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戒律科的教学


  在普通人眼里,身具异能的道士就是仙人,仙人集少见仙人,更没见过这么多仙人同时出现,早起开门的居民远远望见一群道士从镜湖村的方向走来,立刻明白今天将是一个不同寻常的日子。
  小秋早已起床,自己洗漱完毕又替秃子洗脸梳头,经过几年的荒野生活,秃子对干净的外表深感不适,每次沾水都要呲牙咧嘴,过后照镜子却非常满意,“小秋哥,今后能把镜子就竖在桌子上吗?我晚上睡不着的时候可以照一照。”
  事实上,秃子根本不需要睡觉,偶尔他会模仿小秋的样子闭上眼睛,没多久就会睁开,假装刚睡醒的样子打哈欠,他最喜欢聊天,现在又多了一项照镜子。
  “好啊。今天会有客人来看你,你要对他们实话实说,态度要和蔼,明白吗?”
  “明白。”秃子连连点头,“爹娘总教我要讲礼貌,说这样的孩子大家都喜欢,可是过去这段时间我可没见过喜欢我的人,不是吓得转身就跑,就是拿棍子打我。”
  “今天的客人不会害怕你……也不会打你。”
  “我喜欢庞山。”秃子认真地说,“小秋哥身边的人都是好心肠。”
  小秋微笑,他身边的人秃子只见过杨清音和小青桃,就得出了好心肠的结论。
  吱吜一声,房门打开,一名神情严肃的中年道士不请自入,手里拿着一面铜镜,警惕地一边走一边打量,铜镜四处照射,对屋子里的一人一头视若无物。
  “一个庞山弟子,还有镜子。”秃子高兴地叫道,认出了来者的发型。
  第二名道士走进来,年纪显得更老一些,手握铜铃,嘴里轻声念诵着什么,步伐轻缓,小秋隐约认出他踩的是七星方位。
  “又一个庞山弟子,铃铛看着好眼熟,哎呀,头疼,小秋哥,让他别晃铃铛了。”
  小秋没吱声,好在道士走完七步之后就停止摇晃铜铃。
  道士们一个接一个地走进来,秃子很快就查不过来了,“好多庞山弟子,哈哈,原来咱们庞山这么兴旺啊。”
  十几名道士,各持不同的法器,对屋子进行仔细检查之后,分列两边,一名清瘦的道士走进来,同样的道服,同样的高髻长簪,可是放在这名道士身上似乎特别适宜,给人的感觉他就是天生的道士。
  不用别人介绍,小秋知道这肯定是戒律科的大人物,但不是首座,他在老祖峰见过首座本人。
  “慕松玄也是庞山弟子,他的名字……”
  “他的名字记在庞山名册里,我看到了,就在一团墨迹的旁边。”道士目光深邃,语气平静,并无华丽言辞,也无一丝微笑,却给听者带来极大的安慰。
  小秋心中的慌乱消失了一多半,甚至有点不好意思,好像他刚才的话无意中冤枉了对方,“我……我没什么可说的了。”
  “请你相信戒律科,相对于见妖就杀,我们更想知道背后的原因。”
  “谢谢。”小秋突然发现自己在屋子里显得很多余,“需要我出去吗?”
  “那样最好,戒律科也想保留一点小秘密。”道士的语气里有一点点调侃意味,小秋心里更踏实了,起码戒律科不会仅仅因为魔种就除掉秃子。
  小秋向秃子点点头,向外面走去。
  “小秋哥。”秃子好像也知道即将发生的事情对自己非常重要,声音有一丝颤抖,“别走太远,让我又找不着。”
  小秋重重地嗯了一声。
  院子里居然还有一群道士,二三十人,大都比较年轻,其中有沈昊,其它房间敞着门,里面都没有人,客店显然已经腾空。
  沈昊向小秋招手,两人走到角落里交谈。
  “你不该把他带回来。”沈昊开门见山,尽量压低声音,责备的意思还是很明显。
  “那是秃子,野林镇的人,跟咱们从小就认识。”小秋心里突然冒起一股火气,杨清音讽刺他、辛幼陶等人躲避他就算了,这些都是外人,可沈昊不同,他从前是秃子最好的朋友。
  沈昊感觉到了小秋的怒意,身子向前凑近一点,声音缓和下来,“我明白你的感受,秃子非常可怜,我的伤心不比你少,他是我带出野林镇的,我对他的遭遇要负全部责任。”
  小秋感到羞愧,因为他分不清自己的怒意仅仅是因为沈昊那句无情的话,还是对两人身份差异产生的嫉妒,拒绝五行科的第二论邀请当时固然痛快,事后却要面对比大多数修行者都要多的艰难险阻。
  “那不是谁的责任,事情发生了,谁也没有办法。”
  “没错,事情发生了,秃子现在是一只妖,而且是与魔种纠缠在一起的妖,就像死不能复生,妖魔与道统也是敌对的。小秋,你不仅给自己带来麻烦,也让戒律科和庞山感到为难。”
  “这有什么为难的?”小秋惊诧不已,“如果查出来秃子具有危险……我没话说,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我只是觉得秃子很可怜,希望能给他一次机会而已。”
  院子里一名年长的道士咳了一声,沈昊说:“咱们待会再聊。”急忙跑回原位,与同科弟子一同盯着秃子所在的房间,目光似乎透过墙壁看到了里面的情景。
  小秋想不通沈昊的话,看到杨清音站在不远处,于是走过去说:“我没看到五行科的人。”
  “他们待会才来。”杨清音冷冷地说,好像小秋打扰了她的沉思默想,“戒律科真是聪明,带来一堆小道士,正好利用这次机会让他们学习本科规仪。”
  “我把秃子带回来,让戒律科很为难吗?”
  “为难?有一点吧,不知道是哪个傻瓜,居然让那颗脑袋在庞山留名,你可是抓住软肋了。脑袋有危险,就得想办法去除魔种,可脑袋只是脑袋,没有魔种立刻会死,于是庞山会留下杀名;脑袋没危险,那就更尴尬了,堂堂庞山道统,居然收留一颗脑袋当弟子,甚至没有绛宫和下丹田,那可是大笑话。”
  “庞山不杀弟子吗?我怎么没听说过这条规矩?”
  “这不是规矩,这是传统。”杨清音靠在一根廊柱上,歪头望着秃子所在的房间,声音略显不屑,“不管弟子犯下多大的错,最严重的惩罚就是拔除内丹和道根,当然,这样的人活不了几年,可毕竟体现了庞山的宽大为怀,九大道统差不多都是这样。”
  “沈休唯也是庞山弟子。”小秋低声说,二良没犯任何错误,却死于另一名庞山弟子之手。
  杨清音想了一会才明白沈休唯是谁,“所以申庚那小子才会被处以思过五年的惩罚嘛。”
  “只是五年而已。”小秋恨恨地说,尽量不去想秃子此时的遭遇。
  “你还真是不知满足。”杨清音斜眼看着小秋,忽然压低声音,“申庚是被当成天才弟子来培养的,失去五年你知道对他影响有多大?即使这样也很有争议,后来是杨宝贞自愿去当都教,才平息其他首座的不满。事情没你想象得那么简单,你只是不知道而已。”
  小秋是一名没有内丹的低级弟子,当然无从了解老祖峰台院内的事情,可他知道,正在思过的申庚满怀怨气,思过五年也未必能改过自新。
  “早知会受惩罚,他为什么还要杀人?”
  “早知?你以为道门子弟就一定了解并遵守道统的所有规矩吗?申庚可是胎生道根,千百年来整个庞山道统就出过两个这样的怪胎,左流英和申庚,申庚差一点,没敢在娘胎里修行,他是申杨两家的宝贝疙瘩,别人不能犯的错误他可以犯,反正杨宝贞会替他求情。我这个姑姑啊,对儿子溺爱得跟凡夫俗子一样,全忘了自己是一名星落道士,结果害人害己。”
  “杨宝贞是你姑姑?”小秋知道老娘跟杨宝贞是亲戚,却不清楚两人的具体关系。
  “嗯,怎么,你要找我报仇吗?随时奉陪。”
  小秋摇头,“我只找申庚报仇。”
  杨清音夸张地笑了一声,惹来许多不满的目光,“那你得努力了,申庚可不是关神跃那样的废物,也不是田阡陌那样的笨蛋,他就算思过十年,出来之后也还是比你厉害。”
  小秋没有争辩,无谓的誓言连他自己都不会相信,更不用说是外人,申庚是横在他面前的另一座老祖峰,更加高耸,更难攀爬,他唯一的希望就是孟元侯的那句话——只要你想。
  站在院子里的道士发生一阵小小的骚乱,小秋向秃子所在的房间遥望,却只能看到墙壁和门窗,“你看到什么了?”
  杨清音看了一会,“他们招出了那颗脑袋的魂魄,正在观察里面的魔种,嘿,怪不得戒律科把年轻弟子都叫来了,招魂仪式可不常见。”
  “秃子呢?他有事吗?”
  “他就剩下一颗脑袋,你说他有事吗?”杨清音叹了口气,“反正今天不会死,他很幸运,戒律科来的人是大执法师申准,号称庞山道统最公正的人。嘿,你也应该恨他,他是申庚的父亲。”
  客店门外又走来一群道士。
  “很不幸,五行科派来的是杨宝贞。”杨清音语气冰冷,对亲姑姑毫无敬意,甚至还带着一丝恨意。


第一百零一章 戒律对五行
  六名五行科道士赶来客店,带队者正是杨宝贞,戒律科的年轻道士们急忙让出地方,站到庭院两边。
  沈昊来到小秋身边,看了杨清音一眼,低声说:“就因为秃子,居然惊动这么多道士,在庞山也算是绝无仅有的稀罕事了。”
  他那一眼没有逃过杨清音的注意,“小子,你认识我吗?”
  “你是洪炉科的杨清音道友。”沈昊不喜欢受到质问,更不喜欢被叫做“小子”,但说出来的话还是比较客气,“想必杨道友还不认识我,我叫……”
  “老娘没问你叫什么,记住,管好你自己的眼睛。”
  沈昊再也忍不住,愤怒地盯着对方,两人一触即发,这时戒律科的大执法师申准走出房间,迎向自己的妻子,两人互相施以道统之礼,然后小声商议。
  小秋想听听申准和杨宝贞在说什么,不等他使用超常听力,就被沈昊拉到另一边去。
  “你怎么跟她混在一起?”沈昊有些不满,但是目光垂地,没有看向十几步之外的杨清音。
  戒律科和五行科的意见似乎不太一致,申、杨二人虽然不动声色,但是说话时间很长,似乎都在尽力说服对方。
  小秋望着那两人,发现超常听力对两位高等道士无用,他什么也没听到,随口回答沈昊:“在致用所我还能跟谁混在一起?”
  沈昊沉默片刻,一手按在小秋的肩膀上,“你在生我的气?”
  小秋重重地呼出一口气,“你关心我跟谁混在一起,我更关心屋里的秃子,他没死,他记得从前的每一件事。”
  沈昊收回手臂,脸色微红,悄悄将一面掌心大小的铜镜塞给小秋,“你看一眼吧。”
  小秋第一次接触到真正的法器。
  五行法师李越池临死前曾将自己的多件法器全都送给了野林镇少年,可那些铜铃、铜镜在少年们手中从未显示过特异之处,直到在养神峰上课之后他们才明白,大多数法器会与使用者建立独有的联系,更换主人之后必须洗去上面的旧有印记,否则的话它就只是一件平凡的物品。
  小秋等人没本事洗掉印记,自然也就无法体会到法器的奇妙之处,至于小秋点过的几根蜡烛,它们不属于法器,而是与丹药一样的消耗品。
  这面小小的铜镜属于沈昊,他还没有凝气成丹,但是已经拥有简单的法器,可以施法之后借给他人使用。
  铜镜手感微凉,小秋却不知道如何让它产生作用。
  “对准房间,用你的天目。”沈昊低声提醒。
  隔了一会,小秋的目光终于能够穿透墙壁,砖石仍在,屋内的情形也清晰可见,想看哪里,只需调整视线即可。
  屋内对秃子的检查好像已经结束,十多名道士收起了法器,随意地站在一边低声交谈,看上去很轻松,小秋略微松口气,这起码证明秃子不是十分危险的妖头。
  秃子的头颅被道士用法术悬在桌面一尺之上,轻轻地左右摇摆,双眼闭合,嘴角微露笑容,好像在做美梦,相隔两三尺的空中,飘浮着另一个“秃子”——透明如烟,流动如水,若不是里面分布着如同叶脉一样的浅绿线条,几乎不可见。
  小秋度天劫的时候曾经有过魂魄离身的体验,站在第三者角度望去,感觉很不一样: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秃子?是拥有记忆却没有形体的魂魄,还是闭眼微笑一无所觉的头颅?
  小秋收回视力,将铜镜还给沈昊,修行者走的是一条远离凡人的道路,自然会遇到凡人想象不到的疑惑,他想,这或许也是禁秘科研究的问题之一吧。
  “有结果了。”沈昊提醒小秋注意申氏夫妇。
  申准和杨宝贞看来是达成了一致意见,同时转身,申准回房间,杨宝贞向五行科道士做出手势,几人分别拿出剑、尺、如意等法器。
  “他们要做什么?”小秋的心突地一沉。
  沈昊咬着嘴没吱声,突然吐出一口气,“放心,不是杀妖,执法师们在摆法阵。”
  戒律科的道士全都从房间里走出来,七人一列,分为两组,呈八字形站立,窄口中间是大执法师申准,在他身前两丈开外,正好是八字宽口中间,飘浮着秃子的头颅和他的魂魄。
  相隔二十余步,六名五行科道士站成一排,一手持法器,一手捏道诀,做好施法准备。
  沈昊解释道:“戒律科摆的是两仪七元阵,这是护法大阵,应该是要保护秃子,可是五行科是什么意思,要跟戒律科斗法吗?”
  作为戒律科新弟子,沈昊此行专为观摩而来,一看到两仪七元阵,眼睛立刻一亮,匆匆跑回同科弟子中间,站在最佳角度欣赏前辈施法。
  小秋回到杨清音身边。
  杨清音昂着头,好像没看到他。
  “老娘,五行科和戒律科这是在做什么?”小秋主动问话。
  杨清音保持沉默,以此作为小秋刚才走开的惩罚,直到戒律科十五名道士阵法已成,她才开口,“他们要将魂魄和魔种分离。”
  “那样的话秃子不就死了?”小秋虽然早有准备,还是吃了一惊。
  “不一定,这是一次测试,看看是魔种控制魂魄,还是魂魄囚禁魔种。”杨清音瞥了小秋一眼,知道他没听懂,解释道:“魔种控制魂魄,遇到危险就会强行分离,它可不愿意陪死,脑袋当然会因此死亡,谁也没办法;魂魄囚禁魔种,不管形势多么不利,魔种也无法逃脱束缚,那颗脑袋或许还有活路。”
  “连五行法师都控制不住魔种,秃子……”小秋又一次想起李越池,仅仅是被魔种入侵过一次,他就宁肯自杀也不回庞山求助。
  “你把种子扔在沃土,它能长得又高又壮,扔在石头缝里,能发芽就算幸运了,你的脑袋朋友实在是太弱了,遇到的又是一个同样衰弱的魔种,他们两个……别废话了,看五行科和戒律科斗法吧,这样的好戏可是难得一见。”
  戒律科的两仪七元阵已经成形,小秋看到的是一张若有若无的光罩,将十五名施法道士保护起来,秃子的头颅留在光罩之内,与魔种纠缠的魂魄却在外面,那是一小团淡得几乎看不到的绿色烟体,它将要直接承受五行法师的进攻。
  小秋手里没有任何法器,他改用无漏天目观察,马上看到了另一幅景象:光罩变得清晰可见,甚至亮得有些刺眼,在光罩表面,布满无数条小剑一样的红光,像闪电般不停地游走,偶尔有一条红光会骤然光芒大放,跃出足有一两尺远,旋即返回原处。
  秃子的魂魄之内,绿线像水银一样流动,显然感受到了危险,速度越来越快。
  小秋只盯了一会就承受不住了,头昏脑涨,赶紧收回视力,他没有内丹和法器,无法长久使用无漏天目。
  六名五行科道士先出招,一道道气剑穿过秃子的魂魄,击在光罩上,发出生硬的梆梆响声,像是两根枯木互相敲击。
  小秋恢复正常之后,再一次使用无漏天目。
  气剑全是金木水火土五行法术,形态各异,速度却出奇地快,小秋即使用天目也分不清单独的法术,只能见到连串的飞行轨迹,以及法术在光罩上激起的一团团强光。
  这样的场景的确难得一见,五行科与戒律科均势力敌,互相激发出更强的实力。
  夹在两者之间的秃子就是另一种感受了,留在光罩之内的头颅,嘴角微笑消失,眉头慢慢皱起,显然已经感受到法力攻击带来的痛苦。光罩之外,如雾如水的魂魄发生剧烈变形,已经看不出人头的形状,里面的浅绿色线条失去叶脉似的整齐,扭成一条粗线,像旋风一样摇摆……
  小秋又感到头晕目眩,只得退出无漏天目,这回的反应比较严重,他坐在地上,低着头不敢再看。
  杨清音露出不屑的笑容,她看得倒是清清楚楚、津津有味,“杨宝贞是回风师,精通水、木、火三类法术,她还没使出全力。其他五人都是混合师,精通两类法术,他们可是拼尽全力了。呵呵,除了十五名执法师,估计也没谁挡得住这六人的进攻。真是的,一颗脑袋而已,值得花费这么大力气吗?”
  “魔种分离了吗?”小秋最关心的是这件事。
  “现在还难说,不过你的脑袋朋友也快不行了,谁的魂魄也经受不起这种强度的法术……结束了。”
  “结束了?秃子呢?”小秋起身抬头,果然,杨宝贞等人已经收起法器,对面的光罩和魂魄都消失了,只剩下秃子的头颅悬在空中,五官略显扭曲,偶尔向上一跳,却没有清醒过来。
  大执法师申准走到头颅附近,大声宣布:“此头无害,魔种被它牢牢束缚住了。”
  小秋大大地松了口气,正好沈昊望来,两人相视一笑。
  “我可以把慕松玄带走了吗?”小秋知道自己没资格在这里说话,可他太急迫了,必须问一声。
  申准摇摇头,“慕松玄必须吸取灵气才能维持生存,你尚未凝气成丹,体内灵气本就不多,若是再让他吸食你的血液,你就没办法修行了。”
  小秋呆住了,“那他……”
  “戒律科会将慕松玄带回老祖峰,在那里他会得到妥善安置。”
  杨清音出人意料地站出来,“这么一个有趣的脑袋,固魂守魄的本事还不如一只兔子,当作招魂的练习对象真是再好不过,姑姑,你不想争一下吗?还是你和姑父已经商量好了,大家轮流使用?”
  极少动容的杨宝贞脸色一沉,“清音,这里没你的事。”
  申准并未生气,“慕松玄也算是庞山弟子,老祖峰不会为难他,偶尔一次招魂对他也没有坏处。”
  杨清音走到头颅面前,“脑袋是我带回来的,怎么会没有我的事?慕行秋没内丹,我有,脑袋从今以后就归我吧,没事的时候我也练练招魂。”
  老娘昂首四望,一副看谁敢反对的架势。
  杨宝贞的脸色更加阴沉,小秋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愤怒。


第一百零二章 道门子弟的责任
  在养神峰弟子眼中,杨宝贞是一位严肃认真、不苟言笑的都教,在一群餐霞境界的都教当中,拥有星落道果的她与众不同,没人敢怀疑她的能力,也没人敢向她显露出一点挑战的意图。
  她甚至不需要发怒,就已牢牢树立自己的形象。
  因此,当她大步走向杨清音,脸上露出明显的怒容时,现场曾被她教过的几名弟子,包括小秋和沈昊,全都吃了一惊。
  杨清音歪着头,在这一刻对真实的自己毫不掩饰:固执而叛逆,以孩子般的愚蠢与勇气对抗大人。
  “别胡闹。”杨宝贞语气平静,却更显出她压抑着的恼怒。
  “我是杨家的人,怎么能不胡闹?”杨清音冷冷地说,相比之下,她还不懂得如何掩饰内心情绪。
  小秋轻轻叹了口气,这本是他和秃子的事情,结果却要演变成杨家姑侄的争斗。
  “没错,你是杨家的人,再怎么胡闹也还是一样。”杨宝贞的怒意突然消失了,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转身向客店外面走去,其他五行科道士紧随其后,他们没在仙人集的居民面前施展法术。
  杨清音转向申准,“脑袋是不是归我所有了?”
  申准微微摇头,却不是反对,“他可以留在你那里,但不归你所有,你得将他当成庞山弟子对待。”
  “该打就打,该骂就骂,我知道。”
  申准再次摇头,“今天你不能带走他,我要将慕松玄带去戒律科,对他做一些法术加持。”
  “别弄坏了,尽快还给我。”杨清音大概是觉得自己的态度过于恶劣,改换语气说:“谢谢你,姑父,整个庞山只有你能公正对待这颗脑袋。”
  申准露出无奈的微笑,充满再明显不过的宠爱,“学会叫他的名字——慕松玄。”
  大执法师走到小秋身前,“听说你在致用所仍然继续修行。”
  “是的,还有其他一些人,我们共同修行。”小秋抬头看着高大的道士。
  世上总有些人气质独特,一眼望去就令人产生深刻印象,以至于无法记住他真正的容貌,申准就是这样的人,小秋第一眼就得出结论,这是一位真正的道士,可即使面对面,他也没办法看清对方的五官,除了那双深邃的眼睛。
  小秋垂下目光,觉得凝视大执法师是不礼貌的行为。
  “所有庞山弟子都应该有你这样的精神。”大执法师的声音如此认真,小秋甚至有一点脸红,“来参加戒律科的消魔大会吧,每一位不在养神峰修行的弟子都应该参加,三个月一次。”
  “谢谢,我会去的。”小秋答应道,其实他还没有弄清消魔大会是什么意思。
  申准点下头,带领戒律科弟子离去,一名道士给秃子的头颅盖上黑布,捧在手里,小秋想提醒他秃子怕黑,却没来得及,沈昊走来对他说:“有我在,秃子不会有事的,过几天他就会被送下山。”
  “好。”
  “小秋,还记得咱们当初的打赌吗?”
  那是在养神峰的时候,野林镇的少年热情洋溢地讨论未来,沈昊和小秋打了一个赌,看谁能更早凝气成丹,小秋当然不会忘。
  “记得。”
  “那就让咱们继续比下去吧。”沈昊挤挤眼睛,小秋笑了。
  等在街道上的住客一拥而入,对庞山道士的到来议论纷纷,但是没人敢上前向杨清音和小秋询问。
  西介国公主留在仙人集的随从潘三爷从人群中挤过来,“有回信。”随后跑进自己的房间,很快带着一个厚厚的信封交给小秋。
  小秋接过信封,匆忙致谢,在众人的注视下跑出客店,追赶先行离去的杨清音。
  杨清音走得很快,小秋以最快的速度跑了近一刻钟才追上她的脚步,“我还没谢谢你。”
  “谢我什么?”杨清音气哼哼地说,像是憋了一肚子火气。
  “你帮我留下了慕松玄。”
  “哈,别臭美了,我不是帮你,只是觉得脑袋有点意思,还能拿来练功,他就是老娘的玩具,哪天不高兴了,就扔在一边让他自生自灭,管他什么庞山弟子,大不了我也去思过几年,正好清静。”
  杨清音越说越愤慨,她是刚才那场争执的胜利者,却像是受到了天大的委屈。
  小秋默默地陪她走了一会,“我听说过你的一点事情。”
  杨清音倏地止步,“看来你是真不怕死啊。”
  小秋怕死,但他不怕老娘,同时止步,“听说你是因为对亲事不满才被送到致用所的。”
  杨清音的眉毛挑起,小秋几乎肯定她就要施法,可她只是哼了一声,突然一步跃出,以极快的速度向前跑去。小秋紧紧跟在后面,虽然撵不上,但也没被落下太远。
  在牧马谷岔道,杨清音又一次停下,小秋赶上来的时候发现她在哭,这样的场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一下子变得不知所措,半天说不出话来。
  杨清音擦去眼泪,歪着头,露出了惯有的痞子相,“你觉得我特别不可理喻?”
  小秋摇摇头,“在我见过的少数有钱人当中,你还算正常的。”
  “我不是有钱人。”
  “在庞山,道门子弟就是‘有钱人’。”
  杨清音大笑数声,“原来我在你眼里就是一个纨绔子弟。”
  “嗯。”小秋没有否认,“所以我说你很正常。我认识一个人,有一回发烧,突然想吃葡萄,可季节不对,野林镇没有这东西,于是他爹派出仆人,骑着三匹官马连夜前往大、小耳堡,第二天中午给他买回了葡萄。病好之后他说自己其实不喜欢吃葡萄,可是他爹既然发问,他就顺口说了。”
  这是沈昊从前的事迹,为了照顾这三匹马,小秋几乎一晚上没睡觉。
  “你觉得我受到的宠爱太多了?”杨清音觉得真是可笑。
  “没几个人敢在老祖峰道士面前那样说话。”
  “你做过,当场拒绝五行科首座的邀请,这种事更罕见。”
  “然后我就一无所有了,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而你永远都有这个机会,只要你愿意只要你点头,老祖峰仍然是你的家。”
  杨清音皱着眉头,像看怪物一样打量小秋,“你多大了?”
  “过完年十六岁。”
  “还是小破孩呢,就敢对我说教?我比你大三岁,我不知道什么葡萄的故事,可我知道老祖峰根本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你去过老祖峰吗?”
  “去过几次,待的时间都不长。”
  残冬将近,地面的积雪已有融化的迹象,杨清音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对鞋尖那一块潮湿甚感兴趣,好一会她说:“你觉得我是‘有钱人’,那我也说说你吧,你总这么自以为是吗?”
  小秋想了想,“从小我爹就说我太倔强太固执,早晚吃亏,这大概就是自以为是吧。”
  “哈哈,好吧,那就让老娘改变你的固执。你听说过我姑姑和姑夫结凡缘的传说吧?”
  “大家都说他们两个是罕见的只结凡缘不肯慧剑斩情丝的道士,十分令人尊敬。”
  “结凡缘的道士进不了星落境界,可这两人偏偏打破了传统,你们就不感到奇怪?”
  “凡事总有例外吧。”
  “或许,但他们两个不是例外,杨宝贞和申准根本没结凡缘。”
  小秋愣住了,“他们连孩子都有……”
  “没错,而且孩子不少,迄今为止一共十个,以后可能还会再生,这才是杨宝贞的真正目的:不停地生孩子,而且得是申准的孩子,因为申家的血统最好,直到生出一个能在娘胎里修行的孩子,她才会停止。”
  “像左流英一样。”小秋越发惊愕,老娘说得没错,他对老祖峰简直一无所知,“可是……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修行得道,为了保证庞山在九大道统中的地位,为了杨家有朝一日能像申家一样成为道门大族。”
  “可她生的孩子都姓申。”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受‘宠爱’的原因了。”杨清音望向北方的山谷,她刚刚哭过、笑过,现在只剩下玩世不恭,“等我到了餐霞境界,申家会选一位最优秀的男子做我丈夫,我们会努力生孩子,但他们都姓杨。”
  小秋半天说不出话来,这完全不是他想象中的道统世界。
  “瞧,我就说你是小孩子。”杨清音反而笑了,“你是外来者,所以你永远不会明白,一个家族几万甚至十几万年,一代又一代地追求同一个目标,最后会采取什么手段。左流英是个标尺,他打开了修行的一条捷径,虽然机会渺茫,仍然值得一试。别用惊奇的目光看待申杨两家,我们眼里的世界跟你不一样。进入庞山对你来说是往上走,我们从一出生就坐在山顶,是你所谓的‘有钱人’,可我们担负的责任也比你多一百倍一万倍,你随时可以离开庞山,而我们必须与庞山共存亡。”
  “你可以不进餐霞境界。”小秋建议道。
  “嘿,那样的话生一堆孩子就是我唯一的价值了,我会嫁得更早。”
  小秋明白杨清音为何痛恨姑姑了,杨宝贞为家族做出了牺牲,杨清音因此背上沉重的包袱,或许这就是她的心结,只是还没有影响到她的修行。
  “王子争夺王位时也会不择手段,因为王位是他的家族一代代继承下来的。”
  “嗯,你终于有点开窍了。你说的是辛幼陶吧?他想凝丹之后再去当符箓师,这样既拥有道士的长寿,又拥有龙宾会的地位,然后只需耐心等待,王位迟早会落到他或者他的子孙手里。没错,我俩有点相似,不过这改变不了一个事实:辛幼陶是个令人讨厌的家伙。”
  道统家族与王室果然能够互相理解,小秋一直没弄明白的事情,杨清音几句话就解释清楚了。
  “你还羡慕‘有钱人’吗?”杨清音问,带着明显的调侃,“老老实实当你的穷人吧,如果你肯努力的话,没准有一天能取得吞烟道果,那就是你的最高境界了。至于你的那颗脑袋朋友,等我玩够了,而你又表现良好的话,我会送给你的。”
  杨清音大笑着离去,从折磨当中得到了一丝快感。
  在她身后,小秋用同情的目光望着老娘的背影,没觉得自己受到羞辱。


第一百零三章 少年的醒悟
  小秋不在的这些天,一直是大良沈休明替他照料马匹,每天傍晚过来添加草料,然后跑回致用所,睡不了多久就得起床去学习保养花草根块,二十多天下来,已经累得筋疲力尽,看见好朋友终于回来,他总算大大地松了口气。
  “这群马真是不分好歹,喂它们草料也要受威胁,要不是有枣红马帮忙,我不知道得挨多少蹄子。”大良透过窗缝紧张地向外张望。
  小秋刚结束一轮存想,笑道:“它们吃硬不吃软。”
  “我可打不过这群畜牲。”大良坐到凳子上,低着头,显得闷闷不乐。
  小秋的笑容慢慢消失,“你听说秃子的事情了?”
  大良点头。
  “你也觉得我不该把他带回来?”
  大良抬起头,神情迷茫而困惑,好像几日不见的好友变成了陌生人,“我不知道。昨天我刚听说消息的时候觉得你大错特错,只剩一颗人头,不是妖还是什么?就算为秃子着想,也该把他……可是睡了一觉我又有了新想法,你是小秋哥,从小就爱出头,爱打抱不平,也就是因为这个大家都愿意跟你交朋友,就连沈昊也一直羡慕你。”
  有些话存在心里合情合理,一旦说出来就变了模样,大良突然感到万分羞愧,面红耳赤,但他还是说下去,“如果小秋哥不是重情重义的人,二良的仇能靠谁来报呢?野林镇的人都快把他忘啦,就连我自己也不能时时记在心里。说句实话,我放弃修行一半是因为自己真的不适合,还有一半是因为胆怯,我怕凝气成丹之后就得面对申庚,甚至整个申家。”
  大良双手抱头,“我是胆小鬼,我真希望当初死的是我,二良才有报仇的胆子……”
  “咱们都是胆小鬼,整个致用所的人都是胆小鬼,就连老祖峰上也住满了胆小鬼。”小秋推开房门,呼吸外面的清新空气,释放心中的憋闷。
  大良惊讶地看着小秋,一度以为他在讥讽自己,可是小秋看上去如此严肃,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每个人都是胆小鬼。”小秋当然不会讥讽大良,他们两个从小玩到大,虽然性格差异越来越来明显,他仍然珍惜这份友情,“每个人都守在自己本来的位置上,不敢多移动半步,你不敢往上走,上面的人也不敢往下来。王子也好,道门子弟也罢,他们的胆小怯懦一点不比你少,就连申庚也是如此。”
  小秋突然间醒悟了,即使没有外面的清新空气,他也不再觉得憋闷,“所以孟元侯要讲逆天之术,他说只要‘你想’就能做到,其实‘你想’是最难的事情,我们会在心里幻想,也会对其他人夸夸其谈,其实并不当真,说完就过去了,因为那不是真正的‘你想’,那只是自我欺骗。”
  “小秋哥,你在说什么啊?”大良站起身,担忧地看着小秋,怀疑他受到了妖头的影响。
  “为什么普通弟子的修行总是赶不上道门子弟?为什么像咱们这样的人到达吞烟境界之后通常就会止步不前,而杨宝贞已是更高的星落境界却仍然不满足,反而觉得她自己是失败者?”
  “我不知道,杨都教自认为是失败者?你听谁说的,还是你自己猜的?”大良更加摸不着头脑,甚至有一点慌乱,向外张望几眼,生怕有人听到小秋的话。
  “因为咱们不敢想,对咱们来说,拥有道根就是奇迹,洞开七窍就算没有落伍,豁通三田就是好成绩,凝气成丹那简直是一次伟大的成功,餐霞就是顶峰,取得吞烟道果就只能用运气来解释了,可是道门子弟,吞烟只是开始,星落不过是小有所成。”
  大良张大了嘴巴,真觉得不太认识眼前的这个人了,“不就应该这样吗?难道你还想……”
  “我想。”小秋兴奋地转过身,张开双臂,好像他此时面对的不是大良一个人,而是整个庞山道统,“我想凝气成丹,我还想一路向上攀登,如果服日芒就是顶峰,那我要站它上面。从前我不敢这样说,因为连我自己也觉是这是笑话,可我现在要说要想,还要做。”
  大良呆呆地看着小秋,突然呵呵笑了两声,“真希望有那么一天,到时候……我只能让重孙子向你祝贺了吧。”
  虽然话听上去像是嘲笑,大良的祝福却是真心的,即使站在一边旁观,他也还是不敢“想”得太过头。
  小秋收起兴奋劲儿,微笑道:“我会替二良报仇的,申庚可能不会找你麻烦,但他不会放过我,因为我非要挤进他的地盘不可。”
  大良满怀忧虑地告辞,觉得好朋友今天颇不正常,“别把自己逼得太紧。”他想不出更好的安慰,“我宁肯放弃报仇,也不想让你出事,从前我糊涂过,可我现在知道,你是我唯一的朋友。”
  是夜二更,小秋端坐在床上,迎接幼魔的到来。
  过去这段时间里,幼魔曾经出现过几次,小秋每次都要找借口远离同行伙伴,找没人的地方与它搏斗。
  幼魔的锻骨拳越来越纯熟了,与小秋不相上下,甚至能偶尔用上咒语,让小秋也感到身子一麻,他对此最为纳闷,幼魔只会发出咔嗒之声,连人话都不会说,怎么能念诵咒语?
  今晚,小秋不想与幼魔搏斗,淡蓝色烟雾刚一出现,他就开始屏息凝气,准备进入存想状态。
  他有一个猜想,幼魔会模仿他的举止,它已经学会了锻骨拳,摸到了一点咒语的门道,没准也会跟他一块存想,这未必有什么好处,起码可以结束无休止的搏斗,也用不着每七天一次刻意躲避外人了。
  幼魔的想法显然跟他不一样,成型之后立刻冲过来,连发五招,招招打在小秋脸上。
  它的小拳头跟铁棍一样坚硬,小秋疼得没法进入存想,但也不还手,照旧控制呼吸、端坐不动。
  幼魔迷惑了,今天的这个人类实在很怪,双方之前也有过短暂的和平,但那只是欺骗战术,很快就会大打出手,幼魔绕着小秋飞行,偶尔出一招,力道仍然很足。
  一刻钟之后幼魔住手了,它歪头研究了一会儿,飞到小秋头顶几尺高的地方,也盘起两条小腿打坐,可它显然不太喜欢这个姿势,很快就消失了。
  小秋这一晚的存想持续了很长时间,他只睡了一会,次日起床之后感觉却非常好,幼魔仍在,但是经过引导之后不会成为太大的问题,他又可以专心修行了。
  关神跃等人准时到达,谁也不提人头的事情,杨清音来得也很早,看上去状态极佳,稀奇古怪的点子层出不穷。
  她要求大家在存想的时候轮流起来纵声大叫,弟子们早有准备,没再像关神跃上一次大叫那样受到惊吓,可是存想效果也变得很差,辛幼陶心疼各种丹药却不敢提出反对。
  她让小青桃担当诵经师,即使念得磕磕绊绊也不换人。
  她还要求周平与锦尾马赛跑,命令两名弟子向北深入群山,给她采一朵罕见的雪莲回来,对慕行秋和辛幼陶,却不提任何要求,好像这两人是她的“得意弟子”。
  总而言之,这一天的修行支离破碎,杨清音对此很满意,“不错不错,你们继续,老娘要回去休息了,起得早真是辛苦啊。”
  杨清音打着哈欠回致用所了,身影刚一消失,弟子们就炸了锅,关神跃平时对老娘最为尊敬,这时却第一个开口抱怨,“我知道不该在存想时大叫,可她让大家轮流叫是什么意思?专门提醒我吗?”
  周平壮硕的身子微微摇晃,脸色赤红,“我呢,跟一群笨马赛跑,最后根本就是它们追我,累死我了,这样就能促进修行吗?这就是所谓的逆天之术吗?”
  那两名千辛万苦采回雪莲的弟子更是怨气冲天,因为老娘甚至没看一眼他们拿回的东西,直接就走了。
  小秋建议大家充分利用当天剩余的时间存想,而不是做无谓的抱怨。
  临近黄昏的时候众人告辞,周平、关神跃等人凑在一堆,商量着能不能找个借口退出修行。
  辛幼陶没走,假装查看还剩下多少丹药,“听说你那位……朋友保住了,恭喜啊。”
  “谢谢。”小秋正好也想跟辛幼陶谈谈。
  “老娘这是在闹着玩还是来真的?”
  “我想她是来真的,大家修行迟滞是因为存有心结,她这是想办法解除每个人的心结。”
  “那她对咱们两个不理不睬又是什么意思?”
  “说明她相信咱们。”
  辛幼陶可没有这种想法,他觉得杨清音是故意冷落,“给你提个醒,你不要轻易相信她,虽然这话不好听,但我还是要说,你和老娘根本不是一路人,她是道门之女,还是申庚的近亲……”
  “我知道。”小秋无所谓地说,从仓库往石槽那里搬豆子。
  辛幼陶是不会上手帮忙的,跟在小秋身边,低声说:“我听到消息,老娘——”他向空旷的山谷望了一圈,“其实是左流英派到致用所的,就是要针对你。”
  小秋将装满豆子的口袋重重扔下,皱眉问:“你在胡扯些什么?”
  辛幼陶睁大眼睛,“你想啊,谁能提前知道你会来致用所,当然是左流英,因为他早就知道禁秘科不会选你,他还知道你性子倔强,所以提前安排老娘来这里等你……”
  小秋拍拍辛幼陶的后背,“别胡说八道了,你自己说的,我跟老娘不是一路人,我跟左流英更不是一路人,现在这种状况,他干嘛要在我身上花心思?再说他料不到我会拒绝五行科。”
  辛幼陶低头想了一会,终于下定决心,“实话告诉你吧,在镜湖村馆舍里,左流英曾经找过我,让我把你体内的魔种逼出来,还许给我诸多好处……喂,你在我后背贴了什么东西?”
  “一张纸符。”小秋平淡地说,“你姐姐送给我的一张纸符。”


第一百零四章 背上的神印
  辛幼陶还记得自己第一次使用符箓的场景,当时他还只是三四岁的稚儿,一张纸符在他手里化为清烟,升到一丈高的空中爆裂成五彩缤纷的烟花,小王子开怀大笑,从此喜欢上了这些神奇的纸张。
  长大一些,他接触到更多种类的符箓,从日常器物到各类兵甲,符箓存在于他身边的每一个角落,五岁的时候他的背上多了一道祭火神印,从此以后使用符箓更加得心应手。
  直到若干年后,辛幼陶在王室斗争中莫名惨败,被迫离开王宫进入玄符军,他才有机会接触到普通人的世界,得知这世上有很多人只听说过符箓却一辈子没有见识过。
  这样的对比,令辛幼陶更加迷恋符箓,它们成为王子身份的象征,是他赖以生存的最重要技能之一。
  今天,这种依恋被斩断了,一名放马少年的随手一拍,解除了他背上的祭火神印,没错,他还可以使用符箓,但是只能跟普通人一样使用最低级的符箓,而他偷偷藏起来的那些高级符箓全成了废纸。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想当年,是西介国龙宾会首席大符箓师亲自为他加持祭火神印,数百名贵族与大臣旁观,当他站起身,发出一道明亮的圣火符箓时,丹墀之下的观者齐声高呼“吾王万岁、王子千岁”。
  可是慕行秋,一个此前从未接触过真正符箓的穷小子,居然悄没声地给了他重重一击,这是卑劣的偷袭,这是无耻的陷害,辛幼陶怒火冲天,就算是继母的挑拨离间都没让他这么愤怒过。
  “六阴还圣大无忧云蒸符,好拗口的名字。”小秋向石槽里倒豆子,好像他刚刚做过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公主在信里说这张符很难得,她花了不少时间才弄到,又请十位大符箓师分别施法,才让这张符在七天之内能让像我这样的普通人使用。送信就用去三天,咱们回来得有点晚,今天是最后一天有效期,差点错过了。”
  辛幼陶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用慕行秋解释,他也知道这道符箓的底细,他已经感觉到后背祭火神印所在之处的微微痛痒,仿佛有什么东西要从那里飞走,不,已经飞走了,他在怀里摸索,找出隐藏的一张纸符,意念传动。
  毫无反应,这就是淡黄色的纸张,西介国王子再也驱不动里面的强大力量了。
  “我、我要杀了你!”辛幼陶收起纸符扑向慕行秋,全忘了两人之间的实力差距。
  这里不是西介国都城,地位与身份另有一套体系。
  小秋扔下口袋,一拳击出,辛幼陶扑通摔倒在地,随即跳起来,甚至不顾身上的灰尘,再次恶狠狠地扑向敌人,原本很秀气的脸孔变得狰狞凶恶,咬牙切齿,像是要咬人。
  小秋摇摇头,侧身让开,抬起右臂,紧紧夹住辛幼陶的脖子,压着他弯腰,“听我说。”
  “我不听,放开我!”辛幼陶完全失去了理智,使尽全身力气与那条坚如磐石的胳膊对抗,双臂挥动,往一切他能接触到的地方猛击。
  没一会工夫,辛幼陶憋得脸通红,终于屈服,放弃挣扎,“放开我。”
  “我要你老老实实听我说话。”
  辛幼陶想了一会,“好。”
  小秋松开手臂,辛幼陶直起身子,退后几步整理衣裳,没有再冲上来以卵击石,“王后用阴谋诡计剥夺我的继承权,我都没这么恨她。”
  “如你之前所说,你是王子,我是穷乡僻壤的无名小子,能被你当成最大的仇人,我岂不是该感到荣幸?”
  辛幼陶的脸又红了,他的确说过类似的话,如今被对方甩回来,比拳头还要硬,“我姐姐居然同意?”
  “和公主无关,都是我的主意。”小秋继续往石槽里放青草和豆子,“我还记得你说过的一句话:庞山道门子弟要是去皇京学习符箓,就得听你摆布。大概这个意思吧。”
  “嗯,我说过。”辛幼陶目光瞥向石槽边的木柄铁叉,寻思着用它能不能打过慕行秋。
  “反过来说,你在庞山道统什么也不是,地位还不如我。”
  “我不如你?!”辛幼陶气急败坏,但这股怒火消失得也快,在镜湖村的时候,他还有比一般人地位高的自信,可是现在他连养神峰三年都没待够,修行也远远落后,实在没什么炫耀的,“我不如你。”
  “因为你总忘不了自己是王子,更忘不了那些符箓,这都是你的拖累,现在好了,你起码丢掉了其中一个,举手之劳,你的地位上升了。”
  “嗯?”辛幼陶没听明白,就算要讲大道理,也应该是自己滔滔不绝,慕行秋虚心接受才对,“你什么时候学会故弄玄虚了?难道你在偷偷看书?”
  “我看的不是书,是人。”小秋指着辛幼陶,“你说过的话我都记着,我觉得很有道理,可是你只讲道理,却不按道理行事,所以我要帮助你。”
  “你不是在帮助我,你是想要我姐姐的丹药。”
  “瞧,你又来王子那一套了。”小秋手肘靠在石槽上,“我不是你的随从,不是你的奴隶,更不是你的朋友,当然要有好处才会帮你,这让你不高兴吗?”
  “我……我……”辛幼陶抢前一步,双手握叉,对准慕行秋做出进攻的架势,片刻之后,他扔下叉子,即使兵器在手,他也没有打败对方的信心,“你真能让我凝气成丹?”
  “你必须凝气成丹,否则的话你将一无所有。”小秋对刚才的那次威胁毫不在意,“你是王子,天生对西介国负有责任,你想让自己的国家落入一个擅长阴谋诡计的王后手里吗?你想让你跟姐姐一起失去全部地位与权力,从此沦为普通百姓,甚至有性命之忧吗?”
  “绝不!”辛幼陶握起拳头,“我才是西介国王储,那个坏女人休想就这么把我撵走。”
  “所以你得凝丹,你得当一位有名有实的庞山道士,好处不用我说,你自己心知肚明,如果失败——”小秋上下打量辛幼陶,“一名连祭火神印都没有的王子,大概就只能被弟弟和继母随便欺负了吧?”
  辛幼陶眯着双眼,他的愤怒消失了,疑惑却增多了,“你……谁教你这些话?这可不像你的风格,是我姐姐吗?”
  马群跑来,根据地位轮流吃草,枣红马在小秋身上蹭了一会才排队吃草,它现在有了一点地位,能排到第二轮了。
  “没人教我,这是我自己的想法,而且我也有目标——服日芒道果。”
  辛幼陶愣了一会,哈哈大笑,“你?服日芒?整个庞山都没人取得最高道果,你连道统弟子都不是,你只是……”
  “无名之辈。”
  “没错,无名之辈。”
  “‘无名之辈’就是我背上的祭火神印,跟你一样,我已经将它去除了,我叫慕行秋,野林镇人士。”
  小秋微点下头,转身向卧房走去。
  辛幼陶望着少年的背影,两人同龄,可是慕行秋的背影看上去好像比他高大数倍,他知道自己不该产生这样的错觉,这世上只有圣符皇朝的太子才能让他自觉矮小,而不是一名连内丹还没有的狂妄小子。
  可背影还是越来越显高大,辛幼陶几乎忘了祭火神印被去除的事情,直到一匹锦尾马逼近,他才反应过来,跑向山谷入口,中途改变方向,走到小秋卧房门口,“我之前说过的话是真的,左流英的确找过我,通过一只香炉跟我说话,让我想办法逼出你的魔种,实在不行,就帮你。还有张灵生,他也接受了左流英的收买,记得攀爬老祖峰时的巨石吗?是张灵生搞的鬼,我敢肯定。”
  “我会记得这件事。”
  辛幼陶嗯了一声,没有告辞就走了,不知道为什么,他既没有告密的内疚,也没有低人一等的羞辱,反而感到轻松自在,小秋没说“谢谢”,好像有了一点朋友的意思。走出山谷,他掏出几张纸符,轻轻的摩挲了两下,一狠心将它们撕成碎片,顿感轻松。
  对小秋来说,一切都没变,一切又都变了,他遵照规矩,每口饭嚼三十六下,饭毕之后练拳、存想,一切照常,他不再想自己的远大目标,也不想自己能否做到。
  他只在睡前想起辛幼陶说过的话,尤其是那句“实在不行就帮你”,杨宝贞代表五行科帮过他,林飒代表禁秘科提供过更多的帮助,来到致用所之后,唯一帮他的人就是杨清音。
  “我也想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不是魔种。”小秋大声说,决定坦然接受一切帮助。
  作为一名帮忙的人,杨清音可不算认真负责,第二天她迟到了整整一个上午,小秋他们倒是得以做了一次完整的存想,小青桃的诵经水平明显上升,有她保持清醒,关神跃也没有大喊大叫的冲动了。
  午时左右杨清音来到山谷,打着哈欠,一副睡不醒的样子,“脑袋后天能送回来。”她对小秋说,“一个叫沈昊的小子托我转告你,他和秦凌霜到时会一块来看你。”
  小青桃兴奋地跳起来大叫,小秋没有明显表现,心里却一样高兴,芳芳要来,意味着她已经拿到凝气成丹的法门,他可以有一个正确的参照了。
  “至于乐成这样吗?”杨清音皱眉说。


第一百零五章 山谷漫步
  次日一早,四五十名弟子涌入牧马谷参加修行,小秋挡都挡不住,“不是说谁都可以参加吗?”每个人都拿这句话当借口。
  可他们根本不是来修行的,一进山谷就霸占了几间屋子,躲在里面不出来,美其名曰观察学习。众目睽睽之下,小青桃的诵经水平直线下降,小秋等人也很难进入存想状态。
  杨清音来得比较早,命令所有人从屋子里走出来,然后在众人面前来回巡视了两趟,双手叉腰,突然止步,“不就是从老祖峰来两个弟子,值得你们高兴成这样吗?没见过世面,难道关神跃没在老祖峰待过?难道老娘这样的凝丹弟子比不上两个通关弟子?”
  大家只是笑,一名女弟子仗着自己跟杨清音关系不错,大胆说:“听说今天要来的两名弟子都很了不起,而且……而且……”
  “而且什么?”杨清音的眉头越皱越紧。
  一名男弟子笑嘻嘻地补充:“而且秦凌霜是慕行秋的媳妇儿。”
  几十双好奇、羡慕、疑惑的目光同时投向一个人,小秋的脸腾地红了,好不容易调整好的心态瞬间被打乱,怪不得今天来的人一多半都是女弟子。
  “别乱说……”
  “我们可没乱说!”又一名女弟子开口了,看她的样子,比被老祖峰选中还要兴奋,“沈休明已经告诉大家了,说你骑着……就是那匹枣红马,当着全镇人的面抢走了新娘子,然后跟秦凌霜私订终身,等再长大几岁就要成亲呢。”
  人群发出古怪的起哄声,正在不远处吃草的枣红马发现自己成为了焦点目标,急忙撒开蹄子跑了。
  大良还没来,小秋能想象到他得意洋洋地向所有人炫耀的场景,越发尴尬,“你们不是来修行的,那我只好请你们出去了。”
  小秋伸手指向山谷入口,可是没人挪动脚步,一名男弟子说:“我是来看人头的,那东西不也是今天送来吗?”
  人群立刻改了口风,纷纷点头,都说自己是来见最独特的庞山弟子的。
  小秋还是想将无关的人撵走,杨清音却改了主意,嘟囔了一句脏话,然后说:“老娘也感兴趣了,今天不修行了,大家都留下,咱们一块欣赏慕行秋的媳妇儿。”
  众人齐声欢呼,很多人为了来牧马谷连早饭都没吃,也不用小秋邀请,冲到屋子里到处搜寻,将他几天的口粮一扫而空,最后还有人炒了一锅豆子,一人一把,倒也吃得津津有味。
  最让小秋恼火的是,他发现自己被包围了,好几个人甚至都不认识,而且他无处可避,因为老娘杨清音就是包围者的主力,“原来你从小就劣根成性啊,哈哈,快给老娘讲细节,你们是怎么认识的?是商量好抢亲的吗?有没有定情之物?怎么遇到魔种又跑来庞山了?”
  小秋拒绝回答,没法存想他就练拳,可他不愿意说自然有人替他说,而且当着他的面添枝加叶,最后连他跟芳芳山盟海誓不离不弃的情节都有了,几名女弟子眼中带雾,小青桃更是泪水涟涟,反复说一句话,“为什么芳芳早不告诉我呢?”
  “因为那都是假的,根本不是这样!”小秋气愤地大声说,于是所有目光又都转向他,期待听到“真实的说法”。
  “来了。”有人指向山谷入口,结果那只是大良一个人,看到山谷里这么多人,大良一愣,“咦,你们来做什么?小秋哥……”
  小秋逃跑了,枣红马迎上来,他翻身上马,驰向山谷深处,直到身后再也没人追赶,才重新感到轻松自在。他跳到地上,信步漫游,采摘好看的野花野草,没一会工夫,编了一只花环出来,然后他才明白,这是要送给芳芳的。
  “为什么有些事情比修行还要难呢?”小秋自言自语,将花环戴在枣红马头上,自己步行回住处。
  芳芳和沈昊已经到了,不过小秋最先看到的是秃子那颗人头。
  他梳着标准的庞山道士发式,留着三缕头发支撑身体,高高立在桌子上,整个人——整个脑袋神采奕奕,正向围坐一圈的几十名弟子喋喋不休地说着什么。
  沈昊是少数站着的人之一,不停地打断并纠正秃子的说法。
  远远望去,那仿佛就是一群再普通不过的郊游少年,除了诡异的人头,再没有奇特之处。
  秃子第一个望见小秋,大声喊道:“小秋哥,快来看,他们给我一个脖套,以后吃东西再也不怕掉下来啦!”
  所有人都回头望着远处走来的少年,芳芳和小青桃、杨清音坐在一块,正向他微笑。
  小秋连走路都觉得别扭了,其实他跟芳芳只是几个月没见而已,却好像相隔数年似的。
  杨清音似乎很喜欢芳芳,脸上难得地洋溢着笑容,拉着芳芳站起身,将她推向小秋,“你们到别处聊去,别打扰我们听故事。”
  沈昊过分夸张地向小秋打招呼,“我有事要跟你说……”
  大良拦在沈昊身前,“不着急,有事待会再说。秃子,你还没说你是怎么打败那头狼的?”
  秃子调整角度,向小秋炫耀紧箍在脖子下面的木盘似的护套,他想跳下桌子迎过去,却被杨清音揪着发髻放回原处,“老老实实讲故事,老娘可不能白养你。”
  虽然弟子们已经不害怕孤零零的人头了,还是只有杨清音敢伸手触碰秃子,秃子也比较怕她,立刻绘声绘色地继续描述自己当时如何在森林里与一头半妖化的公狼周旋。
  沈昊想要绕过大良,可是却被更多听故事的弟子挡住,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芳芳与小秋走在一起,向山谷深处漫步。
  芳芳好像有一点变化,小秋想了半天,说:“你又长高了。”
  两人已经走出半里路有余,这是小秋的第一句话,芳芳噗嗤笑了,“这里真是个好地方。”
  “嗯,枣红马也在这里。”
  几句简单的交谈,横在两人之间的小小陌生感消失不见,小秋滔滔不绝地说起自己在致用所的经历,芳芳大多数时候只是听着,偶尔提问,说到秃子的时候,她说:“你做了一件好事,秃子太可怜了。”
  小秋觉得自己的话太多了,转而问芳芳的近况,“你在禁秘科还好吗?左流英没找你的麻烦吧?”
  “禁秘科的人都很好,经常帮助我修行,首座没出现过几次,他要求很严格,但是不会针对任何人。”
  小秋本来想把辛幼陶的话告诉芳芳,讨论一下左流英指使王子的可能性,想想还是算了,芳芳身具灵骨道根,应该不会再遇到危险,知道得太多反而影响她修行。
  “大家都说你马上就能凝气成丹了。”
  “我可没那么厉害,首座说我至少还要再等半年,不过,我拿到法门了。”芳芳拿出巴掌大小的一本小册子,“有一些是我问来的,有一些是我从书上抄来的,原来凝气成丹的法门有许多,每个人只能选择最适合自己的那一种。你要小心,别选错了。”
  小秋接过册子,正想说话,枣红马跑来了,冲着芳芳咴咴鸣叫,低下头,将头顶的花环送过来。
  芳芳欣喜异常,摘下花环戴在头上,抱着枣红马的脖子感谢它的礼物。
  小秋在枣红马身上轻轻打了一下,惩罚它的“偷功”行为,可是看到芳芳戴上花环,他还是很高兴。
  两人一马继续在山谷里游荡,芳芳的话开始多起来,她的话题都与修行有关,禁秘科是庞山藏书最多的地方,修行之余,她阅读了大量书籍。在养神峰,小秋曾经问过她魔种是否能变成人形,芳芳没有忘记这件事。
  “魔种不能凭空变幻成人形。”现在她可以做出确定的回答了,“魔族原本是有形体的,可是在被道统打败之后,就只剩下残缺不全的意念,它们可以附着在生物体内,却再也找不回旧有的形体。”
  “你听说过左流英幻想出妻子的事情吗?”
  芳芳点头,“但那不是魔种,不知为什么对魔却有着强大的吸引力,这是一个未解之秘,首座好像并没有放弃,他还在努力寻找原因,以为那是彻底将魔种消灭的关键。”
  小秋嗯嗯连声,改变话题,知道那只淡蓝色幼魔很可能不是魔种,他心里稍微踏实了一些,可是一想到它或许对魔有吸引力,他又觉得烦躁,犹豫再三,还是决定保密。
  两人快要走到山谷边缘了,芳芳指着西北方的一座山峰,“那就是老祖峰,离这里不算太远,如果以后你想……问我修行的事,就用这个。”
  芳芳取出一只小小的香炉,“默念我的名字,秦凌霜,不是芳芳,等到里面升起烟气,我在老祖峰就能听到了。”
  小秋接过香炉,“刚进老祖峰的弟子每个人只能领一件法器吧?”
  “嗯,我要了香炉,它最有用。”
  小秋露出笑容,觉得这是一件珍贵的礼物。
  两人返回时已是下午,数十名弟子争抢着往空中抛人头,玩得不亦乐乎,对秃子再也没有一丝惧怕了。
  秃子的笑声响彻山谷。
  沈昊隔着人群冲小秋喊道:“十天!再过十天我就能尝试凝气成丹啦!”他还记着与小秋的打赌。
  杨清音看了沈昊一眼,纵身跃起,抓住秃子的发髻,落地之后大声宣布:“十天之后,幕行秋也要凝气成丹!不是尝试,是肯定!”
  小秋大吃一惊,他可不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


第一百零六章 王子的怀疑
  张灵生打量镜子里的自己,觉得如果去掉发髻戴上帽子也会是不错的装扮,十几年了,在庞山道统耗费光阴,结果却一无所得,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内丹,他失去了多少幸福啊。
  凡俗的欢愉从前令人厌恶,现在却成为鲜美的果子,他咬了一口,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第二口了,“与其苦修内丹,不如早结凡缘。”他小声自语,突然发现镜子里还有别人,不由得又恼又羞,倏地转身,怒目而视。
  辛幼陶嘿嘿笑了几两声,“张道士,恭喜你啊,什么时候请我们喝喜酒啊?”
  “你们……谁让你们进来的?”张灵生强压怒火,本来他掌握着王子的把柄,一个月前却颠倒过来,他与一名镜湖村的女子在仙人集客店私会,竟然被辛幼陶和慕行秋两人撞上。
  慕行秋很好对付,辛幼陶却是个大麻烦,张灵生至今仍后悔不已,他当时没能识破王子的诱导,不仅同意对方的一堆条件,还将那名女子的姓名、身份等内容都泄露出去,酿成无可挽回的大错。
  小秋上前一步,“我来领补给。”
  “今天不是逢五的日子。”
  “致用所又不缺这点食物,是我昨天在牧马谷请客,把东西都吃光了。”辛幼陶大咧咧地说。
  “去找张企,厨房的东西随便你拿,用不着问我。”张灵生明知自己已经失去权威,还是忍不住用严厉的语气说话,希望能尽快摆脱这两个麻烦。
  “除了领补给,我找你还有一件事。”小秋又上前一步,离张灵生只有六七步远。
  “你提的条件我都已经做到了。”张灵生心生警惕。
  “和那无关,我想跟你谈谈老祖峰那块掉下来的石头。”
  张灵生第一反应是坚决否认,可是看了门口的辛幼陶一眼,他知道事情已然败露,再瞒下去毫无意义,“那不会死人,只是想让野林镇的某个人露出……露出魔种,其实……如果你们跌下悬崖,只要掉到八千级台阶以下,老祖峰上的人就能发现,他们一伸手就能把你们救上来。”
  辛幼陶哼了一声,“你就不怕有人被吓死吗?比如小青桃。”
  张灵生没理他,“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从你们进入养神峰,我就再也没……做过什么事,包括你来致用所这段时间,我可没陷害过你,这个你自己也知道。”
  小秋想要慢慢套出张灵生的全部实话,辛幼陶明知应该如此,却管不住自己的嘴,“你还没说是谁让你做这些事情的。”
  张灵生恼恨地又看了辛幼陶一眼,“禁秘科首座,他觉得魔种不可能就这么消失,必然在你们体内留有残余,不过这么久都没出事,他又收了秦凌霜为徒,那就是相信你们了。算我多嘴,我建议你还是忘掉这事吧,反正也没有人因此受伤害。”
  小秋沉默了一会,他在想刚才与辛幼陶的一番交谈,在他的追问之下,辛幼陶终于想起来,传音香炉里的声音根本没说过自己是谁,王子想当然地以为那是左流英,这个念头如此牢固,他从未产生过怀疑。
  正是这一点让小秋纳闷不已,决定找张灵生问个明白,“你确定找你做事的人就是左流英?”
  张灵生愣了一会,“当然,不是他还会是谁?你信不过我,还信不过辛幼陶吗?”张灵生语气生硬,他毕竟是成年人,是致用所管事,难以忍受两名少年的质问。
  “你见过左流英本人?”
  “他几十年没下过山,我进不了老祖峰台院,怎么可能见面?”
  “那他说过自己就是左流英?”
  张灵生又愣住了,没明白对方是什么意思。
  “仔细想,尤其是你们第一次联系时的场景,香炉里的声音是男是女是老是少?到底有没有说过自己的名字?”
  张灵生仰头想了想,在慕行秋和辛幼陶之间看来看去,“我不明白,你们怀疑……禁秘科首座不能说话,他是用法术传声,没有所谓的男女老少之分,你想象那是什么声音就是什么声音……”
  “你想象那是谁他就是谁。”小秋接口说道。
  张灵生张口结舌,好一会才说:“我不觉得自己受到了法术的影响,再说有人能通过传音香炉施法吗?”他只是洞开七窍的庞山弟子,无从了解高等法术,提出这个问题之后语气变得犹豫不决了,“你和秦凌霜去见梅传安的那天晚上,传音香炉第一次对我说话,后来又有过两次,就这些,你们可以怀疑一切,但我什么也证明不了。如果你非要问我的话,每次跟香炉交谈的时候我都有一点眩晕”
  张灵生已经证明不少事情,小秋告辞,前去厨房领取食物,辛幼陶跟他肩并肩,“事情很明显,我和张灵生当时都被法术控制住了,以为那是左流英,怪不得当时我也感到头晕目眩。说话者必定另有其人,想要栽赃给左流英。唉,原来法术还有这种本事,我要是学会了,对付王后……”
  辛幼陶他摇摇头,甩掉无用的幻想,“栽赃左流英的人会是谁?当然是跟禁秘科有隙的五行科道士,宗师也是五行科的,但他把你们带回庞山,逼出魔种只会损害他的声誉,所以不可能是他。五行科首座申继先?他在第一轮选申己,第二轮才选你,显然对你没有那么重视,所以不太可能。五行科还有谁?”
  小秋知道辛幼陶的推论将引向何方,却没有接口,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厨房,张企早就看到慕行秋进村,为他准备好了足够的食物,“还需要什么,尽管找我,大师兄总有一点特权。”
  红日西倾,小秋急着回牧马谷,辛幼陶却拉着他去仓库说话,背上的祭火神印去掉之后,他发生了重大变化,很快就抛掉了愤慨与惋惜,开始更认真地修行,特别希望取得慕行秋的信任。
  “杨宝贞。”这个名字在辛幼陶心里已经转了好几圈,“你想想,申庚为什么非要找野林镇的人比武,为什么非要下死手?他才是一个孩子,背后必然有人指使。你们几个进入养神峰,杨宝贞也跟来了,她是星落道士,根本不需要当都教。然后就是那个谁……”
  辛幼陶意味深长地冲小秋点点头,没有说出杨清音的名字,“她对你的修行特别在意,我比你来得早,从来没见过她对任何人任何事产生过这么浓厚的兴趣。昨天她突然宣布要你十天之内凝气成丹,表面上看这是要你跟沈昊那小子竞争,背后呢?没有阴谋吗?”
  小秋不得不承认,辛幼陶的分析很有道理,“我会小心的,可是老娘……”
  辛幼陶竖起手指嘘了一声,“你知道就行了,庞山是申杨两家的天下,犯不着捅破这层窗户纸,十天之内你应付她一下就好,我会让姐姐购买更好的丹药,咱们找机会悄悄凝气成丹,然后——你不是非要待在庞山吧?”
  小秋笑着摇摇头,没有给出明确的回答,告辞离去。
  杨清音正在自己的小院门口吃花生,扔了一地的壳,“嘿,把你的脑袋朋友带走。”
  “好啊,你玩够了?”
  “一点都不好玩。”杨清音拍掉手上的花生碎屑,“大半夜哭哭啼啼,说是看见老娘就想起亲娘,我哪有工夫哄他?”
  杨清音回手弹出一粒花生,正中房门,门自动打开,刚露出一条缝,秃子就凭着三缕头发跑出来,一脸的哭相,可他没有眼泪,因此只是五官努力挤在一起,“老娘,你别不要我……”
  杨清音手疾眼快,一掌挥出,扇起一阵劲风,将人头吹开,“快离我远点。”
  小秋一把抓住秃子的发髻,“你还是跟我住在一起吧。”
  “啊?”秃子很不情愿,“可是老娘按我的脑门就能给我输送灵气,感觉特别舒服,我不想再喝血了啊。”
  “三天给你输一次就够了。”杨清音颇显厌烦,突然想起一件事,“慕行秋,你不是有百润丹吗?那东西灵气充沛,你要是舍得就喂脑袋好了,够他吃一个月了。要不然你就等我心情好的时候去输灵气吧。”
  “我会考虑的。”小秋拎着人头出村,翻过一道坎之后,秃子笑嘻嘻地说:“老娘终于肯放我走了,小秋哥,我还是喜欢跟你待在一块,老娘的屋子香味太浓,熏得我头晕眼花。而且我是男的啊,怎么能跟女人住在一个屋?你说对不对?”
  “对。”
  “小秋哥,你能把我抛多高?”
  小秋将人头用力抛起,足有十五六丈高,紧跑几步,接住哇哇乱叫的秃子,两人就这么一路抛一路跑,回到了牧马谷。
  小秋添加草料的时候,秃子就立在石槽边上观看,突然问:“小秋哥,你在和沈昊比赛凝丹吗?”虽然来庞山没几天,他已经知道凝丹这个词的含义。
  “没错。”
  “那你可要抓紧时间了,沈昊练功可认真了,在山上几乎都不搭理我。刚才老娘说什么百润丹,那是好东西吗?”
  “好东西,据说能促进修行,我有一粒。”
  “沈昊有五粒,听说是他舅舅花血本买来的,你能赢过他吗?”
  秃子圆溜溜的眼睛天真无邪,小秋想起秃子自称在杨清音屋里“头晕眼花”的话,不由得生出一股莫名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监视自己,他渐渐展露微笑,“能,即使没有百润丹的帮助,我也能凝气成丹。”


第一百零七章 凝丹法门
  芳芳留给小秋的凝丹法门共有五十四种,即使这些也不是很全,仍有一些冷僻的法门隐藏在浩如烟海的书籍之中。
  诸多法门大同小异,可就是这一点点差异决定了修行者是否能够凝丹成功,通常情况下,为弟子挑选合适法门是该科高等道士乃至首座本人的职责,他们是呵护备至的引路人,但最后迈出决定性一步时还得是修行者自己。
  杨清音不知道芳芳赠送册子的事情,她花了五天时间替小秋挑选最适合的法门,“修行逆天之术的道士不多,近三百年来,整个庞山道统也就孟元侯等寥寥四五人。和顺天之法不同,你凝丹的时候不需要别人在现场护持,也不需要存想,你要发泄,要狂暴,要……毁灭,同时也要心如止水。”
  其他六名弟子围坐在石槽附近的草垫上,听到老娘的介绍都觉得这法子太难,关神跃不自觉地摇摇头,“我在老祖峰尝试凝丹的时候可不是这样,三位混合师同时帮我,一位诵经,一位禁声,一位……”
  杨清音目露狠意,关神跃识趣地闭嘴。
  “你是凝丹失败的家伙,有什么资格在这儿胡说八道!”
  “对对。”周平不放过一切讨好老娘的机会,“你那是顺天之法,小秋哥要练的是逆天之术,老娘说得很清楚。”
  “都闭嘴,我还没说完呢。”杨清音毫不领情,又郑重告诉小秋:“逆天之术是最难的凝丹法门之一,到时候你可能见到种种幻象,栩栩如生,你若是沉迷其中,就会失败,很可能还会受重伤。”
  “为什么咱们不练顺天之法呢?”辛幼陶忍不住问。
  “笨蛋,顺天之法需要引导,至少得是餐霞境界的道士,咱们去哪找?”
  辛幼陶不喜欢被称为“笨蛋”,可他不敢在老娘面前发作,“你呢?当初凝丹是什么法门?”
  “当然是顺天之法,五名星落道士亲自护持,只用一个时辰老娘就顺利凝丹,而且是第一次尝试。”杨清音得意洋洋,关神跃低头叹息,小声嘀咕道:“我要是有这样的待遇……”
  “那你也成功不了。”杨清音瞪起双眼,“老娘凝丹之前灵气充沛、迹象明显,你比得了吗?”
  “凝丹之前有什么迹象?”周平呆呆地问。
  “平时你们修行的时候,灵气随来随走,不会留在体内,等到时机成熟,灵气在经脉里运转的速度会明显变慢,越积越多。那滋味可不好受,没法存想,性格还会发生巨大变化。”
  关神跃第一个点头,“唉,我当时的变化就不是很明显,可是首座说我再等下去也没用……”
  “哦,原来性格还会发生巨大变化。”辛幼陶拖长声音,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
  “老娘的脾气从前就是这样,跟凝丹没关系。”杨清音冷冷地说,辛幼陶急忙辩解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慕行秋,你有凝丹的迹象吗?”
  小秋摇摇头,他最近一切正常,没有特别的感觉,尤其没有灵气充沛的迹象。
  “把那粒百润丹吃了。”杨清音觉得这事一点都不重要,“老祖峰不少弟子都靠吃药增补灵气,都等迹象明显才凝丹,庞山道士早就绝种了。”
  关神跃点头证明老娘说得没错:“灵气差不多就行,我当时吃了两粒聚云丹,还不如百润丹呢。”
  杨清音继续说:“总而言之,你这几天将法门练得纯熟,再过五天,你必须尝试,不能让那个沈昊得意。”
  几名弟子目瞪口呆,原先还觉得老娘可能有妙招,没想到真的只是斗气,小青桃犹犹豫豫地说:“这样……太冒险了吧?小秋哥会不会……有事啊?”
  “这可不好说,想凝气成丹,就没有安全稳妥的道路,尤其是逆天之术的法门。你们别看我,老娘当初也算是半个天才,即使这样凝丹之前还担忧了一会呢。慕行秋,你有没有这个胆量?”
  “有。”
  “不行,信心不够。”杨清音对这一声敷衍的回答很不满意,“咱们直白地说吧,沈昊那小子明显心怀鬼胎,看上你媳妇儿了。别看秦凌霜现在对你忠贞不二,等到她也凝丹,再看你跟沈昊就是两种人啦。好比同样在致用所,老娘就是桀骜不驯,你们就是没用的废物,能一样吗?”
  众人朝夕相处得久了,对老娘不像从前那么害怕,听到如此不加掩饰的贬斥,全都露出不服气地表情。
  “嘿,别跟老娘甩脸色,不服气就动手,让你们一块上,我若是败一招就向你们磕头认错。”
  没人敢动手,杨清音盯着慕行秋,“你呢,是要在秦凌霜眼里桀骜不驯还是甘当废物?”
  “好,五天之内我要凝丹!”小秋从草垫上站起来,大声宣告。
  “对,得有这股劲儿才行。”杨清音终于满意了,也站起身,“记住,你不只是为自己、为秦凌霜凝丹,还是为了这几个家伙。如果成功,你就是致用所数百年来第一次凝丹的弟子,而且是依靠自己的力量。你行,他们也行,你不行,他们还是废物,老娘也觉得没啥意思,咱们还是散伙各玩各的吧。”
  杨清音似乎觉得小秋的压力还不够大,指着脸色已经苍白的小青桃,“到时候你回芙蓉山,庞山根本不适合你。”
  小青桃缩成一团,嘴里说什么别人根本听不清。
  当天下午,辛幼陶找借口多留了一会,“瞧见没有?她这就开始了,威逼利诱,一手硬一手软,看上去是在帮忙,实际上什么也没做,就是要逼出你体内的魔种,啧啧,这个女人不简单,手段比我和张灵生厉害多了。”
  “我又没有魔种,怕她什么?”
  “你没听到吗?凝丹不成,很可能会受重伤!你听我的,五天后假装凝丹,失败就失败了,过后咱们还是按顺天之法修行,至于护持者,我姐姐会想办法,庞山道士多得是,不全都姓申姓杨,找三个餐霞道士还不容易?”
  小秋靠近辛幼陶低声道:“我有主意。”
  辛幼陶满意地离去,小秋回到卧房,发现桌面上的秃子无精打采,连旁边的镜子都引不起他的兴趣。
  “怎么了?”
  “没意思啊没意思。”秃子打着哈欠,虽然他根本没有一点睡意,“你们怎么光是坐着练功啊?我还以为大家天天都在一块玩呢,原来不是这样。唉,在野林镇的时候,虽然一个人也没有,但是追追小老鼠,吓吓小兔子,还是挺好玩的。”
  “山谷地方很大,你可以出走逛逛。”
  “不行,这里没有害怕我的小动物,那群马……唉,胆子都太大,一点不怕我,还追着要踢我,它们数量多,跑得又快,我躲不开啊。”
  小秋笑了,“再等几天,我要是能凝气成丹,一定先学几招飞行法术,让你也能飞起来,就不用害怕锦尾马了。”
  秃子终于高兴起来,在桌子上蹦蹦跳跳,“好好,这样最好,我真能飞起来吗?”
  “法术这么多,总有办法吧,禁秘科藏书无数,芳芳会帮忙的。”说起芳芳,小秋看了一眼桌上的香炉,他还一次没用过,一是不知道说些什么,二是怕打扰芳芳修行。
  “那你快点凝丹吧,今天行不行?”秃子急不可耐了。
  “今天不行,我得先熟悉一下凝丹的法门。”
  小秋坐在桌边,翻看芳芳留给他的册子,杨清音选定的逆天法门也在其中,内容倒是一点不差,可芳芳特意在这一条法门后面写了几句提醒,说此法门易出幻象,也更易入魔,一般修行者都尽量不用。
  秃子家在野林镇算是比较富裕,他虽然早早就跟沈昊等人混在一起,但也没有完全放弃读书,认得不少字,也盯着册子看了一遍。
  “凝丹这么难啊,还好我没办法修行。”秃子感慨道,“小秋哥,你要是觉得太难……多等一两天也行,我能受得了,实在不行,让我出山谷转转吧。”
  牧马谷离仙人集不算太远,小秋可绝不能让普通人看到秃子的人头。
  “也没有那么难。”小秋合上册子,收入怀中,正要开始练习凝丹法门,门口传来声音。
  那匹黑色公马探头进屋,不满地叫了一声,小秋光顾着看书,忘记给它们添加草料了。
  此后几天的夜里,小秋没像平时那样练拳、存想,而是专心学习逆天之术的凝丹法门。
  这一套法门不用静坐存想,而是脚踏天罡步法,三十步周而复始,每一步都配合特殊的呼吸节奏,双手还要摆出种种姿势,或捏道诀,或封闭一窃,或指压某穴,非常繁琐,小秋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能做到步步不差。
  最后两天,杨清音暂停了众人的修行,大家围成一圈,盯着小秋练习,还要随时提意见,关神跃又被老娘拎出来,专门负责时不时大叫一声,模拟凝丹时的幻象。
  凝丹当天夜里,杨清音将一同修行的几名弟子全都叫来,让他们两人一组,分守各处,防止锦尾马进入,她自己四处巡视。
  秃子希望能留下,“我不开口,真的,你们把我嘴封上,我就是看着。”
  小秋同意了,“如果幻象严重的话,秃子没准能帮点忙。”
  杨清音勉强认可,“最好别让他帮忙,不要粗心大意,我打听过了,沈昊今晚三更凝丹,你比他早一个时辰开始,所以至少也要早一个时辰成功,敢让老娘丢脸的话……”
  杨清音的两条眉毛像是要打架似地动了动,给小秋施加最后一点压力,然后转身离去。
  辛幼陶离开时,向小秋微微点头,眼神意味深长。


第一百零八章 觉得我是谁?
  小秋只有一粒百润丹,那是二良的遗物,米粒大小,金灿灿的,他小心翼翼地拈在手里,不敢太用力,生怕它陷在手指皮肤里。
  桌面上的秃子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遵守诺言一句话也没说,杨清音说过可以喂他百润丹,那只是一句玩笑,她仍然每隔两三天替秃子输入灵气。
  小秋将百润丹扔进嘴里,含而不吞,秃子微微叹了口气,最美味的食物落入别人之口,他只能放弃了。
  小秋转身将小盒扔在床上,盒内仍然装着丹药,事实上他的嘴里一无所有,他决定采纳辛幼陶的主意,假装凝丹。输给沈昊并不重要,可他不想再次上当,杨清音看上去是个没有心机的人,正因为如此,她可能会受到别人的利用。
  小秋咽了咽口水,装出丹药融化的样子,正准备练功,杨清音拉开窗户不请自入。
  秃子咦了一声,急忙闭嘴。
  小秋很惊讶,就算要逼出魔种,她来得也太早了一点,离二更天还差一刻钟,“怎么了?”
  杨清音做出嘘声的动作,“一粒百润丹不够,听说沈昊要吃五粒,你得吃十粒。”
  “什、什么?”小秋完全没料到杨清音会来这一招,“我哪来那么多百润丹?”
  “你没有,我有啊。”杨清音掏出一只木盒,轻轻摇晃两下,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亲戚多,几粒百润丹对他们来说是小意思。”
  小秋更惊讶了,百润丹是贵重之物,沈昊的舅舅为了支持外甥修行,几乎砸锅卖铁才买来五粒,杨清音居然随随便便就要来一盒,“这样不好吧?”
  “有什么不好的?”杨清音瞪眼,“一百个凝丹道士,九十九个要吃丹药,沈昊都没觉得不好意思,你倒谦让了?”
  “我是说关神跃他们。”
  “所以我才悄悄送来啊,过后你也得保密,别让其他人知道,谁能凝气成丹,我到时候自会给他几粒。”她又转向秃子,“你也得管住嘴巴,你现在不用吸血,嘴巴用处不大,敢泄密我拔了你的舌头。”
  秃子一会摇头一会点头,吓得脸色都变了。
  “这么多百润丹……”
  小秋话没说完,杨清音左手弹出一指,小秋立刻感到身子僵硬,不由自主张开嘴巴,不知多少粒丹药同时飞进口内。
  “别咽下去。”杨清音解除法术,“加上你自己的百润丹一共是十粒,虽说是亲戚给的,可也搭上老娘不少人情,今晚要是凝丹不成功,带着脑袋一块逃出庞山,再也别让我看到你们两个。”
  小秋含着丹药,说话含糊不清,“你到底炼了一件什么法器,能让洪炉科受不了,把你撵到致用所?”
  小秋实在不懂,杨清音在庞山的强大亲戚这么多,得犯多大的错误才会受到如此严厉的处罚。
  “没你的事。”杨清音昂然回道,转身又从窗户跳了出去。
  “古怪的女人。”小秋低声说,对面的秃子不停点头。
  百润丹很快融化,小秋口中充满辛辣的味道,他一小口一小口地吞下去,看来今晚必须尝试凝丹了。
  虽然辛幼陶力证杨清音不可信,小秋却见识过她最真实的一面,因此没有多少怀疑。
  百润丹性如其名,口中津液刚刚咽下,立刻又生出一些来,得要百次才能结束。
  吞津与吐纳、叩齿一样,是道门最基础的修行手段之一,小秋早已练过多年,当下不紧不慢地进行,足足用去半个时辰才完成“百润”,好在吞津次数并不叠加,否则的话,九粒百润丹一个晚上也化不完。
  接下来就是耐心等待,按照养神峰都教讲授的知识,百润丹生效很快,用不上一刻钟体内就会有灵气充沛之感。
  小秋提前开始运行逆天之术的凝丹法门,脚踏天罡,控制呼吸,双手做出一连串的复杂动作。
  秃子痴痴地观看,满脸艳羡之情,两只眼睛亮闪闪的,张着嘴,不发出一点声音。
  天罡步法每一步都要原地停留一会,小秋走完一圈,一刻钟早已过去,可他没有灵气充沛的感觉,跟没吃百润丹之前毫无区别。
  “奇怪。”小秋自言自语,对面的秃子子赞同地点点头。
  他又走了一圈,这时离三更时分已经没多久,老祖峰上的沈昊大概已经服食丹药了,可小秋还是没有任何特异的感觉。
  “难道她拿错丹药了?”小秋问。
  秃子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知道。
  小秋干脆回到床上存想,没多久就醒过来,仍然没有感觉。
  看来这个晚上要白白浪费掉了。
  念头刚起,杨清音又从窗户跳进来,“你怎么坐到床上去了?我教你的法门不是这样的。”
  “那些百润丹好像不起作用。”
  “怎么可能?这些丹药炼成还不到十年,正是效力最佳的时候。”杨清音打量着小秋,“我帮帮你。”
  “怎么帮?”小秋颇感惊讶,逆天之术非常重要的一个特点就是独自修炼,除了提供丹药,应该没有其它帮助方法了。
  “我帮你招魂。”
  “招魂?”小秋更加惊讶了。
  “我把你的魂魄招出来,然后催动你体内的百润丹立刻生效,这是最简单最快捷的办法,今晚无论如何你也得凝丹成功,绝不能输给沈昊。”
  小秋觉得这个办法有点匪夷所思,扭头看了一眼秃子。
  秃子经历过几次招魂,不太喜欢那种感觉,撅着嘴摇摇头。
  “你之前试过这种方法吗?”
  杨清音耸耸肩,“慕行秋,这可不像你的性格,逆天之术就得行险路,你到底想不想凝气成丹?”
  “想。”小秋心里突然生出一股勇气,甚至对自己刚才的谨慎感到羞愧,老娘说得没错,他要走的是一条险路,怎能总是瞻前顾后?
  秃子的头摇得更猛烈了,三缕头发几乎支撑不住,发现小秋不为所动,他干脆上下跳动,敲得桌子梆梆响。
  “安静点。”小秋略感不满,“再闹把你扔出去。”
  秃子不动了,脸上神情像是受到了极大的委屈。
  “我该怎么做?”小秋问。
  “坐在床上就好。”杨清音伸出右手,掌心里托着一盏没有点燃的小油灯,“进入存想状态,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就在这一刹那,小秋生出一丝怀疑,杨清音的法器不多,盗明珠之外何时多出一盏油灯?但这股怀疑情绪很快就消失了,杨清音是来帮忙的,小秋想,自己不该无端地怀疑她。
  就在他准备闭上眼睛的时候,秃子突然做出意想不到的举动,竟然一跃而起,张着嘴,恶狠狠地扑向杨清音,像是要致她于死地。
  “秃子!”小秋又惊又怒。
  杨清音随手一挥,秃子被扇回桌面,撞到香炉,落在一堆白纸上,头颅倾斜着,一动不动。
  “不用管他,我让他暂时晕一会。慕行秋,开始存想吧。”杨清音掌中的油灯点燃了,微弱的光晕像是一朵生在角落里的小花。
  小秋心中的怀疑更加强烈,最后还是信任占据了上风,这是曾经在他面前流过眼泪的杨清音,没什么可值得怀疑的。辛幼陶天生多疑,想得太多了,至于秃子,只是一颗永远十岁的脑袋。
  他闭上双眼,片刻之后,脑子里开始有跳动感,先是一下一下的,仿佛窗外的雨滴,慢慢变快变强,像是远处的雷声、正在接近的战鼓。
  小秋猛然醒悟,这根本不是魂魄离身的感觉,而是祖师塔念心科传人曾经对他使用过的魂牵之术,都教林飒当时废了很大力气才将其斩断。
  他睁开眼睛,看着窗前正认真施法的杨清音,嘶哑着声音问:“你是谁?”
  杨清音神情冷漠,过了一会才说:“你觉得我是谁?”
  小秋的心硌磴一声,“是你?你通过传音香炉收买了张灵生和辛幼陶。”
  觉得是谁就是谁,这是一道强大的法术,张灵生和辛幼陶没能抵挡住,小秋也险些深陷其中不能自拔,他担心自己发现真相有些太晚了。
  “杨清音”的另一只手指着油灯继续在施法,小秋脑子里的跳动感也在持续增强。
  “那两个笨蛋,一点小事都做不好,还得我亲自出手。”她承认了。
  “你到底是谁?”小秋试着发起反击,可他根本动不了,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集中意念对抗那种跳动感。
  “我是谁一点都不重要。”“杨清音”的声音发生了变化,非男非女非老非少,“你是谁?你到底将魔种藏在了哪里?为什么它不肯出来?”
  小秋没有回答,开口说话分散精力,他有一点纳闷,此人显然法力高强,为什么不对他使用控心术?很快他就明白了,禁秘科首座左流英曾经对他用过这一招,什么也没发现,所以这个假杨清音要换一种方法。
  除了脑内跳动,魂牵之术还有什么影响?都教林飒当时没有做出清晰的解释,小秋只知道一件事,他必须全力抗拒。
  “你有超出常人的意志。”假杨清音赞许道,“如果体内没有魔种的话,倒是一位可塑之材。”
  房门被推开,走进来另一个杨清音,那种大大咧咧的气质,让小秋确信这一位是真的。
  真老娘看着假老娘,居然没有特别意外,只是皱起了眉头——她看到的人跟小秋截然不同,“姑姑,你在这儿做什么?”


第一百零九章 幻术
  杨清音与她眼里的“姑姑”互视。
  平时大大咧咧的老娘也有心细的一面,她是道门之女,深知凝丹之难与危险性,所以在山谷里绕了一圈又来查看小秋的情况,她看到了屋内那一点如豆的灯光,立刻知道那是强大的法器。
  “别相信……”小秋咬牙说出三个字,却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说,他甚至无法确认眼前的一切是否幻象的一部分。
  “你到底是谁?”杨清音醒悟得比小秋要快,“你的幻术很不错嘛,我可没听说过庞山哪位道士擅长这种功夫。”
  “那说明你知道得太少。”
  两人默默对视。假杨清音掌中的小油灯仍在燃烧,奇怪的是,它不像在发出光亮,倒像是吸收,桌面上原本有一只普通的油灯,此刻火苗无风自倾,正被一种渐渐增加的无形力量牵扯,光晕越来越接近于椭圆形。
  杨清音突然出招。
  小秋动弹不得,目光却比任何时候都要锐利,因此有幸见到两名道士之间的斗法。
  杨清音左手的盗明珠光芒骤放,瞬间吞没整个房间,小秋脑中的跳动感觉立刻停止,可眼前的光芒太强烈了,他不得不眯起双眼,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两个模糊不清的身影,其中一个肯定是杨清音,另一个看上去略微有点眼熟,但小秋敢肯定那不是杨宝贞。
  小秋在养神峰上待了三年,熟悉杨都教平时和施法的形态,与眼前这人有着明显区别。
  数里之外,已经入睡的马群被远处奇异的光芒惊醒,锦尾马天性喜欢追逐绚丽的色彩,齐齐嘶鸣,扬蹄跑向牧马人的住处。
  关神跃等人急忙冲上来阻挡。
  “我觉得咱们拦不住。”望着疾驰而至的马群,耳中传来轰隆隆的蹄声,周平声音有点发颤。
  “那也得拦啊。”小青桃准备了不少野花,可现在是半夜,它们的吸引力显示不出来,“绝不能让它们干扰小秋哥凝丹。”
  “老娘跑哪去了?”辛幼陶刚跑过来,焦急地东张西望,“就凭咱们几个,真是拦不住。奇怪,凝气成丹会发光吗?”
  “我、我不太清楚。”发现大家的目光都瞧向自己,关神跃挠挠额头,“我当时没发光,可小秋哥练的是逆天之术,没准……”
  马群跑过来了,一对一大家还有点自信,六名弟子对三十几匹锦尾马,他们只怕自己会被踩成肉泥,周平准备转身避开,可唯一的女弟子小青桃没动,他也不好意思过于胆小,只得脸色苍白地留下,心想自己长得瘦小一点就好了。
  出乎意料,相隔十余步的时候马群突然止步,意兴阑珊地停在那里摇晃艳丽的长尾。
  六人回头望去,原来小秋房间里的光芒消失了,大家都松了口气,小青桃跑到马群中间,用野花吸引头马,将它们引到望不见房屋的地方。
  房内,小秋仍然坐在床上,脑子里的跳动只停顿了一小会,又变得猛烈起来。
  杨清音倒在门口,枕着左臂,像是在熟睡,手里的盗明珠滚落一边,黯淡无光。
  “盗明珠是件难得的宝贝。”另一个人说,形象在小秋眼里越来越模糊,不像杨清音,也不像杨宝贞,声音则在变来变去,仿佛很多人一个接一个地吐字,听上去十分诡异。
  “可惜她是吸气三重境界,只能发挥盗明珠三四成效力。让她也睡着吧,一觉醒来,她什么也不会记得。”
  小秋刚才看到,此人只是伸手指了一下,修行已有小成的杨清音立刻倒下,毫无反抗之力,盗明珠放出的光芒渐渐全被那人掌中的油灯吸收,此刻,就连桌子那盏油灯的光亮也快消失了。
  整个房间因此陷入黑暗,只有极微弱的灯光在闪烁,映照出后面高大的身影。
  “让事情简单一点吧。”那人说道,声音稳定为一个低沉的男声,充满令人难以抗拒的劝诱效果。
  小秋必须分出一部分意志抵抗对方的幻术,他现在已经明白,假杨清音一现身就对他施展了法术,所以自己才会对“她”坚信不移,即使已经发现了油灯的问题,即使秃子用各种方式做出提醒,他心中的怀疑还是一闪而过。
  小秋对幻术略有了解,知道那是与控心术类似的法术,只对境界相差巨大的敌人效果明显,他之前很长时间内失去抵抗,杨清音一开始也受到影响,此人显然是吞烟甚至更高境界的道士。
  脑子里的跳动感越来越强,小秋已经顾不得了,他相信自己体内没有魔种,那只不知是什么东西的幼魔别人不可见,而且今天也不是它现身的日子,因此他宁愿忍受牵魂之术,也不愿再被对方的幻术所蒙蔽。
  “我要的是魔种,不是你。”那人继续劝说,声音越来越轻柔,诱惑力也越来越强,渐渐由男变女,小秋甚至听出了芳芳的声音,“交出魔种,你仍然是你,没准还能修行,就算不能,你也可以做普通人。你本来就是普通人,何必忍受痛苦的命运呢?”
  他说得有点道理,小秋心想,猛然警醒,他差点又被对方的幻术所迷惑,他得开口说话,他得主动展开进攻。
  “我知道你是谁。”小秋说话很困难,每吐出一个字脑子里的跳动就会增强一点。
  “哦?”那人的声音又变得缥缈不清,“猜出来的,还是看出来的?”
  “是你,当年化成申己的模样,踩着杨宝贞的玉如意,到思过洞穴里看我,是你,让我在那一个月里接连洞开七窍、豁通三田。”
  “原来你是猜出来的。”那人笑了两声,“好吧,那的确是我。很不幸,你体内的魔种过于顽固,在那种情况下也不肯与你分离。还有孟元侯,区区一名餐霞道士,居然想到用梦境术保护你,若非如此——”那人叹了口气,“你根本不可能度劫,魔种或许也就出来了。让我没想到的是,这件事居然被五行科和禁秘科利用。”
  小秋强迫自己也笑了两声,原来最先使计的既不是左流英,也不是宗师和五行科首座,而是另有其人,“然后你又在养神峰搞鬼,让我被念心科传承选中。”
  那人摇摇头,声音变得严肃起来,“无知的少年,养神峰是祖师塔分身所化,我怎么可能在那里暗中施法而不被发现?念心科选中你与我无关,肯定是魔种在起作用,没错,念心科卑鄙无耻,根本不配位列道门十八科之一,她们肯定感受到了你体内的魔种,惺惺相惜……”
  有些事情是此人也无法理解的,仰头想了一会,自言自语:“为什么只有你,而不是野林镇所有人都受到感召?因为只有你接触到魔王之花吗?只要分出你的魔种,一切就能真相大白。”
  牵魂之术忽然加强,小秋子脑子快要爆裂了,他痛得想大声吼出来,可还是强行忍住,尽量把注意力放在谈话上:“看来你对魔种非常感兴趣。”
  “不是兴趣,是憎恨。”那人纠正道,“魔是整个世界的敌人,短命的人类不会理解这一点,他们不停地出生、死去,在短短几十年的寿命里,一多半时间不是幼稚就是昏瞆,根本无法看到最大的真相。”
  “什么真相?”
  “魔种正准备对这个世界发起反扑,过去的一千年里,魔种出现得越来越频繁,北方的镇魔钟快要弹压不住了。当然,对你们这样的普通人来说,一千年长得不可思议,根本不需要担心。只有道统才了解千年的短暂,再过一个千年,或许更短的时间,魔种就要重夺这个世界。所以,交出魔种吧,我要知道它是如何生出道根的,慕行秋,这是你能为整个世界所做的唯一贡献,微不足道,但很必要。”
  小秋的忍耐力接近极限,他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爆裂,膨胀得比屋子还要大,可跳动感仍然不肯停止,一次比一次强烈,他想大叫,他想哀求,最后都忍住,只是呼吸越来越粗重。
  只凭意志无法与法术对抗,小秋开始在心里默念咒语,他不知道那五个字有什么用,可这是他唯一的选择,咒语曾经若干次在危急时刻救过他,希望这一次也会有奇效。
  “你在……念咒语?”那人笑了,好像饱学之士看着后辈在卖弄文字,“难道你没听说过咒语不敌五行法术吗?魂牵之术属于五行之木,幻术属于五行之水,你那几个字没有用,梅传安应该教你更强大一些的咒语才行。”
  他说得没错,咒语不能减轻头痛,也不能看清那人的真面目,但小秋还是默默地念诵,一遍又一遍,惊涛骇浪之中,这是他仅有的依靠与希望。
  “你喜欢与众不同。”那人用另一只手做出种种道诀,掌心小油灯的红光突然长高一寸,法力骤然增强,桌面上普通油灯的光晕倾斜得更加严重,渐渐地凝成一条淡黄色的光线,笔直地指向掌心油灯。
  “这是你最后一次与众不同了,慕行秋,野林镇的牧马人,你不该来到庞山,这里并非你的栖身之地,你跟沈昊都是如此。”
  一缕淡蓝色的烟雾从小秋脑子里飘出,幼魔终于被分离出来了。
  那人明显没有看到异常,他在继续劝导小秋放弃抵抗,“你们都是凡人,就该过凡人的生活,幸福地生,幸福地死,这是凡人的优势,你们不用管千年之后的危机,只需过好这数十年。”
  幼魔渐渐成型,歪着头,眼睛没有睁开,无力地飘浮在空中。
  “有什么东西……出来了,我能感觉到……”那人兴奋地转动目光。
  小秋心里咯噔一下,盯着那人,尽量不看幼魔的方向。
  那人的目光移动得越来越快,“就在我的眼前……我知道,我早就知道,啊,你有一只会隐形的魔种……我成功了!你有魔种,沈昊肯定也有魔种,你们野林镇的人都有魔种!”


冰临神下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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