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独辟蹊径
作者:离人横川|发布时间:2024-06-29 05:43:53|字数:37922
走在路上,程钧心中十分轻松,也十分喜悦,即使面上没露出什么心思,脚下的步伐也轻松了几分。
这一次来九雁山,即便什么也得不到,能得到道藏的消息也是值得的。
不过与万马寺那页深埋地底的道藏不同,这次的道藏气息外漏,显然已经被解读甚至使用了。它的本体,听说已经被叫做“万法书”,成为万象阁的镇阁之宝。九雁山的实力比万马寺的几个和尚和老道更强得多,要图谋起来,也不那么容易。
但是再困难,也比不知所踪好得多,既然让他发现,想必是此物与他有缘。天于不取,反受其咎。这道藏,他是要定了。
秦越回过头,万象阁已在身后,突然道:“我也没想到,你这么容易便答应了白万象的条件。他说话可没自己想象的那般好听。以你的脾气,原本不必这么给他面子。”
程钧目光向前,慢吞吞道:“是么?你还不了解我。我这个人很好说话。都是同门,难得他开口求我。又不是什么难做到的事情,能答允为什么不答允?”
秦越道:“说得好——那实话呢?”
程钧一笑,道:“白少卿拿出来的东西,我已经动心了。”
秦越长舒了一口气,道:“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再往上走几步,只见前面路口,分了两道岔路,两条都是上山的路。
程钧不由一怔,自上九雁山以来,向来都是一条路到底,一阁一阁的走下来,却不知道,九雁山也是有岔路的。
秦越往东边一指,道:“这边过去是天机阁、麒麟阁。另外一边,通向你的剑阁。”
程钧往东边的路看去,只见虽然是山路,却也宽阔平坦,一路向上,路旁都是花草树木,枝繁叶茂,风景甚是优美。而西边的路,却是真正的羊肠小道,通往另外一座险峰。在分岔的地方,还有稀稀落落的草木,再往上走,越发的荒凉险绝,小路时隐时现,只在嶙峋怪石之间穿梭,到最后沿着山脊插入云端,近乎悬崖峭壁。
程钧抬起头,但见险峰直插入云雾之间,几乎有天柱山的高绝,不由赞叹道:“怪不得叫做剑阁,果然危乎高哉。”顿了顿,道:“九雁山不是只有一座山峰么?我怎么看着,剑阁不像是在九雁山上?”
秦越道:“说的不错。剑阁严格的意义上来说,已经不在九雁山了。它单独矗立在青天崖上,从剑阁,可以看见九雁山的全貌。”
程钧道:“能够俯瞰整个九雁山,那么就表示……剑阁是九雁山的最高峰?”
秦越点点头,道:“剑阁是九雁山最高的一阁。在很久之前,九阁排列,是我们八阁排序,你剑阁单独列出。不过后来在第六代剑阁在时,主动回归了九雁山的序列。当初麒麟阁有意尊剑阁为首,但剑阁不从,最终定下规矩,剑阁在麒麟、天机以下,为九雁九阁第三阁。”
程钧点头道:“原来还有这个掌故。也应当回归。”他再次抬头看了一眼剑阁,飘渺入云,不知所在,“不然剑阁独自一人独立于九雁山之外,那不是太孤独了么?”
秦越道:“孤独么?剑阁本来就是孤独的。你看这条路——”他指了指西边的羊肠小道,道:“九雁山的九阁之中,麒麟阁为首,天机是麒麟的副手。在九雁山上,我们有着很大的权利。譬如其余六阁,我是可以随意进出的。但是剑阁这条路,我不能踏上去。只有在剑阁死去之后,我代替麒麟阁进入剑阁,领了剑祖的剑意,那是我唯一一次登上剑阁。那一次我还特意在剑阁的最高层眺望过整个九雁山的风景。那一览众山小的风光,毕生难忘。”
程钧目光移向那云雾缭绕的顶峰,不知道在想什么。
秦越道:“你上去吧。既然答应了白少卿,就在剑阁门口停下了,记得把第三个窗户打开,就能看见剑祖。尝试着用神识去沟通剑祖。如果他老人家认可你,自然会给你剑意的传承的。不过……”
秦越道:“剑意传承也不是一蹴而就的,你也需要时间来适应剑祖的力量。何况你还站在外面,能够传承十一就不错了。白万象可是在万象阁数年之久,让你接受传承之后,马上出去打斗,其实还是不公平的。”
程钧微笑道:“没关系。无非胜败而已。”
不就是一个筑基后期么?就算没有剑意传承,程钧也从不认为自己会输。他之所以还接受剑祖的传承,只是让白少卿安心而已。他要不安心以万象阁的身份与自己交手,程钧怎么窥探那道藏的秘密?
当然,过于自傲的话不好说得太明白,秦越其实也是筑基后期,程钧不好太不给他面子。
秦越点点头,道:“你说得很是。胜败而已。终究是自己人交手,不该超过这个尺度。白万象性情骄傲,对于这个尺度,他未必能够把握。我希望你能把握。抱歉,对你这个还不在剑阁的人说这样的话。但每一个九阁看守对于九雁山都是很重要的。麒麟阁前的麒麟碑上书写着我们的作用。譬如说——无麒麟,无以进。无天机,无以退。无万象,无以传承……”
程钧道:“那么剑阁……”
秦越目光一闪,道:“剑阁么——无剑阁,无以存在。”
程钧缓缓的点头,秦越道:“说了这么多,你也该上去了。剑祖的传承不知道要多长时间。不过我希望你在晚上之前下来。”
程钧挑眉道:“哦,那是什么道理?”
秦越笑眯眯道:“因为你在用了一个上午就过了五阁,这个进度被白万象打断太可惜了吧。你晚上之前下来,算已经挑过剑阁了。再加上几个时辰,正好把白万象那小子挑了,你不就一天挑了七阁了么?这等盛事,就算你自己不在乎,我也想做个见证。”
程钧点头道:“也是。我也觉得,一天时间挑七阁,是个很有趣的事情。我争取在月亮升起之前下来。”转头拱手道:“多谢秦兄一路指引,感激不尽。”
秦越拱手还礼,道:“不敢,敬候佳音。”
程钧沿着羊肠小道一路往上,饶是他行动轻灵,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他见过最难走的道路。有些时候,明明用眼睛看着有路,但路途陡的几乎猿猴难度。又一次,甚至道路沿着一个斜坡倒转,大头朝下,形成了一个“鹞子翻身”的绝路。
好几次,程钧都想干脆御剑上去,少许多麻烦。但心中却有一种直觉——毕竟不曾拜谒剑祖,若是冒然御剑飞上,只怕剑祖不喜,虽然未必功亏一篑,但得不到最好的结果,对于程钧心中的骄傲是一种遗憾。
再往上走几步,程钧只觉得身子一沉,身上的轻灵术竟然失效了。
程钧先是一怔,但也不惊慌——这也是寻常,天底下有禁制的地方多得是,九雁山剑阁也非寻常地方,有一二禁制阵法也不奇怪。他使用的轻灵术,本来也不是什么大法术,区区二品法术,被限制的很容易。
摇了摇头,没有法术辅助,难道他就走不上去么?程钧往上踏了一步,脚尖落地,心头又是一沉——原来不止是法术失效,连脚步落地的动作也能感觉到有些迟钝。这行动之间,细微的差别常人不易察觉,但修士对于自己的身体掌控更加入微,些许的变化就能感觉分明。
如果他没猜错,越往上走,压力就越是厉害。那种锋芒在背的压力,比寻常的压力更难受百倍。
这剑阁果然与众不同,至少程钧并没有在其他阁外察觉到溢出的压力,更不必说在数里之外,便如此清晰。
程钧本是阵法大师,略一刺探,便察觉此地地下并无阵法,那么禁制的力量,怕不是像寻常一般来自脚下,自己身上的法术,只怕是被某种压力生生压散了。那压力的源头,就是山峰顶上。
好险啊——倘若刚才御剑飞行,被山顶的压力生生压了下来,那就算不摔死,至少也会摔个狼狈不堪。
既然如此,那就上去吧。
攀援而上。程钧好久没用过这个动作了。
再陡峭的地方,就算不能飞,加持了轻灵术之后,程钧也是走上去的。走这个动作,只用两只脚,如果改成攀援,那至少要手脚并用。
一个筑基修士手脚并用,就算他速度不慢,也一定潇洒不到那里去。程钧作为一个寻常人,有很好的武术底子,作为一个修士,身体是经过脱胎换骨的,攀援险峰,也并非难事。只是多少还要耗费一点时间。
日头渐渐西垂,程钧连过五阁的时间,都没有如今在山上攀援的时间长。嶙峋的坚石,多少在他手脚上留下了些伤痕。他也不在意,现在他不能用法术,等到剑阁的压力一消,这些小小伤口,根本不足为虑。
如此攀援了数个时辰,在石壁上艰难行进。程钧感到了久违的疲劳。只是这点疲劳不足以束缚他的行动。
若他猜得不错,这区区压力,根本不算是剑阁的考验,最多算是一点前奏。真正的考验,必然是见到剑阁之后。
手撑住头顶的石头,身子一撑,已经落在平地——这里是山顶。
他抬头,就看见那座在夕阳余晖下,显得分外绚烂的楼宇——剑阁!
第二百零一章 剑阁在上
剑阁很高,这是程钧的第一印象。
披着夕阳玫红色光辉的剑阁,静静的矗立在悬崖上,那里是整座山峰的最顶端。
剑阁的脚下,是万丈悬崖。悬崖顶端只有极为窄小的平台,剑阁四面的墙壁,与悬崖最远不到二尺的距离,几乎一踏脚,就能踏入空中。蔼蔼的云雾在阁下浮动着,角度好的时候,甚至会觉得整座阁楼,都生长在白云上。
至于剑阁本身,倒是并不高大。也只是三层楼高矮。但最底下一楼是悬空的,八根如利剑一般尖锐的铜柱,牢牢地扎在岩石当中,撑起了整个剑阁的地基。在铜柱之上,是古香古色的阁楼,雕梁画栋,檐角斜飞,出乎意外的雅致精美,在夕阳下带着一丝悠远的静谧。
八根铜柱上,有四根拴着手臂粗的金属链,连到了东南西北四面比较低的山峰上,凭空架起四座索桥。那铁链在料峭的山风中微微摇晃,似乎那不是铁链,而是一息游丝,随时都会断裂。
但四根链桥,就是外界同为剑阁所有的联系。
其中一根铁链,链接到了程钧脚下的山峰。
程钧尝试了一下,还是不能飞行,也不能释放轻灵术,想要去剑阁,必须从铁链上走过去。当下脚步移动,稳稳当当的迈了上去。
一步一步,凭虚御空,前进。
山风很大,尤其当他离开了悬崖的凭依,走到半空的时候,可以明显感觉到脚下的摇晃。铁链在凌冽的风中摇曳的像风筝线,随着程钧的脚步踏上,发出嘎啦嘎啦的响声。如此颠簸,脚下又是就是万丈深渊,寻常人只要一想起来,就要遍地生寒,何况走上去。
不过,程钧不是一般人。
就算他不是重生而来的大修士,他至少也是个筑基修士,程钧没听说过修士恐高的。就算是入道的修士,也有机会乘坐仙鹤在天空翱翔,而仙鹤的背部,不一定比铁链更稳定。唯一的区别就是,在仙鹤背上可以闭上眼睛,而在铁链上则不能。
程钧的身手,在修士当中相当不错。即使没有上一世多年练武的底子,但他还有不错的身体作为根基,俗世的轻功信手拈来。为了减少衣衫透风形成的阻力,他将长衫脱下来,只剩下里面的褂子,虽少了衣襟带风的潇洒,却也干净利索,走起来轻松随意。
走到了一半的路途,程钧突然觉得身子一冷,激灵灵打了个寒战。这种寒冷显然不属于自然的冰冷,而像是——被剑锋及体之后,汗毛乍起的冷意。从脖子一直冷到脊髓。
剑阁——或者说剑祖出手了。
寒意越来越盛,程钧能感觉到寒芒及体的冷意。眼前明明除了一跟晃晃悠悠的铁链,就是开阔的天空,程钧却觉得自己好像走在刀尖上。眼前有无数白刃,在迎面等待着自己撞上去。
如果是在寻常,程钧可以随意释放一个甲术,护住周围,减少寒意和压力的侵蚀。但现在是在剑阁之前,他一个法术都放不出来。只能任由蕴含着剑一样寒冷的压力笼罩着自己。
再往前走几步,程钧只觉得眼前一花。眼前仿佛万道光芒,道道都是剑刃反射的寒光。这些寒光有的还在远处默默闪烁,有的却已经近在眼前。
不好!
程钧心中一凛,这是剑芒的压力压迫眼珠的表现。轻而易举就让他出现幻觉,这些幻觉是身体本身不适宜产生的,和神识无关。如果剑祖的压力直接侵入他的脑海,他还可以用神识防御,但是这么直接从外面产生力,他在放不出法术的时候,几乎是无解的。
但是——那毕竟也只是幻术。只要知道是幻术,就可以无视。
程钧想要停下来,至少调整一下状态,然后再走过去。或者干脆闭上眼睛,凭借脚下的感觉,就足以横渡悬崖。
然而,一个直觉告诉他——绝对不行!
不能停下,更不能闭眼。
走过去,直视前方,堂堂正正的走过去!
这是作为一个剑修最基本的信条,一往无前,刀斧不避!
程钧的心思转了几次,但依旧没有任何犹豫,脚步一步步向前,节奏从来没有乱过。
离着剑阁越近,受到的压迫感越强,甚至因为目光受到压迫,产生了大片大片的眩晕。在这样的眩晕下,视力甚至听力都不足以成为前进的依据,能够支持前进的,只有直觉和勇气。
“咚”程钧的脚步落在地上。
这是实地。
再长的锁链桥,也有走完的时候。何况程钧走的并不慢。
踏上实地之后,和御剑之后从飞剑上下来的感觉还不一样,有一种久违的庆幸,庆幸踏上了实地。
不过,这才刚刚开始。
程钧一落地,就觉得一个激灵,一阵寒意从脚下弹出来。这是压力,不同于铁链上那种隐隐约约的压力,而是直接而来的,全方位的巨大压力。这压力不同于寻常沉重,却是锋锐无匹,刺人心腹。程钧一瞬间,感觉伸出刀枪剑林之中,被迎面而来的跑风骤雨般的剑器刺得千疮百孔。
剑气!
这是程钧第一个念头。
只有剑气,才有这样的锋芒,令人不敢直面。
程钧不由自主的退了一步。
但这一步退下去,就觉得脚下没着没落,虚荡荡的无处借力。危险的感觉一闪而逝,程钧骤然一惊,才想起身后是万丈悬崖。
退后一步,粉身碎骨!
退无可退。
程钧反应还算迅速,还在崖上的脚立刻一用力,硬生生把几乎要转移的重心移了回来,另一只脚立刻往前迈了一步,身子站稳。饶是如此,他的身体还是微微一晃。
在铁链上迎着山风,他都不曾晃动一步,但在剑阁面前,甚至连门脸都没看清楚,就逼得他几乎摔倒。
剑祖之威,以至如此。
但是……程钧缓缓睁开眼,周围平静的一丝风都没有,只有高大的剑阁矗立在眼前,屋檐上的吞脊兽上的花纹都看的清清楚楚。
这不是剑气——程钧心中暗自惊异。
这不是真正的剑气,这是剑气的气场。就是真实剑气周围自然而然形成的压力,只是剑气的延伸与余波。即便只是一点点气场,也足以令程钧心中惊栗。虽然因为真元的削弱,程钧的抵御能力下降,但只是剑气的一丝余威,就叫他进退失据,险些不稳——这也太令人思之心寒了。
程钧目光再次上移,仰望着高高的檐角,四壁高墙如故,没有一丝剑的痕迹。
这里离着剑阁太近了。离着悬崖不过两尺的距离,这个距离令程钧只能抬头看见垂直的屋角,根本不能看见全貌,因为看不见全貌,所以更能产生敬仰。
敬仰这种感觉,程钧真是久违了。
对于强大的存在,他一向只是远远地看一眼,如果能够动手,就镇压他们,如果不能动手,那就等待,等待自己能够镇压他们的一天。程钧始终相信,他是可以轻易的超过所有现在看起来遥不可及的存在的。只要给他时间,他可以将任何事物任何人压下。这是他近千年岁月积淀给他的自信。
所谓的敬仰,不过是面对自己高不可攀的存在之后,产生的一种卑微的感情。它与尊敬不同,程钧并不需要。
即使是这神秘莫测的剑祖,程钧也并不需要敬仰,他更多地需要称量它,评价它。或许将来还要借助它的力量。但这不代表他会在它面前退缩。
剑祖,他要见一面,就在眼前。
过了良久,程钧神色平静下来,长长一揖,道:“剑祖在上,程钧让您见笑了。”
抬起头来,刚才偶尔泄露的一丝惶惑,早已消失不见,程钧大步向前,脚步恢复了原来的节奏,与平时走路,与在铁链上飞渡,并无二致。
眼前的压力依旧在,锋利的气场让人忍不住想要退避。但程钧无视他们,若行走在平原上。一步两步,二尺的距离,让他走两步,已经不易。
第三个窗户,那里有程钧要找的地方。
程钧伸手一推,窗户倏地打开。
剑气四溢!
程钧身子一动,但没有退后。扑面而来的剑气,比刚才的气场浓郁了何止百倍!
一瞬间,程钧几乎感觉到,自己已经被万箭穿身,不知道是否是幻术的作用,他甚至听到了长剑穿血肉而出的噗噗声,感觉到了皮肉被刺穿的痛苦。
撕心裂肺又如何?在一身同时对穿万次,身子破碎,又重建,再次破碎,再次……这些过程,只需要几个呼吸!
即使九百年的岁月,程钧经受过太多的坎坷,但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令他感觉前所未有,逼近极限的一次。
既是如此,程钧依旧没有退后一步。
他的身子依旧笔直,仿佛一把剑一样,甚至脸色没有任何表情。
周围一片死寂。
剑气虽利,却是无声无息,远远看去,只有一座峭壁上的阁楼,面前站着一俊美少年,相对静立。
青山高崖,楼阁少年,如一幅水墨古画,只有优美,却不知道其中凶险,已到了极点。无形的剑气,不断地冲刷着,一开始如急雨,转而暴虐开来,如巨浪,一个浪头一个浪头的打过来,随时可以将眼前的身影淹没。进而,巨浪转为凝聚,所有的剑气飞快的旋转起来,如天上的风暴,水中的漩涡,充满了撕裂的力量。
在剑刃风暴的中央,程钧如中流砥柱,毫不动摇。他的坚持不动,是保持着暗流上的平静的最重要一环。
程钧不动,是因为他不能动了。
近千年的洗练,程钧的毅力心志,已经到了顶尖。但在此时,心志固然是决定他如此平静的重要因素,并不是他的心志,而是他的手段。
切断——
切断精神力和身体的联系,是程钧下意识做的决定。在剑气袭体的一瞬间,程钧就判断出了剑气来的方向。不是他已经修为高到可以看破剑祖的手段,而是他对于自己神识格外敏感,分明感到,自己的神识在一瞬间被剧烈的打击几乎打穿。
危险的状态!
程钧的经验极其丰富,立刻判断了眼前的形式,精神力的打击不可怕——剑气来的虽然凶险,但程钧自信自己有能力抵挡,至少是坚持。他现在要避免的,是身体因为神识攻击牵引做出的反应造成的伤害。譬如——只要一跌倒,就可能滚落万丈悬崖!
“快刀斩乱麻”。
切断神识和身体,对于一般筑基修士来说,不可思议,但对于程钧来说,却并非什么了不起的神通。迅速切断五感之后,程钧的意思浮上开辟了三分之一的紫府,静静的看着眼前的金光。
对,眼睛看不见的东西,意识能够看见。
在程钧的识海里,能看见密密麻麻的剑光,如海中的波涛,一浪高过一浪。每一道剑光,都是一把近乎实质的飞剑,当它们淹没过来的时候,就是防波海堤,也难免一窥千里。
区区不完善的识海,能挡得住吗?
挡不住。
又何必要挡?
程钧在一瞬间下了判断,如严防死守,必然难逃破碎,如抱残守缺,更是死路一条。如此阵势,不仅仅是他,就算是紫府全开的筑基期巅峰,只怕也是碎裂一途。
唯一的区别,大概就是坚持多久。
这应该就是剑祖的考验吧,在重重剑光的侵蚀下,只有死守清明,凛然无惧者,才配得上剑阁的传承。至于坚守到哪一刻,剑祖自有判断,不一定是受的越久,就越出色,恐怕是相应的修为下,做到最好的人,才能得到剑祖的最高认可。
要守住清明,程钧也自认毫无问题,尤其是在他修为下,他的神识强大,意志坚定,或许表现的就算不史无前例,但在历届剑阁当中,也是首屈一指的。
但是,仅只如此么?
程钧心念一动,无形的精神力缓缓调动,在紫府中央,渐渐凝聚成形。
那也是一把剑。
剑锋黝黑,丝毫不似程钧本身全白无瑕的精神力,那是他背后那把法器。他是挑阁的,单人独剑,即使是意识成剑,也一定是原来的那一把。
孤零零的剑气,悬浮在紫府上空,他的对面,是星光熠熠的剑海。双方对立,不成比例。
他若想以一把剑,单挑万千长剑,近乎飞蛾扑火,点水入海,无疑愚蠢而狂妄。但程钧就是这么做了,剑气悬空,仿佛在坚守最后领地的独狼。
嗡——
剑鸣四起!
剑潮来了!这是真正的剑潮,剑组成的潮水,铺天盖地的剑器,带着锋利无匹的剑气,疯狂的卷了过来。
给我——冲出去!
长剑化虹!
黝黑的剑光如流星一般,冲向剑海。他冲的那么快,近乎切割了这茫茫的空间。
要快,要更快。
他孤注一掷的冲出去,是因为发现了藏在识海外的那一抹剑意,苍茫的剑意,令人高山仰止的存在,就笼罩在他的头顶,时刻的监控着程钧的识海。
这个存在,在考验他,也是监督。等到这些剑雨冲破了神魂防御,那存在必然会收归所有的剑气,然后给他一个评价。
他不需要等别人——或者是别的存在给他评价。
要快,要快到比那些剑气还快!
他在紫府之中留下三道防御,每一道对于剑雨,只怕都是窗纸一般,一弹可破。但无论如何,会给他争取一点时间。
这点时间,足够他联系到那位存在。
秦越不是说,要尝试用精神力去联系剑祖么?他正在做呀。
两边剑光如飞,同时划破了空间,往对方的阵地飞去。
单人独剑,固然势单力薄,但也让他分外的灵活,从万千剑雨的缝隙中如白驹过隙,一闪而逝。
快!
噗——第一道防御,已经被剑雨无情的撕破。
程钧的神识之剑,已经看到了那位存在。
那是一团磅礴的剑意,无形无质,但它就在那里,程钧感觉得到。快到了。
咚——第二道防御,如泡沫一般破碎了。
程钧已经来到剑祖之前,心随意动,黑黝黝的长剑,化为一只巨掌,向前抓去。
第三道防御——眨眼之间,已经触及到了剑雨的锋芒!
给我抓住!
巨掌伸开五指,牢牢地将剑意抓在手中,就像抓住自己的性命爱人,永不放手。
嗤——
时间凝固了。在程钧的紫府中,漫天的剑雨在这一刹那顿住。最前方的剑尖,已经指在了第三道防御的薄膜上。防御微微晃动,如风中残烛。
但是,它们永远不能再前进咫尺距离,完成这一次攻袭了。
这毫厘之间的分别,就是胜负!
庞大的巨掌,握住了剑意,但它并没有掌握住剑意,它只是和剑意联系到了一起,很亲密,很亲密的联系到了一起。
程钧神识化作的巨掌,从握住剑意的第一时间就发觉,自己是没办法掌握这等剑意的。
这力量太浩瀚,太庞大了,庞大到令程钧心生恐惧。这是真正的恐惧,当弱小者与强大的力量贴得太紧的时候,自然而然就会产生恐惧。即使是程钧,也不能幸免。
不过程钧很快的尽量抛开了这些负面情绪,镇定下来。
他来这里,本来就不是为了掌握这股剑意。他不会多做自不量力的事情,只是来证明自己的。证明自己,能有在万剑潮中,逆流而上的勇气。
而现在,目的已经达到,他可以回去了。
身形一闪,那巨掌形象顿变,程钧的形象骤然出现。现在的他,单人独剑,法袍芒鞋,与外面站在阁前的小小少年并无两样。程钧倒退几丈,悬停在那团的剑意之前,恭敬的行礼,道:“晚辈程钧,忝为新任剑阁看守候选,还望剑祖收容。”
这句话并不是他说得,而是用神识传递的,他相信那团剑意已经接受到了他的意思,至于结果如何,那就等他回到了自己的身体当中,在现实中再来判断吧。
正当程钧转身欲走的时候,突然心念一动,也接受到了一个意念。
这意念远没有他送出去的字句分明,不像是人类的意念,但其中的意思,却是果然分明。
那是代表肯定和……邀请——
程钧骤然转过头,只见那团巨大的剑意,也在空中变换着形状。原本锋利的剑意慢慢收敛,甚至程钧还看见条条金光收回到那剑意体内,想必是那些攻击他神识的剑雨,已经被剑意全部回收了——这代表着剑意,真正的不存敌意。
紧接着,剑意缓缓变形,一道金色的大门,凭空出现在程钧的神识面前。
第二百零二章 古战场
见到大门,程钧先是一怔,转眼间微笑,大方的迈步而进。
大门被金色的光芒包围,程钧一迈入,金光登时围上,将他包裹的如同金人一般。
进入金光当中,程钧心中一个激灵,如三九天全身浸入刺骨冰水之中,仿佛有一种寒意从心底升起。
这种感觉与刚才如芒在背的剑气又不一样,但程钧并不陌生——他立刻想了起来,就在当初他第一次打开家传的金钗,碰到剑祖的剑意时,也感受过这种寒意,但那时只是一瞬间,并不如现在深入骨髓。但无论如何,这多半是一种剑祖测试的方法——测试本人能否接受剑祖的剑意。
或许,刚才那根本就算不考验,或者就如正餐之前的小吃,只是一个小小的筛选,现在这刺骨的金光,才是真正的传承之始。
寒意来的太快,太寒冷,程钧感觉自己在一瞬间,被彻底冰冻住。他静静的浮在空中,明明金光护体,宛若神佛,却已经成了连一根手指都动弹不得的冰块。
程钧无语,被寒意禁锢住的感觉并不爽快,但对于他来说,也不算什么,他能感觉到金色的光芒流入他每一分骨血,慢慢的接触并缠绕他的经脉和骨髓。
似乎不是坏事。
程钧能判断出,金光在试探的同时并没有破坏什么,反而用一种特殊的力量在加固他的身躯,这是传承力量的标准方式,程钧以前也接受过,不过在细节方面有所不同,程钧也不能从经验上判断这究竟属于哪一种。
就在程钧不能动弹的时候,周围的金光却开始变换,原本天地之间,除了金光再无他物,这时,金色光芒散开,周围如同缓缓的拉开大幕,骤然出现了一处世界。
上有无穷青天,下有千里赤地。
杀声四起。
血色弥漫。
这里是战场!
程钧目光一凝,他虚幻的身体正浮在一处山坡之前。远处是空旷的地平线,就见数百衣着整齐的道士从自己身边从过,手中的各色光芒腾空而起,铺天盖地的光芒向对面砸去。
法宝,至少数百件!
也就是说,刚才掠过程钧的队伍,是一群真人。
程钧目光一凝,天下修士多如牛毛,但正找出这么多衣着整齐的真人,还是一水的出家道士,只有一个地方,上清宫。
这里是上清宫的战场,程钧念头一动,已经猜出几分。
山崩地裂——
这个世界,是无声的世界,但程钧还是可以再脑海中模拟这些法宝出手后的声音。那一定是比天雷轰顶都壮大的声势,它们狠狠地撞在了对面的山峰上。
山峰腾起了一道光幕,五颜六色的光芒撞在光膜上,造成了一定的动摇,而且有着破裂的趋势。但紧接着,十余道光芒从对面山上升起,十多个修士出现在真人群体的对面。
程钧没办法从气息上判断这些人是什么修为,但他们的修为不可小觑,而且从他们峨冠博带,上古一般的打扮上,程钧隐约猜出了他们的身份——
昆仑,是昆仑道统的修仙者。
昆仑道统的修仙者,虽然这群真人的十分之一,但他们丝毫不见窘迫。十个人站成一排,同时挥袖,十道光芒一起飞出,却不是射出法宝,而是一起加固在那光膜上。那光膜微微一晃,无声的震荡了一番,十道光芒从光膜上一起升起,化为十道金龙,向对面道士咬去。
金龙威力磅礴,十龙盘旋不止,与上百件法宝周旋在一处,尚有余力将上百修士困住,逼得他们法术神通源源不断。但战局还在僵持。
盘龙大阵。昆仑阵修。
这里果然是两大道统碰撞的战场。
心思一动,视角转换,程钧骤然升上数十丈,从上往下打量战场。目光离开此处战场,往另外的地方看去。
在此方天地中,程钧的视角如同天地,稍一转念,就能看见其他地方。
远处,有十余胯下坐骑,手持长刀大戟,与傅之玉十足十相似的修士与手持法宝的道士战在一处。坐骑无声的咆哮着,煞气纵横。
昆仑战修,对战灵山道士。
令转一处,有高人抚琴弹音,以音波之术与数百道士对阵。
昆仑音修,对战灵山道士。
再往前,还有,昆仑体修,对战灵山道士。昆仑散人,对战灵山道士……
还有……还有……
昆仑数家道统,各自修不同之道,各处手段,万种本领,修士人数虽少,但修为却高。对战的道士,不过都是寻常真人,甚至还有筑基元师混杂其中,手段单一,大多只有一两件法宝,连法术神通也少得可怜。
但有一节,道士人心齐。
他们令行禁止,如同凡俗军队,出手时一起出手,转移的一起转移,虽然一直没有取得优势,甚至常有损失,但根脚丝毫不乱。
这样,整片天地的战场上,血红交会,刀光剑影,战火焚天!
程钧冷然看着下面的情形,这大战的声势虽然不弱,但对于见惯大场面的他来说,也不过是占了热闹两个字而已。打得虽然激烈,却不见得多宏大,更提不上什么精彩绝伦。五千年前的大战,灵山道统的实力,所有的精英,应该尽在于此,但昆仑道统的力量,展现出来的冰山一角也说不上。
如此看来……
程钧一抬头,心念一动,骤然向上升去。
在天空的最顶端,有另外一个战场。
几个威仪万千的大修士,在战场的最上方形成了一个对峙的局面。
其中一边,站着四五个修士,有男有女,有僧有俗,从气度打扮来看,是昆仑道统个个道统的代表人物。人人身上元气缠绕,气场十足,显然修为高深,是一时人物。
而他们的对手,只有一人。
那人背对着程钧,做道士打扮,身材伟岸,倒负双手,显得一派悠然。他的身边,静静的悬浮一座石碑,也不过三尺高矮,看着与寻常石碑无异。
程钧本来浮于空中,是全无死角的,但对于此人,始终只能看到一个伟岸的背影,并且离着很远,模模糊糊,仿佛只是一个巨大的阴影,烙在心头。
这应当是剑祖的限制。
程钧微微一笑,不让他看,他就不看呗。那人的样子,眉毛鼻子长得如何,他闭着眼睛也能想的清清楚楚——那飘浮的石碑,分明是最后成为万千符箓之祖的镇山碑,而那人,就是上清宫高祖,灵山道统的道祖——泊夜道人!
看样子,双方出手在即,难道时隔多年,又能看到这位出手了么?
但是,事实上程钧失望了。双方的对峙,并没有他想象中的剑拔弩张,程钧虽不能看见泊夜的容貌,但对方五位大修的神态表情,却也看得清楚,眼见他们每一个人虽然并不和善,但各个并无战意,只是面对泊夜,正在交流。
程钧在旁边看着,能看见几人神色冷漠,嘴唇微动,从表面上看来,似乎只是几个陌生人在谈论着什么。
但……若是程钧想的不错的话,一个极其重大的决定,似乎就要在这一场无声的交流中形成了。
至于下面,那层层刀山火海,并不在上面几个人的眼里,再多的杀戮和血性,也只是为几个人谈话加上一点微不足道的谈资。
这是上位者,与蝼蚁的区别。
程钧望着高高在上的几个人,神色也是冷漠无比——无论是在地下杀戮的蝼蚁,还是在天上俯仰众生的上位者,他都做过,每一个人的心境,他也可以揣度一二。他无需对此发表什么评论,也不想听他们言谈的内容——这种谈话,只有在听不见声音的时候,是最干净的。
无声的交流,在某一时刻终止了。
世界静了下来。
虽然下面依旧是战火纷飞,但是当上面的人安静下来,整个世界就安静了。
泊夜缓缓伸出手,指尖一点,一道光芒凝聚了起来。
那光芒横在身前,不过手臂长短,隐隐约约看来,像是一段铁棍,又像一个剑坯。
在他伸出手的同时,对面的几个修士同时后退,然后各自伸手,一道道光芒一起飞起,缠绕在那道剑坯上,一道道光芒飞速的缠绕着,光剑如同被千锤百炼一般,迅速成形。
一道剑锋在空中浮起。
程钧目光一凝——虽然已经成型,但这仍然不能称作一把剑,他只有三尺青峰,一无剑柄,二无剑鄂,更无剑鞘。
正在这时,泊夜开口说话,程钧并没有听到他的声音,但神识已经收到了他的信息——
“吾有一上古残剑,剑刃早断,唯剑身不朽,可载此物。”
对面一修士轻笑一声,也是直接震荡了程钧的神识,缓缓道:“那倒也巧了,我有一剑鞘,最宜藏锋。”
两人同时挥出一物,飞向已经成型的剑锋。
三道光芒在空中短短交汇,空中金风乍起。
飞舞的狂风吹动了大修的衣衫,却吹不动程钧的一根头发,他目光所及之处,正是那团光芒。那光芒太过耀眼,程钧看不起其中玄妙,但最后的结果,马上就要出现了。
风停。
一把古朴的长剑浮在空中,剑长四尺,剑锋深藏在狭长黝黑的剑鞘当中,丝毫看不出本来面目。
剑已成型,众人目光交汇,泊夜缓缓道:“开天辟地。这一剑,我来吧。”
第二百零三章 剑鞘
泊夜伸手,将剑握在手中。
紧接着,他一手握住剑鞘,淡淡道:“凡我上清宫人,退后百里。”
也不见他如何吼叫,程钧也不知道他这个声音到底造成了什么效果,但四周还在交战的修士确实有一瞬间的停顿,仿佛记忆的画面在某一刻卡住。
紧接着,道士一方如潮水一般的退开,刹那间就退出百里之外。退避的过程中,还有道士被对方追杀的修士砍伤,甚至丧命,但无一例外,毫不纠缠,坚决的退出百里之外。
令行禁止,不外如是。
周围几个大修眉头同时微皱,一人道:“区区精魂修士,不足以阻挡剑路。”
泊夜微笑道:“家小业小,损失不起。”
程钧嘴角一挑——这几位大修至少也是元神天地,一剑下去,血流千里,不知有多少精魂真人送命。但这都不在他们考虑范围内,所考虑者,无非是底下修士会不会阻碍了剑路。倘若不阻挡,那就不必通知他们了。
这种视众生为蝼蚁的态度,确实有昆仑大修的风范。
不过道宫一脉,从来不会如此。他们都视底层修士为——私人财产,胡乱浪费是可耻的,因此多半会叫上一声。
泊夜见自己方面后退百里,眼前百里之内,只有昆仑一脉的修士,微微点头,伸手拔剑,出鞘!
一剑斩下!
一剑山河碎!
天地为之变色。
程钧只觉得天一下子黑了,明明在幻境之中,除了视觉,他应该是没有其他感觉的,但那剑光斩下,却令他倒退而出,眼睛微合,不敢错其锋芒。
这是剑气的力量。
少顷,程钧睁开眼睛,看见了一片奇景。
这如此动容的一剑,并没有在地上留下什么痕迹,天还是天,地还是地。但确实不一样了。
虽然无法真切的感觉到,但是程钧看向远处,已经感觉到了一阵模糊。
明明眼前山水俱在,但在某一个特殊的节点,山和水都有了一分诡异的扭曲。
空间断裂。
岂止是山河碎,宇宙都碎了。
上下方圆谓之宇,古往今来谓之宙。这宇宙,就是时间和空间。而泊夜普普通通的一剑,已经斩断了宇宙的结构。
空间的扭曲,有两种结果,小的伤害可以自动复原,而大的伤害……
会造成不可预测的,毁灭性的结果。
远处本来一望无际的景色,突然发生了一丝断裂。
几道黑色的裂缝,从半空中撕开。
空间裂缝。虽然看来没有狂风暴雨那般骇然,但其中蕴含的灾难,却是一般天灾的百倍千倍。
裂缝越来越大,越来越多,转眼之间,方圆百里之内,布满了黑色的裂缝。
这个空间,怕是要崩溃了。空间撕裂的漩涡,足以毁灭方圆千里所有生灵——不仅仅是生灵,就是倒退出百里的那群真人也难逃。
泊夜突然伸手,大喝一声,将手中的剑狠狠地投掷了下去!
砰——
这个声音来自于程钧的脑补,其实,正如这个世界一样,长剑投掷下去无声无息,空间震动了一下,迅速的稳定了下来。
云消风散,天地转换。眼前已经换了一个世界。
远处,天朦胧的暗了下来,云雾重重,把天压得很低,空旷的原野上,只有一座山峰傲然而立——天柱山。
这里,就是程钧来到西垂,第一次看到的景色。
只是在天柱山的东侧,有一道黑色的裂空,露出了一线天色,就像一个通道一般,还打通着山的两边。那边的世界,赫然就是昆仑界。
只是,那黑色的裂缝在以飞快的速度愈合着,想必在很短的时间内,就会复原如初。
泊夜微微一笑,伸出手来,做了个请的手势。
这个手势很自然,就像殷勤好客的主人在最后送别客人,而在他这个手势下,对面的几个修士愣了一下,一起转回头,看向那裂缝。
过了一会儿,几个修士拱手,一起飞回,穿过裂缝,踪影不见。
一声听不见的轻响,裂缝终于关闭了,天空再次恢复澄明,再无一次瑕疵。
远处,是排列整齐的道宫道士,静静的看着远去的大修们。在他们脚下,是无数鲜血和残肢。昆仑的修士,因为没有大修的提醒,在那一剑中损失不少,剩下的凡是在山这边的,都死在了道士们的手中。
泊夜倒背着手,浮在空中,傲视天地。
现在,在山这边,有资格俯瞰众生的人的人,唯有他一个。没有人能和他平起平坐。
程钧在这一瞬间,突然觉得:泊夜刚才如果执意出手,或许那几个昆仑修士并不能成为他的阻碍。如果他动心,虽然对方人多,但他尽可一剑斩之。而如果他将那几个大修斩杀,底下小修士拼杀的结果就不重要了。他一人,就可以将几家道统一扫而空。
灵山道统的昆仑界之旅,本来还可以再前进一步的。
也就是说,这一战的结束,并不是僵持的妥协,而是泊夜主动退避的结果。
只是,想必他觉得还不是时候吧。
灵山道统毕竟太弱了,底下的人或许就是他全部的班底,对上眼前这几家道统已经吃力,再往前走,只怕得不偿失。他要争取的,是数千年的休养时间,这时候将两地隔开,免得过早与昆仑道统全面冲突,或许是最好的选择。
恐怕这么想的不只是他一人,他对面的几位大修,恐怕同样意识到他们的实力差距。虽然昆仑道统不会输,但是具体到这几家,只怕要先做了灵山道统崛起的祭品。他们想必是不愿意的。这个时候,泊夜同意暂时休战,感到高兴的不知是他一个人。
既然昆仑道统这几支当时也有判断,那么这几千年时光,想必山对面也不只是抱残守缺,得过且过吧。或许双方都是韬光养晦,积蓄实力,那么打开那扇门,道宫面对的是另外几只养精蓄锐的力量。
泊夜伸手,在他手中还有一段剑鞘,其中光芒闪烁,似乎隐藏着几丝剑光。泊夜突然伸手一抛,剑鞘独立而下,立在天柱峰和九雁山中间,独出一峰,峰上一座阁楼,历然在目。
那山峰也很熟悉,顶上的阁楼,赫然像是剑阁。
几道剑光从剑鞘中飞出,抖动几下,往另外的方向飞去。
泊夜一指,声音突然透过层层音障,清晰地穿入程钧的耳朵,这是真正的声音,而不是精神神识的波动,也是程钧在幻境中听到的第一句真声——“此峰名叫剑峰,此阁名位剑阁。剑阁乃九雁之剑鞘,世代镇守此峰。剑阁若在,剑锋不倒。后世子孙,若有开放边界之心,当以此剑阁收九雁山归鞘,方可沟通昆山两界。”
说完,他一拂袖。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好似袖里乾坤的神通,将天地都装在其中。程钧只觉得眼前金光闪动,无数情景归于虚无。
眼前又是一片金色光芒,但刚才那种束缚的感觉,已经消失了。现在的金光,温柔如水,好像温泉一般软洋洋的包裹在程钧周围。
而金光之中,唯一成型的一物,就是他面前浮动的那把剑。
程钧稍微动了动手指,感觉到了自己果然拿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在他的身体气息中,似乎已经有些不一样了。
是剑意洗练的效果吗?
程钧暂且放下这些,大步走了上去,毫不犹豫的一伸手,将那把剑抄在手中。这个时候,他的心头竟然闪过了泊夜一剑劈下,主宰天地的霸气。在不知不觉间,采用了他在幻境中姿势和神态。
不好,被影响了——这是心境动摇的表现。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紧接着,轰的一声,无数力量和信息如潮水一般从剑上滔滔不绝的传来,那种疯狂的灌输,让程钧不得不暂时放下别的念头,尽力去消化这些外来的力量。
同时,他还要分心防备这些力量和信息,禁止他们逾越他神魂的放线,暗藏什么凶险。
好在,这次是他过滤了,这些力量虽然锋锐无比,与他的真元命格并不匹配,但并未强行侵入,只是采用最正统的方式滋润着他的真元和身体,以极快的速度转化为他可以吸收的力量。而那些信息则是利用传统的方式,将记忆碎片的形式打入了他的脑海。
他一面分析着脑海中的讯息,一面还要监控着身体的变化。
真元修为的增加好快,不过片刻功夫,已经到了——
筑基中期的顶峰!
若不是筑基期没一个小境界都有府田扩充的约束,他这一下,就足够冲破后期的壁障。余下的力量,在增无可增之后,缓缓地潜藏入了他的身体当中。当他再次突破时,这些都是可以借助的力量。
剑祖的传承,果然有莫大的好处。
与此同时,那些带着多年沧桑的信息,也终于为他所接受。他飞快的将这些除了剑阁之外从没有外人知道的信息与多年的记忆互相印证,分析着其中的结果。
良久,程钧睁开眼。温柔的月光照在他的侧脸,直如披着一层轻纱。
他还是站在剑阁以外,没有挪动半步。剑阁的阴影高大如山,将他的身体整个笼罩了起来。
看时间,离着午夜怕还有好几个时辰吧?
够用了。
程钧深深一礼,转身,再次下山。
他还有未完成的任务。
临走的时候,程钧心中一动,暗自道:怪不得张清麓要灭了西岭剑派。原来剩下的剑意,被收藏在西岭剑派之内——我既已为剑阁看守,这九雁山必须要我来收取,西岭剑派藏的剑意,也都是我契订之物了。
第二百零四章 万象之战
万象阁前,白少卿坐在阁前,五心向天,默默打坐。在他身后,静静浮着一卷竹简。那竹简周身没有宝光笼罩,呈现了寻常竹简陈旧的暗黄色,丝毫不起眼,但只凭它浮在空中,无凭无依,却也稳如泰山,便知它是一奇物。
良久,白少卿睁开眼,抬头看向天空,天低云暗,星辰无光,月亮倒是很好,圆圆的挂在天上,轻声道:“快到二更了。”
秦越嗯了一声,道:“还差一刻,已经过了将近两个时辰了。”手中的折扇挥了挥,用扇骨轻轻敲了敲手指。
白少卿看了他一眼,道:“今天夜晚,不过是寻常切磋,我说了,不会伤了同门和气。我都不紧张,你紧张什么?”
秦越失笑道:“我紧张?”
白少卿道:“你道我看不出来?你若是紧张,必然会拿着扇子把玩,却不打开摇。今天这扇子都被你捏出汗来了,难道还不是紧张?”
秦越笑了一声,道:“我这么没出息么?连你都看出来了,失败,失败。”
白少卿哼了一声,道:“你也不必那么在意,我看出来了是因为我和你太熟了。你心思从来深沉,鲜少紧张,今天这是怎么了?难道是因为程师弟的缘故?你怕他得不到剑祖的传承?”
秦越道:“我干嘛替他操心?别说他断无不被剑祖选中之理,就算是真的没选中,我又何必替他操心?我只是担心……”他手指轻轻一掐,道,“麒麟阁上气息渐浓,朱老大要出来了。”
白少卿神色一怔,道:“朱老大要出来了?我倒是没感觉到。”天机阁在九雁山自有特殊的感应方式,事事尽在掌握,白少卿倒也没怀疑秦越,道:“那不是大好事么?老大闭关数年,也是太久了。筑基巅峰这一关难过,只要过了,化气为精是迟早的事儿。难不成你担心老大成为真人升位之后,选新麒麟阁费劲?”
秦越拍了拍额头,道:“火烧眉毛了,就别展望未来了。我问你,如果朱老大出来,看见你和传承了剑意的程钧打斗,他会如何?”
白少卿一怔,随即脸色一白,随即道:“没关系,我也没坏了规矩。你都说过,这也是许可之内的事情。最多被他训斥两句,要友爱同门什么的。难道老大还会为此罚我不成?”
秦越道:“你倒是没什么。最多挨两句训斥。我就要倒大霉了。老大自然知道,若没我的默许,这一次也打不起来。”说着手中的扇子轻轻一敲,哗啦的一声打开,盖住自己的脸,道,“这回要惨了,老大若是知道我在其中还起了推动作用,非掐死我不可。”
白少卿停了一停,道:“老大果然要恼怒?”叹了口气道,“若是闹到老大面前,那就不好了。你能不能观察到老大出关的迹象。”
秦越到:“提前一两刻钟,倒还可以。”
白少卿道:“既然如此,那你关注点那边,倘若老大出关的时候,我不能与程师弟分出胜负,就算我输了。”
秦越道:“倘若老大出关,程钧还没下来呢?”
白少卿沉默了一下,咬牙道:“也算我输。”
秦越大喜,拍了拍白少卿道:“我竟没发现,小白你是这般仗义的英雄人物。你在我心中登时光辉万丈,差一点就可以与老大比肩……”
只听背后有人道:“什么老大?”
两人一起转头,只见程钧从山路上下来,身上换了一件黑色的道袍,背上的长剑也不翼而飞。只是笑吟吟的,神色甚是轻松。
白少卿怔了怔,才反应过来,起身道:“程师弟下来了。”
秦越赞道:“程兄好早。可惜了你这一下来,白师弟却做不成大英雄了。”
白少卿冷笑道:“怕是我连做小英雄的机会都没有了。程师弟近在咫尺,你都没发觉,还想察觉老大那边?一会儿你倒霉定了,自求多福吧。”
程钧越发莫名其妙,不过知道他们同门斗嘴是寻常事,也不深究,道:“小弟没耽误什么吧?”
秦越笑道:“自然没有。程兄传承剑祖剑意,可还顺……”突然停顿,细细打量程钧,道:“是我问的傻了,程兄已经到了筑基中期的顶峰,只差一步,就要进入筑基后期了。那自然是剑祖眷顾了。”
程钧含笑道:“是,也是剑祖他老人家厚爱。”
秦越转头对白少卿笑道:“恭喜白师弟心愿得偿。你们是在此处动手,还是……”
白少卿伸手将背后浮着的竹简抄在手中,道:“我向傅师妹借了她的场地。她没理会,但也没反对,想必就是愿意了吧。”
秦越点头道:“那也好,咱们九雁山,就她那里最宽敞。”
三人下山的时候御剑而下,穿过丹阁,眨眼间到了罗刹阁前的演武场。白少卿站在广场的一端,与程钧遥遥相对,放开竹简,任由他在自己面前浮着,道:“程师弟,你的剑呢?”
程钧一张口,一把长剑携着光芒喷出,正是他今日一路依仗的飞剑。
白少卿目光一凝,惊道:“好极了,你竟然能做到体内温养宝剑。看来已经确实是剑修一脉了。”
法器和法宝的区别,除了威力大小,天道造化之外,一个重要不同之处,就是能否在体内温养。法宝联通命数,可以收在体内温养,温养时间越长,和主人心血相连,发挥出来的威力就越大。
法器却是不行,哪怕是与法宝只差一步的人道巅峰的法器,虽然能够放大缩小,方便携带,但少了那一丝造化之气,不能与主人命理相连,终究是不能收入体内温养。虽然也有通过血祭之类的手段认主之法,但与温养过的法宝心血相连想必,控制力差了不止一筹。
能够与法器融合的,除了一些极特殊的法术,就只有真正的剑修一脉。能够在体内容养剑器,洗练修元,凝结剑胎,温养剑魄,真正做到人剑合一。
这种方法,被称为真正的“御剑术”。
这御剑术与世间流传的,御剑飞行或者操纵法器的御剑术,有正宗与旁支的区别。真正的上古剑修道统,必以御剑术为根底,若无御剑术,更不必说剑修。
这种正统的剑修修炼方法,在灵山道统已经失传,就连号称灵山剑修之祖的西岭剑派,也早已失去了这个传承。
程钧一路上山,虽然是单人独剑,以剑迎战,但并没做到人剑合一,可见他也不是上古剑修正统一脉,但刚刚上剑阁几个时辰,居然能将剑器收入体内,可见在剑阁剑祖处,得到了了不得的传承。
从另一方面说,程钧这个法子本是杀手锏,倘若他假装手持宝剑,在关键时刻,骤然用出真正的御剑术,必然杀白少卿一个措手不及,这一场赢面自然大增。可是程钧并无此意,大大方方用了出来,也是给了白少卿一个情面。
当然,这也是这一战并非敌我之战,方才有这样的事情。无论如何,白少卿是欠了程钧的人情的。
白少卿脸色微变,点头道:“很好。毕竟我是筑基后期,在九雁山时间更长,若与你平手相较,那倒不合适了。现在二更时分。到了三更月上中天,倘若咱们还没分出胜负,那么便是我输了。”他轻轻一点面前的竹筒,道:“我这万法书任你观看三个时辰,决不食言。”
程钧目光在万法书上扫过,按捺主心中的渴望,道:“便是如此。”
白少卿手中竹简一展,低声道:“那么——土!”
黄光乍起。一股黄色的光晕从竹简上泛起。
程钧身子一沉,顿时觉得周围空气凝重了几分,一股如泥土般粘稠的气场骤然降临。就听白少卿道:“沉——”
土黄色的烟雾顿时往下沉郁,程钧登时感到压力倍增,仿佛身上压了千斤巨石,连气都喘不匀。
七品道术,沉降术!
范围很大,力量很足,尤其是——速度太快了!
程钧手中剑气一抖,一道银白色的光芒一闪而灭,生生将土黄色的光芒劈开,登时身子为之一轻。
白少卿在原地没动,又道:“陷——”
脚下的土地登时泥泞了起来,一股股粘稠的浆流缓缓的从泥土中冒了出来,顿时方圆数百丈的土地都变成了沼泽。沼泽之中,还有股奇异的吸力将附着物往下坠去。
七品道术,流沙沼泽,范围扩大了十倍!
程钧目光一沉,好厉害的万法书。如此大范围的法术,消耗极大,竟是说放就放,连续不绝,而且速度,范围超乎预料,威力扩展到了令人瞠目的地步。
难怪他如此自信,这万法书果然是宝物。
真不愧是——道藏!
若在他刚刚上山的时候,修为不足,手段又限制在了剑法上,这源源不断的法术只怕难以抵挡。说不定真给他逼出些底牌来。
不过……如今他修为更进一步,又有了剑祖的传承,自然不同了。
既然有新货在手,不妨一试。
御剑术!
第二百零五章 尘埃落定
万法书法门万千。白少卿能够掌握的,不过金木水火土五卷。五卷法门相生相克,各有妙处。
程钧是剑修,五行属金,若以火卷法门对敌,火克金,自然更占便宜,但程钧一来是同门,二来也卖了他一个人情,白少卿不以火卷对敌,只以并不相干的土卷迎战,土生金,已经是手下留情。
只是这个情面,程钧并没放在心上。
所以他会主动进攻。
双方的对峙,白少卿既然主用土系法术,而程钧是剑修,那么程钧先主动出击,也是理所当然的。
即使程钧不是剑修,白少卿也不会主动过来,土命的法术,厚重胶结,适宜防御,在土地场内控场和进攻也有数种手段。但一旦近身,只怕不是程钧这攻击犀利到了极致的剑修对手。
两人之间,有整个战场宽度的距离,至少有一百丈。
这一百丈,或许就是分出胜负的关键。
是天堑,还是通途?
御剑术!
长剑并没出鞘,但剑光已经亮起!
簌簌簌簌,剑光如雨一般,飞溅起来。程钧的身影,在剑光之中,一闪而没。
白少卿神色凝重,从程钧在原地消失的那一刻起,他的神识已经失去了程钧的方向。剑影重重,压迫的他的神识无法外放,对局面的掌控也有失控之嫌。
对于全场控制见长的土命法术,失去对方的踪迹,就相当于失去了控制的范围,是相当严重的事,法术的释放必将事倍功半。
但是这对他终究不算什么。
他手中的万法书,实在是一件奇宝,可以操纵诸般法术法门,而且源源不绝,但以他的能力,也只能操纵一卷。今天他选择的土卷,虽然不及火卷威力庞大,不及水卷灵活多变,在守卫和控制方面,是绝对强横的。
“裂——”
哗啦!
土地破碎!
原本泥泞的土地,忽然脆如陶瓷,在很短的时间内龟裂。一道一道的裂纹瞬间绵延数十丈外,缝隙深不见底。
然而,剑光来的速度太快,快到令人瞠目。剑光御空而来,似乎一瞬间就脱离了大地的掌握,毫不迟疑的从裂缝上空一划而过。
白少卿眼见剑光如水银泻地,依旧不动,一步也不曾后退,喝道:“突!”
龟裂的地面上,无数石笋和石柱拔地而起,如剑一般指向天空。
然而,还是太慢了。
石笋和石柱升起的再快,也没有见光快,排列的再密集,也没有剑气无孔不入的密集。
瞬间过境,不能稍阻。
剑光稍微一顿,分出星星点点的光芒,漫天飞舞,如雨点一般散在空中,周围的石柱升起,本已经土石四溅,再加上剑光纷纷,早已混乱到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地步。
但这也掩饰不住剑光的明亮。
最明亮的剑光以比刚才更快的速度飞向白少卿。
白少卿低嗤了一声,手按在万法书上,土黄色的光芒大放。一面面的土墙突兀的升起。这一会他并没有沿着剑路的轨迹阻挡,而是由近及远,现在自己面前升起土墙,然后如阶梯一般,在外面升起,似乎是有先护自身,不及伤敌之意。
有人调侃,土命法术就是在营造乌龟壳,得缩头时且缩头。白少卿如今显然深得其中精髓。一面面土墙层层包裹,竟将他围得水泄不通。他悠然站在土墙之中,似乎对于自己构筑的甲壳非常满意。
剑来!
剑芒刹那间到了眼见,突突突数声,如摧枯拉朽一般,撕破了层层土墙。眼见已经到了白少卿跟前。
迫在眉睫!
在土墙碎裂了十之六七的时候,站在土黄色光芒中间的白少卿突然一笑,轻声道:“碎!”
原本还在剑光的坚持中摇摇欲坠的土墙突然爆裂,土石四溅!
六七道厚重无比的土墙同时爆炸,声势极度浩大,称作地动山摇,飞沙走石亦不为过。破坏力更是惊人,沙土石块雨点一般爆炸开来,打在地上亦发出乒乒乓乓的声响,将一片实地打得全是土坑。
穿墙而过的剑光终于有一瞬间的抖动。
白少卿微笑道:“裂——”
在他身前的土地,突然开裂,不是像之前那般东一条、西一条的裂纹,而是完完整整的从中间裂开,形成了一道扇形的天坑。
最后一击:“埋——”
倒塌的土墙本来已经成了一堆堆搁置在旁的浮土,随着这一声,如同活过来一般,骤然扑了上去,从天而降的土块出其不意把剑光狠狠地压了下去,压在坑中。接着簌簌连响,土石纷纷填充在坑里,眨眼功夫,已经把土坑填平。
尘埃落定。
场中,只剩下白少卿在最后一面土墙后战力,在土墙前面,是一马平川。
少顷,白少卿长出了一口气,哈哈大笑,在笑声中,最后一面土墙缓缓降落。露出了前面的空场。
当土墙越来越低的时候,白少卿原本挂在脸上的笑容突然僵住。
土墙降下,一个身影渐渐浮现出来,慢悠悠的浮在空中,好像亘古以来就在那里,一动不动。
那是程钧。
程钧还是原来那个样子,身上那件道袍一尘不染,一丝不乱,浮在空中露出微笑,仿佛在和白少卿打招呼。
白少卿在这种时候,也不可能还不动容,盯着程钧,哑口无言,露出了一瞬间呆滞。
这一瞬间的呆滞,就决定了胜负。
在白少卿呆滞的一瞬间,在他身后,土地突然裂开,一道剑光骤然飞出,这短短一人高的距离,谈不上什么时间速度,唯有电光火石而已。
白少卿在一瞬间,没有任何反应,只觉得脖子一凉,已经被一把剑架在脖子上。
不必回头,白少卿倒也干脆,伸手将万法书一收,道:“罢了我输了。”
程钧在他身后,也随即将长剑一收,道:“白师兄,承让了。”
眼前那个犹自浮在空中的程钧的身影,摇晃了一下,噗的消失了。
那只是一个幻影。
白少卿多少露出几分沮丧的神色,道:“这道幻影是剑光凝结的么?确实吓了我一跳。”
程钧道:“是剑光所凝,不过是小计俩而已,偶然释放,不过侥幸而已,倒是我投机取巧了。”
白少卿道:“那是你时机拿捏得好。罢了,终究是我输了。”
其实,这个幻影虽然惟妙惟肖,而且因为是剑气所凝,锋芒毕露,最能震撼人心,但毕竟只是死物,骗不了白少卿多久,他的呆滞也只有一瞬间,瞬间之后,立刻反应过来。但是程钧利用的就是这一瞬间,从地下飞出,袭击得手,他的身法既已人剑合一,速度之快可想而知,在白少卿反应过来之前已经得手,根本无需多争取一点时间。
这一回虽然是白少卿有些轻敌之故,但他修为本来就高,再加上久在九雁山,经验也自丰富,无论天时地利,都站在他这一边,可以说本来没有输掉的理由。所以他才限定时限,定下了对自己不利的条件。但这一次被反击成功,确确实实被人完胜,他也找不到其他的理由。白少卿虽然骄傲,但器量还在,再加上被秦越一磨再磨,把必胜的心磨淡了,因此爽快的承认输了,也不足为奇。
而在程钧这边,他早就过了争强好胜的年纪,本来就很少面上与人争执,何况他还有自己的目的,既然白少卿态度转变,他自然没有咄咄逼人的道理,当下也自彬彬有礼。将长剑收起,转而含笑走开。
秦越在旁边看着,终于长舒一口气,赞道:“这一此打得不错。虽然结束的这么快有点出乎意料,不过到底是程师弟心思灵活,白万象这一此也不冤枉。”
秦越改口,叫程钧程师弟,证明了程钧的身份终于尘埃落定,正式成为了九雁山的一员,即使麒麟阁出关,也不会有任何疑问了。
程钧道:“多谢秦师兄谬赞。”
白少卿抬头,直接月亮犹自东斜,叹了口气,道:“还不到三更——真叫你成功了,一天时间,只怕将来九雁山新任诸阁,也不会有人破了你的记录了吧?”
秦越笑嘻嘻道:“那个自然,程师弟的实力,早已有目共睹。只怕我也不是对手,等你过了几日到了筑基后期,只怕朱老大遇见你也要谨慎三分。”
程钧瞄了一眼秦越,总觉得他笑得颇为怪异——虽然他一向不正经,但如今这表情,多少带着点……
谄媚?
这是有求于他吧?程钧愕然道:“秦师兄有何吩咐?但请直言。”
秦越尴尬一笑,道:“原来程师弟看出来了?其实也没什么……”
白少卿没好气道:“又不是什么难事,不就是请程师弟不要在朱老大面前提起这一战的始末么?程师弟,朱老大最不喜欢咱们同门交手。虽然这件事是我挑起的,你也同意,但若让他知道,多半还是会气恼。他不会跟你发脾气,最多训斥我几句,他就要倒大霉了。所以你若见到朱老大,千万别说走嘴,若是真不小心走嘴,那就把责任推到我身上好了,本来也全是我的主意。”
程钧好笑道:“那有何难,我不提便是。”
秦越恢复了一点常态,道:“唉,天意不可逆,真被人发现了,那就是该我倒霉了。程师弟剑阁新晋,还是要知会修道界一声,尤其是斗星移海和西岭剑派,他们是必须派人来贺的……”
正说到这里,在遥远的山谷外,突然传来了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吼!
第二百零六章 空吼
那吼叫声音尖啸,刺人耳鼓,虽在千里之外,却也声势不减。在兽吼之中,还带着一阵铃声。铃声长短有序,虽然吼叫如雷,却也掩饰不住铃音叮当。
白少卿脸色一变,连秦越神色也骤然端正,两人同时道:“那货来了。”
程钧一怔,这兽类尖叫之声也算耳熟,仔细辨认,摇了摇头,道:“怎么听着像空吼?想必是我听得不真,那是昆仑道统的妖兽,本地应当没有的。”
秦越看了程钧一眼,微感诧异,白少卿道:“程师弟竟知道空吼?不错,我也是第二次听到这孽畜的叫声。今天来的竟是这畜生。”
程钧诧异道:“本地有这样的异种……”
一句话说完,已经知道不对,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可能——
妖兽越境!
有妖兽从昆仑界越境而来!
可能吗?
别说前世根深蒂固的认知,就是今世,他亲眼见到泊夜道人那破碎虚空的一剑,连空间都扭曲了,封印何等的彻底,这时候道宫并未主动放开封印,难道也会有妖兽越境?
紧接着,他想到了九方谷中那不同寻常的灵气,谷中村庄森严到夸张的防御,九雁山几阁承袭昆仑的道统,还有大风刮来的紫阳季兰种子……
难道,九雁山两界的封印,早就开裂了?
秦越哈哈一笑,道:“程师弟,你来的好巧。第一天上九雁山,就能看见我们特别的风景。来,咱们一起去见识一下。你虽然已经是九雁山的人,但只有见识了那场面,才知道我们到底是干什么的。”
程钧一笑,妖兽越界,是他凭借各种见识忖度的,一来不一定对,二来一个普通的筑基修士不应该猜得出来,因此也不多说,抱拳道:“有劳两位师兄。”
正说着,只听山上一声兽吼,一道雷光从天上飞过,眨眼已经到了近前,正是全身戎装的傅之玉,骑着雷公豹赶到近前。她见了三人,长枪一指,怒喝道:“你们几个做什么?大敌当前,你们还在这里打闹。白师兄也该够了吧?倘若九方谷有什么差池,咱们一起死无葬身之地罢了。”
白少卿脸色一红。秦越一拱手,道:“今天是我等的不是。改日该当向所有同门师兄弟赔罪。如今大敌当前,咱们先上前要紧吧。”说着伸手一招,将自己的法器招出。
程钧这才看清楚,原来秦越飞行的法器,正是一块圆圆的棋子。
白少卿御剑而起,程钧自然也跟着他们上飞剑,傅之玉一怔,指着程钧道:“程剑阁也去么?事到如今,他不是该在剑阁留守么?”
程钧诧异,秦越道:“程师弟还没看守剑阁,也不曾由麒麟阁解说剑阁职责,许多事情还不知道,因此不能担任留守之责。今日他先跟咱们一同并肩作战。到往后再行剑阁之责不迟。”
傅之玉点点头,道:“那也罢了。既然如此,今日也只好全力灭杀了。不过一只空吼,料也无妨。”
四人一同以极快的速度下山。四道光芒划过夜空,直奔九方谷。
半路上,秦越给白少卿传音道:“你去给程师弟解说咱们这一趟其中因由。”
白少卿抿了抿嘴,回音道:“这种事情一般都是你去解说的。”
秦越翻了个白眼,道:“他是你师弟不是?你还想不想做一个师兄?”
白少卿知道他在给自己与程钧真正和解的机会,他虽然骄傲非常,但也非执拗冥顽之辈,脸色微红,还是下了决心,剑光转过,靠近程钧,轻声道:“程师弟?”
程钧礼数不缺,含笑道:“在。白师兄何以教我?”
白少卿见他如此磊落,索性省下了许多尴尬前言,正色道:“程师弟可知道咱们这是去哪里?”
程钧道:“我刚刚听到妖兽吼叫,可是有妖畜入侵?”
白少卿点头道:“正是如此。可是你知道那妖兽从哪里来?”
程钧故意道:“从西陲荒原而来?”
白少卿摇头,道:“西陲偏僻,除了九方谷,三千里之内没有水源。别说妖兽,连野兽都饿死了。这妖兽是从山对面而来。”
程钧目光霍然一跳,口中道:“竟然如此!”心中道:果然如此!
白少卿道:“剑祖既然传授于你,可将九雁山的来历给你看了?”
程钧点头道:“已经大略知晓。”
白少卿道:“嗯,那我也少费些唇舌。咱们九雁山作为昆山两界的门户,其实早在千余年前,就已经关不严密了。”
程钧一惊,道:“这么久了吗?”
白少卿道:“据九雁山的纪事记载,早在一千六百年前,九雁山就发现了妖兽越界的事情。当时越界的也说不上妖兽,最多算是昆仑界的异兽,连入道期也到不了。但确确实实是那边的异种。当时九雁山就往上清宫禀报。上清宫的回复是——除九雁山之外,任何人不得进入九雁山以内百里,那是道宫高祖他老人家定下的规矩,旁人也无能为力。因此九雁山的麻烦,必须在九雁山之内解决。”说到这里,白少卿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一字一句道:“倘若九雁山不能抵挡,一旦开放门户,天下再无九雁山。”
程钧目光一跳,这个决定相当决绝,可算是把九雁山众人推到了绝境,倒也符合上清宫不拿他人当人的处事风格,道:“那——解决的了么?”
白少卿道:“不行也得行。当时没什么,来的不过是些许孽畜,大家一伸手就解决了。之后数十年没有发现其他的异种,因此又没在乎。知道数十年后,另有妖兽越界,才终于引起警惕。”
程钧道:“难道妖兽的级别是越来越高了么?”
白少卿道:“正是如此。开始只是区区野类,后来便来了妖兽,然后就是各种高级妖兽。现在已经变成小规模的兽潮。而且发作的也越来越频繁,以前数十年来一次,后来十余年便有事。到后来几年便来,现在一年半载必发生妖兽越境。我们每一个人不得不锐意赴难,上前迎战。我们也从原本与世无争的世外门派,发展到了无时无刻不提高警惕,战斗在第一线的战斗门派。”
他露出一丝冷笑,仿佛嘲讽一般的说道,“当然,上清宫虽然不派人来,但资源财富总是多有支援的,外面的人都不了解我们,只道我们如何风光逍遥。其实人们都不知道,我们时刻准备战死。只怕只有全数战死,昆仑界妖兽涌入,我们的使命才会被人得知。”
程钧心中暗道:可惜,就算全部战死,你们也不会被外人所知。至少前世我只听人说道统之争如何惨烈,门派陨落如家常便饭,从不曾人提起过,九雁山在这千年之内,是如何战斗的。道:“阻挡得住么?我记得仅仅空吼,至少相当于化气为精的修士。”
九雁山没有筑基期以上修士,就算筑基修士也只有九个。就算他们个个非常人,又有镇阁宝物辅佐,但是修为和人数都如此劣势,怎能够一直顽强抵挡一千多年?
白少卿道:“是啊,本来抵挡不住,好在九雁山,九方谷,是个风水宝地。在九方谷中,任何昆仑界过来的野兽的修为都会受到压制。最高不过筑基期,那些入道期的妖兽更是直接被打回野兽原型,也不足为虑。而且能一次通过的妖兽,最多不过三两只,剩下的小野兽,别说我们,就是九方谷中的村子都能抵挡一二。”
程钧道:“怪不得我来到九雁山下,看到村落建的堡垒一样,原来是为了抵御兽潮来袭。那其中的几个小修士,是不是你们放在那里帮着村民抵御妖兽的?”
白少卿道:“那些都是我们九雁山的再传子弟。我们所有再传子弟都有印记辨认。凡是十五岁以下失怙的孤儿,又继承了再传弟子名分的,我们都会接来在此地教养,到了一定年纪再送回中原。一来不至于使再传弟子一脉断绝,二来也是帮助村民抵挡兽潮。当然他们若是能够直接上九阁成为九雁山门人,那自然是好事。可是这种事太少了,几百年来,也就只有陆丹阁陆师姐才是从那村落中上来的。她运气很好,在九方谷之中住的那些年,竟一次也没有遇到过兽潮。”
程钧点头,怪不得陆令萱如此不谙世事,原来她从小在西陲长大,并未入世。可惜程铮当时年过十五,不然受到九雁山庇护,也不必由自己出面了。想了想,他又问道:“既然有兽类越境,那昆仑修士可有过来的?”
白少卿道:“这个……千余年倒是没见过,想来灵山道统不许人靠近九雁山,那边也有相同的规定吧。”
程钧问道:“我剑阁一般都是留守九雁山,那是什么道理?”
白少卿道:“这个……我只知道剑阁是九雁山最后一道防线,似乎是剑阁可以对九雁山进行二次封印,所以就算我们死绝,剑阁也不能跨出雷池一步。但具体如何……”
秦越在旁边道:“程剑阁不要问了,白万象也不知道。剑阁的职责将来你正位之后,麒麟阁会给你详细解说。傅罗刹,我离开的这段日子,兽潮发生的时辰你记下来没有。”
傅之玉没有出声,随手将一枚玉简抛了过来。
秦越接过玉简,神识一扫,眉尖微微一动,嘴唇一抿,手指掐算,低声道:“越来越近了。快了,快了……”
白少卿一怔,道:“什么?”
秦越眉头立刻松开,哈哈一笑,道:“我说快见到那些畜生了。看,那不是九方谷么?”
顺着他的手指,夜色之中,只听百兽嘶鸣!
第二百零七章 血色瀑布
九方谷。
再次来到九方谷时,程钧几乎没认出这个地方。在他印象中,这里分明是世外桃源一般的宁静深谷。这时已经被百兽嘶吼和践踏,糟蹋的不成样子。
刚下九方谷,第一个看见的就是那唯一的村落。
那村落原本不小,但现在已经被兽群围得水泄不通。一群群黑压压的野兽围绕在村落外,咋一看去,怕不有成百上千只。那些野兽蹲在村落外围,在离着围墙一箭之地的范围围城了一个大圈子。并没有围攻冲击,但是那一片片阴影,一双双幽幽泛光的眼睛,和此起彼伏的嘶叫声,令人心中悚然。
现在的村落,高大的岩石围墙已经全部合拢,原本的实木大门也堵上了层层巨石。墙后的栅栏上,蹲着身穿皮衣,手持弓箭的村民,还有那时听过秦越讲解法术的几个小修士,一起站在第一排,直面着兽群的威胁。
战斗一触即发。
程钧见到这样的情况,道:“好极了,战斗还没开始,我们来的还不晚。”
傅之玉看了一眼他,道:“当然不会晚。走吧。”说着倒转回身,飞快的向山谷的另外一边飞去。
程钧莫名其妙的看了她一眼,秦越给白少卿打了个眼色,道:“小白,新人师弟交给你带了。”说着跟着傅之玉离去。
白少卿摸了摸鼻子,道:“程师弟,咱们跟他们走。这地方完全交给村落里面的孩子。咱们的战场在另一边。”说着御剑追了过去。
程钧跟在他后面,临走扫了一眼,登时发觉,那一群兽类,若论品种,也有一二可以称得上妖兽媲美入道期修士的兽类,但气息无一不是相当微弱。连胎息境界的异兽都很少,大多数只是相当于寻常野兽,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数量太多了。不然只有一二十野兽,一个入道期的小弟子也能够独立解决。
略一思忖,程钧道:“这就是九方谷的压制作用么?”
白少卿道:“是。九方谷东方开始,最高限就是筑基期顶峰,越往九雁山压制作用越强,到了最后能压制十之八九。反正我们没看见过到了村落前,能够超过入道初期开光境界的妖兽。当然它们数量是很多的,要是一发的冲过来,也难免动摇村落的根基。如果真有危机时候,村落会打开保命的镇村阵法,敲钟,然后我们会回去救援。”
程钧道:“等到敲钟才回去救援,是因为这边的战斗太紧,分身无暇吗?”
白少卿点头道:“程师弟真正聪明。是,我们这边才是生死存亡的战斗——虽然现在还达不到那种地步。不过看这兽潮的发展趋势,早晚会变成生死存亡的战斗,所以我们要保证每一分力量都在前线。说句难听话——”
他顿了顿,终于说道:“我们不是为守护村庄而存在的,反而,村庄是依附我们而存在的。这边的战斗赢了,其他的地方,包括村庄,才有存在的意义,就算有所伤亡,终究还能重建。我们这边有闪失的话,村庄就是第一个祭品。生或者死——都是天命,不用放在心上。”
程钧点头,轻轻叹息一声。
不止是九方谷中的村庄随时准备着成为祭品,即使是九雁山,也是随时准备着被当做牺牲,放在祭台上。
这一点在九雁山建立的时候就已经决定了。
程钧说到底还是个自私的人,他不会真心跟随九雁山倾覆,自然也不会跟着九雁山战斗到底。将来无论形式怎么发展,程钧到底还是会以自己为先。九雁山的信念不可能会超过他对天台的执着。
只是,他还是觉得,这些人有些可惜了。
程钧又问道:“既然如此,那兽类为什么不进攻?等他们的头领么?是那头空吼么?”
兽类的灵智都不高,但弱者本能的听从强者,比人类更能做到令行禁止,若是有兽王头领节制,就会出现刚才那般如军队一般围而不攻的情形。当然,若想让这些畜类真的迂回包抄,按照兵法行事,那就是力所不逮的事情了。
白少卿道:“是。所以我们听到铃声再下山,总是能提前一点时间来,不至于迟到。那越界的通道,越是小兽,阻力越小。所以每次兽潮的时候,总是小兽先出来。这些小兽智慧很低,一出来就往前面跑,于是都堆积在九方谷的前方。等到它们的王从对面过来,这才一起发动进攻。它们的首领每次都会改变,都是以最厉害的那只妖兽为主。这一次是空吼,只能算是一般而已,你运气不错,第一次见到的战斗,并不是什么生死大战。”
程钧道:“我都听见空吼叫声了,怎么没看见影子?”
白少卿道:“这个么,你跟我来就看见了。到了,看那里!”说着伸手一指。
程钧顺着白少卿手指看去,只见那个地方,就是天柱山对着的高崖。
当初程钧第一次进谷,就见那山峰挂着一挂瀑布,从天而降,无依无凭,只觉得奇怪,这时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只见那瀑布在夜色下,已经变成血红之色,泛着猩红色的水沫,咆哮轰鸣不已。
而在瀑布当中,有一个兽头。
那兽头并非孤零零的首级,而是连在脖子上,只是脖子以下的身子,还在瀑布的对面,显然,这个巨兽要穿越瀑布,但是从它的样子来看,那瀑布仿佛不是一道水帘,而是突然冻住的坚冰,把它卡住在空中。
面如巨猿,长吻獠牙,紫目重瞳,这是一头成年的空吼。
程钧没想到它被卡在这里,不由一怔,但紧接着,他就发觉这巨兽并非完全卡住,而是缓缓地,一寸一寸的将身体往这边挪过来,显然正在努力的穿越着瀑布。只是它的动作相当缓慢,若不仔细观察,原也不易发觉。那空吼显然焦躁非常,一声声巨吼震慑四野。好在这瀑布的阻力与它声音高低关系不大,它如此卖力咆哮,进展依旧不大。
目光从空吼上移开——这种妖兽他见得多了,没什么好看的,程钧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血色的瀑布上——这是什么?
诚然,它是连接两界的通道,是空间封印的裂口,但是程钧觉得,这种血色的液体,他前世也曾耳闻过。
秦越和傅之玉静静的浮在周围,看到白少卿和程钧来了,傅之玉背对着他们,一言不发。秦越笑了笑,道:“程师弟,来看好东西。”
程钧笑道:“果然是难得一见的奇景。这家伙鸡猫子喊叫,倒也吵闹。它怎么人未到,声先到,那不是给咱们报警了吗?”
白少卿冷笑道:“畜生就是畜生,它哪里知道这翻越障壁如何艰难?一进入这障壁,深陷困境,自然要大吼挣扎,因此闹个没完。”
程钧道:“亏了这家伙愚蠢。倘若有特别聪慧的妖兽,无声无息花费几个时辰穿越了障壁,那不就打我们一个冷不防么?”
白少卿道:“那怎么可能?畜生哪有这样高的灵智?”
秦越看了一眼他,合十道:“三清道尊在上,坏的不灵好的灵,可千万别有被这乌鸦嘴说中了的那一天。”
程钧道:“它现在卡在这里,是非常好的机会,为什么你们不动呢?击半渡之兵,理当是……”说到这里,他突然停了下来,道:“原来如此。”
秦越讶然道:“程师弟好敏锐,这就发现了其中的关窍?”回头对白少卿道:“比你当初可是聪明多了。”
白少卿骂道:“你他妈刚才不是还在做和事老么?怎么如今改成挑拨离间这一行了?”
秦越尴尬的一笑,道:“失误。我习惯了。”
程钧一笑,转头看向空吼,神色凝重。
他们之所以停留在此不打,是因为——打不动。
空吼这异种,虽然并非什么大妖,但也是真真正正的精魂天地妖兽。按照一般的情况,九雁山都是筑基修士,就是他们几个一起上,也丝毫动不得它一根毫毛。唯一可堪一战的,就是九方谷本身的压制作用。
但是程钧发现,从灵气上判断,似乎九方谷的压制并没有起什么作用。现在空吼虽然动弹不得,但它的实力,虽然不如一个成年空吼应该到达的实力,却依旧在精魂天地之内。再加上妖兽特有的皮糙肉厚,体力强横,这时候他们所有的手段,只怕都是无效的。
而另一方面,程钧敏感的感觉到,那空吼的实力,是在一点点下降的。
下降的速度,和它穿越而来的速度差可相仿。
也就是说,九方谷的压力,随着那空吼身体进入的部分增大,在缓缓增大。
怪不得秦越他们不动手,原来是要等着压力大到一定的地步,能够打得动才动手。秦越他们真元也是有限的,少做徒劳的攻击,剩下的真元说不定就会起到关键作用。当然,若是等空吼完整越界而来,那它实力降低了,活动可也自由了,没有瀑布限制它的行动,到时候再打,反而更困难些。这中间的平衡,应该是有一个分寸的。
程钧问道:“它最后的实力,大概会被压到什么地步?”
秦越道:“大概会被压制到筑基后期顶峰,不到筑基期巅峰。只论境界,比我还要高一点。不过这空吼身体强横,比我要强上许多。但咱们人多,又是主场,只要这畜生成了筑基期,那也不足为虑。”
程钧稍一合计,道:“可惜了,按照比例算来,若是等它降到筑基期开始动手,只怕它的爪子也要伸出一只来。到时候上去打,它就能还手了。”
秦越道:“程师弟说的不错,我算也是如此,只怕还要半个时辰。不过,你也知道,我们的实力也就是如此了。等等吧。”
程钧不言声,四个人一起沉静下来。
程钧目光从空吼身上再移开,再次盯在那血色的瀑布上,心中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
关键点,应当还是在这瀑布上。
时间如流水,在暗夜中缓缓流逝。九雁山剩下几阁陆续到来,只除丹阁,秦越言道:“九雁山有规矩。除非生死存亡,否则丹阁不上前线。”
程钧点头,若是如此,或许前世丹阁独生,并非偶然。
几人一起等待,眼见那空吼大半个胸膛出来,一只手臂也到了胳膊肘,眼见就要施展出攻击手段。可它的气息还在化气为精徘徊。
程钧突然道:“我来吧。”
几人一起看着他,程钧道:“难得它不能动,我试试御剑术真正巅峰的威力到底如何。”
代绛哈哈笑道:“师弟倒是很有兴致,说的我都想放手打一次了。”
傅之玉皱眉,决然道:“不行。”
白少卿也道:“不要了。你要全力出手,一会儿必然后力不济,那时我们就非战斗减员了。不要冒险,再等一刻钟就好。”
秦越突然道:“你觉得有效果么?它还在化气为精的关卡以上呢。”
程钧笑道:“七成把握吧。”
秦越点头,转头对傅之玉道:“反正剑阁悬空已久,今天一战,咱们本来也没算剑阁师弟。就算他一会儿不在,也不算什么。干脆试一试,倘若成功,今后面对妖兽,咱们的策略说不定会更灵活些,对于这边的战斗也是有好处的。”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理由打动了傅之玉,傅之玉悄无声息的驾着雷公豹倒退出去。她既然不反对,白少卿犹豫了一下也没说什么,其他人就更不必说了。秦越指挥众人让出一条通道来,只有程钧独立前方。
管离笑问道:“大剑修,你今日初次上阵,要不要我为你弹琴助兴?”
程钧笑道:“多谢管师兄。”
管离微笑,凌空坐在虚空,琴横膝前,伸手一拂,一阵铮铮琴音骤然发出。
破阵子,煞气之音!
程钧闭眼聆听,手中剑光逾炽,在琴音最后一个音节猝然而出时,猛地睁眼,剑光明亮,狠狠地掷向怒吼不止的空吼!
全力出手!
御剑术!
第二百零八章 一剑之威
剑出。
光华大放!
所有人,包括秦越和白少卿两个筑基后期,都没看见这一剑的轨迹。但是剑波掀起的巨大气浪将整个空间推得震动起来。
九雁山门人受到震荡,同时后退,白少卿要开甲术硬顶不退,被秦越强行往后拉开,退避百丈之外。代绛出手,在所有人面前释放了数个甲术符咒,隔开了重重冲击。
猩红色的瀑布被剑光溅起巨大的水花,在夜色中与剑气一起,混淆了空间的视线,光影、水花、气浪层层交叠,整个场面一片狼藉。
轰——
吼——
嘶吼和爆炸声同时传来,山崩地裂之中,野兽痛苦的咆哮几乎被淹没,只能种缝隙里穿透刺人耳鼓的哀嚎。
突然,哀嚎声突兀的断裂。与那空吼的痕迹一起,尽数淹没在了剑光和波浪中。
血红色的液体倒卷,猩红如此,似乎不仅是原本瀑布的颜色,似乎也掺杂了货真价实的血液。
真正的血腥气,在一丝丝水汽当中,散发到了空中。
这一下,伤到那家伙了!
众人在远处看着,都做出了相同的判断,同时露出了喜色。傅之玉虽然仍是冷冷的神色,却将手中的枪杆攥的出汗,第一个叫道:“干得漂亮!”
不管如何,空吼作为越境的大妖兽,即使不是一个致命的敌手,但也是相当危险的,能够现在伤到它,一会儿少花些力气,自然是最好——何况看这个情形,那空吼伤的还不轻。
等到剑光和爆炸声停歇,应该能看到一个满意的结果吧。
管离手指一勾琴弦,突然道:“程剑阁在哪?”
秦越先是摇头,接着道:“想必在瀑布里面——他们剑修虽然号称取敌首级于千里之外,一口飞剑操纵的出神入化,但要真正发挥最大的威力,非要近战硬砍不可。应该是人剑合一,拿剑砍过去了。”
管离皱眉道:“没事吧?”
秦越道:“没事,剑阁的气息并没有任何减弱。”
白少卿嘿了一声,道:“冲锋在前,刀斧不避。果然不愧是剑疯子。”
傅之玉霍然回头,道:“怎么,你瞧不起近战吗?”
白少卿苦笑了一声,道:“好吧,我又说错话了。”
正在这时,只听轰的一声,又是一声爆响!
原本渐渐消散的血色气氛中,突然剑芒再起,灿烂如星辰一般的剑气又一次大盛。
旁人还罢了,秦越微微变色,刚才那声响动,和前面的巨响并不相同。后面的几声响动,都是程钧前面一剑引起的连锁反应,不过是剑风的余波。但后面这一响,与程钧第一次出剑的第一下有异曲同工之妙。明显是程钧再次出了一剑,引起了再一次的剑气——
刚才那一剑何等厉害,必然也耗费了他大部分精力,若无必要,程钧是宁可遁出,也不会在短时间内再此出剑的。
对面混乱之中,有什么值得他再次出剑么?
倘若是那空吼受伤之后,暴起还击,程钧不得不再次拔剑应付,那样虽然不好,但总还在预料之中。倘若是别的……
一股阴影笼罩在秦越心头,作为常与天道打交道的天机阁,他的预感总是比旁人更准一点。
秦越突然想起一句话,就像他刚才说的——好的不灵坏的灵。
程钧这个死乌鸦嘴。
顾不得多想,秦越突然道:“白万象,风——”身后微微一闪,如棋盘一般交错纵横的光线骤然洒出,整个身子随着光线延伸的方向,向瀑布滑去。眨眼间已经到了光线的另外一头。
天机纵横,移形换位!
白少卿一怔,不及发问,双手掐诀,狂风顿起,大风呼啸着,将眼前混乱景象上迷着的那层烟雾稍微吹散。
秦越滑的虽快,但半途中,只见一物飞扑过来,还没反应过来,就听有人叫道:“秦——”他认得是程钧的声音,连忙伸手接住。只觉得一股大力一撞,程钧狠狠地撞了过来,两人一起倒飞出茫茫的烟瘴。
白少卿开始吹风的时候,傅之玉驾着豹子横上一步,拦在路中间。
秦越和程钧飞出来时,傅之玉先是举枪便刺,待看清楚人影,大吃一惊,想要收回枪已经来不及,撒手扔枪,转而伸手一接,正好接住两人,连人带豹吃了这一大力,倒退几步,退到众人后面站稳。
那血色长枪横飞出去,正好落在尹生云面前,被她一手接住,立刻也是后退。代绛双手连挥,一连串甲术符咒拦在众人面前,将几人保护在壁障之后。
一连串动作兔起鹘落,令人目不暇接,但九雁山几人始终此起彼落,分毫不乱,总算将局面稳住。
秦越还罢了,最多是不小心被程钧砸了一下,并无大碍。却见程钧在自己身边突然伸手一点,招出一只鸿雁来,坐在鸿雁背上,显然是连自己御剑的力气都没有了。就见他脸色青白,神色颓废,似乎元气大伤。
秦越大吃一惊,收回天机纵横的光线,拉着程钧再退几步,道:“后面怎么了?”
程钧只觉得内里一阵翻腾,一口血到了嗓子眼,还是咽了下去,勉强支撑起身子,一边伸手拿丹药,一边苦笑道:“秦兄,好的不灵坏的灵。”
秦越脸色大变,只听身后白少卿惊呼道:“好厉害!”
秦越回头,只见瀑布上硝烟已经被大风吹散,鲜红的瀑布再次奔腾泻下,水声隆隆,咆哮不已。
在那血色的屏障中,依旧有一个兽头。
那已经是真正的兽头,一个首级,而不是一只妖兽的一部分——庞大的妖兽早已经失去了生命。
原本完整的空吼脑袋,现在已经几乎被劈成了两半,颅骨被从顶心开始,整个的剖开。两瓣勉强连在一起、没有丝毫生气的脑袋,挂着死白的眼珠,空荡荡的坠在僵直的脖子上。半边身体沿着胸膛裂开了一条大缝,无论是切开的脑壳,还是身上的伤口,都呈现了一种死白色,没有血液,也没有脑浆,只有奔腾的瀑布水从其间漫过。想必那些零零碎碎的液体,都被猩红色的瀑布冲刷的一干二净。
从伤口的情状,可以清晰推断刚才的情况。那空吼卡在瀑布中动弹不得的时候,有人用雷霆万钧的一剑,将那空吼从头劈到脚,几乎劈成了两半,瞬间砍断了它的生机。
一剑成功。
即使是现在,那残留的遗体上,天地元气的痕迹也浓郁不散,这代表着尸体生前的境界——精魂天地的大妖兽。但是现在,它却已经完全失去了生命,成为了一堆可分解的材料。而始作俑者,无疑就是刚才那惊艳无匹的一剑,和使出那一剑的主人——程钧。
白少卿喃喃道:“真把它杀了,真把它杀了。精魂天地的妖兽……”突然转回头,对程钧道:“好吧,我服了。”
倘若刚才这一剑砍到他身上,他的下场当然并不会比那空吼好。自然,他不会如空吼一般僵立不动,身上也有的是底牌,但是略一算去,那些手段多半还是比不得程钧。因为他的手段程钧未必没有,但是程钧这一剑,他无可匹敌。因此他也干脆,直言服了。
程钧闻言,露出一个苦笑,道:“白师兄……各位师兄师姐,准备跑吧。”
白少卿一愣,秦越突然怒喝道:“妈的,你说后面跟来的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程钧道:“那是一只……”
正说到此处,突然,那死气沉沉的兽头突然耸动了一下。紧接着,原本死白色的皮肤骤然变色,渐渐变为了一种显然的紫色,而且以一种飞快的速度膨胀了起来,如同鼓满了气的风箱,瞬间膨胀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大小,表面的皮肤一块块的绽起,粘稠的脓液从尸首上滋了出来。
秦越大叫道:“甲符,全力。”
代绛大吼一声,双手连挥,无数甲术符咒潮水一般飞了出去,一层层的甲术笼罩了周围空场,镇山阁绝非幸致,竟在眨眼间已经在前方层叠布满了三十层甲术。
可惜,没有时间布置第三十一层了。
噗!
一声沉闷的响声,巨大的头颅爆炸了。紫色的血肉飞溅而起。
若论声势,这一声远不如程钧挑动的剑气,只有一团血肉横飞而出。但那星星点点的紫色血肉却有着极其可怕的破坏力,一丝鲜血飞出,默不做声,已经如刺破泡沫的钢针一般,腐蚀了数层甲术。
一层……两层……
十余层甲术被摧枯拉朽的穿透,将近二十层的时候,才稍微遇到了阻挡。好在血液虽厉害,毕竟飞的不快也不远,一路腐蚀下去,也一路坠落下去。
最终,在还有最后三层甲术时,血肉耗尽了力量,缓缓地坠落。
前奏结束。
一声细细的鸣叫传出,一个脑袋从空吼巨大的头颅中钻了出来。
那脑袋丑陋不堪,乍一看,如同一只大蜥蜴,只是长着一对伸出口外的獠牙,裂开的紫色皮肤好像爆炸前的空吼脑袋。蜥蜴头一伸一缩,从空吼残存的尸体里往外挤,不一会儿已经钻出大半个身子来。只见它浑身湿淋淋的仿佛刚从泥塘里爬出来,看样子有些懒洋洋,但目光中偶尔泛出的股凶光又比刚才那空吼凶狠百倍。
嗤——
大蜥蜴跳了下来,三丈长短的身体轻轻一跃,随意的跳过了刚才卡住空吼动弹不得的瀑布壁障——而为它通过撑起通道的,正是那空吼贯通两界的尸体。原本挤成一团血肉的空吼尸体,现在已经贯通,透过它的血肉,能看见一丝对面的天光。
大蜥蜴落在地上的时候,虽然并没有外放气势,但蕴含的威压丝毫不隐藏的告诉旁人——这是一只精魂天地的妖兽。
程钧苦笑道:“我现在说还晚吗?它是一只行尸地龙。”
第二百零九章 选择
行尸地龙!
程钧一句话出口,场面就是一阵沉默。
过了一会儿,代绛开口问道:“行尸地龙?那是什么?”
程钧一阵无语。
程钧说的郑重,但无奈何这个名字对于其他人没什么震撼力可言。九雁山,包括秦越,都是山这边长大的,认得的昆仑界妖兽十分有限。大抵是那边过来一种,他们就认得一种。虽然千年积累,九雁山上已经有些妖兽资料,但昆仑界何等广大,妖兽种类数不胜数,程钧也不敢说个个认得,如何能苛求其他人。
秦越道:“代镇山看着点场中,大家退后,这妖兽与咱们之前见过的不一样,智慧很高。程师弟,帮咱们解说一下这妖兽的来头。它是如何了得?”
程钧道:“秦师兄说得对,这行尸地龙确实狡猾非常。它生长在昆仑界的山阴阴暗面,依靠吞噬腐尸为生。因此炼的全身如腐皮,刀斧虽然能砍动,却对它无伤。更满身是尸水臭气,它咬人一口,就足以感染致死。”
修道界都有阳光和阴影,就如魔修云集的焉支山是燕云宝境的阴暗投影,昆仑山的山阴,是钟灵毓秀的昆仑山阳的阴暗面。不同于焉支山的魔修,昆仑山阴死气缠绕,不见阳光,冤鬼之类的怪物。除了专门吸收死气的鬼修,终年见不到一个活物。
但在界山阴的阴暗面,却藏着这么一种神秘而且强大的妖兽。
行尸地龙,论自身实力,未必比得上空吼,但也相差不多,但更重要的,是它狡猾远胜其他妖兽,经常隐藏与地底,一面偷袭来往僵尸,一面钻地刨多年的古尸,上万年的古尸只剩下几根骨头,它也来者不拒。更重要的是,它有一种特殊的能力,可以寄居其他妖兽体内,不是产卵寄生,而是一只三丈长短的成年地龙,直接钻入其他妖兽体内,死活不离。甚至被寄生的妖兽死了,它还能寄生尸体之内,行动如常,因此叫行尸地龙。它还能在关键时刻破体而出,将原本强大地妖兽做了自己的养料。
说到这里,程钧本来还有一句话,但是强压了下来——行尸地龙很少有自由之身。这种妖兽本来就极其稀少,阴暗面另有一股强大的势力,专门捕捉行尸地龙,导致行尸地龙的数量越发减少。他所见过的行尸地龙,都是修士的灵兽。
眼前这一只,究竟是不是自由之身,他也说不清楚,他现在的眼力不行,没法准确的捕捉灵兽契约的存在,因此也就不说了,生的庸人自扰——地龙的主人至少也是真人。眼前的情况反正对付不了,应付一头妖兽和应付一人一兽也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这一只行尸地龙,就隐藏在空吼背上。那空吼也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竟从瀑布越界而来,它拼命挣扎越界,那地龙隐藏体后,不出分毫力气,最后还利用那空吼尸身为通道,竟也能够顺利越界,打了所有人一个措手不及。
当时程钧全力出手,剑意全力催动,破坏力惊人,一剑就将空吼斩杀,却不幸正落在行尸地龙面前,被行尸地龙偷袭。也亏了他一向谨慎,说是全力出手,但终究留下两分力,还有再出剑的余地,这才勉强偷出一线生机,全身而退,饶是如此,首当其冲也受伤不轻。
好在外面还有好几人接应,九雁山的同门配合得当,程钧也留出了医治的时间。
行尸地龙来到场中央,九雁山众人虽然色变,但都还镇定,依照原来的方位站好,准备迎接前所未有的强敌。
白少卿平静下来,眉毛上挑,露出几丝冷峻,但还是压不住心中惊怒,道:“就算是强大的妖兽越境,一次两只三只,咱们也不是没见过。但是这是怎么回事——这行尸地龙的修为竟没有被压制!”
是的,这行尸地龙,虽然脚踩在九方谷的地面上,它还是货真价实的精魂天地。
那是足够把整个九雁山诸阁灭杀于此的力量。多少年,从没有人能在性命天地灭杀精魂天地,程钧也不能。
程钧刚才得手,是因为天时地利,一个精魂天地被卡在半途之中,动弹不得,而且还是冥顽蠢物,可以说除了皮厚,没什么精魂天地的威能,既是如此,程钧还是竭尽全力,加上剑祖惠赐的力量,这才一剑斩杀,而且在后面的逆袭,还差点把自己陪下去。
但现在,他们面对的是一只养精蓄锐,狡猾如狐,精神完足的精魂天地妖兽,比一般精魂修士还要难缠。
这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战斗,力量相差,相当悬殊。
秦越目光在已经被穿孔的空吼尸身上,滚滚的猩红瀑布从它身边倾泻而下,缓缓道:“这道封界,咱们向来信任,看来终究是有机可趁。难道说,不经过瀑布而来,它的修为就不会被压制么?”
若是如此,这天堑一般的九方谷原来根本不足为凭。越界的精魂妖兽,有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甚至更高等的妖兽,也可以取道而来。这次已经是一场劫难,下一次……
九雁山,还能存在下去吗?
不过,这也是杞人之忧了。
即使秦越向来远虑,如今火烧眉毛,也得且顾眼下。这条行尸地龙,就够大家喝一壶的了。
在双方之间,还隔着一层层的甲符,那是代绛之后又补上的,或许不值一提,但是能给其他人留出一线时间,这一线时间,本来或能博得一线生机。若按照程钧的想法,现在众人一起退去,还来得及。
但是,没有人退!
所有人按照自己的位置,以最合适的阵型列好,死战到底!
程钧敏感的发现了场中的气氛,因此他也没有开口。虽然他不能理解众人宁死不退的心情,但既然出现了,肯定就是有原因的。他不好胡乱出言,以免太过突兀,成众矢之的。
不战而退,确实不是个好习惯。先打一场看看。
这时,秦越目光出现了一丝挣扎,突然道:“程师弟,你能动吗?”
程钧一怔,道:“倒也没大问题。”
秦越道:“那好。你先回去。回剑阁镇守。”
此言一出,九雁山弟子同时转头看向秦越,这句话说得甚是突兀,管离眉头微皱,终于低下头没有说话。
程钧讶然看了他一眼,不确定他是不是在试探自己,因为这话说的太失水准,道:“事到如今,还守个屁啊。留在这里,无非一死而已。”
秦越突然道:“你敢死吗?”
程钧挑眉道:“有何不敢?”这句话顺口而出,绝无犹豫,也不能犹豫。
秦越道:“那好极了。如今情势已到绝境。我们所有人不可能离开封印之前,但你可以。剑阁看守之责,本不在于战场搏杀。你现在赶回剑阁,等我们的消息。等到我们都死了,这蠢货踏出九方谷的一刻,你在剑阁前面以剑祖留下的剑意自刎,剑祖会降下二道封印,封住九雁山,那时危机自消。”
程钧目光一闪,道:“好。”突然手中长剑一闪,狠狠地向瀑布射去。
长剑划过一道亮光,从空吼的嘴里飞了出去,将空吼的脑袋往后一推,推出了许多,只剩下一段短吻,还残留在瀑布当中。
秦越懂得他的意思,道:“一会儿我会将那空吼尸身移开,把这个通道堵上。”
程钧道:“刚才我那一剑伤了他的舌头,想必有些效果。它不敢轻易张嘴,毒液的威力就小了许多。”
秦越道:“知道了。”
程钧再和秦越对视了一眼,见他目光沉郁,终于在心中揣测出了一点意思,嘴角一挑,道:“那我先走一步。”
秦越拱手道:“程师弟好走。这一回把你带上山来,是我对不起你。”
程钧一笑,拱手转身飞走。
管离等到程钧走了,突然道:“要剑阁降下断龙石,并非只有血祭一种方法,历代剑阁也没有为九雁山殉葬的使命。他本可以不死。剑阁本来就不该死在前线,他是新人,不比我们在九雁山多年,心血相连,你何必逼他?”
秦越目光幽幽,道:“他也可以选择走。趁此机会离开九雁山。”
其余众人骤然转过头,不可思议的看着他,秦越道:“我给了他选择的机会。死或者走,都没关系。他听得懂。对于九雁山来说,封印破裂,咱们都得死。但他其实还不是剑阁,就算离开九雁山,也不过是多放任一只精魂天地的妖兽肆虐了,以道宫的手段,终究是能解决的。他何必非死不可?”
白少卿挑眉,道:“所以你故意说血祭,希望他直接离开?”
代绛道:“你说的好想他一定会离开一样。我倒不觉得程师弟会这般……选择。”他将类似于怯懦的字眼强压了下去。
秦越哈哈一笑,道:“我又不是真正的神算,程钧做什么选择,我怎么可能预测呢?要是你的话,我就能猜中了,程钧么……”他笑道,“他多半会当我给他两个选择都是放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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