些,毕竟他多次见识过苏景的神奇,新娘子卿秀可惊得脸色有些苍白了:“这……这等厚赐,晚辈万万不敢领受,还请相柳爷叔收回此宝。”
  相柳传音苏景:“东土人间,送出的礼物还能再收回来么?”听他的语气还挺期待。
  “不能!”苏景斩钉截铁,跟着代相柳开口,对新人笑道:“相柳的一番心意,快收起来吧,若再推辞,小心惹出九头蛇的凶性。”
  其实这枚金玉菩提,对现在白羽成、卿秀没有太多用处,以他们的修为还炼化不了此宝,此刻当着众人面前收下,待事后还是要上缴师门、呈于沈河真人的。不过以掌门的性子、离山的处事,断断不会亏待他们两个的,届时必有适合新人的大好宝物赐下。
  所以小相柳此番出手,离山得大利益,新人占小便宜。另外还有一重……此刻风光,当着众多修家面前亮出宝物,自会有一份风光。
  三件吉祥无边、一件贵重无边,爷叔们礼物送完,就轮到小师叔祖了。苏景早已经改了主意,没再拿那颗珍珠,而是取出了一只长长木匣,直接抵到新人手上。
  卿秀接过木匣,小心翼翼将其打开,匣中一柄无鞘利剑,一枚玉简和一卷手札。
  看匣中物,场中宾客大都明白这是一份前辈高人的传承,可具体是谁的传承没人能看得出。正猜疑间,忽然一道光芒不知从何处而来,正正投射于匣中长剑,随即只见层层寒芒自剑身迸射而起,两行大字龙飞凤舞,投影于天!
  岐鸣剑庐岐鸣子衣钵于此,有缘者得。
  受我传承,以承天护道。
  “岐鸣子!”当大字凌天,在场宾客不知多少人惊呼出声。
  “岐鸣子”之名天下皆知,“岐鸣子”事迹耳熟能详!只是无人知晓他还留下了传承、更不知道他的传承落入苏景手中。
  连沈河真人都不知晓,当然不是苏景故意隐瞒,他回门宗后大家也没顾上说几句话就各忙各的去了,此刻苏景突然亮宝,连离山弟子都被吓了一跳。
  一惊之后,沈河笑了,望向贺余:“好东西。”
  贺余也笑着点头,应道:“好家伙!”


第四百零一章 前辈传承
  沈河与贺余传音之际,离山诸位长老也在密语交谈。
  惊诧之余洪泽峰樊长老先笑道:“小师叔的宝贝当真不少……不过现在亮出岐鸣子前辈传承,多少显得有些……有些……匠气,痕迹稍重、落了下乘了。”
  樊长老身旁几位长老点头,但律水峰龚长老另有看法,摇头道:“白须老儿上山挑衅,要么干脆不理,要理会便得尽快、尽快、再尽快打回去。只要能打好打胜便没问题,不用拘泥小节。我倒觉得小师叔做得挺好……小气难免,但痛快……痛快便足够了。”
  红长老也笑着:“我觉得龚师兄说得道理更明白,小气怕什么?痛快便足够!”
  岐鸣子,一辈子名不见经传,唯独最后六十年做出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率领十六门徒,拔剑于空来山下,怒闯当世正如日中天、中土世界第一大宗的天魔宗总坛。
  六十年冲山不停未退半步,斩杀天魔高手无数,最终杀到天魔大殿门前,岐鸣子渡劫、飞仙而去!
  一战如斯,一战成名,一战传说数千年为后人津津乐道。任谁提起“岐鸣子”三字,都会面带尊敬。
  此人的剑术、道法传承何其珍贵。
  当初戚东来从邪修手中劫走此物,朔月天尊率领一众手下入西海整整追踪了四十年!
  此刻苏景把它当作贺礼送给一对新人,离山小师叔的手笔自是不必说了。可送出这份礼物还有另一重深意……当年岐鸣子前辈打得是谁?
  打得是天魔宗。
  偌大天魔宗,无数高手大修,有谁能挡岐鸣子半步!比起岐鸣子,白须老者提起的那位剑魔又算得什么?比起苏景递给新人的木匣,疤面青衣送来的三百剑画又算得什么。
  数千宾客惊讶有之、议论有之,可无论他们在做什么,心里也都有一个大概念头:送剑魔传承、三百剑画来羞辱苏景,那还真是个笑话了,离山小师叔连岐鸣子的传承都当礼物送人了。
  你拿剑魔传承当宝?小师叔却是连岐鸣子传承都不要之人。
  临时改变主意,苏景不送珍珠改送木匣,根本就不是为了气派,只为扇耳光。
  讲什么风度,怕什么匠气,离山大喜日子里人家都敢上门捣乱,苏景若不能立刻就打回来,那他就不是苏景了。
  苏景从来都不大气,有仇必报,且还是现世报,能报多快就要报多快。
  果然,白面老者面色古怪,有尴尬、有恼怒,若再仔细看看,眼中还藏了些无奈……除了无奈还能怎样,人家的本钱比他厚实得多,没得斗,忍着吧!
  免不了的,苏景面前那两口子又要发呆了。
  手捧木匣,白羽成和卿秀面面相觑……过了片刻,白羽成才咳嗽一声:“师叔祖厚赠,弟子感激涕零,只是……只是此物太过珍贵,弟子愿进献门宗,绝不敢独享。”
  苏景出了心口的闷气,哈哈一笑:“它已是你的了,你想要怎办便怎办,无须再来问我。”
  卿秀机灵乖巧,闻言莲步轻移,与夫君一起来到沈河真人面前,盈盈下拜、双手高捧宝匣:“弟子二人得苏师叔祖厚赠,前辈遗惠弟子不敢独贪,进献掌门、进献离山。”
  一对新人走过来的短短功夫里,沈真人心中已经有了计较,伸手接过宝匣,微笑赞道:“好孩子,先起来,你那句话说得好……‘前辈遗惠不敢独享’,前辈之惠,当惠及天下。”
  说着,沈河举目望向数千同道:“岐鸣子前辈的传承,离山不敢独享,三月之内,敝宗将于离山脚下建‘岐鸣剑碑’,前辈所有传承尽录于碑石。”
  “前辈妙法,凡我修行同道皆可观仰皆可修习,唯盼诸位谨记岐鸣子留下的戒训:受我传承,以承天护道。沈河狂妄,立一誓:将来,若有人以岐鸣子前辈绝学为非作歹、行邪魔事情,穷尽天地生死不吝,沈河之下所有离山子弟,必做诛杀。”
  铿锵之言说罢,沈河又复微笑,重新望向一对新人:“剑碑立起时,会刻上你们两人的名姓,岐鸣子前辈传承,于你两人手中发扬光大,普惠人间。”
  真正哗然!再不是“嗡嗡嗡”的低声议论,换以响亮喝彩、兴奋交谈、畅快笑声!就连另外几座天宗的首领,也都对沈河拱手致礼,由衷钦佩。
  任谁得了前辈绝学,都会拼命盖着、捂着闭门自修,唯独今日离山……小师叔将三百剑画归本还源、送给天魔宗在前;掌门人将岐鸣子传承公诸于世,共享修行道在后!
  离山的气派,这才是真真正正、折服万宗的:气!派!
  正如樊长老说言,苏景这个时候拿出木匣,固然是痛痛快快地杀掉白须老者的威风,但这件事做得痕迹太重,显得小气了。可此事再经沈河处理,立刻又变了样子。
  此刻,众多修家眼中,离山的一草一木都似是镶嵌金边、氤氲仙气了,哪还会有丁点小气,人人心中只剩四字:果然、离山!
  话再说回来,岐鸣子是强大前辈,可他强得过离山九位师祖么?论斗战,八祖、九祖会敌不过岐鸣子?论修行,六位飞升师祖哪个都比岐鸣子修炼用时更短。
  有了九位师祖的传承,离山根本不缺岐鸣子这一门道法。于己无损,于世有益之事,离山从来都不吝去做。
  之前沈真人没想到苏景有宝贝木匣,此刻苏景更没想到沈河会将其转送天下,两人笑着对望一眼,而苏景心里除了佩服还是佩服:几千年修行的老怪物,“沽名钓誉”的本领比自己强得太多了……
  场面喧闹起来,三尸也跟着高兴不已,雷动天尊遥遥指点那个白须老者,问两位兄弟:“你们可知,这老儿最大的错处何在?”
  话音落,等了片刻无人理会,雷动这才发现,拈花赤目已经踩上小棺材,贴着地皮飞到白须老者跟前去了。
  赤目眯着红眼睛:“岐鸣剑碑立起之日,你别忘了再来观礼!”
  拈花摇头晃脑:“回去跟你家主人说一声,让他快来剑碑修习本领,若学得好了,下次遇到苏景或能逃命。”
  这两句话还真是苏景最想对白须老者说的。可惜身份使然,他没办法亲自去说,三尸却不管那套,该去笑话人的时候绝不落后半步……
  “白须老儿最大错处是什么?”,另一边,应了雷动天尊之问的,九头蛇小相柳。
  难得小相柳那么给面子,雷动受宠若惊,赶忙回答:“这老儿错就错在……他没赶紧走!得罪了苏景,晚走半步就得倒霉。”
  不过是给新人见面礼这么一件小事,最后也都闹成了轰动四方的事情,小师叔就有这样的本事……不过事情没完,还不等白羽成向离山长老走去,山门外一阵阵唱礼声高亢嘹亮,直直传入众人耳中,一个两眼距离有些远的端庄女子,身边带着大大小小一群娃驾云而来。
  小金蟾拖家带口的来凑热闹了,远远见到苏景就先行礼:“青云见过王上。”
  起身后又对沈真人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径自来到新人面前,青云微笑:“来得迟了,万勿见怪,恭喜两位,喜结连理,举案齐眉。小小镜儿一份心意,两位莫嫌简陋。”说着奉上礼物。
  一面小镜子,可鉴妆容、女子常用之物。且于妖门中,自古便有镜为通天门之说,是吉祥如意之物。
  卿秀与白羽成道一声谢,接过了镜子,女孩家的天性,手中有镜子便忍不住照一照,卿秀也不例外,可做梦也没想到她这一照竟从镜子里映出一张男人脸孔:吊着眉、斜着眼,满是混横模样的男人。
  卿秀大吃一惊,险险就要放剑了,白羽成却认得镜中人,惊讶之余失笑摇头。下一刻镜中涟漪动荡,裘平安自镜中纵跃而出,对着白羽成抱拳拱手,哈哈大笑:“恭喜恭喜,百年……是不够的,万年好合!”
  小小玩笑不必挂记在心,神奇的还是这件礼物,镜儿湖,湖儿镜,百里平湖收于灵镜,三千妖兵养于镜湖!
  妖兵显于镜,遥遥对着白羽成躬身施礼:“拜见吾主,侍奉吾主!”
  小金蟾是什么样的出身,裘平安如今在南荒又是什么样的身份,他们既然要来凑这个热闹,无论如何也得给做足了面子。
  而大都督两口子之后,六个蛮子进山、走来,有男有女但都一般的彪悍,尤其为首之人,身形魁梧落步动地,天斗山祸斗老大来到离山。
  霍老大身后,六两大掌柜笑得一团和气。再之后三十多个妖蛮大呼小叫吵闹不堪,其中一个橙红色的小猴子,和一个莲花妖女最最张扬,当年南荒和苏景一起打擂的妖蛮几乎聚齐。
  在妖蛮之后,三百巨蜥簇拥着阴老缓步而来。
  最后,则是整整齐齐的一支妖兵依仗,带队之人也是大圣玦下奴仆,洪蛇国师洪灵灵……
  人人托办重礼,或许算不得惊世骇俗,但也足够贵重惊人,尤其洪灵灵带来两份礼物,一块三千年黄精是他自己的礼物,另外还有动用了大群妖国力士,万里迢迢搬运而来的一座辉煌宫殿,这是剥皮国瑞皇帝的礼物。
  与被小妖女收了的紫桐仙宫相似,不过这一座妖宫是金榕木殿,本来也是剥皮皇家的一座行宫,被瑞皇帝当作礼物送来了离山。
  巨大妖宫着实抢眼,这种东西也只能南荒才有,东土根本见不着。
  苏景都忍不住瞪大眼睛,问刚刚来到身旁的裘平安:“是不是太隆重了?”
  本来结道侣只是件小事,的确犯不着这样的场面。裘平安笑道:“谁也没把白小子结婚当个大事,主要是一群老兄弟借着离山喜事的由头,好好聚一聚,不过礼物是脸面,送轻了岂不是让你面上无光?”
  小金蟾接口:“至于那座妖宫……我给铁皮蛇皇帝传讯,说是你最最疼爱的弟子大婚……不这么说他不肯出血,这个竹杠不敲白不敲,他把无足城送来咱都不嫌礼重!”


第四百零二章 以后辛苦苏师叔
  群妖拜山,致喜新人,好端端的一个清静离山,立刻变得又吵又闹。沈河与贺余相顾而笑,特意密语苏景不必约束,本就是个快乐日子,热闹些又有什么坏处。
  有关苏景在南荒的经历,于东土修家之间早有流传,但谁也不曾真正见过“离山天斗剑庐”辖下妖精究竟是个什么样子,直至此刻:祸斗彪悍,阴老沉稳,一对山胎巨人满面憨笑,红色的猴儿一口一口的喝着熔浆烈酒,身材高挑的女妖散出诱人奇香……
  何谓“观礼”?说穿了,看热闹。有热闹可看,观礼修家都兴致勃勃。但最最开心的还是离山白羽成和涅罗坞卿秀,不是因为收了数不清的重礼,而是眼前、身边的这份欢喜热闹:
  两人以前山下游历,没少遇到吹吹打打、热热闹闹的凡人嫁娶,说是鄙夷或许夸张,可心里的确有些看不起的,凡人热闹不入修家法眼;
  如果昨天这时候,有人告诉白羽成、卿秀“你俩喜日会有好大喧闹”,两人怕也会笑着摇头,清清静静结为双修道侣便是最好了……
  可事落己身、事到临头时候两位年轻修家才发觉,原来热闹起来也另有一番欣喜快乐!这感觉还真是说不清楚了,几百年修行无时无刻不再追求清静,想不到此刻却开始贪恋起这份热闹,或许还是道心不够吧,白羽成、卿秀相视一笑。
  妖精献礼、新人致谢。苏景一边笑看着,同时问身边小泥鳅:“西海修行得如何?”
  裘平安应道:“还早了,一时半会修不完。中间歇口气出来看看老婆孩子,来中土转一圈,玩一阵再回西海去。”
  苏景追问:“现在几灵阶了?进境还好?”
  “初到西海修行真龙秘法时进境奇快,五十年里连登两灵阶,后面就再没动静了,不过妖元和力气一直在涨,估计是在憋一个大的。你若有事随时喊我,无妨的。这次离开西海之前我已修得‘鳞断’秘法,随时可以封断修行,不用再讲求连贯了。”
  苏景笑了笑,至少现在他想不出,会有什么事情须得喊上裘平安帮忙,就此岔开了话题:“尘霄生师兄呢?他应该也会来观礼吧?”
  小金蟾摇了摇头:“我们启程前问过尘霄生,他说这次不回来,着我们给你带一声问候。”
  苏景掩饰不住的失望,点了点头。
  六两自从向苏景见礼过后就再没说话,大好妖奴晓得什么时候该开口:“离山安好,他便心满意足,尘霄生老爷永镇南荒,何等豪迈。”
  苏景笑了:“三百大东家的谈吐可越来越精彩了。”
  “全赖小祖宗教导……”六两还是老样子,巴结一句后立刻转开话题,就此抹掉了马屁的痕迹:“另外回禀小祖宗,‘三百’已是两个多甲子前的事情,如今是‘千一’了。”
  苏景又惊又笑,对好妖奴拱手:“大东家买卖兴隆,可喜可贺!”
  “都是小祖宗的产业,六两不过代为打理。为小祖宗分忧,虽死无悔!”六两语出铿锵,随即又笑道:“这些年买卖能做得这么顺,全赖三阿公照应,更少不得青云弟妹的帮忙,为齐喜山开出了几条路子,把买卖做进了南荒,规模立刻涨了起来。”
  三尸之中有个红眼之人,天生见不得别人得意,闻言斜忒六两:“买卖做得大,东家你一定做事大气外加满腹心机,可你比得离山沈河么?”
  六两听得摇头直笑:“赤目真人说笑话了,我哪里比得沈真人。”
  裘平安却不怎么服气:“沈河又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了?”
  三尸你一言我一语,把群妖上山前的事情唠叨一遍,裘平听得目瞪口呆,六两目中精光闪动连连点头连连称赞,最后六两还说道:“沈真人此举,有气魄有胸襟,还破了‘传承难辨真伪’之疑,宋六两心服口服。”
  苏景“咦”了一声,眼睛也亮了。
  若非六两无意中点破,苏景还真忽略了这一重,当时自己只想着拿出木匣去寒碜白须老者,却忘记了,他自己知道这木匣是真的,但别人不晓得。
  只凭映上天空的那两行字,远不足服众。这重疑虑不能消除,若经有心人一传,再说出的话可难听得很了。
  苏景做事有锐气,有心思,可说到底他才修行了多少时候?论起处事老辣、行事周全,比起沈真人还差着境界了……不服不行,心悦诚服。
  从新人吉典到现在,几件事情、大群贺客,纷繁热闹之中,不知不觉已经过去大半个时辰,沈真人接到剑讯,弥天台的仪仗已经来到离山西三百里处,这就快要到了。
  读过剑讯,沈真人轻轻咳嗽了一声,苏景赶忙密语传令约束自己的妖精下属,场中迅速安静下来。沈河微笑开口,先对新人说道:“拜见门中长辈之事先推迟一阵、容后再继续,可好?”
  结为双修道侣的典仪早已完成,拜见长辈也不过是个“谢礼”,不在正式喜仪之中,稍候再拜全无问题,两人应了一声,归入弟子之列。不过卿秀没再回去涅罗坞的队伍,而是随在了白羽成身旁。
  “弥天台神僧行伍将至,趁着还有一点功夫,离山剑宗还有几件执掌变动之事要传告同道。”说着,掌门笑了起来:“本想待神僧取经后再说,不料诸位如此赏面,早早就上了离山,干脆早些说了,省得惦念。”
  秦、韩、程三位修入元神境界的真传,被提拔做长老之职,补入因“任夺成魔”而陨丧的长老空缺。苏景回山时已经听说过此事,全没什么可说。
  另外,早已不再过问具体门务的贺余师兄,也领了一堂首座、他填补的是任夺之缺。而真正让苏景有些意外的,律水峰龚正长老调任,入离山参剑堂顶替虞长老之缺。
  前面几句话说完,掌门人忽然望向了苏景,口中继续道:“龚长老调任,空出的刑堂首执之位,由苏师叔担当。”
  苏景正笑呵呵地看热闹,哪想到掌门口中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脸上笑容登时僵硬……肯定不是听错了,离山里掌门人姓苏的师叔只有自己一个,那就是掌门说错了?
  跟着沈河又遥遥执手作礼,砸实一句:“以后辛苦苏师叔了。”
  这下苏景踏实了。
  随后是个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小小仪式,新担纲的几位长老受所在之堂印鉴,今时此刻正式走马上任……直到接过印信,苏景还是懵着的。
  离山、掌刑长老,苏景。
  任夺入魔,离山一共少了五位长老,直到今日全部补齐,离山剑宗十七长老再齐!
  事情办完,沈河真人笑道:“是时候了,这便启程去迎接弥天台高僧法驾。”
  山水画皮揭开,宾客登风驾云、离山弟子御剑,追随于沈河身后,浩浩荡荡迎接出去。沈河身边有其他天宗贵宾,苏景只好来到贺余身边:“师兄,这事提前没说过啊。”
  “吃不准你会不会撒泼打滚的不答应,便提前未讲。”贺余心情开朗,讲话比平时也活泼得多。
  “撒泼打滚”未必,但若私下商量,苏景肯定不会答应的。一是怕麻烦,再就是怕做不好,像现在这样只做高高在上小师叔才是真正逍遥自在。
  不过当着众多同道面前,他又哪有拒绝余地。
  苏景苦笑摇头:“刑堂职责重大,我又何德何能居此要职……”
  不等说完,贺余就打断道:“龚正又不是出山去了,何况我和沈河也在,有什么事情都会帮你看住。另外白羽成真传身份不变,但会重归刑堂做你副手,他以前是龚正的左膀右臂,以后帮你再合适不过,放心吧,这么多人帮衬,你想把差事做砸了都难。也不用你耽搁修行,该用功就用功。不过修行之余、闲暇时候,须得你把心思放到刑堂上去了。”
  “不是……以我的性子,板板正正地去做刑堂长老,这个安排的确不适合……”
  苏景还想推却,贺余笑了:“性子活泼无妨,那就做个笑面判官!万事自有离山律做准,你是喜欢笑着打人板子还是哭着给人上枷,都是你的事情。”
  说完稍顿,贺余又道:“苏景,你当知‘真传弟子’之意。所有真传弟子,都是有资格接任掌门的。”
  这个话题来得实在太大,免不了的苏景再吃一惊。不过不等他开口,贺余就笑道:“放心,不是要提拔你做掌门,现在你想做我们也不敢答应……但真传弟子迟早都会参与到门宗事务中来。即便来日不做掌门,也会是一方主脑、为离山打理一堂要务。今日离山长老个个都是当年真传弟子。”
  事情就是这样,于真传而言,身上多了一份正法传承,也就多出一份对离山的责任;
  对门宗内的长辈们来说,当“火候”到了,就会提拔真传,让他们介入门宗事务,新旧交替永做循转……
  不过,真传弟子正式领职大都会等到修入元神境界之后,现在苏景才刚入“宝瓶”就让他做长老,也的确早了些。不知是觉得没必要解释还是故意避开这个题目,贺余不作深谈,仍就笑着:“今日起刑堂事情由你做主,你要是喜欢,大可把巡宗的白鸟笔仙换成你的烈火乌鸦。”
  想一想无数乌鸦在离山界内哇哇乱叫满天乱飞的情景,苏景赶忙摇头:“不用换。”


第四百零三章 剔透和尚,损煞僧兵
  大群修家飞遁如风,追随沈河真人远迎百里。
  离山西百里,本来偌大空旷地方,青草小溪秀美非常,可近些年里凡人迁居而至,清秀美景被开垦成田。
  季夏天,正是稻花开放时候,放眼望去绿油油的稻田铺展,穗穗白色花儿娇嫩,层层清香随风飘荡……灵秀不再了,可众人眼中这只人间才有的欣欣向荣之像,另有一份动人之处。
  景色美丽不输从前,不过小小麻烦也是免不了的:神仙们总不能站在稻田里迎接圣僧。
  落不得地面,在半空里浮悬着就是了,离山也早有准备。待沈河驻足后,红长老自袖中摸出一只小小绣囊,打开来,红的白的黑的三枚线轴,选了白色线轴,将其取出迎风一抖,千丝万线迸射开来,疾飞远方。
  又再等上几个呼吸功夫,剑尖儿剑穗儿方先子等红鹤峰弟子,齐齐出手助师父收线,只见一朵朵白云被长线牵引着迅速聚拢而来,不片刻功夫,半空中白云铺就一方圣洁巨坪,众人就在这云坪上迎接弥天台高僧法驾。
  三尸少不得后知后觉、恍然大悟:“什么颜色的线,牵什么颜色的云彩!”
  红鹤峰众人聚云铺天的功夫里,灵水峰风长老取出一枚长颈玉瓶,滴了几滴清露于手心,嘴巴凑上去轻轻一吹,青空白云的,这方圆数十里农田飘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甘露化雨,田中的病、弱稻苗立刻挺拔起来,同时谷物中丑陋小虫纷纷摔落于泥土,就此死绝再不能为害……有人对风长老赞道:“前辈仁厚心怀。”老头子收好玉瓶:“反正等人,闲着也是闲着。”
  不一定时时刻刻去行善,但绝不为恶,有暇时还能记得伸手帮扶一下人间,这就是修行正道了。
  等候不过盏茶时间,西方隐隐梵唱传来,七百七十七位盛装僧侣现于视线。
  不是驾云御风,也不见法宝相助,弥天台高僧步行于半空,双手合十边走边唱。随着他们的咒法,层层淡金色佛光自队伍中氤氲弥漫开来,映衬得和尚们庄严神圣。
  而那金光缓缓流转,不停地结化蝴蝶,金色的蝶儿围绕着高僧们飞舞几周、便掉转方向散去了四方,落入了人间。
  一福、一慧、一蝴蝶。
  和尚们自西方远足而来,一路之上以自身修为结千万金蝶,赐赠福慧于人间……佛法万卷不外“慈悲”二字。弥天台高僧的排场,自也不会脱开“慈悲”本意。
  弥天台的队伍之后,也早都聚集、跟随了大群修家,规模比起离山这一边犹有过之。
  云坪轻飘,沈河率领本门弟子迎上前去。大家的道门不同,各施各礼,沈河执手,对弥天台为首高僧微笑道:“离山沈河见过辰光大师,诸位法师一路远行辛苦。”
  辰光神僧便是弥天台主持方丈,今日中土世界,万千释门修家首领。此人与之前苏景见过的神光、谛光等同辈高僧差异极大,他一点也不老……非但不老,反而还年轻得很,看上去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
  长相谈不到英俊,但肤净如雪唇红齿白,真正晶莹剔透的少年人!
  辰光和尚的“少年模样”于修行世界早就不是秘密了,相传此人早慧,幼年修行起精进奇快,但他长得却无比缓慢:到他修行千年时,也不过是二十出头的模样。
  从第二个千年开始,辰光就不长了,不是像女修那样以修为、秘法或者丹药维持容貌,他根本没刻意做什么,可就是不再衰老。
  整整一千年,不曾衰老丝毫!
  待到他第三个千年修行,更神奇的事情发生,他又一点一点、缓慢无比却从不中断的,变年轻回去了。
  辰光大师已有三千七百年的修持,如今变成了个十几岁的剔透少年……
  单若是不老也就罢了,离山小师叔也一样不老,算不得太稀奇。可越活越年轻、逆天反长实在是没道理了。
  莫说外人,就连弥天台前辈高僧、甚至辰光大师自己也说不清为何会如此,也只能牵强附会、归结于佛法神奇了。
  辰光大师合十还礼:“非如此,否则不能衬得真经宝贵,更愧对摩天刹神僧眷顾。再说这一路上行走又有何辛苦可言,贵宗前辈将真经带出宝刹,才是真正义勇之行。”
  他一开口,苏景等人不免又吃一惊。剔透的少年和尚,声音却如枯木厮磨,嘶哑、模糊、窒闷。
  辰光皮相不老,但声音早已老了。
  赤目真人吸溜着凉气,对身边小相柳道:“小和尚跟憎厌魔是一个路子!”自从得了金玉菩提,赤目和小相柳要好得不得了,有事没事都会和他说上几句。
  骚戚东来是虬须汉柔媚调,辰光大师则是少年相枯老声,相比之下后者要好得多了。
  此刻辰光已得身后谛光指点,对苏景合十、躬身:“苏先生传灯之惠,天下佛门弟子共见,老衲谢过先生。”
  苏景急忙还礼:“大师太客气了,真经以前为摩天刹历代高僧心血批注;以后要靠贵宗发扬光大,我也不过是转手之劳,无功可居、不敢受大师这一谢。”
  寒暄客气罢了,辰光和尚却呵呵一笑:“好!那就不谢了。”说着,他伸手自袖中取出一只布袋,鼓鼓囊囊,还有东西在其中来回蠕动。
  布袋才一打开,内中立刻传出怪响:号角声、战鼓声、呐喊声、冲杀声……只有战场上才会有的杀伐动静。
  辰光将布袋倒转,稀里哗啦掉出来一大堆小小人儿,娃娃手指大小,头顶香疤却身着甲胄、颈挂佛珠但手执凶刃,彼此纠缠着、厮打着,正做生死搏杀。
  他们落在云坪后立刻住手,迎风而长变作常人大小,脸上血污犹存、身上个个带伤,但动作奇快,顷刻结做七道方阵,每阵三百三十三凶僧,整整齐齐对着辰光大师合十:“拜见方丈大师。”
  “离山苏景先生,传灯弘法普惠人间,大功德者,不容邪魔冒犯。传法旨,损煞僧扶护苏景、不可有失。”方丈传谕,说着伸手一指苏景。
  “领受方丈法旨。”七阵、两千余“损煞僧”齐声奉令,又转回身向苏景躬身施礼:“永随先生身边,邪魔冒犯、必做诛杀!”
  苏景眼力不凡,一眼就看出这些“僧兵”皆为丧物凶魂,统统都是鬼和尚。
  赤目又拉了拉小相柳的袖口:“看嘿,和尚养鬼!”
  弥天台不会干涉凡间事情,但每逢乱世,总会有弟子入世,搭救苦难生者、超度枉死怨魂。遇到大的战事,高僧还会施展神通、做浩大法事超度亡灵。
  不过,佛有广大神通,众生造业亦不可思议。所谓:业力能障圣道,业力如枭雄,具足千奇百态,难调难伏。弥天台和尚纵然佛法精深,也不能包打天下,时常会遇到无法超度之魂,又不能将其放任人间。
  如是猛鬼倒好办了,直接打散了事;但还有些凶魂,性情狠辣法力不浅,可他们本心不恶。尤其生前出身行伍、屡经恶战的“军魂”,这样的例子不少,和尚也只好将它们带会弥天台。
  戾气不消、凶魂难度,却可以点化佛光,以他们的凶猛为善、除恶,这便是一袋子“损煞僧兵”的来历了。
  弥天台讲究“慈悲为怀”,虽佛家也有降魔卫道之说,但和尚们很少会动法争斗,两千三百余“损煞僧兵”从不曾现世,外人不知。不过以沈河、贺余等人目测,这袋僧兵的威力,当不逊离山几道古签道兵。
  辰光又把布袋一抖收回僧兵,转眼袋中又复喊杀冲天……损煞僧凶猛,日日夜夜操练不停,他们的修行就是彼此冲杀;而袋子神奇,凶兵于其中永生不死,再重的伤势,躺下来睡一个时辰便告痊愈。
  封口、扎牢,辰光将其递给苏景:“不是谢,而是敬。若不能护持苏先生周全,弥天台愧对我佛。”
  苏景最不缺的就是手下,何况离山弟子有什么事情自有离山力量支撑,哪用得到和尚的兵。
  但这一口袋凶兵既是僧又是鬼,和十七迦楼罗、谛听封经印又同工之妙,能助他祭炼罪恶天,稍作犹豫、认真道一声谢,苏景接下了口袋。
  口袋僧兵是见面礼,非得一见面就送的。这时沈河又开口,与辰光和尚寒暄了几句,离山队伍一分亮开,迎弥天台高僧法驾,众人向着离山飞驰而去。其他人都还好,唯独沈河与贺余两人,似是察觉到什么,目光一转望向南方。
  他们瞩目方向,空荡荡的天空,无一物。
  但很快沈真人眼中精光散去,面色换做尊敬,对着南方认真点了点头。贺余则是向着南方笑了笑,看样子挺开心。
  小小动作,大多数人未曾留意,可苏景、三尸就跟在他们身边,看得一清二楚。三尸面面相觑,赤目先开口:“他俩看见啥了?”
  拈花摇头:“不晓得,反正我是啥也看不见。”
  雷动为三尸之首,最有见地,淡淡道:“你管他们看见啥了,装看不见难,装看见还难么?”言罢,他也如贺余一般,对着南方笑着点点头,好像他也瞧见什么了似的。
  另两位矮神仙如醍醐灌顶,都学着老大的模样,笑容恬淡、向南点头……


第四百零四章 远游子
  前行百里,不长时间抵达离山。进入山门前弥天台献上第二礼,不过不再是对苏景一个人,七百七十七位高僧结阵持法,唤起明浩佛光照耀八百里离山!
  为离山求福祉、祈平安大愿。
  佛道有别,但这是弥天台的真挚谢意,离山自不会拒绝。高僧持法后,宾主两家又是一番寒暄,众人进入离山。可就在进山时,苏景忽然面色一变,双眉皱起。他跟在沈河身边,神情变化立刻被发觉,沈真人密语传来:“师叔怎了,可有不妥?”
  同时贺余也望向苏景。苏景传音入密回答,声音低沉:“附近有我一位朋友,似是出了什么事情。”
  “高僧取经之事就是个排场礼仪,有暇便列席、有事但去无妨。”沈河想都不想,直接道:“会不会有危险?我请几位师弟随你同行。”
  苏景赶忙摇头:“我自己足矣。”
  贺余也点点头:“去吧,这边的事情不用担心。还有……”说到这里,他居然还笑了笑:“替我问候你哪位朋友。”
  “多谢掌门,多谢师兄。”苏景不再多说什么,身形微微一晃,捏一咒隐去身形,悄然离开大队又复出山。
  动身之前他不忘将三尸收入洞天。其他人都好说,唯独三尸除了自己之外无人能够约束,苏景真不敢把他们留在离山,万一盛典时三个浑人闹起来麻烦得很。
  听说“附近一位朋友出事”,三尸都道是小妖女不听碰到了麻烦,不料苏景离开山门后,并未赶向东方凝翠泊,而是原路折回,直奔西方疾飞。
  三尸稍有惊诧,赤目于洞天内大喊:“不是去凝翠泊吗?”
  苏景不理,身形隐遁于空中全力疾飞!一会功夫,抵达离山西百里、最初迎接弥天台高僧之处,他放慢了身法,开始缓缓地兜圈子、似是在寻找什么。
  正寻找着,忽然肩膀上微微一沉,一个熟悉声音入耳:“找我?”
  转头侧望,身边空气涟漪一掀……面如美玉、星目蚕眉,漂亮到几乎有些不像人的青年男子显身。
  齐凤国万妖之主,曾被离山逐出门宗的真传弟子,尘霄生。
  苏景霍然大喜,撤去隐身咒法,笑着:“原来是师兄!苏景拜见师兄!”当然不是不听出事,何况以小妖女的性子,就算真遇到了麻烦,她也不会在今天这个日子口向苏景求援。
  之前连三尸都看出了沈河、贺余的神情变化,苏景更是看得清楚,不过当时他未出声,待众人返回山门后他再来寻找。
  和尚取经的典礼隆重,可是再如何盛大的场面,又怎比得上和久违同门聊上几句来得开心!只是苏景猜错了,他本以为沈河、贺余看到的是任夺、虞长老等人,没想到是师兄尘霄生。
  三尸忙不迭跳出黑石洞天,口称师兄,嘻嘻哈哈地和尘霄生见礼,个个开心不已。
  “还道师兄不来了,为何要隐身观礼?咱们进山去。”苏景不解,这也是苏景猜错人的缘由,尘霄生已经恢复了身份,随时可入离山,非但不会被阻拦,反而还会被盛礼相迎,放眼整座离山,见了他不用磕头的也不过苏景、贺余两人。
  尘霄生却岔开话题,无端道:“我早已修成‘远游’境……”
  “便是还差最后一悟就能飞升,恭喜师兄!”拈花美滋滋的,替尘霄生开心。
  赤目眉头皱起,纳闷:“怎么从未见过师兄的分身?”
  雷动打量着尘霄生:“没准这就是分身……你本尊在哪?”
  尘霄生笑而摇头,突然提起修行境界不是为了和三尸去掰扯什么分身、本尊之事,径自望向苏景,问道:“你可知,第十一境为何唤作‘远游子’?”
  元神三大境界,如意胎、欢喜儿、远游子,其中前两境元神尚幼小,可以看作是“孩子”,不能离家太久。只有修成“远游子”,元神才算真正修炼成熟,到了这个层次,就算身体碎灭也不会影响元神。
  仿佛游子与家:游子远行、去到多远都没关系;即便家被毁掉,于游子无碍。
  可是冥冥相连,哪怕游子已经独立,无论家在或不在,他都会想念、心底永永远远都会有一份思乡羁绊。“远游子”元神会眷恋身体,出窍游荡万里无惧,但归窍时还是会觉得舒服惬意,好像游子归家。
  修行如此,做人如是。或者说,因做人如此,也才会有这样的修行吧。
  而尘霄生要说的,并非修行事情……他与离山,游子与家。妖国政务繁忙,这次离山盛典他本不想来的,可心里总是惦记着,恨不得来看一看,最后没忍住还是来了。
  不过远远地看一阵也就是了,尘霄生不想回山。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或许是觉得麻烦,或许是觉得自己现在“人不人鬼不鬼”,或许是怕自己真的回去后就不想再走了。
  徐徐呼出一口长气,尘霄生眺望离山,金色佛光一时半会不会退散,八百里明秀山川更添空灵,端的人间美景!
  师兄不想入山,苏景自不会勉强,就此岔开话题,随口闲聊着。三尸也跟着胡乱插口,少不了奉上“天大喜讯”:东天剑尊之东锵锵荣升离山刑堂长老高位。
  本应是个人人吃惊的消息,尘霄生却觉得理所当然似的,笑道:“恭喜师弟,以后辛苦师弟了。”
  没从尘霄生脸上看到“大吃一惊”,拈花颇为失望:“苏锵锵做掌刑,师兄不觉意外么?”
  “早就猜到了,不意外。”尘霄生微笑回答。
  三尸聊天,从来都是话题飘忽,此刻他们不去问尘霄生为何“早就猜到了”,而是个个冥思苦想,拈花手敲额头:“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苏锵锵做了刑堂长老,得立下几条新规矩,森严苛刻、人人畏惧!”
  赤目手捻眉心:“光立新规矩不够,要慑服众人,须得再做几件厉害事情……最好是以前刑堂长老做不来的事情。”
  雷动闻言面现豁然:“以前做不了的?再简单不过,不是有个叛徒叶非始终在逃么?苏锵锵,抓他归山问罪!”
  连师父都抓不回来的人,雷动说得跟降服小妖丁似的,苏景无奈摇头。就是这个时候,尘霄生似是察觉了什么,转身向着南方望去。
  另外几人都随师兄一起举目,天地空空,哪有人影。苏景开放五感、动用灵识也查不出什么,但尘霄生已然探知对方存在,微笑开口:“阁下修持精深,隐身在侧我等却一无所查,尘霄生佩服。只是不知,我们哪句话引动了阁下的杀机?”
  有人藏在不远处,连尘霄生都未能察觉。直到对方心中动了杀念,由此泄露一丝杀意气机……
  对方仍不现身,尘霄生微笑不变,声音朗朗,问苏景:“师弟,你怎么看?”
  “高人隐遁、不想显身也没什么,本不该强人所难迫人现身。”苏景单手负后、临风开口:“但我们提到缉拿叶非,阁下杀机显露……离山弟子就不能不过问了。”
  苏景到现在也不知敌人在哪里,但他心思转得快,师兄点明大意,他立刻就领悟真谛,说话同时,负于背后的左手捏碎了木铃铛,急讯通传门宗。
  铃传秘讯,苏景的动作更是悄无声息,不可能为旁人察觉,可那隐遁之人似是仍探到端倪,突兀一声冷笑!
  尘霄生面色陡变,三柄碧水长剑自他袖中怒啸而起,尘霄生全力出手。
  天昏地暗、风雷咆哮、仙剑长鸣。还有传自冥冥无以言喻的怪响,于刹那中齐齐暴发……而暴发瞬间便是寂灭瞬灭,敌攻、尘霄生守,于电光火石间换过一击,旋即天青云淡,一切归复正常。
  苏景慢了。待他亮剑时,尘霄生已经挡下了敌人的凶狠一击。不是他大意,而是敌人出手已经超出了他能应变的极限……对方手段,远超苏景。若非尘霄生在侧,此刻苏景已经是个死人。
  三尸忙不迭执剑在手,结做剑阵凝神警惕,尘霄生却摇了摇头:“他已走了。”
  雷霆一击,不论中或不中绝不恋战,就此撤走!
  苏景心有余悸:“这是什么神通……”
  不等说完尘霄生就摇头:“不是法术神通,是剑。”说完,伸手向下指了指,直至此刻苏景才骇然发觉:地上青绿稻田尽化枯黄。片刻前还一望无际的欣欣向荣,变作满目萧瑟,如深秋凄冷。
  “目光所及,所有草木灵生尽被他一剑抽干,化作剑杀锐力。”尘霄生解释了一句,稍顿,又淡淡道:“好剑!”
  说完,尘霄生望向离山方向:“我先走了,以后你下山行走务必小心。”
  苏景略显迟疑,不因自己,而是担心尘霄生:“敌人凶猛,师兄独行……”
  尘霄生哈哈一笑:“我倒还盼着他能再找上我,放心便是!”说完,身形微颤,就此消失不见,离开了。
  片刻之后,一道道剑光涌动,不止离山弟子,连同观礼众人也都赶来……莫名强敌凶悍一击,尘霄生全力出剑,巅顶大修的一次狠斗,引出的动荡何其惊人,所有人都被惊动。
  待赶到地方,见到地面草木皆枯,识货之人全都目现惊骇。贺余、沈河并肩飞在最前,他们身后还有无数宾客,不好传音入密,朗声问道:“什么事?”
  问不能密语,答也无法传音,当着众人苏景朗声应道:“有邪魔欲趁今日喜事作乱,与我换了一击,逃遁了。”


第四百零五章 天下无双
  想当年,白狗涧,脱狱重犯皆遭惨死,苏景说“都是我杀的”,从离山长老到普通弟子,包括扶苏、剑尖儿剑穗儿在内没一个人信他;
  再后来,真页山,玄天大道奎宿老祖及麾下大批邪魔伏诛,苏景说“逼人太甚,忍无可忍,就地正法了”,当时众多修家将信将疑;
  到今天,苏景又去冒领人家的功劳。
  唯有巅顶大修交手才会绽放的凶猛威势,无尽良田化为枯槁、眼中所有草木生机断灭……可是这一次,赶来的无数同道中,绝大多数都笃信不疑。不止信了,甚至还觉得那个来捣乱的邪魔能从离山小师叔手中逃掉,简直是鸿运当头。
  邪魔远遁,追无可追,沈河掌门不做徒劳之事,派出两位真传携带银两去一趟附近乡里。稻田尽灭源于敌人偷袭一剑,与离山没太多关系,不过农户损失离山还是会包赔。
  众人返回离山途中,苏景密语将发生事情尽数告知沈河、贺余,后者对望一眼,可是场合不对,谁都不曾多说什么。
  回到离山、转交无字经,弥天台群僧办起隆重仪式。到了这个时候,离山弟子反倒清闲下来,有关典仪所有事情,和尚们早都安排妥当,沈河、苏景等人几乎什么都不用管,只消站在那里受高僧唱赞、致礼既可。
  沈河与贺余似是全不受“叶非有关之敌”影响,笑容满面行止轻松;苏景的城府远不如他们深沉,但小师叔有一样好处:暂时管不来的事情便不去管。由此放开心怀,满心欢喜地去享受眼前喜庆……
  来自释家领袖、人间第一大寺弥天台的诚挚致敬,这等荣光,放眼天下能有什么门宗享得?今日离山再添殊荣!
  弥天台刻意要做起来的场面,典仪的排场不言而喻,前后三个时辰,随着最后吉祥香花雨落,偌大一场取经之礼终告结束。
  典仪结束,真经到手,高僧并不告辞。不止和尚们,众多宾客也未走,上万修家共庆离山的大聚也不过才刚刚开始:今日起接连六天,离山门户大开,入山修家随其心意,可到离山无量湖、镌天石崖观览。
  风长老的水灵峰、公冶长老的洪锤峰两大缥缈星峰也告开放,登峰宾客自有星峰弟子引导,游览中讲解灵草种养之道、上器好剑铸炼诀窍等等;
  樊、红两位长老于洪泽星峰做课讲法,到访宾客只消与身边司客弟子说一声,就能过去听讲;
  龚、陈两位长老带四位真传弟子,在离天剑坪开坛论剑,讲解剑术道理、剑意修行,若听讲之人有兴趣,还可以和在场的几位真传,就剑术做一番试练……
  整整六天时间,离山法度可看、可闻、可学!莫说普通的修家访客,就是其他几大天宗的弟子也都觉得心中发痒,闻道离山印证自己的修学,这样的机会下个一千年里未必会再有一次。
  而离山自有天宗气派,虽不会真的把九祖传下的正法示人,但这六天展示、讲法都有真法奥妙所在,既然开放门户便不会敷衍了事。众多登山心中最恨之事,自己修行不精,没能祭炼出几个分身。
  提前就准备好的事情,诸位长老各司其职,来访宾客成千上万,离山忙却不乱,一切井井有条。过不多久,众多修行同道散去离山各处,沈河对始终留在身边的几位天宗首脑点点头:“诸位请随我来。”
  六大天宗里,离山、大成学、弥天台三宗掌门都在,天元、紫霄涅罗坞则是仅次于掌门人的顶顶重要之人,天宗要人尽在于此,另有一场密议。
  而贺余也对苏景道:“师弟,你和我们一起。”
  意外之余苏景挺兴奋,干脆答应了一声,又再嘱咐了妖奴几句后,快步赶上贺余……沈河引路,一行人没去核心星峰,而是来到了一座无量湖:当年裘婆婆驻扎、如今已经空荡的大湖。
  分水劈波,直入湖底进入水晶仙鳅宫,待苏景来到宫门附近才发现,这座早已荒废的妖精洞府周围,还有高深修家守护:一个玄衣老者端坐于宫门前,长长的木匣横陈于膝,是在闭目养神,但气机盈布于身,随时都会出手的模样。
  苏景不识得此人。
  包括沈河在内,来到湖底的天宗要人都对玄衣老者客气得很,或称“姚先生”、或称“姚老”纷纷见礼,老者却面无表情、只是稍一点头,跟着把目光落在苏景身上,身形依旧稳稳端坐,全无让路之意。
  贺余微笑开口:“这位是我师弟,苏景。”说着,贺余又望向苏景,为他引荐:“无双城姚九溪,辈分以论,算得你我的师兄。”
  听到“无双城”三字苏景微微一愣,迈步上前行礼道:“苏景见过姚师兄。”
  “姚师兄”不应、不答、不还礼,目光沉沉盯住苏景,又过了片刻,身形一飘让开了道路——他未起身,就那么盘膝坐着闪开一旁。
  就算裘婆婆再不回离山,这无量湖仙鳅宫也还是离山的地方,居然要由外人守护,而且还是几乎被灭门的“无双城”前辈……苏景不急着追问什么,跟在掌门与师兄身边,迈步走入仙鳅宫。
  沈河引着几人穿过重重大殿,直到仙宫最深处、以前裘婆婆精修静室前,站住了脚步。
  不用叫门、报名,静室中就传出了一阵笑声:“诸位道友可算来了!自从沈真人对我说会借着神僧取经的机会做一次小聚,我就开始日夜盼着了……”
  声音窒闷嘶哑,明显元气不足,屋中人当有重伤在身,但他语气中的欢愉快活绝非作伪。
  话未说完,屋中人又“咦”了一声,继续笑道:“这位小友是离山哪一位高足?以前从未见过。”师门紧闭,苏景也不曾察觉有灵识扫过己身,可是屋中人已经清清楚楚地“看”到他了。
  沈河应道:“九祖代收、八祖真传,是我家小师叔苏景。”
  “原来是长辈!戚弘丁拜见苏师叔。”屋中人收敛笑意:“还请诸位稍等,第一次见苏师叔,我当穿着整齐。”此人不是离山弟子,不过他和沈真人平辈以论,全不因苏景年纪轻轻而稍有懈怠。
  “戚弘丁”这个名字如雷贯耳!苏景转目望向贺余,后者微一点头,向他确定了门中人的身份。苏景开口应道:“正道七宗同气连枝,大家自己人,戚城主无需客套。”
  戚弘丁是一城之主……七大天宗、无双城主。
  此时蒹葭先生笑道:“苏先生年纪虽轻,行事作风却是真正高人气意,不拘小节,戚老怪你也不用穿衣服了,光着出来吧!”
  被“魔头”任夺灭门的无双城城主藏身离山无量湖,固然出乎意料,但若仔细想一想并非无迹可寻;倒是此刻关于“见长辈要不要穿衣服”的矫情,让苏景啼笑皆非……若苏景不来,他见人时便不用穿衣服了?
  苏景身旁,贺余也告开口:“戚城主不必讲究俗礼,轻松自在便是最好。”说话同时,他还捅了捅苏景,后者会意:“是,轻松自在就最好了。”
  戚弘丁哈哈一笑:“恭敬不如从命!”话音落下,吱呀轻响中石门打开,无双城主走了出来……饶是苏景见惯风浪,乍见戚弘丁时仍是忍不住大吃一惊!
  天宗之主、巅顶大修、中土世界最最有名的修行者之一,红色的人。
  戚弘丁又何止没穿衣服,他连皮都未穿!筋肉盘结、血脉穿插,皆裸露!这世上不会有无皮之人,戚弘丁会如此只有一个缘由:他曾惨遭剥皮极刑!
  若非修持精深、命火健旺,戚弘丁根本活不到现在。
  不穿衣服,只因他的伤势远未痊愈,以真元幻化力有未逮,若是穿普通衣衫,立时便会贴于筋肉,穿上不难,再想脱就不容易了。
  对苏景的惊诧,戚弘丁全无反应,笑声朗朗与诸位天宗高人见礼,在苏景面前自认晚辈,问礼过后他才望向沈河:“看苏师叔的神情,他老人家还不晓得我的事情?”
  沈河应道:“六耳杀猕祸患、任师兄入魔真相小师叔都知晓,但具体事情他了解不多。”
  戚弘丁点点头,忽然对沈河道:“多谢。”无双城伤亡之重、城主经历之惨,天宗中绝无仅有,有关无双城的事情沈河不对苏景说,是对戚弘丁的一份尊重,所以他会有这一声“多谢”。
  沈河摆了摆手:“理应如此。”
  人家不说是为了尊敬,但戚弘丁豁达得很,直接对苏景道:“九百年前,我就被人俘虏,皮被整张剥了去,制成精美画皮,算起来,从他们制成画皮之时,无双城真正陷落。”
  法术事情,苏景全然明白。画皮不一定非得用真正人皮,但要想冒名顶替、完全窃据另一人的身份,最好的办法莫过去剥此人皮以制画皮。
  “六耳杀猕?”苏景反问。
  “不错,除了他们还有谁。”戚弘丁笑了笑。真正的没有脸皮,笑容狰狞丑陋,说不出的恐怖:“无双城主,天下无双……我没了皮,真正的天下无双。”
  前面八个字本是修行同道赠于无双城主的赞誉,如今被戚弘丁用来自嘲,无皮之人目光浑浊、黯淡。


第四百零六章 吾兄,吾师
  以戚弘丁的本领,会被悄无声息的擒下、而后李代桃僵被人顶替,事情听上去简直不可思议。天宗首脑、一方雄主这么容易就被人换过了……但若再仔细想一想,连天元三重的师父都是六耳杀猕,足见这些凶物的狡猾、隐忍了。
  他们不是什么邪魔、凶妖,六耳杀猕来自“旧圆”,他们曾天下无敌、让万灵俯首!旧时间里的主人,新世界中的大祸!
  有城主,有高位要职,接下来的事情便是“清洗”了。一切都进行得波澜不惊,早在苏景出世前,堂堂天宗无双城,真的变成了今时乾坤的无双之地:六耳杀猕的门宗。
  “无双之祸”瞒得过天下,唯独离山有所察觉。但这个事情着实麻烦,要知道无双城也是天宗之一,离山虽强,想要强攻人家的守城大篆怕是也不容易!何况这不是打不打得过的问题,而是离山手上没有真凭实据,这一仗根本就不能打。
  无缘无故,一座天宗去打另一座天宗?生怕早已潜伏修行各宗的六耳杀猕找不到理由、对离山群起而攻么。
  直到三百多年前,事情出现转机,被剥皮后长久囚禁的戚弘丁抓住了一个机会,密讯姚九溪。
  姚九溪于无双城,仿佛贺余于离山,比着掌门高一辈,勘破第十一境后入世云游、去领悟大逍遥问,多年不回门宗,更不再过问门宗事物。
  巅顶大修,行事或决断自有犀利之处,姚九溪接到掌门传讯,甚至他都未回无双城去看一眼,直接上离山求救……
  事情由戚弘丁开始讲起,但涉及离山部分,沈河真人自然接口:“修行至今,我有两次生死大难,都亏得任夺相救。他若想做掌门,只需一句话我便会退位让贤。”说着,沈河微笑望向苏景:“任夺,吾兄。”
  哪里还用再仔细说明,掌门这一句话苏景便明白了:一直以来,任夺与沈河的龃龉不过是场好戏罢了,或者说“伏笔”:有朝一日,任夺反出离山的“伏笔”。
  杀猕狡诈,藏于修行各宗,甚至已经不能说是“藏”,他们已经化作新圆中人,自幼入宗修行,有些不闻一名,有些则风生水起!
  离山强大毋庸置疑,但再怎么强也不可能随意“诛杀同道”,不得以之下才有了“任夺入魔”这条苦肉计,为得只是:诛杀“同道”,是邪魔任夺丧心病狂,与离山无关。
  沈河升任离山掌门之日起,任夺就不停“发难”,明明白白的,“任夺反出离山”是早在千年前就已经开始准备的事情了。
  最初计议,待任夺修成“远游子”后,会有一场“约斗沈河、争夺掌门、含恨落败、一怒入魔”的大戏,恰巧苏景带会了扶乩的下落,大戏延后沈河先去找师姐了……听到这里苏景笑了。原来此事还和自己有关系。
  还不等任夺反出门宗,苏景就先被赶出离山了。
  就在苏景去往南荒不久,姚九溪上离山求援,贺余做主不再等了,任夺即刻反出离山。
  这个时候贺余望了苏景一眼,师兄的目光中似有意味。苏景稍一琢磨便会意:任夺入魔,准备了千年的图谋,未能完成最后一步就匆匆施行了。会如此固然是为了及时营救戚弘丁,但离山另外还有一个不曾告之同道的缘由:三祖回归、陨落。
  突如其来的“天患”,让离山不能再等了,非得先尽快解决六耳这重“地患”不可。
  ……
  任夺入魔,势孤力单,无妨,虞、秦、岑、雷四位长老先后出山,追随左右;
  只凭离山仍力有未逮,无妨,离山做了千年的准备功夫,除了无双城,其他天宗的掌门都在经过“骨石香”查验后,得了离山的密讯,几家首脑早都数不清在一起商议过多少次了,任夺起事各宗皆排遣心腹高手相助。
  到了这个时候,任夺手上的力量对付普通门宗绰绰有余,可是想要破去无双城还差得远,而且直接去打无双城未免太显形迹,会让潜伏别宗的六耳有所警惕……所以才有了任老魔重创天元道之役。
  那一战天元山被轰塌了七座山峰,“折损”弟子无数,天元道从未对外人说过具体损失,不过外间修家估计,天元道五成伤亡总是有的。
  天元道被任夺摧毁了一半实力?
  天元道被任夺带走了一半实力。
  “任师兄反出离山之前,七座天宗内,只有两家是最‘干净’的,一是我们离山,另一便是天元道宗了。”沈河的语气里带了些感激,对天元冲虚拱手:“离山是六耳杀猕图谋所在,不敢再抽减实力,所以‘征兵’重任,就落在了天元山诸位道长肩头。”
  冲虚应道:“天元山所以干净,还是因为陆八祖斩杀我师尊而起。”
  混入人间的六耳杀猕,即便身死也不会显化原形,杀掉他不难,可杀了他也证明不了此人就是六耳。幸而世事无绝对,天元道法传承悠远,自有玄妙之处,在仔细查验被陆角八斩杀的弟子尸身后发现了一丝端倪……当年天元道重兵压境,准备向离山讨还公道,但又忽然撤兵休战了,就是因为门宗及时传来消息:那个“人”确实不是人。
  自那次事后,天元道就有了提防,更要紧的是宗内位置最高的六耳被斩,大树倒猢狲无以遮蔽,被一点一点清理掉了。
  “师父图谋人间,确实有罪、死有余辜。”天元冲虚的语气清淡异常:“但师父终归是师父,领我入门、教我修行、授我法术,大恩如天倾盖。身为天元弟子,狙杀六耳责无旁贷;但身为我师尊门徒,有些事情还是要做的。”
  说着,冲虚老道望向苏景:“待六耳肃清、待苏先生晋入元神境界,天元三重还是会向先生讨教金乌正法的。”
  苏景静静望了冲虚片刻,点头一笑:“好。”说完稍顿,又对冲虚拱手,致以敬礼:“多谢。”
  沈河真人刚刚说:任夺,吾兄。
  冲虚虽未明言,但也等若告诉了苏景:那个六耳,吾师。
  一样的立场,不一样的细节;一样的大义,不一样的情绪。但无论沈河、任夺还是“冥顽不灵”的冲虚老道,皆可敬,当得苏景一声诚挚“多谢”。
  ……
  任夺身边聚集各宗高手,得天元道大队人马,再得姚九溪指点,筹备十年后终于对无双城施展雷霆猛攻,恶战经过被讲述之人一带而过,他们成功破去护城大篆,一举克敌,所有强大六耳无一漏网,真正城主戚弘丁也被救出。
  而后戚弘丁就被送来离山休养,姚九溪也不再入世,就留在仙鳅宫外守护城主。
  以前苏景与无双城接触不多,可能够肯定的是:这座城既然位列正道天宗,那它一定曾庇佑一方,曾扫荡邪魔,曾救人苦难曾让万家生佛!
  今日无双城不在了,只剩下一位太上师叔,一位没有皮的伤残掌门,孤坐于仙鳅宫内外。
  任夺打出了无双城大捷,但于修行正道又何尝不是大败。
  无论如何,修行正道七大天宗,就只剩下六宗了。
  另外值得一提的,任夺一行“杀”天宗弟子无数,绝非杀一个任夺身边就多一人,其中也是有不少六耳杀猕被真正斩杀。
  无双恶战之后任夺“征调”的大批天元道弟子归宗,但不露形迹、转入地下修行;任夺则率领着一群“死掉的高手”继续诛杀其他六耳,直到现在。
  先后开口的几人都简练言辞,为苏景把任夺入魔、扫灭六耳之事解释明白。
  沈河自袖中取出一枚玉简,传于身边诸位天宗同道:“这是任师兄最近所做事情。”
  玉简记载,无非是发现了哪里有六耳,任夺等人又诛杀了多少六耳等等。为防行踪泄密,任夺一行只于离山联系,再由离山把他们的行事传告于其他天宗首脑。
  而不久前,西海邪庙中六耳杀猕归仙现身,“离山剑宗内封印了一群旧圆凶物”之事为天下所知。几天天宗首脑今次共聚,是为了商量要不要就此召回任夺、同时将六耳潜伏修行各宗的真相昭告天下。
  陈权利弊,不过燃香功夫商议就有了结果,任夺在暗,这支力量当继续保持。六耳杀猕比着原来更警惕了,但“任老魔”的真相掩藏极好,六耳尚未察觉,既然如此维持原状便好。
  前前后后,加起来不到小半个时辰的光景,有关六耳杀猕所有事情都说清楚了。虽然任夺身份这一重最最重要的关键苏景早已知晓,但此刻仍忍不住呼出一口长气……旧圆中的世界霸主想要重返世界,无数年头的图谋、潜伏;新圆中的万物灵长为庇佑今时世界,绵延千年的图谋算计。
  有人缝目削耳挫牙,有人不惜身败名裂背负千年误解;有人甘冒奇险潜入敌人门宗,有人领受凶物大恩依旧执着大义……这一仗无论输赢,都足以荡气回肠。
  此刻苏景感觉便是如此,荡气回肠。


第四百零七章 金莲
  “另外还有一件事情要说与诸位知晓,”弥天台方丈辰光另起话题:“诸位当知,敝寺中有一座修行院,唤作雷音阁。”
  莫说其他天宗首脑,就连苏景都知道弥天台雷音阁,赠他黄花蝴蝶的神光大师以前就是雷音阁首座。
  待众人点头,辰光继续道:“三十天前,雷音阁内供奉的七十七座慈航法灯齐灭。事出突兀,提前全无征兆;事后详查,不是妖邪作祟,不是法术所为,找不出缘由。”
  雷音阁,名字听上去颇有霸道之意,可实际上雷音辟邪、雷音醒世、雷音标示着乾坤稳正,雷音指引着天境所在,雷音更预示着甘霖将至,是真正慈悲洪音。
  内中供奉的七十七座慈航法灯,由弥天台历代高僧佛法加持,一为祈福人间,二为铭志于佛祖:法灯便如僧家宏志大愿,指引迷航普度众生。
  慈航法灯长明不灭,普通修家倾力一击都未必能让其中一盏的火焰摇摆几下……三十天前,七十七盏法灯同时泯灭。
  蒹葭先生闻言眉头微皱:“一个月前大成学也有件蹊跷事,正气亭上‘悠悠我心悲,苍天曷有极’题匾无故跌落。金铁灵木之匾神通难撼,落地却摔了个粉碎。”
  “三十天前,紫霄天池畔,我族巫祖亲手栽下的那株银杏煞血古木枯死了,一炷香内万叶枯落。”紫霄国紫游牵随之开口。
  同个时候,三大天宗显现异象,事情都来得无缘无故,所以也只剩一个解释:大厄之兆。
  仙鳅宫内众人对望一眼,但征兆事情查无可查,大家也只能做一个心中有数、打醒精神小心提防。
  之后就再没什么固定主题了,天宗首脑又闲聊一阵,说一说自家门宗弟子的修行,讨论一阵邪魔玄天大道最近的动向等等诸如此类。过不多久众人向无双城主告辞,戚弘丁性情洒脱,笑道:“一个比一个忙碌,不敢强留你们,就是盼着你们这群老怪得闲时,记得还有个无皮无双的老友,若能再来看看,那就真正心满意足。”
  蒹葭呵呵笑着:“红彤彤的那么醒目,想忘了你都难!安心疗伤吧,走了!”
  苏景也在向外走去,忽然又停下脚步,转回头问道:“戚城主的伤势……”
  “本就伤及元基,又受六耳千年刑讯,想要真正回复怕是机会不大。”算算时间,戚弘丁来到仙鳅宫也有二三百年光景了,休养这么久却还无法施法为自己幻化一套衣衫,足见他的情况不堪了。
  苏景点点头:“戚城主安心疗伤,过这一阵我再来探望。”暂时没再多说什么,随着掌门等人离开仙鳅宫、无量湖。
  回到地面,其他几座天宗不再逗留,就势向沈真人告辞。离山几位首脑相送贵宾来到山门外。告辞、寒暄之际,西方天边突显一道妖云,滚荡不休、看方向正冲着离山疾飞而来!
  云驾中凶威浩浩,几近摧城烈势;云过处电闪雷鸣狂风暴雨!
  它来便任它来,诸位天宗首脑只顾寒暄说笑,连看都不去多看一眼,若妖怪真是来生事的,离山自有凌厉手段相对。
  这几日里司职山门的司客长老本欲出山去迎那妖云,沈河对他笑道:“正好我在门口,这里的事情就不劳孙师弟了。”
  孙长老点头:“辛苦师兄了。”转身返回门内继续忙碌去了。
  这时弥天台的剔透少年方丈来到苏景面前:“传灯之德不必再说了,这一重恩情天下释家铭记于心。但另外两件事和尚还得啰嗦几句……炼化十七罪人、助神光师弟洗净罪业在先;闯西海刹天摩,相救谛光师弟在后。老衲两位师弟,先后受了你的恩惠。”
  苏景笑了,如实回应:“黄花蝴蝶是大好宝物,在南荒时救过我的性命;再说谛光神僧误入古庙……就算他老人家不在,我也还是会进刹天摩,打那一仗主要是为了救护同门,其实和谛光神僧并没太多相干。”
  尤其后半句话,听上去略显不敬,可是面对弥天台高僧,实话实说便是最直接的敬意了。
  “我是方丈,我是师兄,助师弟修行救师弟危难,是我分内事情。”辰光微笑:“你做了我该做的,便是帮了我的忙。其他一概不论,你帮了我,我就应该谢你。与门宗无涉,和同道无关,和尚本人谢你。”
  说着,辰光自大袖内取出了两件法器:梵篆遍布、一朵含苞待放的金莲,不知是什么金精打造,炼化功夫精巧以极,当得“美轮美奂”之称的佛家法器;另一件则是混不起眼的一枚青色莲子。
  青青莲子和尚留在自己手中,含苞金莲递送苏景,辰光微笑道:“听谛光师弟说,苏先生在邪庙中‘步步生莲、花开见佛’,妙法无双,端的神奇。这朵金莲倒是和苏先生的妙法有些相近,一道真元加持、金莲花儿盛放,也会有一道佛影显现,就唤作‘花开见佛’。先生不妨一试。”
  西边妖云来得奇快,此刻已经临近了离山,不过对方未显身、离山门前众人仍是不予理会,苏景也不抬头去看,依着辰光和尚所言,将一道真元送入金莲。
  法器玄妙,无需咒法催促,得了真元加持便告开放,金色佛光灿灿、芬馨禅香弥漫,花瓣儿一片一片绽放开来……就在此刻,天上妖云突兀崩散,两个身形惊人的庞然大物纵落地面,脚踏大地时惊起一阵轰轰猛颤!
  两个大妖,两尊巨佛!
  化形佛陀的妖孽……
  佛陀列像于人间,虽然大小寺庙供奉的皆为泥胎,但佛祖身像本身就暗藏神妙,岂是随便什么妖孽都能够化形的……
  几位天宗首脑这才转目望向那对大妖,两尊“佛”却对苏景合十、微笑:“西海鳌家,鳌渚、鳌清见过苏先生。先生高足大喜之日,我们却来迟一步、错过吉时,实在惭愧得很。”
  不用问了,肯定是裘平安的心眼。泥鳅媳妇传讯剥皮国瑞皇帝“苏景爱徒大婚”来敲竹杠,大都督妇唱夫随,把一样的竹杠敲到了西海鳌家身上。
  不过鳌家一直以西海龙王的古法推算时间,与中土时间计较稍有不同,待他们到了中土才晓得自己算错了时候,紧赶慢赶还是迟到了。
  来得是朋友,万里迢迢特意赶来送礼的朋友。
  皇后娘娘紫游牵眯起风眼,仔细打量两尊巨“佛”,笑道:“离山小师叔交游遍天下,各方朋友各有神奇,却又一样的精彩,真心佩服啊。”
  修为、本领统统不论,单止这两头大鳌佛陀的卖相,便足够威风了,苏景笑得开心,鳌渚鳌清站在一起确实有面子得很……这个时候蒹葭先生也笑了起来,不过他未看苏景,而是望向辰光神僧:“大师的金莲真真玄妙,花开见佛、花开见佛……花未全开就已经见佛,而且还一下子见了俩。”
  除了不知缘由的大鳌,闻言之人都不禁莞尔,果然是“花开见佛”,巧得很,更巧得有趣。
  出家人也是人,心境如古井无波,情绪却随风起伏,辰光和尚一样失笑摇头:“面前两尊佛陀是苏先生的朋友凶猛,不是和尚的金莲有趣。”
  大鳌突降让苏景暂停行功,金莲半开还未显露玄法。对大鳌致谢两句,请在一旁稍待,苏景继续行功,金莲真正绽开时,散出的金光突然如烟霞般流转起来,于苏景头顶三丈处凝化做一尊常人大小的佛陀像。
  同个时候,辰光手中的莲子轻轻一跳,金光猛绽放,于和尚身前一步位置,化作一道磨盘大小的金光之环。
  苏景尚未明白怎么回事,贺余、沈河等人已经面露惊诧,贺余开口:“一步乾坤之阵?”
  辰光微笑点头:“正是,金莲开、佛陀现,无论花开何处,和尚皆可一步而至。”
  金莲与莲子成就的是一道破碎虚空的阵法,起步之处为莲子幻化金环、现身之处则是莲花凝结的佛陀像所在,哪怕相隔天涯也瞬息即至。
  诸位天宗首脑都双目现彩,不是动了贪心,而是见到大好宝物、大好玄法,打从心底觉得欢喜,涅罗坞谢老三兴致勃勃:“辰光神僧就请踏足一步,让我等瞻仰金莲神奇。”
  辰光却摇了摇头:“宝贝虽好,但只能用一次,现在要是踏足而过,金莲以后就是个摆设件、再无用处了。”说完他又望向苏景:“先生执此莲花,以后但有所需,老衲随叫随到。”
  不单单是送了一件宝物,更是送了苏景“一件事情”,甚至可以说一条性命,若再遭遇危险、碰到过不去的坎子,金莲开救星到,有辰光神僧亲至,什么杀劫死难都变风轻云淡!
  满以为苏景至少会推却几下,不料小师叔一点没客气,说一声:“大师厚赠,苏景愧领。”收了阳火、金莲复原为花苞,他欢欢喜喜地收入囊中。
  可堪大用的宝贝,辰光敢送,苏景就一定敢要。
  而辰光也是真心致谢,将来苏景敢让金莲开花,和尚就敢一步杀到!


第四百零八章 牛皮
  送过金莲,弥天台群僧告辞,其他几宗也就此散去。但赶在和尚们的云驾飞起之前,苏景又急急忙忙地问了句:“请问辰光大师,若将来执莲之人不是我,您可会出手?”
  辰光稍稍愣了下,随即微笑点头:“能帮到苏先生想帮之人,也就等若帮到了苏先生,一回事。”言罢合十,云驾冲天,载了七百七十七位高僧向西而去。
  等众人散尽,贺余问苏景:“怎么,想把金莲送人?”
  苏景笑着应道:“没有,就是先把事情问清楚了,以防万一。”说着转身跑去应酬两位鳌家来人。
  既然大鳌来了,西海那些受苏景相救之恩的精怪们也会来;
  既然大鳌算错了时辰,西海群妖也就没有一个算对的,不过发现错误后鳌渚鳌清飞得最快,是以他俩先到。
  后面陆陆续续,妖风滚滚、乌云叠叠,被裘平安竹杠敲来的海妖相继而至,登门即为贵客,司客长老免不了好一阵忙碌。
  天宗高人离开,但其他修宗宾客仍在离山浏览、观法,不久前才见南荒群怪联袂赶来,此刻又见西海众妖接踵而来,免不了又是一阵惊诧。
  ……
  这一圆中天公地道、万灵竞生,所有族类都有开通灵智修行得道的机会,自远古时候人、妖便共处一片天地间,齐生共长、彼此无犯。不过一团和气也不表示大家就真的亲近无间,人间修宗、妖家门户终归还是有壁垒的。如这次离山,人间修宗吉庆盛事,南、西两域千万妖精道贺,古往今来又有过几回!
  沈河,贺余对望了一眼,看门宗为万众瞩目,所有离山弟子都与有荣焉,两位高人自也不例外……可如果慈航法灯熄灭、正气亭牌匾落碎等等那些古怪事情真为一道劫厄兆,那劫厄过后,今日此间还有几人能再相见。喜庆之日,谁都不会去说扫兴话,离山两位巅顶大修只在心中闪一闪念头,笑容便重归于脸上。
  苏景这边,在应酬了一阵西海妖精后暂时没什么事情了,转回头去找南荒众人。
  小相柳、三尸几人早都和南荒妖精聚在一起了,他们之间的交情、他们与苏景的交情远非西海群妖可比。
  那些年,修行路上彼此扶持;那些年,生死大难里攥拳怪叫:黄皮蛮子你有完没完;那些年,腥风血雨内逃命万里又转回头追杀万里;那些年,旷日连天的杀戮里惊喜相见,嗷嗷嚎着:你还没死啊……他们这一伙子的,真正自己人!
  苏景终于忙完了“小师叔”该做的事情,跑回“自己人”中,烈烈儿等人齐齐欢呼一声,苏景也笑着,不过没来得及说上几句话,就目光巡梭自众妖中寻找:“参莲子呢?”
  参莲子也回来了,现在正躲着山胎兄弟身后。
  小金蟾一把把他抓了出来,笑道:“身为离山天斗剑庐主人开山大弟子,你修行差劲,躲不过这一劫了!快去见师父领受责罚。”
  苏景离开南荒时,参莲子就已经修到七灵阶妖师,一晃三个甲子过去。如今他还是七灵阶……修行不长,个子和样貌也全没变,还是七八岁的小娃模样,愁眉苦脸被青云婶婶抓着来到师父面前。
  其实不是小家伙修行不勤,只因最了解他修行的蓝祈飞升去了,而他的修法特殊,裘婆婆、霍老大等人本领通天却无法教导于他。
  自蓝祈走后,修行上所有事情,全都靠着参莲子自己摸索……说好听的是“摸索”,说难听的就是“瞎蒙”,进境能快起来才怪。
  小金蟾说得凶恶,但又怎么可能真在苏景面前说他坏话,对苏景道:“这事不怪孩子,来之前我们和裘婆婆商量了下……若不听肯出手相助,教导参莲子,一定合适得很。”
  不听也是莫耶之人,大师娘教导参莲子的法子她应该有所了解,且她自己也是木行修,正合了参莲子的元根。不过想要求请这个刁钻古怪的小妖女帮忙,非得苏景亲自开口不可。
  小金蟾说话时,参莲子来到苏景面前,怯怯道:“徒儿拜见师尊。”
  毫无征兆的,苏景忽然笑了起来,伸手拍了拍参莲子的头顶:“我这徒儿,长得可是越来越俊了!”说完,似是犹豫了瞬瞬,竟弯下腰、伸手把小娃抱了起来,笑着、赞着:“好徒儿!”
  什么时候苏景和徒弟如此亲近过,可把参莲子吓坏了,有心挣扎逃跑但无论如何也没有那个胆子,哭丧着脸应道:“徒儿修行不勤丢了师父的脸,徒儿错了求师父饶命。”
  “这娃娃,说什么呢,又不是你的错,师父岂会青红不分,”苏景笑道:“放心就是,跟我来,师父有件事要和你商量……”
  正说着,苏景目光一瞟又看到了赤目真人,目中精光一闪,满脸假惺惺的艳羡:“以前不曾注意,今天才真正明白,三尸化形入世为人,五官俊傲骨骼惊奇,当真了不起!你们觉得如何?”最后一句时他望向六两等人。
  苏景疯了……好妖奴管他疯不疯,和裘平安、洪灵灵、烈烈儿这一众闲杂人等齐齐点头:“不错,没错,了不起了不起……真了不起。”
  赤目不明所以,但有人夸赞他就先收了,眯着红眼睛,神情陶陶然:“苏锵锵修行了这么久,终于长了几分眼力。”
  “来来来,正好我也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左臂抱着参莲子,右手领上赤目真人,苏景向着僻静处走去。
  好一阵子,苏景又转了回来,目光寻梭很快找到小相柳,笑:“好朋友、好兄弟!我自南荒、西海跑了一个来回,长修为、获奇遇、得法宝,但最大收获莫过于你我间铁打的交情……莫看别人,相柳兄,我说的就是你啊。”
  小相柳真就觉得背脊上有阴风扫过,扎扎地蹿起几排鸡皮疙瘩,满脸警惕、语气阴寒:“你想作甚?”
  “来来来,有件事情要和你商量。”苏景眉花眼笑,还是那一套说辞,又把小相柳拉向了安静地方。
  ……
  冷冷清清。
  离山界内宾客如云,唯独那座无量湖、那座仙鳅宫,冷冷清清。
  六宗首脑离开后,戚弘丁未再回静室行功疗伤,一人独坐于仙宫正殿。
  偌大殿堂,宽阔明亮,由此衬得无皮之人愈发渺小了,戚弘丁坐在地上,低垂着头一动不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如此,良久。
  终于,沉沉一叹之后,戚弘丁抬起了头:“姚叔叔,进来聊几句吧。”姚九溪是城主师叔,不过以无双城的习俗,师叔一向被称作叔叔的。
  话音落下,仙鳅宫大门打开,姚九溪身形飘动,来到戚弘丁面前。姚九溪盘起的双腿始终不曾打开,坐着飞;老头子的脸膛也一直僵硬,不存丝毫表情:“聊。”
  “有几件事,我一直没问过师叔,”戚弘丁语气沉沉:“无双城……”
  “死了,都死了。”不等戚弘丁问完,姚九溪就知道他想问的是什么了:“所有你的同辈兄弟都死了,所有你下一辈的子侄都死了。所有你上一辈的叔伯,除了我一个,也都死得干干净净,残存下来的小辈皆为远族外氏,不值一提。”
  无双城主大位世袭罔替,只有戚家嫡传才能嫡传。
  说完,停顿片刻,姚九溪重复:“都死了,死在六耳杀猕手中。”
  沉默,安静了的仙鳅宫,重归冷冷清清。
  好半晌戚弘丁再次开口:“城西呼家寨……”
  “呼家寨?”没表情的姚九溪笑了。整整八百年第一次笑,不见欢愉只有僵硬,无以复加的僵硬,像极了一个已死之人被人强行撑起了嘴角:“同道强攻杀猕,恶战波及七百里,没办法控制的,善后事情几座天宗已经做好……那一战,东、南、西、北,无双城周围七百里寸草未留,所有、所有、所有人死净、死绝。”
  “哦。”戚弘丁应了一声,他的声音不停:“我七岁时,最喜欢吃呼家寨的炖老鸭,吃得高兴了我就吹牛逼……”一方天宗领袖忽然口出污言秽语,长长呼出一口浊气,戚弘丁继续道:“我跟寨中人吹,无双城会护佑呼家寨天长地久,代代平安。”
  忽然,一滴眼泪从他眼角淌下,初现时泪是清澈的,但滚过了没有皮的脸膛,泪变成了血:“他们信,他们不觉得我吹牛;我也信,我不知道我在吹牛。”
  “姚叔叔还记得吧,”血泪流淌,戚弘丁却笑着:“我幼时嘴馋,为了一口吃的敢上天入地。偏偏我们无双城附近,呼家寨、白彦镇、大石堡、厚老台,小田县……四面八方所有地方都有特产美味……所以一样的牛皮,我吹遍四方。我是少城主,我吹牛不用上税。结果牛皮吹爆了。我自己也没了皮。”
  情不自禁,戚弘丁低头看了看自己,真的没有皮。
  姚九溪性情木讷,翻来覆去、不过那三个字:“都死了……无双城也快死了。”说着,老头子抬起头,目光阴沉直视戚弘丁:“但还有一口气,城主尚在,无双城这一口气就不会断,几千年的传承便不会断。所有祸事皆因六耳杀猕而起,所有报应也都会还去给六耳杀猕,你是城主,只有你去还。”
  从小到大,姚九溪都不喜欢聊天,所以他也不会聊天,就连劝人都那么乏味,这种大道理全无新意可言,也谈不到鼓舞。
  戚弘丁一哂:“若苍天真能开眼,我或能恢复……一成?了不起一成吧。”
  又是沉沉一叹,心灰意冷,莫过英雄迟暮。


第四百零九章 物尽其用
  不是戚弘丁自暴自弃,他只是说出实情,伤得太重了,绝无回复的机会。也是因为他足够坚韧,才会在真正绝望时候正视现实:“姚九溪听令!”
  戚弘丁要传位于外姓,他已没资格、更没能力再担当无双城主大位,但姚九溪可以。
  “听你妈的令,我是你叔!”姚九溪性情木讷,但性情不代表心思,即刻猜到戚弘丁要说什么,一句话就骂了回去,而后加重语气:“无双城主,天下无双!今日落难又算得什么……”
  姚九溪已经面露怒色,可戚弘丁目光淡漠,即便心中还有万钧豪迈,再也找不回力量,又还有什么可说!
  就是这个时候,仙鳅宫外一个声音传来:“戚城主在么?苏景求见。”
  戚弘丁对师叔摇了摇头,没有见客的心情。姚九溪飘身宫外,冷冰冰对苏景道:“城主行功疗伤正在要紧时候,有什么事情对我说,说完便请回。”
  “这几样东西,或对戚城主伤势有益,请姚师兄代为转交。”苏景递上一只木匣,说完转身离开。未等他升上湖面,身后就传来姚九溪的事情:“师弟请留步!”
  姚九溪看过匣中之物,急匆匆地追了上来,称呼变了、语气变了、神情也变了:“适才言辞不当,师弟万勿见怪,请随我来。”
  手捧木匣,姚九溪一边说着,一边把苏景请入仙鳅宫。
  见师叔未能拒客,反倒把苏景带入大殿,戚弘丁心中意外但不显于面,笑道:“苏师叔去而复返,十足意外,十足欢喜,快请上座。”一句话说完,之前眼中颓色一扫而空,外人面前,无双城主总得要撑起个架子。
  不等苏景开口,姚九溪就把木匣往戚弘丁身前一摆:“苏师弟带给你的东西,你自己看一看。”
  戚弘丁愈发意外了,口中仍笑道:“苏师叔太客气了,晚辈又岂敢……”话说到此,他打开了木匣,笑声戛然而止!
  木匣不大,两棵“枣核”,一把绿叶。
  精雕成佛陀的枣核。戚弘丁修为不再可眼力尚存,只以目光一扫便知这枣核是什么东西!
  金玉菩提,哪里还用再多说什么……
  其中一颗来自赤目,苏景生怕戚弘丁的伤势太重一枚不够用,本想把赤目那两颗都要来,可矮子气疯了要拼命,给一颗已经是挖心挖肺,另一颗坚决不拿出来。苏景无奈,只好再找小相柳要一枚。
  至于那把绿叶,即便以戚弘丁的见识也不识得。饱蕴参仙炽烈命火精气,至阳无匹;却又暗藏了几分雪莲仙的命元真香,至阴纯透。
  人参妖童、雪莲仙子皆为造化神奇,于疗伤、于修行都有天大好处,可是这两道力量各占阳、阴两极,绝难调和一处,唯独木匣中这把绿叶。命火命元交融、纯阳至阴协调……世上根本就不应该有这种叶子!
  的确不该有,若非那“卅枯”大妖把参莲二妖强扭一处,人间就不会有参莲子;若非苏景在蓝祈相助下为参莲子重塑经络再锻妖筋,小娃也根本活不了、长不大。
  匣中的一把叶子,是参莲子的头发,说也奇怪,在小娃头顶上长着的时候它们是头发,被苏景剃掉后就变成了世上绝无仅有的灵叶。
  不过被剃头的时候,师父面前一向乖巧老实的参莲子真正撒泼了。
  小娃护头。
  不知是不是先天所缺,参莲子一直头发稀疏,几百年、辛辛苦苦的才攒成一个小小的道髻,他自己珍视无比。以前在天斗山跟着大都督出去打仗时,参莲子宁可挨一刀都不舍得掉一根头发,做梦也没想到有朝一日会被师父剃了个干干净净。当时苏景还劝他来着:“我知道离山东麓有一座天香洞府,内中有个老姜和尚,回头师父带你去找他,求他的姜汁给你抹脑袋,生发扁方、灵验得很。”
  值得一提的是,旁人见小娃变成了秃子好像小和尚都失笑摇头,唯独大圣玦里的小阴褫,不知为何大爱小娃秃头,从洞天中蹿出来直接盘上了参莲子的头顶。
  ……
  看过匣中物,戚弘丁沉默片刻,抬头望向苏景。脸上没有了面皮,也就看不出表情,似是在笑,比哭更难过、比怒更狰狞的笑容:“苏师叔是不是太慷慨了些?”
  素昧平生,加在一起也没说过几句话的人,苏景出手便是稀罕宝物!戚弘丁自忖,若移位而处,自己做不来。何况对无双城,无论情分还是本分离山都已尽到。
  这份礼物来得太贵重。
  “御宝之道莫过四字:物尽其用。”苏景笑呵呵的:“能帮到戚城主就好了。”
  如此一份重礼送给今天才初识之人,无论如何苏景逃不过“败家”之名了。不过苏景不是今天才开始败家的,于他想来“物尽其用”便是最好!无双城庇佑一方、承天护道,只凭他们以往作为便值得过这只木匣。
  戚弘丁不推辞,但也没道谢:“苏师叔、离山剑宗这份人情,我还不起。”
  苏景摆了摆手:“不打扰了,戚城主安心疗伤,上面还有一群朋友等我,改日再来拜访。对了,我修习的阳火正法中有一门重煅经络的秘法,若戚城主经脉不妥,苏景随时效劳。”说完拱手一礼,站起身来却又不走,微笑着……
  苏景在等,等戚弘丁道谢。
  大家又不熟,一下子送这么贵重的礼物,听句谢谢也是应该的;可也是因为这份礼物太贵重,一句“多谢”没有半点用处,所以戚弘丁根本也不打算致谢。
  谢于心,不存于口。无双城主存念在心,他以为这个时候虚伪应酬反倒是看轻了苏景,又哪知道小师叔这时候浅薄得要命……
  等了片刻,没等来“多谢”,苏景的笑容有点僵硬了,讪讪转身、走了。
  “苏师叔请留步。”戚弘丁忽又开口。
  待苏景止步回头,戚弘丁从木匣中拈起一粒金玉菩提:“一把灵叶、一枚金玉菩提足矣,多出一枚请你收回。”
  宝贝没人嫌多,但戚弘丁是什么人,已获厚赠之下,岂会再私吞一颗?
  但苏景把多出那枚金玉菩提收回时,戚弘丁又看不懂了……看不懂苏景的为人:送宝贝来的时候,轻松从容、全不见他有心疼的模样;可是再收回其中一颗金玉菩提时,他欢天喜地啊。
  戚弘丁、姚九溪对望一眼,离山小师叔不会算账么?送宝贝时不觉“花钱”,被还回一件却仿佛“捡钱”?
  当然不是不会算账,只是苏景的账算得和平常人不太一样吧。戚弘丁和姚九溪自是能看透这一重,由此他俩也笑了起来,起身相送。
  ……
  这次真正一身轻松了,离开大湖重回六两、裘平安等人身旁谈天说地开心异常,祸斗族长霍老大问苏景:“听说你在炼化光明顶,能看一看?”
  这又有何不可,苏景带上大群妖怪,说笑着去往光明顶。
  自从开始祭炼,光明顶上熊熊火光就再未中断过,此刻也不例外,樊翘率领着祸斗、火鸦正结阵施法。
  旁的妖精见了这等阳火烈焰,不约而同向后退去,可那些大祸斗反倒踏上前去,霍大嫂的双眼被阳火照耀得分外明亮:“苏老弟,咱们能不能上去转一圈?”
  苏景应了声“诸位请随我来”带上几位大祸斗登上光明顶……不过苏景也没想到,祸斗在光明顶上一番流连,足足耗去了几个时辰。其间几位大祸斗对祭炼办法、行火关键等等事情问个不休,苏景只道他们天性亲火、见火而喜,一一耐心作答。
  几人离开光明顶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霍家夫妇对望了一眼,彼此都点了点头,霍老大转目望向苏景,开门见山:“咱们祸斗都留下,助你炼化这方福地。”
  霍大嫂接口:“咱们的妖家赤炼火比不得好兄弟的阳火那么精纯,本来还怕帮不上什么,转了一圈下来才松了口气,原来咱们也能有些用处。”
  霍大嫂说得太客气了,岂止“有些用处”,简直是帮了大忙!有他们出手,祭炼光明顶事半功倍!
  祭炼光明顶非得金乌阳火不可,但这并不是说其他火焰全无用处,就以祸斗的赤炼火而言,添以辅助全无问题。
  另一重,光明顶重新开始祭炼的这三个甲子中,苏景亲自参与的不过前面四十年,其后百多年都由樊翘和一群火行妖主持……樊翘他们祭炼所用,还不是苏景留下来阳火。
  就算以后维持这种情形不变,霍老大等人也用苏景真元来施法,可这几头大祸斗全都是玩火的老祖宗,对火焰运用,他们比起樊翘等人强出无数!
  这便仿佛同样一块木料、同样一件木匠活,交到大行家手中,和由小学徒来做,无论耗时、工技还是将来的成品都会相差天地。
  苏景又惊又喜。而惊喜之外,心里还有另一种感觉……自己琢磨着如何去帮无双城主的时候,另有朋友也在想着怎样来帮自己。
  这感觉无以言喻,总之惬意、舒畅就对了。
  “不会影响你们……”
  不等苏景说完,霍老大就摇头笑道:“能影响什么?天斗山屁事没有,在家呆着也不外喝酒、修炼,到你光明顶上动火一样是修炼,说不定还能从你的阳火中讨些便宜,何乐不为!”
  苏景笑着:“多谢!”
  离山小师叔可不像无双城没皮城主那么不懂规矩,一声“多谢”说的响亮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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