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5章 不怪屠子


  巨大的喜悦突然成形,弹指间充塞了所有空间,以至那声欢呼都被堵住,从胸肺间来回打转,偏偏却又喊不出来,憋得人想跳想骂想打架!青石兄妹如此,柳亦如此,老蝙蝠如此……
  片刻之后,老蝙蝠终于嘎的一声怪叫出声,心中的喜悦实在不足以发泄,扬手一指对面的长春天众人,像断喝更像大笑的暴喝一声:“给我打他们!”
  欢声雷动!
  百多个缠头妖人嗷嗷怪叫着,仿佛冲出栏护的鸭子,大吵大闹着冲向长春天的阵势。
  这快活来得太突兀,不动手不足以发泄,不打不行了……
  长春天精明,立刻传令弟子:“只许防,谁也不许还手!”
  这一句话,救下了他所有门徒的性命。
  ‘魔君’已经昏过去了,凭着长春天的实力,根本抵抗不了老蝙蝠与曲青石的联手,何况缠头中还有梁辛、还有抱着神梭的青墨、还有刚得奇遇的琼环、还有一大群生猛巨蜥……
  乒乒乓乓大响如雷,五彩斑斓各色神通飞舞……长春天那边被打得狼狈不堪,防得住就放,防不住就逃,整个乱成了一团。不过缠头众人只求痛快、解气,打得虽然热闹,倒并没有下死手,更不曾亮出那些威力巨大的法宝、神通。
  当然,要是长春天门徒奋起反击,说不定便会勾起真火,以老蝙蝠的为人,真要就势灭掉长春天,他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
  其间跨两、屠子几个个别人,有意无意把神通砸到了不老宗的营地里去,老不死略略挥手一一阻拦,脸色虽然不怎么好看,但是也没多说什么。
  缠头几乎人人动手,就连一向沉稳的曲青石都有些忘形了,兴冲冲地去凑热闹,更不用说琼环和青墨等人了。
  只有两个人没跟着去打,一个是刚破掉‘偷天’重返‘人间’的梁辛,他正急着查看星魂和金鳞,星魂无碍,尽数被他收回身体,金鳞中六片没事,但是正中棍意那只却被彻底打碎、再也无法使用了。
  另一个人却是琅琊,喜滋滋地跟在梁辛身手,时不时伸出一根玉指,捅捅梁辛的肩膀、捅捅梁辛的后背,见他实实在在,小妖女喜上眉梢……
  老蝙蝠领着儿郎们着实乱打了一阵,总算痛快了,把大手一挥,笑道:“收了!”说完,身子一兜又飞回树上去倒挂,缠头众人都笑嘻嘻地回到原地,青石、青墨、柳亦这几个‘近亲’把梁辛围住,还不曾开口询问,梁辛就捧着金鳞,满脸心疼道:“碎了,用不了了。”
  不知什么时候,秃脑壳又从海里跑回到岛上,黑豆豆似的眼睛里也都是心疼,摔打着尾巴围着梁辛转个不停……
  别人才不理会他的心疼,忙不迭追问他脱困的缘由。
  “是啊,你、你是怎么出来的?!”刚刚昏厥的莫追烟此刻也苏醒过来,人还没坐起来,就忙不地的追问……
  梁辛毫不隐瞒,笑着回答:“你自己也说,棍子画出的小乾坤是法术凝成的,没有灵元滋养,它本身的力量小的很。”
  莫追烟还是有点头又摇头的:“是,偷天本身没什么力量,可它的关键之处不在于力量大小……”
  不等莫追烟说完,梁辛就摇头打断:“这么说吧,大世界和小乾坤内的时间,是同步的。但是大世界的时间有灵元支持,前进中的力量极大,你可以把它当成大象;小乾坤只靠法术维持,所以时间里力量很小,姑且将其看做老鼠。老鼠和大象并驾齐驱,跑得一样快,但二者之间蕴含的力量却天差地别。”
  “天下人间这门功法,会在一个范围之内,将时间拉住、凝固。”说着,梁辛笑得无比得意:“当时我就想,天下人间能拉住‘大象’不再前进,那是不是就能把前进中的老鼠拽着向后退……所以我便试了试,果然灵验,稍稍一拽就把老鼠拽回了洞里,我可不就出来了。”
  曲青石略略琢磨了下,饶是他常年冷冰冰,此刻也哈的一声大笑了出来,眉飞色舞:“明白了,明白了!”
  要论起道理,其间有规则、有天道、有执念、有神通,复杂得一塌糊涂,别说梁辛,就是把‘百无一用’请来,一时半时也休想能研究透彻,但若只看表面的原因,却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了:大小两重天地,时间中蕴含的力量也相差极大。天下人间能将大天地中的时间‘拽’住、使之凝固,就能让小世界中时间后退、倒流!
  梁辛催动天下人间,小天地时光倒流,片刻功夫就跑回尽头,变回到尚未成型之态,枷锁不再,梁辛自然脱困。
  小天地规则与大世界的天道相通,无论是大力撑破还是自然枯萎,都相当于‘无量劫’,身处其间的梁辛逃不过规则的制裁,也只有化作飞灰的份;但是时间逆转,让它‘反向’消失,这本是绝不可能出现的情况,根本没有规则去之约,也就没有了制裁。
  梁辛眉飞色舞,着实费了一番口舌,才把其中的情形解释了个大概,包括老不死和长春天在内,边回想着刚才惊心动魄那一战,边琢磨着他的解释,一时之间人人都有些出神了……
  最后,还是莫追烟先开口,抬眼望向梁辛:“这就是天下人间?”
  梁辛点了点头,正色回答:“这才是天下人间!”
  莫追烟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浊气,也随着梁辛一起点头,轻声说了四个字:“心服口服!”话音落处,双手一探猛的敲在了自己的膝盖上,啪啪脆响之中,肉眼可见他的膝骨变形!而在痛哼之中他动作不停,撮指成凿,左凿击中右肩,同一瞬中另一边也是如此。
  当着所有人的面,莫追烟自断四肢!
  跟着,老头子抬起头,额头疼的冒汗,勉强对着梁辛道:“先前你说过,要将冒充将岸之人打断四肢、撕掉脸皮……我输得心悦诚服,便不劳你动手了!只是这张脸……自己还、还有些舍不得,由你来吧!”说着,莫追烟扬起下颌,敬请梁辛撕脸。
  梁辛却摇了摇头,并没有要动手的意思。
  琅琊从队伍里展颜一笑,轻声道:“他还是好心肠,下不去手了。”
  一向迷迷糊糊的青墨摇头反驳:“你还是不了解他,他改主意,跟他的心肠好坏没有一点关系。”
  琅琊神情纳闷:“那又是为啥?”
  青墨笑:“因为莫追烟足够强!”
  琅琊还有些不解,正待追问,场中的莫追烟也因‘撕脸皮’久久未至而睁开了眼睛,皱眉问梁辛:“怎么还不动手?要嫌撕脸不够,杀了我无妨,抛心挖肺祭奠将岸,也不错。”
  梁辛咳了一声:“先前那样说,是觉得你们冒充干……冒充将岸却学得不伦不类,给他丢人了、抹黑了,亵渎了他老人家。可见过了你的本事才知道,玲珑偷天确是天下一绝!有你这样的人冒充,凭着老魔君的性子,在天有知怕是都会笑得合不拢嘴!你又自断四肢,领了惩罚,已足够了。”
  说完,见莫追烟还是有些懵然,梁辛又笑着补充了句:“不撕脸,是因为你的本事,没给他老人家丢脸,明白了?!”
  琅琊从后面吁了口气,对着身边的青墨点头笑道:“明白了,这小子挺有点邪。”
  青墨一笑,满脸不在乎的挥挥手:“少跟我夸他,不爱听!”
  听了梁辛的解释,数不清第几次了,莫追烟又点头又摇头,还有些不甘心的追问了句:“要是……要是我不自断四肢,你是不是也不会打断我的手脚?”
  梁辛乐了,歪着头问他:“你是想听‘是’,还是想听‘不是’?”
  这个时候长春天走出队列,先命人将莫追烟抬下去敷药,又细细地打量了梁辛一番。
  自家的‘魔君’已败,所幸的是事情并未做绝,梁辛完好无算,到了现在长春天也该为自己谋一条出路了。
  梁辛被他看得浑身刺痒,随便拉起了一个话题,笑问道:“能请来这样的帮手,也算你有一套。”
  长春天随口回答:“先前的确没想到你们的厉害,可是不老宗有神仙相帮忙,不容我不小心……”
  说完,长春天也不再废话,几乎没有措辞,直接切入要害,问道:“你们会不会杀我?”说着,他微微一顿,又补充道:“只说不会还不够,一定要给个道理的。”
  梁辛哪能不明白他的意思,大喜之下忙不迭转头去看老蝙蝠,后者不耐烦的挥挥手:“早都说过,今天由你说话,少来看我!”
  梁辛这才对着长春天笑道:“说实话?”
  长春天也笑得好整以暇:“当然是实话!”
  “你是奸人……”
  长春天吸溜了口凉气:“也太实话了吧……接着说!”
  “你是奸人,做事只看利益。你做事,我们付酬,明码实价,不用讲情面,反而来得更牢靠!浩劫东来确有其事,你若不信,此间事了之后我便带你去看证据,先前我说的避难之地也实实在在,更可以带你去看……”
  说到这里,长春天笑着打断梁辛:“你就不怕我知道了地方,甩开你?”
  梁辛把双手一摊,无所谓:“去看过你就知道了,甩开我,你活不了!”就算真去‘看地方’,梁辛也不会带长春天去麒麟岛,最多带着他去小眼,见了浮屠之后,长春天究竟是块肉还是个朋友,全在梁辛一念之间,何愁不把他死死吃住!
  说完,梁辛又继续道:“不止是活命,还有你梦寐以求的木行珍宝,你想要的,我们给得起,你的修为又很不错,所以……干嘛要杀你?大家各取所需,日子越过越好哈。”
  梁辛说话的功夫,曲青石随手从须弥樟中取出了几件来自麒麟岛的珍贵草木,混不在意地抛给长春天。
  长春天是木行大家,无论修为还是见识都远超秦孑,怎么可能不识货,结果那几味草、果一看,神情里便显出一份惊讶。
  梁辛得意洋洋:“事情简单吧?”
  长春天笑了:“简单得很!”
  半天都不曾说过话的不老,这个时候终于忍不住开口了:“长春天,现在就投靠缠头是不是早了点?他们能给的,我便给不出么?”
  长春天根本不去看他,口中应道:“不是给不给得出,是做不做得主!你都不过是个傀儡,我又哪能去指望你说的话有用!”
  上次与梁辛在猴儿谷见面时,他就得知了贾添与不老宗合作的事情。贾添弃势力最大的长春天不用,而是选了不老宗,这件事中透着古怪,以长春天的精明,又哪会想不到,自己的某些地方,或许对贾添存在着些威胁。
  既如此,长春天便不容于贾添了,如果不老宗夺魁,他只剩一条死路。
  老不死呵呵一笑,不再说话了,现在就算长春天降了缠头也无所谓,待会‘魔君’到场,出手把几个首领杀了也就是了。
  长春天透出投降之意,梁辛满心眼里都是开心,喜滋滋地又把话题拉了回来,笑道:“甭跟不老废话,一会他们就得倒大霉,咱接着说,还有什么要问的?”
  长春天哈哈一笑:“除死无大事,其他的都无所谓,只还有一件事,纯粹是好奇,你想答就答,不答也没什么要紧……老魔君将岸,是你什么人?”
  不等梁辛开口,曲青石就从旁边代言解答:“两年前,魔君将岸于清凉泊土坤腹内,把梁辛收做义子,传下天下人间。”
  老蝙蝠也在树上接口笑道:“卸甲、磨刀,一个是将岸弟子,一个是将岸义子,别看这小子不怎么起眼,要算起辈分来,可比你们都要高。”
  前面发生了那么多事情,任谁都能大概猜到些梁辛的身份、背景,所以长春天倒并不意外,笑着应道:“实话实说,他的这个身份,倒让我坦然了许多……”
  说完,长春天抬头望向了老蝙蝠,同时伸手指了指梁辛。
  老蝙蝠笑着,稳稳点了点头。
  长春天目光流转,望向曲青石,手指仍指着梁辛。
  曲青石也认真点头,还说了句:“不错。”
  梁辛自己则有些莫名其妙,看不懂他们在做啥。
  长春天对着梁辛长身一揖,气贯中元朗声唱道:“长春天率门下弟子……”
  刚喊了几个字,老蝙蝠突然大吼了一声:“且慢!”
  长春天脸色脸色微变,抬头望向老蝙蝠,皱眉问道:“怎么?”事到如今,他也只剩投降服输这一条路可走,既然是表态,自然越早越好,当即也不再等大会结束,直接便要立誓奉主,此刻突然被老蝙蝠打断,还道对方刻意刁难。
  老蝙蝠翻身从树上跳了下来,怪声笑道:“好家伙,你们东北人都急性子是吧?一个不小心,差点被你抢了头筹,拜奉宗主这事,得我家先来,你后面排队去。”
  长春天这才神情一缓,伸手摸了摸一字眉,笑呵呵的让开了两步。
  老蝙蝠即是长辈也是狂人,自不去理会那些繁缛礼节,大步来到梁辛跟前,扬手在他肩膀上重重一拍,大声笑道:“老夫率同门下弟子,奉将岸之子梁磨刀为宗主,从今日起天下间再没了缠头宗,只有……”
  说到这里,老蝙蝠的声音闷住了,抬眼望向梁辛,目光里满是征询之意。
  三宗合一,奉梁辛为主,自然不能再用以前的‘缠头’之名,可新门宗的名字还没商量过……老蝙蝠做事只看大处,先前就没去想这码子事,直到此刻才察觉不妥。
  梁辛目瞪口呆,整个人都被老蝙蝠那句‘奉梁磨刀为主’给吓傻了……他做梦也想到事情竟会如此。
  其实凭着梁辛的心思,如果自局外人角度旁观,从兄弟的态度、老蝙蝠的种种做派,早都会猜到些端倪,但是先入为主,特别还有曲青石、柳亦两个无比信任的亲人一起参与着,又哪会想到他们竟给自己挖了个坑。
  现在梁辛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到底在想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眼睛虽然是盯在老蝙蝠身上,可目光涣散,根本没注意对方的表情。
  场面略显尴尬,曲青石和柳亦哥俩也都有些措手不及,主要是没想到长春天如此干脆,这么快就要表态,而老蝙蝠做事也不讲章法,想起一出是一出,不仅没有去拦住长春天、要他等大会结束后在奉主不迟,反而跳出来要跟人家抢‘第一’。
  这个时候,血河屠子突然开口,对自家老爹低声提醒:“梁娃儿自己有个门宗,叫日馋……”
  不久前大伙在和尚天劫处对付荣枯道时,琅琊曾亲口对桑榆说过,梁辛是日馋的大掌柜,当时就连桑榆都道‘日馋’是个门宗,屠子当然也以为梁辛有股自己的力量,就叫做‘日馋’。
  这事真不能怪屠子……
  老蝙蝠早知道梁辛当初的经历,可饭馆名字这种小事,谁都没和他说过……
  青石青墨这些知情人闻言大惊失色,可谁都没有老蝙蝠嘴快,还没来得及阻止,老蝙蝠就继续喝道:“只有‘日禅’仙宗!以我而下,缠头弟子,尽入日禅下,宗主号令,我辈莫敢不从!”
  说完之后,老蝙蝠才皱着眉头,嘟囔了句:“日禅?怎么弄了个和尚名字来?”
  青墨哭丧着脸,急的直跺脚,一个劲的嘀咕:“完了,完了,这名字‘威风’了。”
  柳亦附和着媳妇点头道:“嗯,以后门下不用设护法、长老,分封大厨、二厨、账房、小工、跑堂……”


第二九零章 意外之人
  到现在梁辛终于回过神来了,好像踩到钉子似的,猛地跳起来,脸上既惊恐又惶急,双手乱摇,可还不等他把‘不行’两字说出口,老蝙蝠就咧开嘴巴,桀桀怪笑:“我已当着这么多怪物的面奉你为宗主、奉你的日馋宗为尊,你要想让我出个大丑,大可拒绝,老蝙蝠这一辈子,可还没挨过那么响亮的耳光!”
  梁辛想哭的心思都有了,老蝙蝠这句话实在太重,又哪容得他在拒绝……还有‘日馋’,可要了命了。
  “选你做宗主,也不光是为你,更是为了干爹他老人家。”曲青石也脸色古怪,都是被‘日馋仙宗’闹得,不过还是紧着大事,伸手轻拍梁辛的肩膀:“干爹门下,两代魔君,他老人家不是邪道之主,但却是这条道上的一面擎天大旗!三宗合一本不是我们的本意,而是贾添的算计,他要入主此间,便等若拔了‘将岸’这面旗帜,你不出头,谁出头?何况……将岸一家,三代魔君,你猜老人家在天之灵,会不会放声大笑?”
  梁辛不说话了,但脸上的不安也不曾稍减。
  长春天眉眼精明,一看梁辛现在的模样,心里就大概明白了‘这小子被内定、却不知情’,也更明白梁辛没啥主意,此间诸事都是老蝙蝠和曲青石做主,这两个人的态度再明白不过,长春天当然要趁势去捧这个的场。
  当即长春天再到梁辛面前,朗声高喝,率领门下弟子投入‘日馋仙宗’,听奉宗主梁磨刀号令……长春天的誓言比起老蝙蝠可要好听得多,洋洋洒洒,不用稿子就说了半天,最后更诅咒发誓,从此荣辱与共,绝不违背。
  不老始终在冷眼旁观,既不阻拦也不捣乱,只当老蝙蝠和长春天在陪着梁磨刀扮家家酒,只等自家‘魔君’一到,杀掉那几个领头的,大局自然掌握手中,只不过让他略略不安的是,‘魔君’是不是来得有些太晚了?
  梁辛这边完事了,老蝙蝠完成了一件大心愿,心情着实不错,转头望向了老不死,笑嘻嘻地问道:“将岸义子在此,你还不过来磕头入伙?你可想好了,机会就这一个,过时不候。”
  老不死不理老蝙蝠,径自望向梁辛,大家亮明刀枪,阵营划分地一清二楚,说话也不再像先前那样客气了:“你是不是将岸义子,自己说了不算,魔君待会便至,要是他老人家同意,你再去向他磕头喊爹吧!”
  梁辛不仅没生气,反而笑了起来,问道:“你家魔君怎么来?”
  “该来时自会……”说着半截,老不死才反应过来,梁辛问的不是‘你家魔君怎么还不来’或者‘什么时候来’,而是在问‘怎么来’。
  老不死略显踌躇,吃不透对方的意思。
  梁辛笑得愈发开心了:“你不知道?那我告诉你,他得蹦着来,用左腿!”
  话音落处,一群缠头弟子轰然大笑,故技重施又把双臂藏回袖子里,蜷起右腿,好像一群炸了窝的独腿蚂蚱似的,歪歪斜斜四处乱蹦。
  不光老不死疑惑,长春天也纳闷地很,忍不住问道:“你们这是啥意思?说说呗?”
  柳亦凑上来正想回答,遽然一声冷哼贴着所有人的耳边响起:“吵闹得紧,怎么,有什么开心事么?”
  长春天情不自禁皱起了眉头,来者尚远,可声音却近在耳畔,他的耳朵甚至都感受到对方冷哼时,吹出的热气!
  老不死的脸上陡现喜色,不再理会旁人,拱手向天朗声道:“不老率同门下弟子,恭迎老魔君法驾!”
  旋即,众人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条人影全不受护岛禁制的影响,闪电般急闪而至,突兀出现在众人面前!
  老不死本是想迎上叩拜,可在看清楚对方的样子之后,老头子突然睁大了眼睛,满脸尽是不敢置信,以他的口才和心思,竟也呆若木鸡,张大嘴巴,喉咙里咔咔作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长春天倒吸了一口凉气,自言自语地嘀咕了句:“这嘴歪的!”,跟着又放声大笑,对柳亦道:“我总算明白你们为啥那般耍闹了!”,最后他又望向梁辛,点着头说:“还真是用左腿蹦来的……也只能用左腿了!”
  或惊讶,或好笑,或愕然,或‘原来如此’,或‘果然是你’……岛上的众多邪魔外道表情各异,而表情最精彩、最复杂也最可怕的人,就是刚来的‘魔君’了。
  嘴巴长在脸颊上,四肢中只剩下一条左腿,神仙相大军四大首领之二,无仙。
  早在几个月前,无仙就接受了贾添的委托,于八月十五之际赶来小岛,助不老宗夺下龙头大位,至于去寻找‘齐青’,不过是件临时的差事罢了。
  无仙在千万年里,几乎从不过问世事,用尽全副心思突破他的‘第二重’天道,以求达到‘终极’的境界,虽然和缠头众人在宗莲寺外恶斗一场,但他不晓得、不认得对方的身份,更不知道这伙子人就是自己的下一趟差事……现在突然又见到这伙子人,心情可想而知。
  无仙刚刚遭受重创,所剩的战力还不及宗莲寺时的两成,此刻虽然没了那个佛妖,再动手也绝没有他的活路。
  曲青石翻手亮出墨剑,与梁辛并肩而立。
  很快,无仙就恢复了平静,对着众人的嘲笑也并未生气,喃喃叹道:“笑吧,的确可笑……笑吧,反正也不是第一次把自己变成个笑话!”
  可梁辛却收敛了笑容,神情平静,目光清透,静静望向了无仙:“莫误会,我们是在笑这件事,笑老不死自以为胜券在握,不是在笑你。”
  对梁辛的说法,无仙颇感到几分意外:“怎么,我不可笑么?”
  梁辛的表情谈不上认真,但也决不轻挑,笑呵呵地应道:“以你的修为,无论做什么都不可笑。”
  曲青石接口道:“若非宗莲寺外侥幸伤了你双臂一腿……”
  话没说完,旁边的不老突然惊呼一声:“不可能!”
  无仙回头看了他一眼,摇头道:“没什么不可能,真的,比他们几个娃娃砍断我双臂一腿更不可能一万倍的事情,我都经历过。”
  他的话里有话,老不死却懵然未觉,脸色苍白,站在原地一言不发。
  曲青石则继续道:“这里没有大小活佛,如果不是因为齐青才引出了那意外一战,今天我们几个谁也活不了,说到底你输在运气上,没什么可笑的。”
  无仙侧着头,左颊上的嘴巴勾翘,露出一抹苦笑:“明白了,多谢了,”说完,他犹豫了下,又对梁辛道:“小庙前那一战,你们三个人联手,那只佛妖和墨剑小子的功法力道,我倒都能想明白,唯独你的功法让我疑惑得很……如果方便的话,还请告知。”
  梁辛也不隐瞒什么:“将身体的协调、本能发挥到极致,淬炼成身法,再爆发执念击破天道,魔功之下时间凝滞,你的本领是一重天道,我的功法却是天道的破绽。”
  无仙神情耸动,一双眼睛亮的吓人,缓而又缓地透出了一口闷气:“难怪、难怪,嘿……难怪!”
  三个‘难怪’之后,无仙追问:“这门功法又叫什么?”
  “天下人间,义父将岸历五世而创!”
  无仙吃了一惊,愕然道:“将岸?就是我要冒充的那个将岸?这门神通是他所创?”
  梁辛点点头,没说话。
  无仙苦笑了起来,喃喃地嘀咕了句:“知道要冒充将岸时,我还觉得可笑来着……”继而他面容一整,对梁辛微微躬身:“他日你祭奠将岸时,记得替我说一句:天下人间,无仙领教过,钦佩不已!”
  梁辛心里一紧,一股异样的感觉从胸腹间升腾而起,想哭一声更想笑一声……
  说完后,无仙直起腰来,身形向前轻轻一飘,直至梁辛兄弟身前三丈之处:“可以动手了。”
  梁辛略带惊讶:“你现在这个样子,哪还会有胜算?贾添真值得你明知是死还要打?”
  无仙却摇了摇头,坦言道:“和他没太多关系,我是为了悟道,才要打着必败必死的一仗。”
  梁辛不置可否,轻轻耸了下肩膀:“第二重天道?也是贾添传给你的……”说到这里,他突然岔开了话题:“你的第一重天道,就是那个‘万法自然’,比起当初渡海而来时,是不是退步了”
  ‘万法自然’的厉害之处自不用说,可无仙名列四大首领之二,就那么败了,总让梁辛绝对有些不对劲。这种感觉很模糊,并没有什么直接的证据,仅仅是久历生死恶战的梁辛的直觉。
  “你怎么知道?”无仙的眉宇间显出些许惊讶,语气也略显感慨:“的确是退步了许多,否则也不会被你们打成现在这副德行。”
  梁辛伸手搔了搔后脑勺,语气实在地很:“我对修天的本事不怎么精通,但是也大概能明白,神通没有越练越回缩的道理……”说了半句话,他又岔开了话题:“贾添指点你的那第二重天道,他自己悟出来了没?”
  “第二重天道,是这世间万物所有规则的终极,他若悟了出来,便能破旧则立新规!嘿,凡人、修士,都是天道之囚;我们这些领悟了一重天道的倒霉蛋,能算是天道之仆或者护卫;可要是悟出了‘终极’,那便是天道之主了!要是贾添破道了,哪还用现在这般算计来算计去的。”无仙摇头答道:“只不过,虽然他自己还不曾破道,可我却信他,因为他提出的那第二重道,确确实实有道理。”
  旁听的青墨把眼睛瞪得溜圆,咋舌笑道:“好家伙,天道之主,玉皇大帝么?!”
  跨两从一旁回答:“错了,就算真有玉皇大帝,他也是护道之王,而不是立道之主。”
  老蝙蝠解释的更形象,插嘴说道:“你就当天道是大洪律,玉皇大帝顶多就是个九龙司指挥使,皇帝老子才是真正的主子,也只有他才能改动律法。”
  柳亦大拍马屁:“师父说的真好……”
  琼环一头雾水:“老汉儿的意思,玉皇大帝还不如皇帝老儿大咯?”
  青墨面色疑惑,做结束发言:“是啊,我也纳闷呢。”
  你一句我一句,转眼里把话题从小岛扯到天庭又落回京师皇朝,梁辛哪敢去搭腔,全当没听到,径自望向无仙,又拉出了一个新话题:“百无一用远渡重洋,途中遭遇重创,最终登上中土的神仙相以你为尊,如果没有你的帮忙,只凭着贾添自己,他可没法把那一千多个同伴都坑掉吧?”
  无仙点头承认:“不错,登上中土的那些人,都被我俩合谋困住了。”说完,他直视梁辛:“你到底想说什么?”
  梁辛笑了:“你能悟出一重天道,心智几可通天,又何必明知故问,我想说的,你怎么会不明白?!”
  左颊上的嘴巴抿起,显出一副思考的神气,无仙久久不语。
  琼环和青墨两个都是急性子,被梁辛前一句后一句说得头大无比,异口同声地问道:“梁辛啥意思?”
  柳亦有问必答:“挑拨离间。”
  贾添用自己都不曾领悟的‘终极之道’说服无仙,两人联手毁掉了这支神仙相大军;而无仙这千万年里,不仅未能参破终极,反而连自己已经掌握的那一重天道都大幅退步……
  梁辛的意思再明白不过了,贾添给无仙指点的‘终极’,根本就是件‘毒药’,不仅用之将无仙蛊惑,而且修习之下,还会慢慢损毁他的修为,有朝一日就算无仙反悔或者看破阴谋,也再没能力去反抗。
  半晌之后,无仙终于吐出了一口闷气。
  梁辛挑了下眉毛:“想通了?”
  无仙没急着回答,而是反问道:“如果想通了,你们更得杀我了吧?”
  “按理说,你肯定要死,大家要想踏踏实实过日子,无论如何也要杀了你。”梁辛坦然点头,承认了下来。
  如果事情真如梁辛的‘挑拨’,无仙发觉自己被贾添坑害了千万年,必会杀回大眼救出同伴。那时候可就真正的天下大乱了。
  “不过,”梁辛又把话锋一转:“我想你能明白一事,不管杀你的人到底是谁,你真正的仇人都是贾添。是他坑害你、利用你。”
  无仙又露出了思索的模样,梁辛则继续道:“所以我有个想法,要和你商量下,我盼着你能把神仙相浮海东渡的前因后果、贾添的神通为人和现在的算计,统统说给我听,当然,你不白讲。之后受我二哥禁制,我们便暂时容你活着,直到当着你的面击杀贾添,替你报仇。等这些事情完结,才是你的死期,到时你死也能瞑目了。”
  这次无仙思索的时间更长了……
  还不等他再抬头,突然一连串‘咚咚’闷响远远传来,众人都吓了一跳,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人披头散发衣衫褴褛,四肢大开大合,催动着一道道神通,拼命轰击着护岛禁制!
  咚咚闷响,正是大力冲击禁制时发出的动静。
  不老宗布下的阵法颇为神奇,就仿佛一座琉璃罩子,将小岛连同十余里的海水尽数扣住,外面的情形从小岛上可以一目了然,但是‘罩子’下套着一层隐形匿踪的法术,所以从外面看进来,只有海水却不见小岛。
  外面那个人势若疯魔,可修为有限地很,充其量不过四步修为,虽然竭尽全力却哪能撼动禁制,不过就这么片刻功夫,众人已经看清了他的长相,梁辛兄弟、跨两等这些参加过离人谷与白狼恶战之人全都大吃一惊!
  来的人竟然是木妖……
  木妖突然跑来小岛的,这份意外的程度,也不亚于从酒坛子里喝出一个庄不周来,未免太匪夷所思了些。
  众人面面相觑,个个神情愕然,曲青石对梁辛使了个眼色,示意他小心看好无仙,莫被他趁机逃走,随即望向不老宗的人:“是我的朋友,请放他进来。”
  银袍地嚎丧不屑冷笑:“早在会前便说过,闲杂人等是不会放进来的。”
  话音刚落,老不死便惨淡一笑,对地嚎丧道:“现在你还计较这些干什么,放他进来吧,无所谓的。”
  地嚎丧一愣,天嬉笑则默默返回法坛,传令同门施术,将大阵掀开一道缝隙,放木妖进来后又复合拢。
  曲青石身影一晃迎了上去,皱眉问道:“怎了,你怎会来这里?”
  木妖初见曲青石的时候,脸上还是那副狰狞模样,似乎提拳欲打,不过还好,很快他就认出了来人,神情陡然放松了下来,喃喃说了句:“老虎借猪,相公借书,我该借点啥……”随即眼睛一闭,直接栽倒在曲青石的怀里,就此昏厥不醒。
  木妖闭眼之前的这句话蹊跷透顶,曲青石神情诧异,扶着木妖落回地面,同时望了妹妹一眼。
  青墨平时糊里糊涂,关键时倒还会冒出些机灵劲,明白哥哥的意思,立刻摇头道:“不会是离人谷出事,我前半夜还见过大祭酒,那时木妖离谷已经有段时间了,何况,就算我走后他又回去,也没那么快就赶过来的。”
  木妖孤家寡人一个,既然离人谷不会出事,他自己也出不了啥幺蛾子,何况他人在此处并无大碍,来得虽然稀奇,大可等醒来后再问,曲青石放下了心,将木妖递到柳亦手上,自己又返回场中监视无仙。
  其间无仙只是撩起眼皮,略略扫了木妖一眼,便有低头沉思,根本就无视此人的出现,足足过了有一盏茶的功夫……可就这段功夫了,在场所有的人,无论修为高低,周身的感觉都在不停变化:时而如坠冰窟,冰冷如刺;而是骄阳暴晒,浑身燥热;而是阴风渗渗,心中寒颤;时而如沐春风,懒洋洋地舒服……
  不是气温一时一变,这份冷暖切换不停,全都来自无仙沉思时无意外泄的气势!
  那些对无仙不太了解的邪道高手,包括老蝙蝠在内,尽数收敛起先前的轻视之心,一重天道,也是天道!
  无仙终于再度抬头,对梁辛道:“你前面的话说得有道理,怎么想,怎么觉得是贾添坑我,只可惜,我还是没想通,咱俩的买卖做不成了。”
  说着,无仙神情愈发认真了:“贾添指于我的第二重天道太完美,没有破绽,我信它是真的。它是真的,贾添便不曾坑我。他不曾坑害我,我又何须你去报仇?”


豆子惹的祸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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