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7章 虚空的软肋


  异史君在一切方面都是特殊的,是这世上最特殊的妖族、最特殊的修行者、最特殊的存在,严格来说,他根本没有身体,比轮回十三万多年的秦先生还要彻底,他将三百多只魂魄凝聚成妖,靠吞吃人类与妖族的记忆增强法力。
  魂魄有着神秘的属性与力量,道统灯烛科在这方面的研究最多、最深,异史君则在地下挖掘了一条阴暗的通道,莫名其妙地也接触到了魂魄的秘密,连他自己说不清这是怎么回事。
  不过异史君非常清楚一件事,魂魄就是他的根本,没有魂魄他就什么都不是,连行尸走肉都留不下。
  “几只魂魄?你需要我的几只魂魄?”异史君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死死盯着左流英,“你这是在要我的命!”
  “你有几百只魂魄,献出几只没问题吧?又不是要你的主魂。”龙魔说。
  龙魔一开口,异史君头摇得更厉害了,他对真幻存在着根深蒂固的戒备,因为就是她“骗”走了一具完美的法身,“不行,一只也不行,魂魄不只是我的命,还是……还是我的子孙,有谁愿意随便牺牲自己的子孙?”
  “万子圣母。”龙魔立刻给出一个答案。
  异史君一愣,“我是说在场的诸位,龙魔……你肯定生不出小孩,左流英、沈昊不愿意生小孩,我就问你,慕行秋,此时此刻,若是牺牲慕冬儿就能打破虚空,你愿意献出他吗?”
  “不愿意。”慕行秋说。
  “这不就得了,我也不愿意。”
  “可我不会将自己的儿子炼成法器。”慕行秋说。
  “法器?这跟法器有什么关系?”异史君迷惑地问。
  “魔魂珠,你在止步邦里用七只魂魄和残存魔种炼成的法器,那时候你可挺舍得牺牲。你说过魔魂珠至少相当于九品九级的法器,假以时日,甚至能比得上道统九大至宝。”
  异史君呆若木鸡,好一会才恼怒地说:“道士就是这点最讨厌,什么都记得清清楚楚。”然后他转向左流英,“魔魂珠可以吗?”
  “让我看看。”左流英伸出右手。
  “哈,你竟然还藏着好东西,咱们一块在止步邦里困了那么久,都没见你拿出来过魔魂珠。”龙魔很感兴趣地上前一步。
  “退后,你退后。”异史君左手护着腹部,右手指向龙魔,“好东西怎么敢让你看到?慕行秋……哼哼,是我一时大意。”
  异史君利用神树和道火炼出魔魂珠,独一无二,这样的机会再也没有了,他当时得意至极,拿出来向慕行秋炫耀,没多久就后悔了,等到左流英和龙魔进入止步邦的时候,他严守秘密,一个字也没提过。
  龙魔笑呵呵地退后数步,转身不看。
  异史君左手捂着肚子,右手抬起,在额头正中间轻轻敲了两下,又在心口敲了两下,最后左手在腹部揉了揉,摊开时,手心里多了一枚鸡蛋大小的墨绿色珠子,上面分布着数十道细小的血痕。
  慕行秋第一次见到魔魂珠时,血痕才只有四五条,现在多了十余倍。
  “我还没有完全炼成。”异史君又开始炫耀了,“最后它会变成纯粹的血红色,到时候,哼哼……”
  慕冬儿个子矮小,因此飞在半空中观看魔魂珠,“变个颜色而已,还能比道统九大至宝厉害?别的不说,魔魂珠能斗过察形之镜吗?”
  “小孩子懂什么,这根本就不是同一类法器,左流英,你说说……”异史君将魔魂珠放在左流英手上,却没有立刻松开,“先说明,只是借用,打破虚空就得还给我。”
  左流英点下头,异史君终于放手。
  左流英握着魔魂珠感受了一会,“可用。”说罢伸手按在慕冬儿额上,收回手臂时魔魂珠已经消失不见了。
  异史君面露错愕,目光在两人身上扫来扫去,左流英的动作太快、手法太隐蔽,他没看清魔魂珠到底在谁身上,“可别蒙我,我发起怒来……魔魂珠也会发怒,它是我炼出来的,只服从我的命令。”
  左流英嗯了一声,慕行秋将魔种藤条交给慕冬儿。
  慕冬儿双眼发光,像是见到了被父母没收多日的心爱玩具,欢呼一声,蹿起十丈余高,“该我出手了吧,到处都是雾,实在太憋闷了。”
  “可以了。”左流英总算满意。
  不过最先施法的还是慕行秋,他得负责将魔种的力量激发出来,按照秦先生传授的君臣、攻守技巧,慕行秋一点点施展分割之法,严格来说,他的法门仍不完善,可是用来刺激魔种足够了,至于如何控制魔种,要交给慕冬儿。
  慕冬儿手中的藤条逐渐变长,达到三丈左右时停止,颤巍巍地晃动着,像一杆过长的木枪。慕冬儿比父亲急躁得多,大声叫道:“再快点,我能控制住它!现在这点力量太小了。”
  慕行秋逐渐增加法力,他体内还有剩余的魔劫之力,足够他再次暂时提升到服日芒境界。
  藤条内部发出碎裂的声音,可它没有折断,声音消失之后,藤条表面掠过一层绿光,它变得更坚硬了。
  慕冬儿越来越兴奋,像是一名端着长枪的骑士即将发起冲锋,对面的千军万马在他眼里都跟稻草人一样脆弱,“慕行秋,时间不多了,全力一拼吧!”
  他还是不习惯叫“父亲”,一高兴叫出了全名。
  慕行秋并不在意,但是没有轻易再增加法力,而是看了一眼左流英,得到首肯之后才利用体内的魔劫之力,一举进入服日芒境界。
  三丈长的藤条里发出的不是碎裂声,而是一连串的雷鸣,震耳欲聋,绿光像爆炸一样闪现,旋即消失。慕冬儿身子向后一仰,差点失手将藤条扔掉,但他马上稳住了身形,大笑一声,随后一路狂啸着冲向正慢慢逼近的白雾。
  白雾已经侵占了多半座皇京,离小酒馆只有不到三里,头顶的天空也是白雾弥漫。
  左流英身形一闪,第一个跟上慕冬儿,他暂时不会出手,要等白雾做出反应之后再随机应变。
  沈昊仍在不停地用察形之镜发出光团,继续强化慕冬儿的法身,慕行秋则专心增强魔种的力量,龙魔暂时无事可做,带着两人一块飞上天空,远远跟在慕冬儿身后。
  异史君叹息一声,总觉得自己的付出比同伴更多,这让他闷闷不乐,一时间又想不出讨回便宜的办法来,毕竟打破虚空是眼下最重要的事情。
  慕冬儿手中的藤条刺到了白雾,他之前用各种法术都没能击破白雾的一小块,这时终于有了效果,三丈长的藤条砰的一块直接刺进去一丈深,然后停下了,慕冬儿受到反弹之力,剧烈地上下晃动,牙齿相撞,发出一串古怪的声音。
  可他没有松手,刚一稳住身形,就咬牙切齿地用力,他本人的力量相比于魔种藤条微不足道,也要加进去。
  藤条慢慢地深入白雾,雾气像水面一样微微荡漾,以被刺中的地方为中心,波纹一道道远去,没多久又一道道回来,携带着更多的魔劫之力。
  白雾感受到威胁,做出了反应。
  左流英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也出手了。他没有单纯地帮助慕冬儿,相对于魔种和魔劫的力量,他的服月芒七重内丹也是弱者,他以左手变换法诀,口中念念有辞,右手食指与中指连弹,每一下都有弱光发出,射在白雾的不同方位上。
  他在故布疑阵,分散白雾的力量。
  白雾果然上当了,波纹变得混乱,到处捕捉袭击过来的弱光,不再集中对付魔种藤条。
  在慕冬儿和左流英身后,慕行秋与沈昊互相看了一眼,在这一刻心有灵犀,想到了同一件事:白雾没有智慧,只会对进攻做出本能反应,这意味着控制这股庞大力量的不是某个人,如果它真的来源于道统,那么左流英的猜测很可能就是对的,道统真的处于危险之中。
  沈昊打消了心中最后一点疑虑,全力施展鼎辅之术。
  魔种藤条刺进两丈多的时候,白雾终于承受不住攻击,猛地散开,露出一大片区域,地面上扭曲的物体瞬间恢复了正常,慕冬儿大喝一声,一刻不停地继续冲锋,直到藤条再一次刺进白雾。
  其他人都跟在后面,身后的白雾慢慢合拢,他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异史君追上左流英,“照这个速度,一百年也冲不出这片白雾,我的魔魂珠到底有什么重要作用啊?”
  左流英仍在不停地弹出光球,“轮到你施法了,异史君,用魔魂珠帮助慕冬儿寻找肉身。”
  “寻找肉身?他的肉身不在……明白,哈哈,好吧,我承认你比我稍微聪明那么一点,身魂存在着奇妙的联系,这点联系就是虚空的软肋,可是只凭魂魄的努力还不够吧,肉身也得做出反应才行。”
  “让咱们抱有希望吧。”左流英以料事如神闻名,但是在现在这种情况下,也只能借助于“希望”了,“魔魂秦先生或许也能想到这一点,他会让慕冬儿的肉身做出反应。”
  一点希望也足够让异史君高兴了,他迫不及待地施法,首先找到魔魂珠的确在慕冬儿体内,稍稍松了口气,然后施展自己的独门法术,大幅增强慕冬儿的魂魄,以感受肉身的存在。
  第一次施法没有半点效果。


第九百零一章 显形的豢兽师
  辛幼陶情绪亢奋,甚至怀疑自己有入魔的嫌疑。
  今天的他不是受到姐姐保护的西介国王子,不是跟随某位统帅作战的士兵,不是龙宾会的首席大符箓师,破天荒地第一次,他要独自面对强敌,身前没有强者,身后没有士兵,却有一座城池和近百万条性命压在他身上。
  慕行秋下落不明,小青桃在找慕冬儿的肉身,所谓的暗中保护者迟迟不肯现身,熏皇后的聪明才智此时更无用武之地,这是辛幼陶最为恐惧的境况,也是最为强大的敌人,比远处的近百只兽妖还要强大。
  他以亢奋之情与这种恐惧斗争,幻想自己是一名顶天立地的巨人,正甩动着一条条长鞭,与一群老鼠搏斗,但是这样还不够,恐惧存在已久,只靠亢奋无法压制下去,他集中全部注意力用于施法,就像是蒙着眼睛走在钢索之上的艺人,除了即将迈出的下一步,其它事情一概不想。
  观星台平时由一名符箓师驻守,战时则要由至少十名符箓师操纵,辛幼陶一个人不免有些手忙脚乱,但他喜欢手忙脚乱的状态,这样一来,他就再也不用思考了,他得关注每一张飞出去的符箓,计算下一瞬间的动作与反应。
  没有道统的看护或压制,这些年来人类与妖族的实力都有大幅上升,人类是因为失去了依靠,不得不努力修行,妖族则是因为终于获得安全的环境,能够仿造道统的架构,进行系统的修炼。
  当然,还有慕行秋无私馈赠的各种法术与妖术。
  近百名兽妖施放出来的妖山、妖火、妖雹足以令当年的巨妖王汗颜,观星台里源源不断的精妙符箓也超出了二十年前龙宾会的想象。
  与所有的斗法一样,随着时间的推移,失控的法术、妖术越来越多,一开始在空中就能全部消散,慢慢地,残余增多,落在地面上引起爆炸与火焰。皇京城外的民房不少,大多数居民也跟城里一样,正处于昏迷状态,无从躲避天降之灾,辛幼陶也帮不了他们。
  观星台共有七座铜符门户,此时都已开放,龙宾会积攒多时的符箓如成群的蝙蝠一般从里面持续涌出,组成七条细长柔软的手臂,与来袭的大量妖术战斗。
  小青桃此前布置的神兵阵已被利用到极致,剑、尺、如意、珠、镜、鼎等诸多法器呈现出火焰灼烧的赤红状态,品级低一些的法器承受能力也比较差,最先破裂、跌落。
  兽妖在步步逼近,集中攻击观星台,他们不急于毁灭皇京,而是要先将唯一的反抗者除掉。
  观星台在颤动,整个皇京都在颤动,昏睡不醒者成为幸运者,用不着经受大难临头的惊恐,反而是少数清醒者惶骇万分,甚至不敢出门查看危险来自何方。
  “让人类付出代价!”裴子函的声音伴随着妖术一块袭来,他原本就对人类怀有深深的戒备和恨意,入魔将这两种情绪合而为一,并且大大增强了,“夺回妖族的全部土地!”
  辛幼陶想说点什么,可是祭符牵扯了他全部的注意力,没工夫构思巧妙的狠话,何况偌大的皇京没有多少听众,他打消了这个念头,祭出更多的符箓来回答兽妖的挑衅。
  战斗变得更加激烈。
  小青桃飞回来一次,匆忙地给神兵阵补充了一些法器,又给城外的民房施加了几重防护,虽然坚持不了多久,总比没有强一些。
  两人一句话也没有交谈,互相看了一眼,就各忙各的,就这么一眼,足以令心中正在动摇的斗志重新坚定。
  通过符箓,辛幼陶察觉到一批异常的妖术,更缥缈、更难以捕捉,有一些甚至穿过战场,迫近观星台,他急忙改换两座铜符门户里面的符箓,用来应对那明显的魔族幻术。
  望山一战中残存的半魔一直都是龙宾会重点防御的对象之一。
  最后一批百余只半魔果然杀来了,他们没有得到命令与召唤,而是嗅到了魔种的气息自己找来的。这些半魔曾经在藏身之地遇见沈昊和异史君,一发现自己不是对手,他们立刻四散奔逃,沈昊和异史君没有追赶,他们只想寻找魔魂的线索。
  事实上,正是这些半魔将他们两个引到了皇京,半魔对魔种极为敏感,即使是在千里之外也能嗅到那种轻微的气息。可他们不敢太靠近皇京,只能在远处徘徊,直到确信皇京真的守卫空虚,才敢参与战斗。
  “魔王,您的奴仆来了。”半魔李青竹大声呼唤,对斗法心不在焉,也分不清魔种与魔魂的区别,“我们嗅到了您的气息,受感而来,为什么您又消失了?我们究竟做错了什么?请您狠狠地责罚我们,不要避而不见……”
  李青竹哀怨的声音如泣如诉,其他半魔发出嗷嗷的应和声,像是一群迷路的小兽在寻找母亲。
  他们的法术一点也不会因此减弱,虚无缥缈的法术与兽妖的强悍进攻相得益彰,辛幼陶压力陡增,观星台储存的符箓足够多,可是只凭他一个人没办法充分使用,发挥不出全部实力。
  “闭嘴!”辛幼陶大喝一声,实在受不了半魔的声音,那比巨大的妖山还令人觉得压力倍增。
  半魔当然不会听从他的命令,心思微乱的辛幼陶手脚更加忙乱,从七座铜符门户里涌出的符箓减少了。
  危急时刻,一双柔软的手掌捂在辛幼陶的耳朵上,注入两股清凉之气,辛幼陶身子微微一颤,心情恢复平静,他不需要道士之心,需要的只是镇定。
  小青桃站在辛幼陶身后,轻声念诵静心经文,这还是她从芳芳那里学来的,级别很低,用在辛幼陶身上却有奇效。
  小青桃再次飞走,时间一点点过去,她仍然没有找到慕冬儿的肉身,皇宫、民房、军营……她找了许多地方,却不到皇京的十分之一,关键是她根本不知道一具暂时失去魂魄的身躯到底有何特点。
  她再次飞进小酒馆。关于魂魄与肉身,秦先生随时都能发表长篇大论的见解,足以令灯烛科道士听得入迷,但是他施展不出来,小青桃受限于内丹与法器,也没法立刻学会。
  她来这里是想看看桌面上的那块虚空怎么样了。
  还是一片漆黑,只是显得更亮。
  秦先生仍然坐在凳子上,离桌子却远了三步,“比我预计得的要早。”他背对小青桃说。
  “慕行秋……”
  “他们暂时没事,是道统。道劫之力原本用于保护道统藏身的虚空,现在却进入另一处虚空。”秦先生停顿了一下,双脚用力在地面上一蹬,连人带凳子又退后一步,“慕行秋他们在与道劫战斗,吸引了更多的力量,道统虚空因此变得不稳。”
  小青桃听得似懂非懂,但是听说慕行秋仍在战斗,她稍稍松了口气,“还是得需要慕冬儿的肉身?”
  “嗯,必须。”
  “道士们会提前出来吗?”小青桃心里存着一个希望,以为自己能够说服道士们帮忙。
  秦先生仍不回头,“道劫失控了,小姑娘,它们不再是道统的保护者,若有道士能逃出来,将是一个奇迹。”
  小青桃脸色一变,可她马上收起心中的情绪,需要自保的不只是道统,她首先要做的是保护自己和身边的人,“我找不到肉身,这样下去不行,我需要帮助。”
  “我已经没什么能告诉你的了。”
  “有一名或者几名豢兽师藏在皇京里,无论我怎么呼唤都不肯出来,你有办法吗?”
  “豢兽师。”秦先生没见到过豢兽师的兴起,但是只凭这段日子里听到的只言片语,他能猜出豢兽师的修行方向,“魔族历经千辛万苦才消灭的异兽,如今又成为一股力量——道火不熄、魔种永存,这世上不可消灭的东西怕是不只这两样。”
  小青桃耐着性子听下去,秦先生发了一会呆,终于说:“我不了解豢兽师,但是我想他们的实力都在异兽身上,你找不到人,可以试着找找异兽,它们……”
  “我知道了。”小青桃冲出酒馆,埋怨自己早没有向秦先生请教。
  异兽、灵兽都有着强大而朴素的力量,与修行者相比,它们最大的弱点是缺少自制能力,用秦先生之前的话说,这是一支没有统帅的军队,可能老老实实,也可能烧杀抢掠,谁也无法预测。
  豢兽师牺牲自身的修行换取了这些朴素力量的指挥权,但是短短二三十年的时间里,他们不可能完全掌握异兽、灵兽的力量。
  兽性仍存,只是被巧妙地掩藏起来,小青桃要做的就是揭开这层防护。
  她召出两面铜镜,一手一面,施展寻找兽妖的法术,心里憋着一股气,不管藏在皇京的豢兽师是谁,都不该在这种时候躲而不见。
  一刻钟之后,小青桃终于发现了一点线索,至少一只异兽,就跟在她身后不远。她立刻抓住这次机会,猛地转身,收回一面铜镜,召出自己的法剑,施放出一道强大的五行法术,完全将对方当成敌人对待。
  砰的一声脆响,比房顶略高一点的半空中爆出一团光,迅速消失,露出了里面的隐藏者。
  豢兽师和异兽都没有料到这一击,呆呆地飘在空中。
  小青桃大失所望,她千盼万盼的豢兽师居然是殷不沉。
  她好像不小心打开了“失望”的盒子,殷不沉和猴子脸的飞霄还在发呆,小酒馆里突然冒出一束强光,直冲云霄,连天目也望不见尽头。
  城外发出一连串的爆炸声,辛幼陶那边也快坚持不住了。


第九百零二章 冲天之柱
  从耀眼到刺眼只用了一瞬间,冲天而起的光柱对周围的一切法术都有着吸引力,皇京随处可见的纸符、玉符、铜符钻出主人的箱箧,冲破门窗,排着队飞向光柱,就连那些刻有符箓的石头和墙壁也在摇晃,上面的图案闪烁不定。
  可是没有符箓真的飞到光柱里面,它们蕴含的法术在飞行过程中就已消耗殆尽,变成普通的纸、玉、铜、石,纷如雨下。
  光柱对法术的吸力逐渐外扩,城内的小青桃和殷不沉最先产生切身感受,不由自主跟着成群的符箓向光柱飞去,体内的法力如小溪一般向外潺潺流淌。
  吸力这时候还不是很强,他们还能阻止身体移动和法力外泄,殷不沉坐在玄武飞霄的背上,转了一圈,满脸的惊慌失措,“这……这是怎么回事?魔种这么强大了?”
  殷不沉几乎没有变化,连发颤的声音都跟多年以前一模一样,小青桃失望之情更重,突然想起秦先生还在小酒馆里,急忙向光柱飞去。
  “喂,你要去干嘛?”殷不沉吃惊地叫道。
  小青桃没理他,如果秦先生出事了,找到慕冬儿的肉身也没有用,她和辛幼陶根本不懂得身魂之术,帮不了虚空里的慕行秋。
  离小酒馆还有一段距离,小青桃突然发现自己飞不动了,大量符箓从她身边经过,在前方不远跌落,只有她飘在原处一步也前进不了。她以为这是光柱对自己的影响,很快察觉到阻止自己飞行的力量来自身后。
  “殷不沉,你……”小青桃既恼怒又惊讶,尤其意外的是殷不沉居然能够悄无声息地拦住她的法术,在她的印象中,殷不沉还是一只胆怯、谄媚的小妖。
  “呵呵,我们的任务是保护你们三个的安全,可不能让你去冒险,灵王……”殷不沉耸耸肩,表示自己很害怕杨清音。
  “你们?除了你还有谁在皇京?”小青桃急迫地问。
  “我,还有他。”殷不沉伸手在飞霄头上轻轻摩挲了两下,像是在安抚一只刚刚狩猎成功的猛兽,或者反过来说是猛兽在向主人撒娇。
  飞霄猴子似的脸上露出满意的神情,目光一直不肯看向小青桃,似乎对她不太喜欢。
  小青桃脑子里一团糟,强迫自己稳定下来,“那边的酒馆里有一位秦先生,他很重要,一定要救出来。”
  “听说他是魔魂转世……”
  “别管他是什么,先救人要紧。”小青桃厉声道,光柱的吸力正逐渐变强、变广,留给他们的时间没有多少了。
  “哎哎……别急,我们去救人,魔魂还是挺重要的。”殷不沉和飞霄没有“去”救人,而是停在原处施法。
  小青桃瞧在眼里急在心里,对殷不沉的实力还是不太信任,正要亲自施法,看看能不能将秦先生拉出来,飞霄突然伸头,脖子瞬间暴长,跨越几条街,钻进光柱底部的小酒馆,又在瞬间缩回原处,嘴里叼着昏迷的秦先生,扭头放在龟背上。
  飞霄救人正及时,再过一会,秦先生体内不多的法力就要被吸光了。
  小青桃越看越惊异,她现在终于确信,殷不沉的实力比她强大,不是一点半点,而是一大截。
  “你……怎么……算了,还有慕冬儿的肉身,得赶快找到他。”
  “慕冬儿的肉身?他也在皇京?灵王一定很高兴……”
  “别管灵王,先找到慕冬儿最要紧。”小青桃太着急了,明知道殷不沉实力强大,说话也没好气,殷不沉倒不在意,飞霄的猴子脸却更冷漠了。
  “这个……这个……我也没办法啊,只是肉身……魂魄跑哪去了?这个小家伙实在太淘气了。”殷不沉也不知道该怎么寻找。
  秦先生醒了,坐起身,左右瞧了一眼,没露出半点惊讶,“肉身里有法力。”
  殷不沉没听懂,小青桃却恍然大悟,“没错,那束光能吸引法力……”小青桃上升高度,“殷不沉,帮我寻找慕冬儿,他的肉身肯定会被吸出来,希望还来得及。”
  “好咧。”殷不沉欣然同意,嘴唇翕动,对飞霄说了几话,玄武驮着他与秦先生也向高处升起,在成群的各色符箓当中寻找肉身的踪影。
  随着光柱吸引范围的扩大,飞出来的东西不只是符箓了,还有大量法器与妖物,偶尔有几具身躯,那是留在城内的修士,法力被吸光之后,他们也掉在地上,小青桃没精力搭救,等这些人醒来之后,将会对自己变成普通人而大吃一惊。
  “那束光是怎么回事?”小青桃大声问,在高空中飞来飞去,目光扫视多半座皇京。
  “道劫失控了。”大概自己觉得这个解释太简单,秦先生顿了顿,补充道:“道劫本应蕴含在九大至宝里面,操纵至宝的道士要么实力太弱,要么不了解相应的法门,释放出来的力量太多,结果道劫失控,变成倾泄,这样下去,它会将道统虚空和慕行秋的虚空同时毁掉。”
  “真不愧是魔魂,说的话这么玄奥。”殷不沉讨好地说,虽然秦先生此时很弱,但是在弄清魔魂的底细之前,殷不沉宁愿谨慎一些。
  观星台那边的响声越来越激烈,小青桃飞快地扫了一眼,发现辛幼陶真的快要支持不住了,兽妖和半魔两路夹攻,他一个人发挥不出观星台的实力,完全处于下风,敌方最近的妖术、法术离他只有百余步远了。
  “殷不沉,去帮辛幼陶!”小青桃大声命令道。
  “不用我帮你找慕冬儿的肉身了?”
  “我一个就够了,把秦先生也带走。”小青桃用法术扩展自己的目光,足以照顾到光柱周围一大片区域。
  殷不沉还在犹豫,飞霄已经向观星台飞去了,它一点也不愿意留在光柱附近。
  “嘿,很高兴与你再次联手战斗!”殷不沉的声音远远传来。
  小青桃微微一愣,这才想起自己的确曾经与殷不沉联手战斗过,那还是多年前与巨妖王决战的时候,他们两个曾经一块摧毁过节点妖塔,没想到他还记着。
  辛幼陶专心迎敌,可城内的声音还是能听到的,殷不沉飞过来的时候,他忍不住瞥了一眼,面对成群涌来的妖术和法术,蛟王后裔竟然没有吓得面无妖色,倒是一件稀罕事。
  殷不沉双手在龟壳上拍来拍去,飞霄仰起头,吐出一团水球,水球见风而长,甚至生出双翅,像一只大鸟掠空飞翔,所过之处,妖术、法术纷纷被击碎。
  殷不沉双手不停轻拍,飞霄接连吐出数十团水球,不仅挡住了兽妖与半魔的攻势,几团水球还能发起反击。
  “嘘……这帮家伙真难对付。”殷不沉如释重负,声音却很轻松,显然不觉得将近二百名兽妖与半魔是太强的威胁。
  辛幼陶的压力顿时消减了一多半,扭过头一脸惊讶地看着殷不沉。
  “是我,殷不沉,咱们见过面,虽然不太熟……”
  “我知道是你,谁派你来的?”
  “灵王,应该说是我主动请缨。”殷不沉笑着说,“我一直想还裴道士这个人情,都是因为她当初的信任,我才有机会立功……”
  “其他人呢?杨清音呢?小蒿呢?”
  “灵王说魔种擅长攻心,又躲在暗处,豢兽师也得分散各处躲起来,尽量不让魔种发现,为了躲避魔种,我们发明了不少法术。”
  辛幼陶感到一点愧疚,望山之战刚一结束,杨清音就宣称魔种没有死绝,他和小青桃都不太愿意相信她的话,才导致双方联系中断,可杨清音还记挂着他们。
  “向他们发出信息吧,这又是一场大战!”
  “我已经发出了,他们分散在不同的地方,得需要一段时间才能赶来。”
  远水不解近渴,殷不沉的实力虽然出人意料,可是对面的兽妖与半魔适应之后再度发起猛攻,那些水球又逐渐退了回来。
  辛幼陶总算能腾出一点脑子思考眼下的局势,怎么想都觉得大事不妙,身子突然一晃,发现身后传来一股奇怪的吸力,整个观星台都因此摇动了一下。他急忙转身,这才看到那条拔地而起的光柱和铺天盖地飞过去的符箓、法器等物。
  辛幼陶目瞪口呆,终于明白刚才听到的几句话是什么意思,脑子灵光一闪,大声道:“撤退,殷不沉,撤退!”
  “好啊。”在殷不沉看来,撤退从来都是最好的选择,他还没到坚持不住的地步,可是一发现敌方攻势增强,他就已萌生退意。
  辛幼陶尽可能祭出观星台里储存的符箓,然后跳到飞霄背上,看了一眼秦先生,他这一天遇到的怪事太对,对这名陌生人已经不感兴趣了。
  飞霄缓缓倒飞,数十团水球仍拦在前方,殷不沉控制着它们阻挡兽妖与半魔的攻击。
  辛幼陶对高空中的小青桃大声道:“观星台守不住了,咱们退到另一边去!”
  小青桃明白他的意思,借助光柱的吸力没准能将入侵之敌吓退,除此之外,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帮我!”小青桃大声说,一直没发现慕冬儿的肉身,她心中越来越急。
  城外的兽妖与半魔逼近了,与正在扩张的光柱吸力迎头撞上,显然吃了一惊,攻势暂缓。
  观星台位于两方之间,符箓像龙卷风一样升起,飞向城内的光柱。
  辛幼陶第一个看见了符箓群中的小小身影,望山之战结束时他见过慕冬儿一面,十几年过去,他的身形容貌都没有变,辛幼陶因此能够认出来。
  “慕冬儿!”他大喊一声,小青桃、殷不沉和秦先生都向正在倾毁的观星台望去。
  “魔王!”城外的半魔齐声惊呼,他们没认出秦先生的魔魂,却从慕冬儿的肉身上嗅到了魔种的气息。


第九百零三章 魔文之烛
  慕冬儿的肉身比各式符箓要沉重些,飞得比较慢,头朝上,整个身体在水平面上缓缓旋转。
  近百名半魔像是忍饥已久的恶狼终于见到了肉食,连法术都不用,借助光柱的吸力,直接扑了上来,看样子似乎要将慕冬儿撕成碎片。
  小青桃离得太远,来不及发招,殷不沉谨慎过头,贻误时机,只有辛幼陶仓促祭符——观星台里的大量符箓正排着队飞行,他的本意是想激发慕冬儿附近的少量符箓,用以阻挡半魔,可他忘了,这些符箓的架构正在遭到破坏,里面的法术逐渐流失,处于极不稳定的状态。
  轰的一声,好像一阵飓风平地而起,以慕冬儿的肉身为中心,成千上万张的符箓同时爆炸,形成一个极大的火球。
  “天呐!”小青桃失声惊叫,辛幼陶目瞪口呆,殷不沉和飞霄同时缩起脖子。
  最惨的还是那些半魔,刚刚扑到“魔王”身边,就陷入法术之火,而且是失真的法术,不受控制,更不好对付。
  所有半魔都被点燃了,发出凄厉的惨叫,即使这样也不肯逃离,仍然围成一圈,护着“魔王”,慕冬儿的肉身因此躲过一劫。
  符箓火焰消散,半魔也扑灭了身上的火,腾出工夫仔细查看千辛万苦找到的“魔王”,越看越不对劲儿,“他不是魔王!”终于有一只半魔愤怒地喊出了真相。
  辛幼陶和殷不沉再不敢轻举妄动,小青桃从高空降落,指着半魔们的身后,“魔王,你们的魔王在那里。”
  魔王两个字对半魔有着难以言喻的吸引力,虽然出自敌人之口,他们也不由自主地转身、扭头,城墙里的确在飞出更多的肉身,撞出一个又一个洞孔,而且每具肉身上都有魔种的气息。
  “咦,那不是……”殷不沉认出那些肉身都是妖族,其中一个很像是慕行秋,仔细一想那其实是锦簇。
  辛幼陶在殷不沉背上拍了一下,“快救人。”
  殷不沉已经站起身,轻轻跺了下脚,飞霄不太情愿地摇了摇头,还是施法了,脖子暴长,越过半魔的头顶,从上方一口叼住了慕冬儿的一条胳膊。可它没能将到嘴的猎物带回来,慕冬儿的另一条胳膊被抓住了。
  兽妖也赶来了,裴子函及时抓住了慕冬儿,他不知道这一切究意是怎么回事,但是本能地察觉到慕冬儿的重要性,“他属于妖族!”
  飞霄的性格里没有较真这项品质,如果争不过,它很愿意放弃猎物,刚要松口缩回脖子,殷不沉双手按在它的脖子上,低声道:“给我一点面子,多坚持一会,一小会就行……”
  飞霄暂时没动,的确多坚持了一小会,也就是眨两下眼睛的工夫,然后它就将脖子缩回来了,因为一只粗壮的兽妖举起了长长的骨刀,要对着细长的脖子砍下来。
  以飞霄的修行,完全可以抗得住这一砍,但它一点也不想冒险,尤其不愿为一名人类冒险,殷不沉扭头看了看小青桃和辛幼陶,表示自己已经尽力了。
  那是慕冬儿,慕行秋和杨清音的儿子,即使此刻没有任何用处,小青桃也不能让他落入兽妖和半魔之手,身形一闪,在空中留下一连串的幻影,她冲进了半魔和兽妖的包围圈里,一把抓住慕冬儿,与裴子函面对面,辛幼陶根本来不及阻拦。
  小青桃的实力只能勉强施展瞬移法术,而且要冒很大的风险,进入敌群之中就没办法再施展第二次了。她不管周围有多少双凶恶的目光盯着自己,也不管下一个刹那会有多少法术和妖术落在自己身上,双手紧紧握住慕冬儿的胳膊,双目死死盯着裴子函。
  “我是你唯一的亲人,芙蓉山裴姓对你没有任何意义了吗?”
  兽妖在等首领的命令,半魔的注意力大都放在那些从城墙里飘出来的肉身上,都没有立刻对这名闯入者动手。
  裴子函的头颅像是戴着骷髅面罩,往日的容貌一点也没剩下,“意义?如果不能实现妖族的复兴,那才是毫无意义。我已经舍弃一切,还有什么可值得留恋的?”
  语言对入魔者没有用,只会让他们的魔念更清晰、更深入,小青桃已经无话可说,也没有任何办法带着慕冬儿离开,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盯着那双突起的眼珠,希望从中看到一点点从前的影像。
  “她、她这是送死……”辛幼陶跃起,准备飞向敌群,也要去“送死”。
  殷不沉抓住辛幼陶的脚踝,硬生生将他拽了回来,“唉,我就知道不该现身,这回好了,慕冬儿出了事,灵王肯定……”
  “放开我!”辛幼陶厉声喝道,他已经全力挣扎了,竟然摆脱不掉殷不沉的法术束缚。
  “我奉命保护你们三个,损失一个已经够了,绝不能再损失第二个,救人可以,但是要从长计议。”
  “哪来的从长计议?”辛幼陶又怒又急,全身像是要着火一般,对面的半魔已经将飘在空中的肉身都辨认了一遍,没发现魔王的踪影,很可能会拿自投罗网的小青桃撒气。
  “让我试试。”旁边一个声音说。
  辛幼陶和殷不沉同时扭头再低头,惊讶地看着一直坐在龟背上的老者。
  “秦先生?这是你的名字还是称呼?”殷不沉摇摇头,压低了声音,“我尊重你是魔魂,可是就凭你现在这点实力,呵呵……”
  秦先生从来不会“呵呵”,他拽着辛幼陶的胳膊费力地站起身,望着群情激昂的兽妖和半魔,还有中间一动不动的小青桃、裴子函、慕冬儿,“我需要一盏灯或者蜡烛。”
  “什么?”辛幼陶被这位“秦先生”的冷静与威严震住了。
  “灯烛科法器。”秦先生的平淡之中自有一股非凡的气度,即使他曾在光柱的影响下昏迷,此时也仍然显得成竹在胸,辛幼陶手忙脚乱地寻找灯烛,连殷不沉也在身上摸索了两下,然后遗憾地说:“我没有。”
  辛幼陶召出三盏灯、五根蜡烛,“这是修士们制造的,不知道……”
  道统退隐已久,带走了绝大部分法器,剩下的一些也都慢慢消耗掉了,想要获得补给就只能自己制造,豢兽师当中有几十人是道士出身,传承了道统数科的制造法门,小青桃与杨清音联系密切的时候要来了这些法门,传授给修士,得以造出一批法器。
  这些法器品级一般,很少超过三品,效力也不稳定,以道统的标准只是勉强能用而已,却足够修士们欣喜若狂。
  秦先生抬起右手,用三四寸长的食指指甲在八件法器上轻轻划过,选中一根蜡烛。
  “求求你快一点。”辛幼陶几十年没直接求过人了,还在很小的时候他就接受王族的教育:不可开口求人,王族只有利益交换,没有恩情。
  可是小青桃正处于险境之中,随时都可能变成一片飞溅的血肉,他顾不上自己的身份,只要能救出心爱的人,他愿意向任何兽、妖、魔、人哀求。
  秦先生左手拈持蜡烛,举在胸前,右手食指在蜡烛表面轻轻刻划,像是在写符箓,辛幼陶很快认出来那与符箓一点关系也没有。
  “魔文。”殷不沉崇敬地说,他跟随异史君的时候见识过魔文,不识其意,却认得字形。
  秦先生在写魔文,不是一个,而是许多,慢慢旋转手中的蜡烛,要将它写满一篇文章。
  辛幼陶心急如焚,但他没法再催促了,秦先生的右手食指快得惊人,点下去就是一枚魔文,可蜡烛本身迟迟没有产生变化,还是暗淡的乳白色,烛芯也没有点燃,那是它作为法器生效的最重要表现。
  时间没多久,只是说几句话的工夫,殷不沉小心地提醒道:“骷髅头要动手了。”
  裴子函的裸眼里没有亲情,甚至没有他自己,“血祭!”他大吼道,要将自己在世上唯一的亲人献祭。
  兽妖齐吼,连半魔也兴奋起来,他们没找到魔王的踪影,心中正有一股怒气需要发泄。
  秦先生手中的蜡烛仍然没有变化,他甚至没有抬头看一眼,全心全意地刻字,终于刻满了整根蜡烛,又在字迹上刻划第二遍。
  辛幼陶失望至极,正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搭救小青桃,却听得对面的兽妖与半魔发出接二连三的惊呼。
  慕冬儿的肉身原本在旋转,被裴子函抓住之后就停止了,现在又恢复了旋转,各抓他一条手臂的裴子函和小青桃也被带着转动。
  转动迅速扩张,很快就将周围的兽妖、半魔都带入进来,像一座无形的巨大旋涡,深陷其中者再也无法脱离。
  裴子函连声咆哮,结果连手掌都不能挪开。
  秦先生仍在专心刻字,蜡烛没有点燃,也没有任何法术迹象,辛幼陶看得呆住了,直到殷不沉的声音将他唤醒,“快瞧!”
  异常发生在另一边冲天而起的光柱上,它在百余丈的高度分出一条细若发丝的光线,忽快忽慢、曲曲折折地延伸,好像随时都会中断,目标却坚定不移,正是慕冬儿的肉身。


第九百零四章 魔劫之主
  白手起家的富人,家当再多也计算得一清二楚,脑海中时刻萦绕着一个又一个数字,有安全也有沉闷,乍富者却往往一脑子浆糊,大手大脚时不知钱多,再次穷困潦倒时也不知钱少,有快乐也有绝望。
  慕冬儿就像那乍富之人:手握魔种形成的三丈藤枪,里面蕴含着由父亲激发出来的强大力量;注神道士沈昊以顶级法器察形之镜为他增强体质;左流英亲自出手分散敌方的攻势;异史君献出自己以七只魂魄炼成的魔魂珠助他寻找肉身。
  对这一切,他都坦然受之,然后毫不吝啬地挥霍,前方的白雾一层又一层,似乎永无止境,他却一点也不气馁,只知一路冲锋,刺开一片又一片虚空,嘴里大呼小叫,兴奋劲儿一路高涨。
  “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个头儿啊?”异史君属于“白手起家的富人”,脑子里时刻都在算计,越算越觉得手头的“钱财”所剩无几,前途一片阴暗。
  “秦先生会找到慕冬儿的肉身。”左流英是眼光独到的鉴赏家,对金钱没有欲望,可是当他需要的时候,总能轻松换取一批可观的财富,他看中的东西往往能够升值,就像慕行秋,就像外面的秦先生,两人几乎没有交谈过,连目光对视都极少,彼此间的了解却已非常深入。
  “你确信虚空不是秦先生在捣鬼?”沈昊是官商,对一切与官府无关的富人都抱有深深的怀疑,总觉得他们的财富来路不正,人品也好不到哪去,秦先生在他眼里就是杀人越货的江洋大盗,永远没有改邪归正的可能,必须时时警惕,最好绳之以法。
  “不是他。”左流英只说结论,不愿多做解释,异史君忍不住显示自己的“算计”才能,补充道:“你也不想想,魔魂将咱们关进虚空能有什么好处?只剩他一个,随便来一名星落道士都能将他生擒活捉,魔种关在这里更是如同瓮中之鳖,只要稍微动点脑子,就知道虚空肯定不是魔魂制造的。”
  沈昊原本也只是随口一猜,哼了一声,拒绝与异史君争论,专心维持察形之镜的法术。
  龙魔则是富人圈中的神秘掮客,哪里都有她的身影、人脉和传说,可是谁也弄不清她的生意到底是什么,她好像无所不知,又好像是个大骗子,在真相揭开之前,没人敢得罪她,也没有人真的相信她。
  “我预感到会有大事发生,大到十万年一遇,可能比当初的道魔之战小一点,但是比念心科的灭绝要大一点。”龙魔暂时无事做,周围魔劫虽多,却都不受她的控制。
  “不管事情有多大,我只想做见证者,不想当牺牲者。”异史君长叹一声,“慕行秋,都是你的错,见到你之前,我从来没被任何事情卷进来,总能及时脱身,现在倒好,我连自己怎么掉进来的都不知道。我发誓,这回逃出虚空之后,我一定走得远远的,从此与你老死不相往来!”
  “这是战斗,要么胜,要么负,没有‘逃出’的选择。”慕行秋是那个破坏规则的捣乱分子,最不像商人的商人,手里明明掌握着价值连城的货物,却可能一时兴起免费分发,没有倾销的行为,却造成了倾销的后果。富人们都想利用他,也都提防着他。
  异史君从嗓子眼里发出一连串古怪的声音,他不喜欢战斗,甚至瞧不起战斗,觉得那是愚蠢至极的浪费行为,但是在目前的这种形势下,战斗是唯一的选择,他也只好供献自己的力量与财富。
  “咦?”异史君亲自操控魔魂珠,因此第一个察觉到肉身的存在,比慕冬儿本人还早一些,“真让左流英说准了……慕冬儿,你的方向不对……”
  “我感觉到啦!”慕冬儿纵声欢呼,调转方向,朝感觉中的肉身位置冲去,虚空中的景象与真实世界几乎一样,却并非重叠一致,他知道自己的肉身藏在观星台下面,可是除非有人施法强化身魂之间的感应,他永远也不能在虚空中准确地找到它。
  慕冬儿的挺进速度大幅加快,藤枪抛如破竹,白雾纷纷避让,几乎没有任何抗拒,“哈哈,太有意思啦……好强的魔念,让我消灭它们!”
  他可不是在征求别人的意见,只是在说出心中的想法,话刚出口,他已经施法了,魔种在他手里越来越驯服,心意一动,就向他的肉身发出命令,在真实的世界里引发一连串的法术。
  “专心点。”慕行秋加重语气,身经百战的他坚守一个原则:在没有看清战场形势的时候,不要随意施法,那不仅是一种浪费,还可能误伤到自己人。
  “外面有人在帮助你,可不要伤着他们。”龙魔笑着说,开始准备召引属于她的魔劫了。
  “都是魔种……”慕冬儿从小就不在父母身边,很不喜欢受到管束,嘴里嘟囔着表示不服气,但是在这之后没有再乱用法术,而是专心刺破重重白雾。
  终于,白雾散去。
  前方不是皇京,也不是世界的任何一部分景象,而是一片洁白,白得令人目眩神迷,分不清上下左右,好像伸手可量,定睛一瞧,又好像无边无际。
  慕冬儿的藤条没有了用武之地,他转过身,惊讶地说:“后面的白雾也没了,这是什么鬼地方?”
  “泥丸宫。”慕行秋答道,他认得类似的地方,可是他见过的最纯粹的泥丸宫也没有如此洁白无瑕,甚至令人产生不真实之感,好像身处于不可思议的梦境之中。
  “谁的泥丸宫?”慕冬儿问,对这个地方感到十分好奇。
  这正是问题所在,他们在谁的泥丸宫里?又是谁能召引如此众多的魔劫?
  “别管这些小事了,龙魔,快点施法打破虚空吧,逃出去……不,战斗要紧。”异史君平时的好奇心最重,在生死关头,却一点也没剩下。
  “我有预感,咱们将揭开道统历史上最大的秘密。”龙魔声音微微发颤,没有立刻施法,而是先望向慕行秋,接着又望向左流英。
  “你说这是道士的泥丸宫?”沈昊隐隐感到不安,觉得自己做了一件大错事,“属于某位服月芒道士吧。”
  “这不是服月芒道士的泥丸宫。”左流英在原处缓缓转动,到处观望,寻找泥丸宫传承小人儿的所在,这是正统道士泥丸宫里的必有之物,可他什么也找不到,甚至说不清哪里才是正中间。
  “服日芒。”沈昊有些激动,“道统终于有了一位服日芒道士,新祖师,第三十八代祖师诞生了,这一定是我离开之后发生的事情。”
  沈昊也在原处转了一圈,退后数步,与同伴们对峙,结束了察形之镜的法术,“一切都有解释了,虚空的确是道统制造的,但是力量没有失控,左流英,你弄错了,不管魔劫是什么力量,都在道统的控制之下,因为我们有了新祖师,几万年来第一位服日芒境界的祖师。”
  没有察形之镜的支持,慕冬儿的法身立刻变得虚弱,精神头儿也随之一落千丈,身体一软就要坐倒,慕行秋抄手将他抱在怀里。
  “你确认这是新产生的服日芒祖师吗?”龙魔笑着问。
  沈昊将察形之镜对准同伴,“你想说什么?我被你们骗过一次,不会再第二次上当了。”
  “魔劫的力量积累了十几万年,中途被念心科发现了一点破绽,没等她们明白这股力量的来历,就被整个消灭了,所以,魔劫到底是留给谁的?”
  “留给未来的祖师。”沈昊冷冷地说。
  “呵呵,你不觉得这样做太冒险了吗?道士的修行一代不如一代,魔劫却越来越强,这就像是留给小孩子的一笔巨大财富,他能保得住吗?”
  慕冬儿张口想要替“小孩子”辩驳,发现全身软弱无力,连争论的劲头儿都没了,趴在父亲怀里,叹了口气,什么也没说。
  沈昊盯着龙魔,没有吱声。
  “甚至就连道士们的‘一代不如一代’也很可疑,你们拥有更完善、更合理的修行法门,更强大、更有效的法器和丹药,却连服月芒境界都很难达到,后代道士的悟性与意志就比前代差这么多?”
  龙魔抬头仰望洁白的泥丸宫,脸上又露出惯有的慧黠微笑,“我终于明白了,一切疑惑至此迎刃而解。”
  沈昊猜到了龙魔要说什么,神情变得阴郁,他在努力控制迅速高涨的愤怒,以免影响到自己的道士之心,“左流英,你也相信她的胡说八道吗?你刚才还在为道统作战。”
  “如果某些事情只有一个解释是合理的,那么除了相信它,没有别的选择。”左流英低垂目光,他的手里一直拿着草帽,这时戴在头上,“所有道士都被骗了,你、我,活着的道士、死去的道士,普通道士、宗师、祖师,从吸气直到服日芒道士,都被骗了。魔劫的力量就是十三万多年来全体道士创造的,被九大至宝吸纳在一起。”
  左流英顿了顿,如果此前没有退出道统,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否敢于相信这样的事实,很可能也会像沈昊一样面无人色,如遭重创。
  “初代三祖还活着,起码有一位还活着,这就是他的泥丸宫,他也是魔劫的主人。”


第九百零五章 柔情与魔念
  细若游丝的光线离慕冬儿的肉身只剩五步距离时,停止前进,光芒仍然从光柱里传来,仿佛一轮轮波纹,每一次波动都像是集中全力的最后冲锋,却总是在光线尽头消散。
  肉身也不再向光线靠拢,平躺在空中,头顶朝向光线末端。
  将近二百名兽妖与半魔像是受到潮水冲刷的沙砾,自动在肉身脚后摆出扇形,保持着头上脚下的正常站姿,却是一动也不能动,只有目光惊慌地转来转去,鼻子能够呼吸,嘴巴也能够说话,体内法力不可遏制地快速流出。
  很快,他们的质问集中在裴子函身上。
  兽妖的质问是一连串震耳欲聋的咆哮,半魔的质问则是尖锐的鸣叫,再响亮的声音也挡不住,裴子函终于忍受不住了,他还抓着慕冬儿的一条手臂,同样移动不了,他的咆哮声甚至能暂时压过半魔,喷出一阵狂风,吹得对面的小青桃发丝舞动。
  远处的辛幼陶既担心又愤怒,却不能上前搭救,只好小心地问秦先生:“怎么样了?光线为什么停住了?小青桃不会受到伤害吧?”
  秦先生就像没听见一样,仍在专心地以指甲刻字,一边的殷不沉用崇拜的目光观赏魔魂。
  辛幼陶再也等不下去了,他不能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小青桃陷入危险,一咬牙,从龟背上跃起,准备飞向小青桃。
  殷不沉反应倒快,又是一把抓住辛幼陶的脚踝,劝道:“再等等,老先生的法术很管用……”
  辛幼陶扭头,尽量保证语气平缓,“谢谢你这段日子里一直暗中保护我们三个,让我、小青桃和熏皇后没有入魔。”
  “嘿嘿,小事一桩,其实我也没做什么,魔种大多数时候根本不在皇京,我只需要保护别人的魔念不会传染……”
  辛幼陶两手夹着纸符,打断殷不沉的唠叨,“可你要是再不撒手,就是我最大的敌人,就算不是你的对手,我也要与你拼个鱼死网破。”
  殷不沉惊讶得两只水晶眼都快掉出来了,“鱼死网破?至于吗?我……灵王……”
  他还是松手了,看着辛幼陶飞走,对秦先生笑着说:“请您做个见证,灵王问起的时候就告诉她,‘能做的事情殷不沉都做了,这两位自己非要送死,谁也拦不住啊。’”
  越接近慕冬儿的肉身,辛幼陶法力的流逝速度越快,相距百余步时,那股吸力已经强劲到要将他控制住,他只好停下,施法与这股吸力对抗,大声对小青桃喊道:“我来帮你,有办法松手吗?”
  皇京上空飞满了法术物品,连那些刻在建筑物上的符箓图案,也化作一团团青烟飘在空中,个别完全依靠符箓搭建起来的高楼发出不祥的轰鸣,楼体开始缓缓倾斜。
  “别过来!”小青桃大声道,隔着裴子函,冲辛幼陶挤出一丝微笑,她体内的法力流失得更快,深知这里的危险有多大,“告诉杨清音……”
  辛幼陶心一沉,他不想听到告别的话,更不想见到告别的场景,“杨清音会原谅咱们的,她不是把殷不沉派来了吗?虽然我更希望来的是别人。”
  辛幼陶增强法术,抵抗那股要将他推向兽妖群身后的力量,一鼓作气向前飞行,绕过裴子函,握住小青桃的一只手,两人共同把持慕冬儿的一条胳膊。
  “别生气,我的胆子不总是这么大。”辛幼陶说,他也被肉身粘住了。
  小青桃又挤出一个微笑,“你是我见过的最勇敢的人,慕行秋的勇气是天生的,你却要自己激发。”
  辛幼陶的肌肉也僵住了,还以勉强的笑容,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四目相对,彼此怎么都看不够。
  “呸呸……哦哦……”对面的裴子函发出厌恶的呕吐声,“肉麻、无耻、恶心……还有愚蠢,大难临头,你们两个想的就只有卿卿我我吗?”
  “是。”小青桃一点也不害羞,目光仍然不肯离开辛幼陶,“我们浪费了那么多的时间用来争强好胜,如果不珍惜这最后一点时间,才是愚蠢的。”
  辛幼陶想大笑,肌肉却凝结成一团,想要说些什么,身体里却只有一腔柔情,半个字也想不出来。
  全体兽妖都跟裴子函一样,发出厌恶的声音,一名浑身是毛的高大兽妖激愤地叫道:“求求你们了,谁把他们两个立刻杀掉,我不想在死前看到这样恶心的场景啊。”
  谁也帮不了他,那两名人类互相凝视的目光变得更加含情脉脉,平时私下里都不好意思表达的爱意,此时此刻当众展示出来,因为他们知道,相比于他人的耻笑,甚至相比于皇京的毁灭,对方才是最重要的。
  他们已经尽力了,却没有能力扭转乾坤,宁愿将最后一点时间留给彼此。
  半魔发出蛇一样的咝咝声,他们也不喜欢这种场面,厌恶程度比兽妖只多不少,李青竹排在扇形队列的第一行,离肉身的脚尖只有几尺远,对两名人类看得也最清楚,“你们就要死了,所有人类与妖族都要灭亡,可我们能够重生,你们不会!你们将彻底死亡,一魂一魄都不剩!”
  辛幼陶与小青桃充耳不闻,诅咒对他们没有任何影响。
  “让他们入魔!让他们看清真相!”李青竹尖声叫道,脸色憋得发青,他身后的半魔发出同样的尖叫,兽妖以吼声应和。
  半魔还剩下一些法力,不足以施展强大的法术,却足够传播魔念。
  远处的殷不沉脸色微变,低头问飞霄:“咱们要帮忙吗?入魔不是好事,咱们可以施展一道防护法术……嗯嗯,听你的,反正他们两个也活不了多久,咱们何必冒险呢?皇京越来越危险了,咱们得尽快离开。对对,灵王也不能责怪咱们,可是到时候你得承认这是你的主意……”
  秦先生只是刻字,对周围发生的一切事情都无动于衷。
  近百只半魔同时发出嗡嗡声,那是一种魔族咒语,能够将魔念传播出去,如果是魔种,这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半魔却要花费一点时间。
  魔念不可见、不可听、不可嗅,兽妖们却都微闭双目,露出迷醉的神情,喉咙里发出呼呼的声音,裴子函的目光不再盯着对面的两人,在他脑海中浮现的是另一幅场面,“妖族,伟大的妖族,我们是世界的创始者,也是世界的主人,唯有我们,我是众妖的先知,我指引他们、带领他们……”
  辛幼陶和小青桃感觉不到魔念的入侵,却能清晰地发现柔情正被愤怒与猜疑所取代,诸多往事涌上心头,大量不起眼的细节指向盘根错节的阴谋。
  “殷不沉为什么自愿来当保护者?他说是为了你。”辛幼陶明知这句话不该问,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说罢自己的脸先红了。
  “就算为了我又能怎样?你在意的是他还是我?”小青桃也知道这件事不值一提,可是语气仍变得有些生硬。
  两双眼睛还在互相凝视,却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了恐慌。
  “咦,怎么扯上我了?”殷不沉听得莫名其妙,“他们两个这是什么意思?我为了裴道士?我只是觉得跟她并肩战斗过,配合得不错……喂,你们可不要乱猜乱想,其实豢兽师是轮流来保护你们的,这段时间恰好轮到我而已!”
  劝解已经没用了,辛幼陶和小青桃无法去除魔念,只能任凭种种不合时宜的念头在脑海中驰骋,他们终于明白抵抗魔念是多么困难,这就像手握刀剑与雾霾搏斗,用力越狠,受累越重,雾霾却分毫无损。
  “殷不沉,把我们杀死,立刻!”辛幼陶怒声喊道,心头还剩下一些理智,“否则的话,我变成孤魂也不放过你。”
  殷不沉吓得全身微微一颤,小声道:“孤魂伤不了我……让我杀死你们是不可能的,我还是……老家伙,咱们还是帮帮他们吧。”
  老家伙飞霄想了想,点下头,从嘴里吐出一团水球,水球迅速扩大,变得完全透明,只有刻意察看,才能隐约发现它的存在,殷不沉连施数道法术,令水球的防护能力更强一些,然后大声道:“屏魔罩能保护你们一段时间,你们自己也得努力,趁着魔念还没有扎根,将它们驱逐出去。”
  屏魔罩飞到了辛幼陶和小青桃身边,将两个裹住,两人的神情渐渐缓和,紧紧闭上双眼,暂时不敢再互相凝视,专心去除脑海中纷纭的念头。
  半魔没有认输,咒语念得更快了。
  “半魔数量太多,咱们可能抵挡不住,再待一会只怕自身难保,魂先生,我得走……”
  殷不沉话刚说到一半,飞霄吐出去的那团屏魔罩爆炸了,冲击波瞬间遍布全城,直达城外数里,半魔和兽妖被吹得七零八落,辛幼陶、小青桃和裴子函也飞了出去,正有条不紊飞向光柱的众多法术物品更是如同残叶一般被狂风吹散,只有慕冬儿的肉身不动。
  飞霄剧烈地摇晃,殷不沉趴在龟背上,紧紧扳住龟壳边缘,“古神呐,咱们的法术这么厉害啦!”
  但这不是他的法术,那条细若游丝的光线终于接触到了肉身,但只是一下,接着又退缩一尺有余,变得更加明亮。
  法术物品重新恢复队形,继续飞向光柱,全体半魔却都如遭重创,纷纷跌向地面,兽妖们则用双手捂着脑袋大吼大叫,辛幼陶和小青桃被冲开,这时正朝对方飞去。
  眼前一片混乱,殷不沉慢慢抬起头,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一名道士。
  一名道士从光柱里跳了出来,全身光芒四射,身后还有一条细光与光柱相连,右手握着一柄长长的白剑,左手拿着一只火焰似的铃铛。
  “天上地下,我为至尊。魔族何在?”


第九百零六章 最后的机会
  光柱中突然跳出来一名全身光芒四射的道士,一手握剑,一手持铃。
  剑光仿佛一柄柄弯刀,斜斜地向四面八方散发,每一次的角度、方向都不相同,却都能掠过小半座皇京,朝极远方进发,速度越来越快,直到视线极限之外仍不停止。
  铃声阵阵,与剑光同时扩散,不分彼此,每一下都动人心魄,却令兽妖倍感痛苦,原本还能勉强停在空中,现在都跟半魔一样纷纷跌落。
  辛幼陶和小青桃却感到身心愉悦,光柱对他们的吸力消失了,隐隐还有反哺之意,两人稳稳地飘在空中,几乎不用施展法术。
  殷不沉属于半妖,飞霄是纯粹的异兽,对剑光和铃声的反应如出一辙:心慌意乱,感到明显的头晕,身体剧烈地颤抖,似乎也要像兽妖一样跌向地面,可是稍微运功抵抗,就能极大地缓解症状,只是无论如何也不会感到愉悦。
  秦先生的指甲用力过度,蜡烛一下子折断,他抬起头,望着那名光芒四射的道士,慢慢地想起一些极遥远的往事,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惊讶神情。
  道士的剑光和铃声发出三十三次之后停止了,身上的光也消失了,可是后心的位置上仍有一条细细的光线与数百步之外的光柱相连,他的剑变成了纯白色,铃铛仍是火焰状,这是一只流火金铃。
  道士三十岁左右,长着一捧浓密的黑须,五官如同刀削斧砍一般棱角分明,施法之后他闭上双眼,右手护持下丹田的位置,白剑笔直竖起,高出头顶两尺左右,左臂平直伸出,手中流火金铃朝下,右腿略微弯曲,左脚踝搭在右膝之上,摆出一个奇怪的姿势,进入存想状态。
  他从周围没有察觉到危险。
  “这是哪一位?”殷不沉颤声问道。
  辛幼陶和小青桃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这是一名全然陌生的道士,却在他们心中激发了极强的亲切与信任感。两人并肩飞到道士身前三十余步的地方,位置略低一些,虽然没接到任何要求,却自动做出护法的准备。
  地面上,兽妖们蜷成一团,瑟瑟发抖,连头都不敢抬,兽妖向来勇敢闻名,宁愿自杀也不肯屈服,此时却软弱得像是一群被猫逼到绝路的老鼠,明明已经恢复妖力,也不敢反抗,甚至不敢逃走。
  只有裴子函站起身,他的心也在颤抖,因为太恐惧而不能施法,可他还能站立,而不是趴在地面上,甚至还能张口说话,“起来,我的战士,这只是一名道士而已,我们……我们……”
  突然间他说不下去了,因为他不知道自己在为何而战、为何来到皇京,魔念消失了,他带领兽妖为之奋战、牺牲的目标突然变得愚蠢不堪。
  裴子函羞愧难当,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骷髅一样的脸上毫无表情,两眼却已失魂落魄。
  昏迷的半魔醒来了,身体比兽妖抖得更严重,因为他们变得太“正常”了,直接恢复到多年以前未被魔种选中时的状态,他们现在又是普通的人类与妖族了。
  半魔如梦初醒,可他们留恋那场梦,即使在梦里他们遭遇惨败与抛弃,不得不在最阴暗的地下东躲西藏,却仍然拥有不可忽视的力量,他们躲避强者的同时,仍然可以俯视芸芸众生,突然间,一觉醒来,他们又回到芸芸众生中间,全身上下找不出半点特异之处。
  近百名半魔哭了,先是一个,接着是全体,跣足而坐,以手捶地,很快就变成号啕大哭,不管是年纪轻轻,还是头发花白,都为梦醒而心碎不已。
  一片哭声中,皇京居民陆续走出家门,昏迷者醒来了,与半魔正好相反,他们睁眼之后走进的是一场荒诞的梦:皇京受损程度不是特别严重,起码没到满目疮痍的地步,可是符箓之城没有了符箓,就像是一棵参天大树没有了根,长得越高看上去越岌岌可危。
  这不是他们昏迷之前的城市,居民们茫然若失,街道上似乎更安全一些,他们成群在聚在一起,抬头仰望那冲天而起的光柱和几名奇怪的陌生者,好在首席大符箓师和修士团裴帅还在,受这两人的影响,皇京居民对空中的道士不自觉地产生了好感,谁也没有逃跑。
  不少符箓师惊讶地发现背上的祭火神印和身上的符箓都没了,消失得干干净净,街上还剩几张符箓,法力也都弱得不堪一用。修士们则更加恐慌,他们辛辛苦苦修成的内丹,令他们区别于众生的最重要标志,如今不是彻底消亡,就是大幅减弱,不过他们没像半魔那样号啕大哭,心中仍存着一线希望,因为裴帅还浮在空中。
  整个皇京的居民几乎都出来了,一块仰头观望,却几乎没人询问或议论,只是偶尔有人看到兽妖和裴子函的骷髅脸时,会吓得大叫一声,跑出两条街汇入人群之后也就不怕了。
  他们都在等,虽然没人发出命令,他们都在等,只是谁也不知道在等什么。
  皇宫内院里,慈皇和熏皇后也在侍卫的簇拥下走出房间,站在庭院里仰望天空,他们两人站在圣符皇朝的权力巅峰,一举一动备受关注,一道命令就能影响到众生的命运,就在昨天夜里,他们还是舞台上最重要的角色,上演政变与粉碎政变的重头戏,此时此刻,皇帝与皇后却与普通人类没有任何区别,怀着惶惑与崇敬的心情观瞧那个真正的“神”。
  道士早已停止施法,所有凡人仍然觉得这就是神,能够决定生死存亡的神,他们隐约觉得自己等待的就是这个——神的宣言。
  殷不沉心中没有充满神的光辉,他还跟平时一样,目光东瞧西望,急切地寻找一切可疑迹象,以判断眼前的局势,一会之后,他小声说:“魂先生,你还要蜡烛吗?”
  慕冬儿没有醒来,与那条细若游丝的光线仍然相隔一尺有余,秦先生呆呆地看着那名道士,喃喃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
  “呵呵,道尊若是这里,肯定有一堆话要说,他最不喜欢‘来不及’这三个字。魂先生,你认得这名道士吧?”
  “何止认识。”
  殷不沉仔细在听,秦先生却不肯继续说下去。
  “这名道士危不危险啊?咱们要不要先逃——这也是道尊不喜欢的说法——先撤退啊?”
  “退?退到哪里?”
  “天下之大……去找灵王和其他豢兽师,道尊自己总会出来的,他那么厉害,还有左流英和老君跟他在一起,没有他们做不到的事情……”
  “没有做不到的事情……十三万多年,他在做什么?我在做什么?力量改变众生与万物……没有做不到事情……想一想,努力想一想……没有做不到的事情……”
  殷不沉开始觉得魔魂失去理智了,看样子从光柱里飞出来的道士不会为难辛幼陶和小青桃,更不会加害熏皇后,他没有理由再留下去了,于是与飞霄对视一眼,调转方向,准备悄悄离去。
  “你学过正法七元?”秦先生突然看向殷不沉,双眼出奇地发亮,将半妖吓了一跳。
  “正法七元?”
  “你们叫它魔尊正法。”
  “学过……一点,是道尊奖励给我的,几篇而已,不是全部,所以我们没敢练得太深,只在炼兽之法里加入一点儿。”
  “这就够了,你有魔族法力,我教你一套简单的法术,向他施展。”
  “谁?那名道士?别开玩笑,你没有看到他的本事吗?我……”
  “我看到了。”秦先生严厉地说,“白剑、火铃三十三动,日落之前,将带回众生最为清晰的记忆,到时候他对这个世界近乎无所不知,子夜之前,他能吸收道劫的大部分力量,达到圆满之境。留给你的时间就这么一点。”
  “我?”殷不沉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重要,扭头看了一眼,时间过得飞快,离天黑大概不到半个时辰了。
  “就是你,你能令他心境波动,给我创造一次机会。”
  “什么机会?”殷不沉越来越不安,飞霄更是惊慌,可是没有殷不沉的头脑,它不能施展复杂的法术,只好留下,却通过灵犀一遍遍催促殷不沉快走。
  “我要对慕冬儿的肉身最后一次施法,强化它对魂魄的感应,好将慕行秋他们放出来。”
  殷不沉咽咽口水,“非得是我吗?其实……您这么厉害了,那个道士又一动不动……”
  “失去这次机会,你以后怎么向灵王交待?”秦先生的目光更加严厉,片刻之后他换上冷静的语气,“我会补全你的正法七元。”
  “真的?”
  秦先生不语,殷不沉与飞霄又互视一眼,重重地点头,“好,那就拼了,那个……过后咱们还来得及逃走吧?”
  “你附耳过来。”秦先生显得很急迫,没有回答殷不沉的疑惑,而是直接悄声向他传授法术,“记住了吗?”
  “倒是挺简单,没想到魔尊正法还能这么用……”
  “出招。”秦先生命令道,十三万多年来,即使时刻都处于道统的追杀之中,他也从来没有如此急迫过。
  殷不沉习惯于屈从强者,立刻施展刚学的法术,这是一招幻术,跟他了解的妖族幻术以及见识过的念心幻术、道统幻术都不太一样,要用到一点魔族法力,这世上还真没有几个人能施展,半魔和入魔都没学过魔尊正法,即使没有失去力量,也不能施展这道幻术。
  幻术无形,静悄悄地飞向那名正在存想的道士,相距十步的时候,道士周身突然放出一团极强的光芒,笼罩十步之内,光芒表面飞快地闪现着人像,都是道士装扮,地面上的人类顿时心惊胆战,空中的辛幼陶和小青桃却大吃一惊,因为他们看到一些熟悉的面孔,这些人应该正躲在道统的藏身之地。
  殷不沉更是吃惊,有点后悔参与这桩事情了。
  秦先生纵身一跃,跳到数尺高度,身躯却又掉在了龟背上,软弱无力,连呼吸都没有,好像已经死了。
  他要的机会就是这个,他要以魔魂激发慕冬儿肉身的感应能力,他要救出慕行秋,告诉他魔劫的主人并非道统三祖。


第九百零七章 操控者
  沈昊一个人不是数名强敌的对手,他对此一点也不在意,如果有必要的话,他会毫无怯意地挑战更强大的敌人,可问题就出在“必要”这两个字上。
  如果左流英所说的一切都是正确的,如果魔劫真的失去了控制,如果道统真的陷入险境正需要外界的帮助,那他阻拦慕行秋等人离开虚空的行为,就是大错而特错。
  在需要自己做决断的时候,沈昊才发现事情如此艰难,以至于有点羡慕对面的慕行秋——他擅长决断,有时候甚至显得鲁莽与轻信。
  “你怎么想?”沈昊顺嘴问了出来,他无法摆脱这种两难困境,道士之心能让他最大限度地保持冷静,却没办法提供准确的答案。
  “我?”慕行秋想了一会,抬头望了一眼洁白到令人眩晕的泥丸宫,“我从来就看不透高等道士的想法,若是让我来猜的话,我会说这处虚空不是道统创造的,因为这不够‘顺其自然’。”
  异史君非常着急,“慕行秋说得没错,道统不是最讲究顺其自然吗?追捕魔魂、魔种这么重大的任务都交给你这样的道士,为什么突然间就勃然大怒了呢?发动如此庞大的魔劫守卫虚空,这可一点也不冷静。沈昊,别当傻瓜了,就因为你的犹豫,咱们刚刚失去一次机会,魔魂珠已经好一会没察觉到慕冬儿的肉身了。”
  趴在父亲怀里的慕冬儿虚弱地点点头,表示异史君说得没错,他的确接收不到肉身的感应了。
  沈昊终于将察形之镜对准慕冬儿,再次对他施展鼎辅之术。
  异史君松了口气,一边控制魔魂珠,一边对龙魔说:“还等什么?没有身魂感应,你也能召引魔劫,赶快打破虚空吧,这种地方,待得久了我想吐。”
  龙魔早已做好准备,立刻驱动自己的真幻之躯,魔劫在她头顶出现了,一小团乌云,在洁白无瑕的泥丸宫中分外显眼,可是它没能维持多久,刚一显现就渐渐消失,像一滴墨掉进了清水里,雄心勃勃地发起挑战,最后却丝毫无碍于清水的纯净。
  “怎么回事?”异史君一惊一乍,与道士相反,他从不掩饰心中的情绪。
  龙魔对这样的情形不是特别意外,“有什么东西在吸收魔劫,我早就怀疑……”
  “你早就怀疑?那咱们辛辛苦苦地突破白雾闯进泥丸宫干嘛?还不如留在原地等死。左流英,你主意多,再想一个。”
  “继续召引魔劫。”
  左流英的主意让异史君深感失望,只好将注意力又转到慕冬儿这里,“小子,还是你可靠,找到肉身,用力一击,没有魔劫相助,你也能打破虚空,出去之后我一定让你天下闻名……你不感兴趣?那就想一想母子重逢的温馨场面……什么,你母亲不懂温馨?那就想想……夫妻重逢,哈哈,你带给杨清音的不只是自己,还有你父亲,完完整整、一块不缺、如假包换的慕行秋……你这是怎么了?不太精神啊。”
  慕冬儿又飞起来了,手握藤条戳戳刺刺,却没有之前的那股兴奋劲儿,好像被逼无奈在收拾脏乱的房间,“不是我,是魔种,它们没力气了。”
  “我的魔劫用完了。”慕行秋的服日芒境界无法长久保持,时间一到,还是会退回原有的服月芒六重境界,他仍然能激发魔种的力量,声势却从海洋变成了河流,早已挥霍成性的慕冬儿对此很不习惯。
  “不会吧,我这么倒霉?”受困者有好几个,异史君想到的只有自己,扭头看去,龙魔正漫无目的地召引魔劫,泥丸宫里布满了将散未散的黑色雾迹,黑色相衬,令洁白的房间多了几分真实感和距离感。
  “你在找什么?”异史君明白了左流英的用意。
  左流英没吱声,目光在泥丸宫里逐寸扫过,这里没有看上去那么大,九丈见方,在片片乌云的映衬下,景象变得清晰了一些。
  “在那里。”左流英指着斜上方的一小块区域,龙魔接连召出五团魔劫,淡云环绕,显出了里面的小小人形。
  不是一个,而是三个。
  三名非常苍老的道士人形,盘膝坐在空中,由于一切都是白色的,他们看上去就像是一整块玉雕。
  “哇,这就是道统初代三祖吗?他们真是妖族!”异史君的兴奋劲蹿起来了,“瞧他们的尖耳朵,嘴里好像也有獠牙……哈哈,有意思。”
  “怎么会是三个?”慕行秋见过的泥丸宫非常多,因此产生的疑惑也跟别人不太一样,“如果这座泥丸宫属于三祖之一,他们为什么要传承自己?”
  泥丸宫里的小人儿代表着道士的传承,都是这一科境界达到注神以上的某位道士,年代通常比较久远,三祖以自己的形象当作传承,而且还是同时三个,的确有些古怪。
  左流英盯着那三个小小人形,直到魔劫消散,人形重新泯于洁白之中,他才缓缓道:“三祖的泥丸宫合而为一了。”
  “哈,这回你可说错了。”能指出左流英的错误,异史君很是高兴,“泥丸宫怎么能合而为一?那三祖岂不是要共用一个脑袋?就算道法无边,也做不出这种事吧,关键这样做毫无必要,三祖自己也不能同意啊。”
  “那们并非自愿,而是被迫的。”左流英勇于相信任何不可思议之事,此时也微微动容,“三祖被炼成法器了。”
  听者沉默,左流英摘下草帽,轻声念诵经文。
  “不可能,整个天下谁是三祖的对手?”沈昊大摇其头,除非证据确凿,他不会承认任何不可思议之事。
  “左流英也是瞎猜,未必就对,快点找到慕冬儿的肉身才是正事。”异史君对道统的历史非常感兴趣,此刻却不愿深究。
  左流英一直在诵经,声音不大,也没有法术效果,像是纯粹的悼念,悼念那三只点燃道火的妖族。
  龙魔还在尝试召引魔劫,过了一会她终于放弃,罕见地叹息一声,“我召引不到魔劫了,它们找到了真正的主人,正听从他的命令。拔魔洞我以后也打不开了。奇怪,如果魔劫不属于三祖,到底属于谁呢?总应该是道统中的某个人吧?”
  没人能回答她的问题,连左流英也不能,这是道统的秘密,恐怕连历代祖师都不掌握任何线索。
  “肉身!找到肉身了!”异史君欣喜若狂,“慕冬儿,就看你的了,慕行秋,你也加把劲儿,把魔种的力量全都激发出来!”
  慕行秋可没办法激发出魔种的全部力量,即使他有魔劫在身,暂时达到服日芒境界时,也做不到,他已经竭尽全力,魔种还是达不到刚才的力量。
  慕冬儿冲到泥丸宫边缘,三丈长的藤条抵在洁白的墙壁上,小脸憋得通红,藤条却连一寸也没刺进去。
  “力量不够,我使不上劲儿……咦,有了,力量变强了……”慕冬儿的兴奋劲儿也开始上涨。
  “慕行秋,必须逼迫你才有潜力,哈哈。”异史君觉得这是自己的督促之功。
  “不是我。”慕行秋很惊讶,他非常清楚魔种突然增加的这股力量与自己无关,急忙提醒道:“小心,控制魔种……”
  如果魔种在这时候失控,他们可就真的没有希望了。
  “放心,它们很听话!”慕冬儿不管这股力量的来历,斗志噌噌地上升。
  藤条慢慢变成了红色,像是在燃烧,慕冬儿握在手里感到灼热,但他还能忍得住,推着长枪逐寸刺进墙壁,向着自己的肉身缓缓前进。
  慕行秋干脆停止施法,没有他的激发,魔种的力量也并未减弱,“是秦先生……”
  “哈哈,魔魂好样的,出去之后我要好好感谢他。”异史君大叫道,觉得希望就在眼前。
  希望的确就在眼前,在魔种的压迫之下,泥丸宫没有破裂,而是顺着藤条的方向朝外面突出去一块,像是韧性极强的胶体。
  左流英施法了,将泥丸宫突出的那一块扩大,直到大家都跟着慕冬儿钻进去。
  藤条不停前进,红得发亮,像是镶嵌着一连串的红宝石。
  泥丸宫的突出部分越来越大,墙壁因此变薄,慢慢达到半透明状态,妖眼或天目能够望见外面的情形了。
  “皇京,真实的皇京,就差一点。”异史君声音都发颤了。
  “这个大胡子道士是谁?咱们好像在他的剑里面。”龙魔上下左右望了一遍,弄清了他们的位置。
  的确,他们就位于白剑身上突起的一块薄膜里面,微小如灰尘。
  白剑的突起部分指向百步之外的慕冬儿肉身,此时肉身已被光芒包裹,通过一条细细的光线与远处的光柱相连。
  真实世界比虚空里的场景还要诡异。
  随着白剑的突起逐渐延伸,薄膜变得更加透明,他们眼中所见越来清晰,也能听见外面的声音了。
  慕行秋看见了痴痴站在空中的辛幼陶和小青桃,听见了地面上人群的惊呼声,还看到无数道士的形象在周围闪现,偶尔他能认出其中一些人的容貌。
  “他是谁?”沈昊也发出了同样的疑问,“道统究竟发生了什么?”
  慕冬儿的肉身突然分出一束光,射向白剑的突起。
  嗤的一声轻响,光束在突起顶端射穿一个小孔,真实涌入虚空,虚空只能退却。
  真实的空气、真实的夕阳、真实的景象与声音……太多的真实涌来,被困者的身体迅速膨胀,瞬间就恢复到正常大小。
  涌向慕行秋的东西更多一点,那束光刺破突起之后继续前行,点中了慕行秋的额头。
  一大团光涌进泥丸宫,慕行秋下意识地做出抵抗,秦先生的声音就在这时候响起:“接受它,这是你唯一的希望。”
  慕行秋收敛幻术,让那团光进入脑海,秦先生的声音再度响起,语速非常快,“你还有一点时间,逃得越远越好。我要再入轮回,十二年之内,你一定要抢先找到我。咱们都错了,操控一切的不是道统三祖,而是他们的魔族弟子……”


第九百零八章 一次逃亡
  正飘在空中以古怪姿势进行存想的道士一点也不像魔族:没有三丈的身高,脸部棱角分明却没有战士的威严,那捧大胡子更是与慕行秋在各种场景中见过的魔族都不相似,当他存想时,浑身散发出来的气息完全是纯粹的道士风格。
  慕行秋想起自己在止步邦里了解到的一些信息:妖族出身的三祖点燃道火,却找不到合适的弟子,只能重返故地向魔族寻找帮助,彼时魔族正苦心孤诣地试图毁灭神树,对这种新兴起的法门不以为意,允许三祖在魔族中间招收弟子,希望“奴隶”创造的法门最终能为己所用。
  那批魔族弟子忠于道统,参加了最后的道魔大战,接下来的记述却消失了,在道统的记载里没有他们的任何痕迹,慕行秋曾经向左流英请教过,连这位专门研究魔族的禁秘科道士也没听说过他们的事迹,对此的解释是魔族弟子很可能改头换面,以道士的身份留存于道籍之中,早期的祖师当中没准就有他们的身影。
  突然之间,跳出来一位谁也没听说过的魔族弟子,掌握着世上最为强大的魔劫之力,连冷漠到对道魔大战都不关心的魔魂秦先生也感到惊恐不安,慕行秋即使拥有道士之心,即使准备得再充分,也不可能坦然接受这样的解释。
  “魔族弟子?”他问出了这句话。
  大胡子道士仍在存想,夕阳照在他身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辉,无论是拥有内丹的修行者,还是再普通不过的人类,心中都产生了强烈的亲切感,相信这名道士睁开双眼之后就能改变世界,解除人类所面临的所有困苦与危机。
  辛幼陶和小青桃痴迷已久,甚至没注意到慕行秋等人已经冲出虚空,就站在道士十几步以外。
  沈昊好不容易才相信左流英的判断,认为道统正陷入险境,在转身面对道士的一刹那,信心又一次轰然崩塌,一时间羞愧难当,却没有惊恐,因为他也跟其他人一样,觉得道士一睁眼就能解决全部问题。
  慕行秋感到一阵茫然,他已退出道统,去除了泥丸宫传承,重新修行了内丹,可还是跟辛幼陶、小青桃一样,对道士不自觉地心生好感,只是程度略差一些,他忍不住想:这样一名道士,即使是魔族出身又能怎样?还是会维护道统和人类的利益吧。
  “这是他的法术,沉淀在道统的修行法门里,你们所有人都受影响。”秦先生的声音变得严厉一些,“还有不到一刻钟,他就将睁开双眼,到时候即使还没有完全吸收魔劫之力,也能杀死所有人。”
  秦先生终于承认“道劫”真的是“魔劫”了。
  “杀死所有人?为什么?”慕行秋还是没能摆脱迷茫状态。
  “看看左流英,看看周围的妖族,然后你得立刻做出决定,这是你最后的机会。”
  慕行秋看向左流英,微微一惊,因为左流英居然也跟普通凡人一样,露出崇敬之情,这样的神情放在他那张脸上显得极为怪异,是他一直坚持认为魔劫失控、道统正处于危险之中,此时却将那些说法抛得一干二净,如果他是站在地面,激动得跪下也有可能。
  曾经的道统注神道士、重修而成的服月芒道士,也屈从于某种法术的影响。
  这是慕行秋受到的第一个警示。
  目光转动,慕行秋看到了地面上的那一小群兽妖,认出了骷髅脸的裴子函,这些最为强悍的兽妖正趴在地上瑟瑟发抖,丝毫没有感受到道士带来的欣慰与信心,再远一点的半空中,半妖殷不沉正冲他招手,用嘴型招唤道尊快点撤离,他坐下的飞霄则已经迫不及待,四肢像在海里一样划动,想要违背豢兽师的意志立刻逃跑。
  这是慕行秋受到的第二个警示。
  两个警示都说明一件事,道士真的在施展法术控制或影响所有人类的情绪。
  慕行秋心中的茫然渐渐散去,他开始感觉到危险,却无法燃起斗志,也迟迟不肯做出决定,这更让他感到可怕,道士的法术没有具体针对任何人,却让他这样一位念心科高手无力摆脱。
  “这个道士好可怕。”飘在慕行秋旁边的慕冬儿开口道,声音很轻,生怕引起周围人类的不满。他同时受到两种情绪的影响,一种与正常人一样,想对道士顶礼膜拜,另一种则是手中藤条传来的颤栗,魔种跟魔魂秦先生一样,厌恶并害怕这名道士。这让慕冬儿无所适从,皱起眉头,困惑地看向父亲。
  “龙魔……”慕行秋转身看向身后的真幻,吃了一惊,龙魔变成了淡蓝色,居然显示出真幻之躯的早期状态。
  “好强的法术。”龙魔苦笑一下,她已经发现自己的变化,“我永远也打不开拔魔洞了,真幻就是一道失败的法术。认识你真好,慕行秋,我的寄居之身……”
  这是第三个也是最后一个警示,慕行秋终于从迷茫状态中清醒过来,开始施法将周围的同伴聚集到自己身边,地面上的人类他就顾及不到了。
  “或许你应该与魔种融合。”慕行秋一边施法一边说。
  秦先生察觉到了法术,声音稍微缓和,“没用,融合之后的魔王能与三祖一战,却远远不是他的对手。我在你的脑海里留下一段记忆,以后你会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是现在,你必须逃离此地,越远越好,不要去任何天地灵气或是不洁之气浓郁的地方,那里都不安全。你救的不只是自己,而是所有人。”
  慕行秋不知道自己是否能承受得起这么大的责任,他还纳闷秦先生为何如此执着地相信自己,而不是境界更高的左流英,或者实力也不弱的异史君。
  想到异史君,慕行秋才发现自从逃离虚空之后就看见过他。
  异史君是众魂之妖,修炼的却是道统内丹,可他既没有像人类一样心生崇敬,也没有像妖族一样恐惧到不能动弹,一早就飞走了,这时已在十余里之外,正冲慕行秋打手势,示意他跟自己一块逃走。
  慕行秋摇摇头,继续施法将同伴们召过来,连殷不沉也在其中,飞霄极度不愿意靠近道士,四肢努力划动,却敌不过服月芒境界的法术,背上的半妖惊恐地说:“道尊,您这是……您这是……”
  除了异史君,同伴们都过来了,熏皇后还在皇宫里,慕行秋已经顾不上她了,凡人之躯也承受不住他待会即将施展的瞬移法术。
  沈昊、辛幼陶和小青桃迷惑不解地看着慕行秋,很快目光又转向大胡子道士,只有左流英的目光转向慕行秋之后就再也没有离开,他也是第一个猜出慕行秋想做什么的人。
  慕行秋准备好了,可他没办法施展瞬移之术,仍然有某种东西横在心里,令他不能专心施法,总觉得事态或许不是秦先生说的那么严重。
  左流英的目光渐渐变得严厉,还有一点指责,好像很不喜欢慕行秋正在做的事情。
  异史君再也顾不得谨慎,在城外大声叫道:“喂,不想走也行,把魔魂珠还给我!咱们可是说好的……”
  异史君逃走得太匆忙,当时只有一个想法,离白剑和手持白剑的道士越远越好,直到逃出法术最强烈的区域之后,才想起魔魂珠还在慕冬儿体内。
  慕行秋没时间搭理异史君的要求,他已经耽误不少时间,夕阳半落,极远处有一波波的光芒正向皇京飞来,那是道士发出的“三十三动”正带着众生的深刻记忆返回。
  道士即将睁眼,他会明白自己所处的时代与形势,明白谁是敌人谁是朋友,明白自己拥有多少力量……
  “帮帮我。”慕行秋向左流英说,道士的法术太强大,只凭自己无力完全摆脱。
  左流英右手拿着草帽,左手里多出一团光,神情越显严厉,“我不知道这样做是对是错。”
  左流英也迷惑了。
  “如果你是对的,那就是对的,如果你是错的,那么还有机会纠正。”慕行秋说,他越来越相信秦先生的话,留在这里才是错误的。
  左流英手心里的光芒终于射出,正中慕行秋的脑门。
  慕行秋先是感到一阵剧痛,接着脑子里一片清明,左流英就连法术也充满了矛盾,想帮助也想阻止。慕行秋承受住了那一击,又可以不受束缚地自由施法了。
  夕阳在坠落,光芒在飞近,夜色在涌来,天地在深陷,时间在凝滞,慕行秋从来没施展过如此胶着的法术,明明是瞬移,却变得像乌龟爬行一样缓慢。
  左流英在凝视,龙魔在微笑,慕冬儿在纠结,殷不沉和飞霄在惊恐,沈昊、辛幼陶和小青桃则由困惑变成了恼怒,纷纷伸手想要阻止慕行秋施法。
  慕行秋努力驱动法力,希望在一切还得及之前突破周围的法术障碍。
  不远处,慕冬儿的肉身以正常速度消失了,慕行秋身边的慕冬儿发出一片光芒,他收回了自己的肉身,意味着魔魂失去了暂时的寄居之地。
  “我去了,十二年之内……”秦先生的声音在慕行秋脑海中最后一次响起,他进入了轮回,这是他躲避强敌追捕的唯一方法。
  光芒飞来的速度更快,片刻之后,第一片光回到道士体内,他睁开双眼,第一个看向的就是法术旋涡中的一伙人类与妖族。
  慕行秋与道士互视,顷刻间明白了彼此间的想法。
  “轮回。”慕行秋没有开口,而是以意念将这两个字送给道士,他要让道士知晓魔魂的下落,这一点非常重要。
  慕行秋终于再无半点怀疑,秦先生的所说的一切都是实话,这真是一名道统的魔族弟子,真的要杀死众生。
  一次逃亡,或许能改变事态。


第二十卷 无心之用


第九百零九章 次魔的梦想
  远古魔族精确地控制着族群的数量,从不超过十万之数,可是总会有一些意外发生:某只魔族出生了,由于种种原因不能修行本族法门,或者修行虽有成果却不能融入整体。
  这些魔族后代被委以杂务,管理天下妖族,收集各种修行资源,与道统里那些有道根但不能凝成内丹的弟子差不多。
  对于真正的魔族来说,他们是次一等的同族,最客气的叫法是“魔裔”,不太礼貌的叫法是“次魔”,更直接一点的叫法则是“堕落者”。
  对于妖族来说,他们却与魔族无异,而且是众妖能够接触到的魔族。
  当三祖将道统法门献给魔族以求免除逃亡之罪时,魔王可不会同意真正的本族精英去学这种无用的玩意儿,但是允许这三只奇怪的妖族在魔裔当中挑选弟子。
  数百名魔裔成为第一批道士,修行效果出奇地优秀,不仅如此,他们还带来大量魔族法术与思路完善道统法门,突然之间,在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条崭新的道路,证明他们并非次一等的魔族,或者堕落的废物,只是不适合修行魔族法门。
  道统的发展突飞猛进,魔裔道士——三祖、妖族和很多魔族,还是称他们为“魔族弟子”——开始有意识地规避魔族法门,处处与之相反,更专注于内丹与个体修行。一开始,这种行为并无敌意,反而带有一种自卑情绪:承认自己不适合本族更强大的法门,只好另辟蹊径。
  魔裔修行道法比后世的人类要快许多,百余年间,出现了第一批服日芒道士,他们的不满逐渐增多,道士之心没有去除这种不满,而是令他们产生了坚定的反抗意志。
  魔族占据世界数十万年,手段绝不能称之为宽容,对异兽见到就杀,务求灭绝,对魔裔、妖族则执行铁腕统治,容不得半点错误,这都为道统的反叛奠定了基础。
  即使这样,魔裔道士还是又等了很长一段时间才揭竿而起,因为他们得说服三祖,不管怎么说,三祖是道统的开创者,享有崇高的声望与地位,可妖族出身的他们对造反极度不安,即使达到服日芒境界也不敢轻举妄动。
  最终,三祖还是被说服了,这时候道士的数量已经非常多,道统发明了一种法术,能够在妖族当中选出合适的弟子,比例极低,要千中选一、万中选一,好在妖族数量庞大,最后挑选出来的弟子还是不少。
  这就是魔魂秦先生提供的历史,至于那名长着大胡子的道士,他是一名魔裔道士,魔魂记得他,因为就是这只魔裔代表道统向魔族送达宣战书。
  没有强大法力的支撑,秦先生对远古时期的记忆不是特别清晰,但这一段他没有忘记,魔裔当时的身高还是三丈左右,没有胡子,外表与正常魔族无异,穿着一身道袍,走进魔王的宫殿——魔族的建筑一座也没留下,那是一片极其宏伟的建筑,妖族走进来就如同蚂蚁一般——自称名叫“昆沌”,历数魔族的种种残暴行径,然后宣布道统从此不再接受魔族的统治,并向魔族宣战。
  众魔族给予嘲笑,几十万年来,魔族仅有的强敌就是异兽与神树,前者即将灭绝,后者也活不了多久,一名小小的“次魔”,从妖族那里学来一点古怪的法术,居然敢当众宣布背叛,实在是可笑至极。
  昆沌没有受到干扰,从始至终保持着冷静,直到念完宣战书。
  魔王愤怒地发出一道强大的幻术,终于将昆沌击溃,掏空了他的记忆,次魔羞愧难当,跪在地上磕头求饶,声称自己是被迫的,愿意为魔王杀敌赎罪云云。
  昆沌的狼狈表现救了他一命,魔王的怒意减轻了,魔族承平日久,来一次小小的战斗正好可以锻炼一下,于是他放走了昆沌,接受道统的挑战。
  接下来的斗争就与各方记载差不多了,道士们的个体实力更强,面对整体作战的魔族却处于下风,道统屡战屡败,最后在神树有意无意的帮助下才将魔族击溃。
  魔王再未听说过昆沌的事情,在一连串的战斗中,也没有特别注意过这只次魔,至于他是如何将三祖炼成法器并篡夺历代道士的修行,魔王更是一无所知。
  魔族是一个整体,连魂魄也是如此,魔魂是十万魔族的共有之魂,秦先生因此能够提供魔王的部分记忆。
  慕行秋伸手刺破空中的一连串水珠,看着周围的同伴们。
  这是一片沙漠,天地灵气与不洁之气都少得可怜,慕行秋拼尽全力施展了七次瞬移,摆脱道士影响的左流英接着又施展了八次瞬移,才带着大家来到这个暂避之地,中途慕行秋只停过一次,让殷不沉向豢兽师发出提醒,不要再去皇京。
  夜色正深,天空群星闪耀,四周没有一点声音,沙漠安静得像是虚空。
  沈昊最先开口,他已经恢复了自控力,对这次逃亡不那么恼怒了,“这能说明什么?一段十几万年前的记忆,任何人都可能在强大的法术面前失态,昆沌是道士,知耻而后勇,很可能在后来的道魔之战中立下极大的功劳,因此得到三祖的信任。”
  可三祖被炼成了同一件法器,就是昆沌手中的白剑,这是无可置疑的事情,沈昊想了一会,“为了彻底打败魔族,三祖有可能自愿牺牲成为法器,并将道士的力量都集中在一起——如果我是三祖之一,也会这么做。”
  慕行秋抬手在额角处划了一下,召出另一串水珠。
  秦先生的声音再次响起,这一回他讲述的不是历史,而是猜测。
  魔劫的力量来源于历代道士的修行,很可能是被九大至宝收集到一起的,积聚的力量之多不可思议,早在几万年前就已超过当初的整个魔族,可是昆沌没有收手,反而继续压榨道士们的修行,这是他怀有巨大野心的证据之一。
  念心科只是偶然发现了魔劫的存在,就遭到灭绝,如此残暴的手段肯定来自昆沌的授意,证明他无意与任何人分享魔劫,包括道统弟子。
  昆沌一复苏就发出三十三动,并以法术影响整个皇京的人类,更是明白无误地显露出自己的目的:他要唯我独尊。
  最关键的的是,魔王曾经夺取过昆沌的记忆,了解这只次魔的想法,他最大的梦想不是成为顶尖的道士,而是成为真正的魔族,十三万多年前,他的梦想没能实现,如今他要创建属于自己的魔族。
  第一步,他会夺取魔种与魔魂,这本是刺激他苏醒的因素之一,只是慕行秋和龙魔频繁召引魔劫,才将他提前唤醒。
  接下来,他要以法术创建新魔族,与他同思同想。
  他会吸取魔族战败的教训,不再保留大批奴隶,甚至一个也不要,天下众生,无论人类还是妖族,在他眼里都是未来的威胁,还是力量的分享者。
  三十三动是经过改造的魔族法术,原本只能传递上千里,拥有魔劫之力的昆沌却将它扩展到了数万里。它能带回众生的记忆,也能摧毁记忆,尤其是道士和散修,受到的影响更加明显。
  昆沌一旦发现魔魂与魔种就在眼前,立刻就会再次施展三十三动,先将全体道士和人类的记忆消除,从此独占修行法门,妖族受到的影响会小一些,可是会变得更加残暴好斗,在自相残杀中逐渐消亡。
  所以秦先生要再入轮回,而且让慕行秋将这个消息立刻告诉昆沌。魔魂的暂时消失,会让昆沌推迟他的灭亡计划,因为人类和其中的修行者受他的控制,魔魂一旦显现记忆,很快就能被他发现,如果将人类全部杀死,魔魂就只能轮回为妖族甚至更低微的生物,力量受到限制,可是也更不容易被察觉。
  人类还是忠诚的奴隶,会满世界寻找魔魂的线索。
  “这都是你的一面之词!”沈昊冲着半空中的晶莹水珠大声道,“都是猜测,一派胡言!我要回去,谁跟我走?”
  没人吱声,沈昊施法升上天空,“也好,我自己去看个究竟,如果真如魔魂所说……也只是多损失我一个人,而且我是道士,道统总能发现我的下落。”
  后一个理由无可辩驳,如果慕行秋早一点想到此节,甚至不会带沈昊一块逃离。
  “多保重。”慕行秋没有挽留,“按照秦先生的推测,昆沌会推迟灭绝之计,很可能会将道士们放出来,甚至给予奖赏,让道士帮他寻找魔魂与魔种,所以……”
  “我会查明真相。”沈昊飞走了。
  天空中有一片光掠过,那是昆沌又一次施展的三十三动,在荒僻之地,它的力量变弱不少。
  慕行秋与左流英互视一眼,他们还得继续施展瞬移之术,寻找更安全的藏身之地。
  辛幼陶和小青桃也互视一眼,然后辛幼陶上前道:“我们也得回皇京。我们相信你和魔魂,可是我姐姐……起码我们回去之后能让一批人保持警醒,不受昆沌的欺骗。”
  慕行秋点点头,同样没有挽留,可他很怀疑这三人能在昆沌的强大法术之下坚持多久。
  还剩下虚弱的龙魔、握着魔种藤条的慕冬儿和眼珠转来转去的殷不沉、飞霄,各自开口表示愿意跟随慕行秋。
  他们望着远去的三道身影,都在思考同一个问题:天下之大,哪里才是安全的容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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