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6章 钟馗
作者:说梦者|发布时间:2024-06-29 05:34:03|字数:32577
潘玉在一旁听着,笑道:“金兄说的哪里话,当初咱们同游长江,何等的快意,如今怎么忽然生分起来了。不知你来到京城,未能尽地主之谊,是在下的不对,待到殿试之后,咱们不妨寻一个地方小酌几杯,你看如何?”
金圣杰自称失言,连忙应是,他老子曾让他来京城之后,好好交际一番,但他懒得去应付,只一头扎在芙蓉园中,正愁回去不好交代,这也是个机会。
这时候,大门洞开,礼部的官员出来,交代了进宫要注意的诸多事宜,无非就是“莫要大声喧哗,莫要左顾右盼”之类的琐事。
众位学子唯唯诺诺应是了一番,心中都有些惴惴,而后就分别乘坐马车,在金吾卫的护卫之下,向着皇宫驶去。
车中稍稍有些拥挤,许仙便将潘玉挨在角落之中,不与他人接触。潘玉喜他细心,却不知这是许仙的大男子主义在作怪。随着马车摇晃,虽谈不上耳鬓厮磨,却也是紧贴着彼此,心中自有几分旖旎。
车上共有十几位贡士,听口音来自五湖四海,但见礼过后并没有什么交谈,有的闭目养神,有的念叨着什么,虽然都是努力镇定,但难免还是有些一些紧张和不安。
将要到达的皇宫对于天下士子来说,是最为庄严神秘的所在,是真正的圣城。而称曰“万岁”的真龙天子,就是人间的真神,比天上神仙的威严还要大的多。
甚至连玩世不恭的金圣杰,此刻的脸色都稍稍有些改变,虽然言笑不止,不断的同许仙扯着芙蓉园妙事,但谁都能看得出来,他也一样的紧张。真正能够做到泰然自若的,也唯有许仙和潘玉了。
金圣杰问道:“这次可有把握入在一甲之内?”
许仙微笑摇头道:“没把握,三甲倒是没问题。”
“切,这个谁有问题?我们不妨赌上一睹,比一比这次殿试的名次如何?”
车中的其他人也微微显出不屑的神情来,纷纷在心中想道:好个胸无大志之辈,若是我的话,怎么也能入在二甲之内。望向许仙,不知他敢不敢赌。
贡士们虽然经过了会试的一大难关,但殿试也并非没有高下之分,而分为一甲、二甲、三甲三个等级,一甲就是所谓的状元、榜眼、探花,二甲就是进士及第,而三甲的人数最多,却也有个有趣的名字——赐同进士出身。
虽然称为“同进士”,但实际上的意思就是“不同”,和一甲那些进士中的优质品相反,算是进士中的次品。在外人眼中依旧是贵不可言,但在进士这个圈里,就比较低等了。吃琼林宴的时候,少不得要排后面。
许仙虽也不在意,潘玉却看不得旁人轻视于他,开口道:“金兄真的要赌的话,不妨同在下一赌,如何?”
金圣杰一怔,潘玉虽面带笑颜,他却感到她有一丝不予,显是要替许仙出头对于样子,金圣杰虽知他们关系亲密,却没想到有如此程度。他也经过不少人情世故,知道要和潘玉这样的人成为普通朋友容易,要想成为知己却是难上加难。不禁在感叹,许仙还真是搭上了一条大船。最初的时候,金圣杰虽佩服许仙的才华,但看许仙不善交际,难成大事。
金圣杰便笑道:“潘兄是连中三元的资质,我哪里敢赌,只敢欺这许汉文不擅文辞。”
潘玉听他说得坦然,也就释去心中那丝不予。许仙笑道:“莫说大话,到时候你未必在我之上?说吧,你要赌些什么。”顺手拍拍身边潘玉的玉腿,示意她不用担心。
许仙的名字却在车中引起一股小小的波动,连那闭目养神的也睁开眼睛向许仙望过来,一名贡士首先开口问道:“你就是许仙许汉文?”
许仙道:“正是?不知阁下是?”这位贡士却有些小小的奇怪,时下早已是春暖花开,他却还围着一个大大的围脖,将脸都围了起来,只露出一双微微凸出的蛤蟆眼,却炯炯有神仿佛闪着亮光,粗哑的声音透过围脖传出,显得有些沉闷。
那贡士拱手道:“在下姓钟名馗,终南山人士。早就听闻许公子的大名,只是未蒙一见,今日终于得偿所愿,真是有眼不识泰山。”许仙的诗词在文人之中的影响力还是相当大的。
许仙连忙还礼,却笑道:“钟馗?真是个好名字。”神仙故事里不就有个捉鬼的钟馗,等等,莫不是就是这位吧?不对啊,他虽对于这个“大神”的来由不怎么了解,但是钟馗应该也是个神鬼之类才对。
钟馗也笑道:“母亲生我,曾梦奎星入梦,是以取了这个名字。”古人信封鬼神,他见许仙夸赞自己的名字,也颇有几分自豪,好似并不知道钟馗的大名。
许仙也不知这个时代的钟馗是否已经有了,小声向身边的潘玉求证,“明玉,你可曾听过钟兄的大名吗?”心中却已几乎确定了,应该就是这货了。
出乎许仙意料的是,潘玉道:“当然听过,汉文你也太不经心了吧!”
许仙一愣,难道说这个时代已经有了钟馗,面前这个只是重名而已。却听潘玉接着道:“会试的时候,钟兄可是排在第二。”又对钟馗拱手道:“奎星入梦,那是上好的兆头,看来这次的状元,非钟兄莫属了。”
钟馗连忙谦让,赞叹道:“若是没猜错的话,这位兄台就是这次的会元潘玉潘公子吧!果然是风姿绝伦,风姿绝伦!”言语到此却微微有些黯然。随即提起性质,问许仙近来可有佳作。
许仙便将近来抄的几篇诗词说了几首,惹得钟馗连声赞喝,其他的贡生也低头品位,暗叹许仙果然是名不虚传,方才的话想必只是自谦而已,这样的才华又何惧一个小小的殿试呢?倒是自己从门缝里看人了。
许仙还在寻思面前这位到底是不是传说中那位捉鬼大神,听潘玉的意思,这世界上应该还没钟馗这号人物,自己从小到大也从未听过钟馗的名号,那有很大的可能就是面前这位,听闻钟馗面相甚是丑恶,他拿围脖遮面也说得通了。
更令他在意的却是“奎星入梦”四个字,所谓奎星,说得应当是就是二十八星宿中,西方白虎的第一颗星——奎木狼。难道这钟馗也是星君转世,这样的话,也就说得通为什么最后能成鬼神了,只是不知他到底怎么做的鬼神,是功德成圣,还是另有机缘。
许仙却另有一番担心,自己还是小瞧了天下才子,原以为所见的呈藏剑已算文采出众,却不想半路杀出个钟馗来,但凡神仙转世,莫不是聪明灵慧远胜于常人,这钟馗能在会试上取得第二名,学问竟似能与潘玉相比。这样的话,潘玉的状元却是不容易得。
对了,好像这钟馗曾得过状元,“奎星入梦”真正的叫法是“魁星入梦”,在后世流传着一种《魁星踢斗图》,上面魁星右手握一管大毛笔,称朱笔,意为用笔点定中式人的姓名,有一蓝面的小鬼奉上书册。左手持一只墨斗,右脚金鸡独立,脚下踩着海中的一条大鳌鱼的头部,寓意便是能在科举中“独占鳌头,居于魁首!”传闻包拯包青天就曾梦“魁星入梦”,后来果然中了状元,这次潘玉真是危险了。
潘玉见许仙皱眉不语,关切道:“汉文,你怎么啦?”
许仙道:“没什么!”虽然潘玉若中了状元,他会很有成就感,但是单单一个状元之名却也不会让他如此上心,这次的殿试很可能关系着柔嘉公主夫婿的选择。
尹红袖虽未说透,许仙亦不是傻子,潘玉未有婚配,又是俊逸非凡,更兼着身后潘家的势力。这次选驸马的结果很可能就是潘玉,如果潘玉能中状元的话,那更是板上钉钉的事儿,皇家自来也有将公主下嫁给未有婚配的年轻状元的传统。
许仙亦有这样的心理准备,虽然让柔嘉嫁给一名女子,是委屈了她些。但一则许仙不可能改变皇室的选择,二则不可能揭露潘玉真实的身份,也只能任其发展,而且这样对柔嘉来说也未尝不是最好的选择,她身子孱弱,偏又是性格懦弱,若嫁给旁的男子,只怕她受了什么委屈。到时候她已身为人妇,自己更不好插手。不如留在潘玉身边,养到年纪再大一些,自然可以做出自己的选择,主动权却是在柔嘉的手中。
但许仙知道,这也只是在他想象之中而已,事情会如何发展,他也没有多少把握,可惜鱼玄机不知在哪里,不然到是可以问问她。而钟馗的出现,无疑又为这件事增添了一重变数。
潘玉似是看透了许仙的担心,拍拍他的手微笑道:“放心吧,我会尽力而为的!”
许仙点点头,心中却是安定下来,无论事情如何发展,他也会用自己的力量去守护柔嘉的幸福。
且不提许仙百般心思,车中的刚气氛活络了一下,便觉马车一顿,车外不是何人说了一声,“噤声!”
第一百零一章 遥望
皇城到了。
马车中的许多人都不由端正了身子,过了一会儿,马车才又重新行驶起来,速度却是慢了许多,车中再无人说话,仿佛在进入皇城的一瞬间,染上了这里的清寂。
贡生进行殿试,原本没有资格在皇城中乘坐马车,这还是上一代皇帝所开的先河,给这群功名在身的学子们,特别的荣宠。就是这群人,将在未来的某年某月,掌握这个国家命脉。
许仙撩开一丝窗帘,向外望去,金红色的曦光普照在广阔的大理石广场与巍峨的宫殿上,辉煌而又庄严。
马车来到一座拱形的城门之下方才停住,贡生们纷纷下车,自觉排成一条长龙随着领路的太监,穿过高大的城门,向皇城深处行去。贡生们个个都是面色庄重,眼神却忍不住向四周探望,眼中夹杂着好奇与自豪、赞叹与震怖的奇异光芒。
许仙也曾来过一次皇宫,但这一次同诸位贡生一起前来,感觉却是大不一样。更多的体会到了皇权的威严,那高不可攀的重重宫阙让人感觉,仿佛行走在巨人的足下,不由感到震慑,就是许仙也难免有着一丝这样感觉。
但许仙忽然想起了自己飞上高空往下看时的情景,莫说皇宫,就是长安城也不过火柴盒般大小。那一丝被震慑的感觉立刻消弭无踪,周围宫阙重新变成普通的宫殿了,嘴角不由带上一丝淡淡的笑意。仙与凡看待事物的角度,便是这般天差地别。
钟馗正好与许仙并排而行,斜眼看到这样的笑容,只觉胸中一震,‘也唯有这样的风姿气度,方能写出那般诗句’。胸中亦涌出一股刚烈之气,‘不过是皇宫而已,若是胸怀肝胆,便是面见天子又有何惧?’一念至此,心中再无半点桎梏,身体也不由自主的挺直了一些。
许仙察觉到他的变化,也是暗暗赞许,在这个皇权至高无上的时代,身为古人能够做到这一步委实不易,不愧是能够做得鬼神的人。
许仙忽觉不对,自己的心中没有对皇权的畏惧,不该被区区几座宫阙震慑才对。心有所感,眯起眼睛向着皇城最高处的正殿望去,他虽不懂望气之术,用天眼通却也能望了个分明,却见到一幕惊人的景象——一条金龙盘踞在正殿上,张目扬爪,鳞角分明,却又并非是真正的龙。
许仙知道,这就是所谓的真龙天子气,皇帝应该就在那里!却又立刻明白,影响自己的并非是远远望着的这条金龙——那不过是皇帝一人所拥有的气运——而是一条更大的金龙,这条金龙自皇城中升腾而起,直冲霄汉贯穿天地,这是由聚天下万民之念,所形成了所谓龙气。而许仙他们,就在这条龙的腹中。
一个王朝的兴衰胜败,往往就在这两条龙之中。若是二者皆盛,那便是天下太平的繁华盛世,许仙所处的便是这样的时代。虽然早晚会有王朝败亡、天下沦丧那一天,但却不该是现在。
许仙低头沉思,却敏感的差距到远处有一双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按道理说宫中侍卫太监无数,且都在望着这一群陌生的来客,目光并不稀奇。许仙一开始也并未在意,但这眼神却是目不转睛的只落在他一个人身上。
不由转头望去,便见一道雪白娇小的身影,正是柔嘉公主。
她披着一袭雪白的披风,站在远处的宫城的角上,半倚半扶着身旁的朱红立柱,美丽的小脸上满是欢喜,不知是兴奋还是紧张,雪白的双颊浮起两团红晕,有一种超乎了年龄的娇艳。那一双仿佛只在动漫人物才有的大眼睛,却怀着小鹿般的羞怯。
当许仙的目光回望过来时,她不由微微低头,垂下睫毛避开他那有些灼灼的目光,却又立刻扬起头来,给他一个灿烂的笑脸。
许仙回之一笑,只怕离得太远她看不到,举起手来冲她挥挥手。在所有人都谨小慎微的时候,这个出格的动作顿时吸引了其他贡生的注意,向着他挥手的方向望去,却是空无一物。引路的太监冷“哼”一声,队伍又立刻恢复平静。
柔嘉公主躲在立柱后面,背靠着廊柱,心跳快的仿佛要跃出胸膛,好不容易才稍稍平静了一些,小心翼翼的探过立柱,许仙的身影却早已随着贡生的队伍消失在重重殿宇之间。
柔嘉公主这才松了口气,眼睛痴痴的望着那空荡荡广场,脸上渐渐显出失落之色,想要叹一口气,出口的却是几声轻咳。
“公主,是你吗?”一个娇柔的女声传来,似被这几声咳嗽却吸引。
来人是柔嘉公主的贴身侍女紫玉,此刻她正紧皱着眉头,“公主,一大清早怎么到这种地方来,怎么不叫醒奴婢,让奴婢好找,若是染上风寒可就糟了!”她嘴里絮说着,不由分说的上前为柔嘉公主整起了衣衫。
柔嘉公主柔柔的道:“对不起啊,紫玉姐姐啊!”
紫玉手上一停,叹道:“你好久没这么叫我了!”她初进宫的时候,那病榻上的小女孩就经常这么叫她。虽然不合规矩,却让她很是感动。
柔嘉公主露出一个俏皮笑容,“是姐姐不让嘛!”在她的面前显得轻松了许多。
紫玉也微笑起来,“还不是你老跟在我屁股后面嚷嚷,让别人听了去……”她顺势握住柔嘉公主的手,却是神色一变,只觉柔嘉小手冰凉,“听守门的侍卫说,你四更天就出来了,还以为你去了皇后娘娘那里,难道一直在这吗?”声音顿时变得有些严厉。
柔嘉公主左顾右盼的解释道:“啊,没有啊,我只是……”
紫玉却忽然想起,昨天柔嘉问她殿试的事,那些贡生什么时候过来,从哪个门入,到哪个殿去考试。她在宫中也待了不少时候,路线倒是明白,只是时辰有些含糊。不由质问道:“你是在等那许仙?”
“啊?”柔嘉公主顿时涨红了脸,开口想要否认,却只发出一串咳嗽。
紫玉又是恼怒,又是心疼,一个人在这里等了快两个时辰,凭她的身子怎么受得了,“你怎么这么傻?”将柔嘉揽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后背,用脸颊贴着她冰凉的小脸。一时之间,心中恨极了许仙。
柔嘉公主的神色渐渐和缓,轻声道:“谢谢你,紫玉姐姐,对不起,让你担心了,我……就是想再见他一面,刚才他还冲我挥手呢,那时候他一定是在笑吧!虽然一个人在这里有些冷,还有些害怕,但最后能够见到他,那就……值得了。”
紫玉听着她的诉说,忽然觉得脸颊有些湿润,抬头却见她已是满脸泪水,慌忙为她擦着眼泪,“你、你别哭啊,以后若要相见,机会还有的是。”
柔嘉公主却只是轻轻摇头,虽没有哽咽,泪水却怎么都止不住。
紫玉心中一动,试探着道:“你……已经知道了?”
柔嘉点点头,使劲抽了抽鼻头,止住眼泪,又胡乱擦了擦脸,露出一个微笑道:“我们回去吧!”在初升阳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灿烂。
紫玉眼圈一红,别过头去,过了一会儿才转过头来,“恩,我们回去吧!”无论怎么样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刚要动步,柔嘉公主却是脚下一软,紫玉连忙扶住她,她吐吐舌头道:“脚好麻啊!”张开双臂道:“紫玉姐姐背我!”
紫玉笑道:“你现在这么重,我可背不动!”却已蹲下身子,让柔嘉伏在她背上。当她站起身来,却觉得她一如往昔那样如雪轻盈。走了几步,却觉她已经悄悄睡去。不由重重叹了口气,昨天晚上,她怕误了时辰,大概是一夜没睡吧!
望着满天繁星,在黑暗中想要铭记谁的身影?迎着晨曦的光芒,于睡梦里又呼唤着谁的名字?
紫玉咬了咬嘴唇,放心吧,你早晚会忘了他的。而我,会一直陪着你,因为你是我唯一的妹妹啊!
……
许仙再次见到柔嘉公主,心中心绪万千,却来不及详加思索,唯有先应付了眼前的殿试再做计较。
贡生在偏殿中进行了一番例行检查,才被带到了朝阳殿中,也就是方才金龙所盘踞的主殿,世人俗称的金銮殿。
贡生们低着头进去,口呼“万岁”,纳头便拜,却无人敢看天子的真容。许仙虽随众跪拜,却用天眼通觑了一眼,也不过是个身着龙袍苍老男子,让许仙联想起前世所看电影,《满城尽带黄金甲》中的周润发,大约便是这个样子。
太监传旨,贡生们分别落座,天子亲自出题,考验众位士子的学问,待到贡生们开始答题,皇帝本人却已转过珠帘,离开了金殿。皇帝日理万机,有着无穷的要事等候处理,监考这样的事,自有考官们来负责。就是最后的考卷,皇帝一般也不会一一过目。
许仙若只是个寻常贡生,这里就是蒙混过关也并非是不可能。但奈何他名声太响,如今已经有人称他为“大夏第一才子”,十成十皇帝会亲自过目,是以半点马虎不得。
许仙不禁感叹,终于明白什么叫做“声名累人”。
第一百零二章 殿上
书桌上摆着笔墨纸砚与三个锦帛卷成的卷轴,其中便是此次考试的题目。
许仙看了题目一阵挠头,他这些日子凭着超强的记忆力,背下了无数题目,做了无数习文,但偏偏没有眼前这三道。但看到那一道诗题,才转忧为喜,比之那三道题,这首诗的难度要小的得多,唯言“孝悌”二字。或许是为了平衡难度,这样的普通的诗题就算做不好也不会浪费太多的时间。
而许仙更是立刻想到了该抄哪首,或许就能博个彩头,混在二甲之中。
钟馗还是那样将头脸裹成一团,打开卷轴一阅试题,却不禁喜上眉梢,又忙把另外两个也一并打开,心中涌上一股狂喜,暗道一声“天助我也”。他人还在皱眉思索,他却已经奋笔疾书起来。
潘玉耳听八方,也微微露出诧异的神色,天子出题,非同小可,颇有一些艰难晦涩,即使是她也不能不深思熟虑,这钟馗何以如此成竹在胸。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钟馗便将三个卷轴重新卷起置于桌角,这就表示着考生完成。几位考官都露出诧异之色,却不敢怠慢,忙将这试卷收上来。而其他贡生,有的却连一道题都还未答上来。
许仙也不过刚刚完成第一道题目,暗自感叹,不愧是仙佛转世,确实是非比寻常。如此这般,已是先声夺人,只是不知所做的文章如何?
几位考官来到殿后分别打开三个卷轴,心中本还担心这贡生是不是只图个快字,一阅之下却是相顾讶然。这三篇文字,文似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却又字字珠玑。字似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彷如龙蛇起陆。
考官都是文坛中人,一得知考题都在心中思量对法,但心中所想却未有一篇能够胜过手上这任何一篇文章。更难得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般文采简直不可思议。
王文瑞忙指挥内侍道:“快,给陛下送去。”皇帝看了这几篇文章,必然是龙颜大悦。
其他的考官面面相觑,低声议论道:“这次的状元,怕是非这钟馗莫属了。”
王文瑞叹道:“是啊,这三篇文章已是臻至完美,就算有其他人能做出这般文章,在时间上也是远远不及啊!”
“王大人以为那许仙如何?他可是您的弟子,如今更是号称大夏第一才子。”
王文瑞摆手道:“许仙的诗词虽是惊世绝伦,但文章不过是中规中矩,这个我最为清楚。大夏第一才子之名,却是有些过了。我原以为会是那潘明玉博得个连中三元,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钟馗来,果然是世事难料啊!”
心中却替许仙感到有些遗憾,会试过后皇后娘娘曾招他,问起这次科举之事——谁会中得状元,隐约透出招婿的意思。他只道:“老臣不敢妄加猜测!”在皇后的要求之下,便将这次科举中最有机会中状元的几人言说了一遍,却独独不曾提过许仙。
皇后娘娘亦知道许仙的名头,不免问道:“太师不是有位弟子叫做许仙吗?他的诗词我也曾读过不少,确实文采非凡,有道是举贤不避亲,不妨说来听听。”
王文瑞道:“许仙才学未足,并无中状元的机会。”顿了一顿道:“而且,我那弟子,他已经成婚。”是的,许仙和白素贞成婚,虽然知道的人不多,但王文瑞作为许仙的老师,却绝对在这个行列,怎么说也算是“天地君亲师”中的“师”!
如果连结婚这么大的事儿都不通报老师,那已不是简单的不懂规矩了,而是缺乏最基本的伦理。事实上,当时许仙亲手写了请柬书信,托人送达京城,王文瑞虽不能亲至,后来却也送了一份贺礼过来。
皇后娘娘果然就不再问下去了,转而问潘玉有几分把握。
王文瑞思虑着当日的种种,转念一想,就是许仙真的考中状元且未曾婚配怕也没有迎娶公主的福分,那位皇后娘娘的心思可是深着呢!
殿中诸位生虽听不到殿后考官们的议论,潘玉却是听的明明白白,微微皱了皱眉头,这次恐怕真的会有些麻烦。但除非是作弊,否则怎么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这样的应对呢?
然而,钟馗没有作弊,而是真正得了“天助”。
此刻的他压抑着胸中的涌动,想起了前些日子的一件小事。
他在进京赶考的途中,曾宿在一个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野店,他所居的房间虽然破败不堪,环堵萧然,但墙上糊墙的墙纸上却留下许多前代考生留下的墨迹,大多被雨水侵蚀模糊不堪了,唯有床头一小片地方字迹清楚。
夜半之时,他辗转难眠,百无聊赖之下举灯细瞧,却也是几道题策,他本是此道中人,不由在心中暗暗思量应对之道,却觉得题目甚偏,一时之间竟然无从下手,却更激起了他的好胜之心,躺在床上思量了半夜才有了个不错的结果,旅途之中也时时念起,终于有了个自认完美的应对才算了局。
虽也曾想过,这几道题目若是能在会试中出现便好了,但转念想到会试不可能会出这样的题目,后来也果然如他所料。
但却没想到在殿试的时候,三道题目与在野店墙上所书的题目竟是只字不差,根本无需思量,只需将脑海中成文抄在锦帛之上,便成了几篇文章,只道“状元”已是囊中之物。
但当奋笔疾书时那股兴奋劲儿过去之后,钟馗心中却又涌出一股不安来,这样的成功未免来得太轻松了。
“成败色难,得失容易。”
忽然之间,八个字浮上脑海。
前些日子,京中来了一位卜者,言吉凶休咎,无一不准,许多书生都去问卜。钟馗宿信鬼神,便也去求了一卦,这便是算命的老道人给他的谶言。
“色难,容易。”本是一副无情对,钟馗自然是听过的,但这副对联本就没什么特别的含义在内,只是对的巧妙,才称为“无情对”,再在前面加上“成败得失”四个字,更是毫无条理。这样模棱两可的答案自然不能让钟馗满意,而向道士求解,道士却只是笑曰,“天机不可泄露!”
钟馗心中微恼,“若是不可泄露,我花钱来问你做什么?”便连连追问。
那道士又留下一句,“青龙与白虎同行,吉凶全然难料。”便飘然离去,连卦金也不曾收。
这两句话更只是小说家串联上下文的“言白”,更是没半点意思。钟馗失望而归,便也不曾放在心上,如今想起来,心中不禁有些惴惴,但旋即想到,那些文字,字字句句都是出自他的心血,并不曾有一丝亏心。就是其他的士子也是要背题做习文的,他这说起来也算是“天授”。
待到殿试快要结束之时,许仙答完了三道试题,也放在桌角,文章写成便不能涂改,一滴墨水都可能被降格,是以也不用检查什么,任由考官收去。
摇摇望了潘玉一眼,却依然在皱眉思索,不复平日那种轻松潇洒的姿态。
许仙知道她的难处,如今钟馗已在时间上博得头彩,她若不能在文字上胜过他,便很难博得状元之名,所以才要深思熟虑。
待到考官宣布考试结束之时,潘玉才搁笔在侧,面色显得并不轻松。
天未亮就进宫,如今却已是过了正午,众位贡生就又回到偏殿之中,享用御膳房所准备的美食,然后等着考试结果的发放。这也往往要再等上数个时辰才会有结果,然后便是诏告天下,钦点状元披红游街,这些殊荣都不待细表。
偏殿中的气氛松快了许多,不复放在的庄严沉重,无论成败得失,这已是他们人生中最后一场考试。
许仙踱步到潘玉身旁,关切的道:“明玉,怎么样?”不过是一场三个时辰的殿试,她的面上却微微透出疲惫之色,心力憔悴之说绝非虚言,让许仙恨不能将她揽在怀中柔声抚慰。
潘玉微微一笑道:“该有三分把握,剩下的就全看天意了。”
许仙道:“不如问问那钟馗吧!我也好奇他怎么能这么快!”
潘玉摇摇头道:“这里面怕是另有玄机,别人未必肯说。”
许仙却自信的道:“我猜他不会隐瞒。”若他真的是传说中的钟馗的话。
二人找到钟馗时,他正独自坐在角落里,他形容怪异,又用那么短的时间答完了题,其他贡生都以为他不知天高地厚,殿试也敢胡乱应付,说不定马上就召来祸端,都不同他多言。
钟馗见许仙过来,也很是高兴,问起方才的诗作。
潘玉寻空问道:“不知钟兄为何能如此快的答题呢?”
不出许仙所料,钟馗果然坦然相告,而后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却是有些胜之不武。”
潘玉同许仙相视一眼,才知原来有这样的根由。
许仙拍拍他的肩膀,笑道:“这也是你的福分,前世是一定行善积德了。”
第一百零三章 三鼎
钟馗见许仙如此洒脱,眼中也透出笑意,“或许吧!”奎星入梦终归也只是说说而已,算是对自己的一种鼓励,一个普通人内心深处还是很难相信自己是什么神仙转世。
许仙对潘玉道:“明玉,这次你怕是无望了。”钟馗的水准本就极高,又占着这样的机缘。但许仙也并不认为皇后会仅仅因为一个状元的名头就将柔嘉许给钟馗,也不并不如何放在心上。就如今来说,潘玉的机会还是最大的。
潘玉微微而笑,似是毫不在意,“那就提前恭喜钟兄了。”
钟馗忙道:“现在还不曾有结果,哪称得上一个喜字。”
……
殿后,考官们却是陷入激烈的争执之中,无论平日如何亲近,这时候也要为了一个陌生考生的名次争个面红耳赤。
王文瑞身为主考官,却不参与其中,而是老神在在的喝着茶水。待到别的考官争执不下的时候,才去调解一番,他学问深厚,只言片语就能说的人心服口服。在他的主持之下,阅卷就在这种紧张有序的气氛中进行。
一名考官打开许仙的考卷,忽然爆出一声赞叹,“好啊!果然不愧为王公的弟子。”不轻不重的拍了个马匹,忙将试卷呈给王文瑞。
王文瑞考卷,也是眼前一亮,果然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汉文的字倒是写的越发好了。”许仙的笔体本就朴茂工稳,却难免有些生硬。但此刻再无这样的感觉,显得古朴厚实,仿佛刻在石碑上一般,而在笔画之间更多了一股恢弘之气,显然是已经得了其中精髓,有了自己的风范。
但当王文瑞将三篇文章看过,却不禁有些失望。虽然文章也算是对上了题目,但如他的字一样,只能算是中正平和,并没有什么出奇之处,当不得那一声“好”字。
这是许仙有意为之的结果,他脑袋里最不缺就是惊世骇俗的想法,但这可是封建时代,别说是共产主义、社会主义,就是资本主义怕也没几个人受得了。虽然也想适度的卖弄一下所谓的“超前思路”,但他自来说话随意,若是一不小心犯了什么忌讳,那么这次殿试就算是完了。所以他是慎之又慎,只拿孔孟之言说事儿,难免给王文瑞这种感觉。
但当王文瑞看到那首诗的时候,微微眯起眼睛,而后猛地睁开,也赞了一声“好!”
其他考官围上来,纷纷问道:“太师因何如此啊?”
王文瑞微微一笑,将考卷递过去,颇有些自豪的道:“小子又得佳句。”
已有人大声念出来,“《游子吟》,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
此为唐代诗词孟郊最为脍炙人口的一首诗,诗无华丽的词藻,亦无巧琢雕饰,于清新流畅,淳朴素淡的语言中,饱含着浓郁醇美的诗味,情真意切,于千古之下被人所铭记。称为千古绝句,那是没有半点水分。
有人赞赏,“于平淡处见真知,许汉文已得诗中真味了!兹兹,了不得,了不得。”
有人感叹,“天下游子,见此诗而不触动心肠者,可以称得上不孝了。”
亦有人趁机怕马溜须,“果然是盛名之下无虚士,名师手下必有高徒啊!但凭这首诗,许仙就该入在一甲之内。”
王文瑞本是笑容满面,闻言却正色道:“殿试三题一诗,必要全面考虑,方能决定名次,否则就是对其他学子的不公平。”
那拍马不成的考官连忙应是,王文瑞犹豫了一番,还是将许仙归入二甲之中。
待到他们评判完毕,就将所有考卷呈送天子,最终的决定权还在皇帝手中,但皇帝一般只是随机抽阅。唯有一甲那三人的文章是必看的,也只有这三人,考官们不会事先决定名次,而全由皇帝评判。
王文瑞带着一群考官觐见皇帝之时,却被太监揽在门外,“陛下正在听无崖子仙长讲道,下令任何人不得打扰,还请太师稍等片刻吧!”
王文瑞大皱眉头,重道学而轻士子,这可不是为君之道,来日定要劝谏一番。好在不过片刻,就得了召见的旨意。
一个身材高大,鹤发童颜的老道士走出门外,冲王文瑞微微一笑,王文瑞也勉强回了个礼,二人就这么擦肩而过。王文瑞也不能不承认,这老道士确实有几分仙风道骨,难怪能得陛下欢心。
……
时间转瞬即逝,待到夕阳西坠,阳光普照在宫廷之中,为之镀上一层殷红,越发显得华美。
许仙同潘玉来到殿外,远远望去,也不由为之赞叹。许仙见潘玉若有所思的模样,见四下无人,捏捏她的玉手安慰道:“明玉,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夕照之下,微风浮动,她的姿容更加显得瑰丽动人。
潘玉轻靠着廊柱,淡然道:“若只是一个状元的话,倒也无所谓,只是想娶那柔嘉公主,就又多了一重变数,最近那梁王府也在活动,他们同皇后娘娘本就有不少联系,皇后娘娘最终会倾向哪一方,实在难以料算。我若是能连中三元,当可以加上一份不轻的筹码。”
“梁王府吗?”许仙奇怪道:“明玉你怎么一副很想娶柔嘉的样子?”
潘玉斜着眼道:“你不是同她眉来眼去,情丝暗结吗?我自然不敢善妒,而且要将她娶回府中,好来讨好某人。”
许仙顿时有种被呛到的感觉,什么叫眉来眼去,情丝暗结。“早上你看到了?”
“你看到了,我自然就看到了,谁让我一直看着你。”潘玉说完却有些脸红,怎么像是在撒娇一样!
许仙却很是感动,道:“明玉……”
潘玉脸红轻咳一声,打断道:“别说肉麻的话了,我要娶柔嘉公主才不是为你,这其中有着许多好处,她的身份太特殊了。只要能娶她,就能结好皇后娘娘及那一帮亲族势力,这对潘家有着莫大的好处,而且她还是太子的姐姐,将来的好处说不定会更大,但这一条,我就不能放弃。而且只要做了驸马,就能名正言顺的不再接近别的女子,如今我一直不近女色,已惹来许多诟病了。那柔嘉性格懦弱,便于控制,再加上汉文你对付女人的手段,保她能够保守秘密。”
许仙听她冷静的逐条分析娶柔嘉的好处,很是有些无语,听到后面终于忍不住插嘴道:“对付女人的手段?!我有这种东西吗?”
潘玉慢慢转过头,露出一个极为难得的温柔笑容,“汉文,你真是太谦虚了。”
许仙立刻从中嗅到一丝危险的气息。正要说些什么,忽然心中一动,广场西南角的门洞中闪过一道人影,依稀做道士打扮,让许仙感到有些熟悉,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正待思量,却听殿中传来喧闹之声,蒙面的钟馗走出来对二人道:“结果已经出来了,快进去吧。”
众位贡生又重新回到大殿,乌压压的跪了一片,旁边站着今次的主考王文瑞,手持一副黄绸织就的锦卷朗声诵读起来。
“岳南明,第二百八十五名,居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那位贡生的脸色顿时不太好看,却只将头伏的更低,显然垫底的感觉不怎么愉快。但其他的贡生却都松了口气,最后一名既然产生了,那就意味着这次殿试没有被黜退的人。
“魏世林,第二百八十四名……”王文瑞却不管其他人的反应,只将名字一个个的念下去,气十足的声音在殿中一声声回荡。
待到念完了三甲的名字,许仙也不禁微微一笑,成了!这里面没有自己的名字。
“金圣杰,第五十五名,居二甲,赐进士出身。”
许仙微微一笑,因为现在还没有念到他的名字,这次可让那小子丢份儿了,想必是自己那一首是占了便宜。金圣杰心中也是纳闷,不应该啊!
接下来的气氛越发的紧张,每念一个名字,许仙嘴角的弧度就扩大一点,看来这次是赚到了。
“呈藏剑,第四名,居二甲,赐进士及第。”呈藏剑微微有些意外,更多的却是失落,只差一步就能入在一甲,如今却只得了个“传胪”的名头聊以自慰了。(传胪——二甲第一名的称号。)
王文瑞终于念完了二甲的名字,却停了下来,还差三个人,就只剩下状元、榜眼、探花,传说中的“三鼎甲”了。王文瑞的目光在眼光一扫已在人群中找出许仙那特别高大的许仙的身影。
许仙表情很是古怪,王文瑞所年到过的人中,里面没有潘玉,没有钟馗,竟然也没有他的名字,也就是说自己被划到了三元之内,而呈藏剑才是第四名而已。但是,没道理啊!他有几桶水,自己清楚的很,就算有那一首唐诗垫底,能混进二甲就不错了。难道是自己那位老师帮自己说了好话,以王文瑞的性格更是没道理了,要帮也该帮关系更为亲密的呈藏剑。
许仙百思不得其解,潘玉望着许仙一眼,表情也有些诧异,万没想到许仙竟也能入一甲,却见许仙冲她得意一笑,“我上辈子也老行善积德来着!”
第一百零四章 探花
而台上王文瑞的表情更为古怪,事实上,他确实是建议将呈藏剑入在一甲,当然不是因为师徒情分,而是呈藏剑确实有这个实力。但皇帝阅卷之时,却要求挑出许仙的来看。
王文瑞早就料到会如此,毕竟许仙的名头太响亮,便将许仙的考卷呈送给皇帝,且赞了一句,“陛下,此子的诗文当真是一绝!”他常在宫中行走,算的上近臣,这句话倒也不显得突兀。而自己的弟子能做出这样的名诗绝句,他这做老师的也跟着脸上增光。
皇帝看罢,果然面露微笑,抚须颔首道:“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恩,确实是难得。”王文瑞也不动声色的说了许仙几句好话,若是能给当今天子留下个不错的印象,士子的仕途自然就会顺利很多,这也是有老师的好处。
“那就将他入在一甲之内,爱卿以为如何?”
王文瑞吃了一惊,若是许仙入在一甲之内,那岂不是要将呈藏剑降下一格,连忙劝谏道:“陛下,许仙的诗虽佳,但为文却是差了一些,以微臣之见,呈藏剑的诗虽不及许仙,但为文却还要升上一筹。”
皇帝却是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微笑道:“爱卿,听闻呈藏剑和许仙都是你的弟子,如今怎么厚此薄彼。科举选材,也不单单讲一个诗文而已,所以朕才立题为‘孝悌’二字,这是为人的根本,也是朕的考量。呈藏剑才学亦是不凡,便定为传胪吧,其他的都依着你们定好的名次,传下去吧!”皇帝启朱笔,在名册上填上了三个人的名字,随手交给侍立一旁的王文瑞。
王文瑞恭恭敬敬的接过,“臣告退!”
王文瑞原以为皇帝骤然见得这样的好诗,一时兴起,却不曾想皇帝竟然如此坚持,眼见皇帝开始上纲上领,哪里还能再说什么,只能称是。再说殿试的名次本来就跟皇帝个人的喜好有莫大的关系,前代也曾发生过被考官们定为差等,但却对了皇帝的胃口而直接选为状元这样的事。这也是命,没什么好说的。
王文瑞心中思绪万千,既替呈藏剑遗憾,却也提许仙高兴,不由有些出神,底下的贡生们却大气也不敢喘,不知是否有什么变故。
王文瑞回过神来,从袖中掏出一份薄薄的名册来,缓缓打开,开口道:“许汉文,第三名,居一甲,圣上钦点为今科探花。”眼睛不由在人群中搜索,轻易在最后面的角落找到了身材异常高大的许仙。让王文瑞感到有趣的是,这次的三鼎甲竟然刚好跪在一起。
许仙本来已经无聊到开始扣转缝了,闻声给潘玉了个灿然的微笑,以后咱也是小许探花了,考虑要不要也学个什么飞刀绝技,传下个“小许飞刀,例不虚发”的威名来。
王文瑞念完这个名字,毫不停顿的念下去,“潘明玉,第二名,居一甲,圣上钦点今科榜眼。”
潘玉无奈一笑,终于还是棋差一招,不能不信许仙常挂在嘴边的“人品”二字,她听许仙说过关于功德的事儿,已经开始考虑以后是不是要多做做修桥补路的事儿了,但同时也知道,一旦存了这样的念头,所得的功德就会锐减,不由感叹,做好人也是要天分的。
“钟馗,第一名,居一甲,圣上钦点今科状元,钦此。”
钟馗只觉胸中一股热血如海潮涌动,多少年寒窗之下的坚持,多少次魂牵梦绕的情景,此刻终于实现了。任凭他多大的定力也不能自抑,紧紧握住的了拳头。原本那丝丝担心,早已抛在脑后,一双眼睛更是瞪的如铜铃般大小,呼吸也急促了许多。
许仙轻声道:“恭喜啦!”
钟馗这才清醒了一些,许仙贯通了大雷音术之后,声音中自带了一股安定心神的味道。钟馗见许仙虽然也是满面欢喜,但却是神态从容,似乎并不为此感到激动。而隔着许仙的潘玉更是神情淡然,脸上竟不见多少欢喜之情,依旧淡然如冰玉,感觉钟馗望过来,也还了微微一笑。
钟馗不由有些羞赫,自己虽在文章上略胜一筹,但养气的功夫比之他们却是差的太多了,庆幸自己蒙着脸面。
王文瑞和颜悦色的道:“钟馗你且上前来,等下陛下亲临,会向你问话。”这是状元才有的殊荣。
钟馗连忙站起身来,向前殿前走去。其他的新晋进士,都仰头望着钟馗,眼中满是羡慕和嫉妒。他一个人将代表数百进士,回答皇帝的问题,这样的荣耀怎能不叫人羡慕。俗语虽说“十年窗下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但真正能够让天下皆知的,也唯有这一个人了。
钟馗来到众人之前,便如许仙前世的学生代表一样,“魁星踢斗,独占鳌头”,岂是虚言。
“陛下驾到!”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悠扬的唱和,期初还很轻微,然后由不同的太监,一个个如点燃烽火一般传过来,层层叠叠,人未至,这份威严的气度却已传达给了所有的进士,都不由俯下了身子,高呼道:“吾皇万岁万万岁。”
许仙也很没诚意的跟着张了张嘴,一门心思的扣着砖缝,让一旁的潘玉很是无奈,忍不住传音道:“认真一点。”
许仙还了潘玉一个委屈的眼神,“我无聊嘛!”以前坐着听学校领导开会,都觉得没劲的很,现在还是跪着,当然更觉得没劲了。
但却也不会有什么受辱的感觉,如果许仙只是个普通人,穿越者向别人下跪自然会觉得不适,甚至是受了辱没。但随着他修为日深,心性也渐渐改变,下跪在他的眼中已不过是个形式而已,甚至是见证古代历史有趣游戏。已有些道家和光同尘,捐弃荣辱的觉悟。
潘玉微微愣了一下,此刻残阳如血,斜照入殿。一抹红光刚好落在许仙的脸上,他的微笑也如这日光般温暖,但那一双眸子却如仲夏的夜空般深沉宁静,其中似有无穷尽的星光闪耀。他的容貌依旧称不上俊秀,至多只能算是英武,但此刻在他身上所散发出的魅力,却让潘玉的心跳慢了半拍,脸上升起一抹红晕融在夕照之中。
“不知何时,他竟变得这么好看了。”潘玉只记得同许仙初逢之时,他还只是个平凡无奇的穷秀才,往昔的他和此刻的他相比,便如鱼与龙的分别。
“新科进士唱胪已毕,各新晋进士跪聆万岁圣愉。”
“万岁。”
不知何时,那身着金黄龙袍的老人已坐在龙椅之上,殿中也变得针落可闻。
皇帝用不急不缓的声音道:“你们都是四海之内选出的栋梁之才,饱读圣贤书的读书人。圣人有云:学而优则仕。你们能在这里,可以称得上是学而优了,只是这个‘仕’字如何,却还要你们自己考量……”照例训诫一番。
许仙听着皇帝声音苍老,却是中气十足,微感诧异。这个时代的人是老的很快的,在这个时代,皇帝这个年纪绝对是许仙爷爷辈儿的,身体这么好也算是异数了,但这却是一件好事,只要天子不突然驾崩,这天下自然就不会乱。
不过,说起训话内容的话,就和天下所有领导训话一样无聊了,但好在不像后世那么冗长。没说几句,皇帝就结束了训话,只道:“好生体念朕恩!”
殿中一静,钟馗忽然想起王文瑞方才的交代,高声道:“臣等必不负陛下圣托,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只是粗哑的嗓音,甚是刺耳。
皇帝微微皱了皱眉头,温言对钟馗道:“你就是今科状元钟馗吧!你的文章做的很好!”
钟馗连忙应声,将头低的更低,心中惴惴不安。并非钟馗无胆,而是因为对于皇权的敬畏,大概是流淌在这个时代每一个凡人的血液之中,甚至修道中人也不能完全免俗,在原本的故事中,白素贞被许士林从雷峰塔中救出后,便有一段皇帝召见白素贞的情景,敢于上天庭闯地府的白素贞面对一个平凡的老者,竟也有些局促不安。许士林穿上状元服后,已经算是妖的胡媚娘竟不能靠近十丈之内。
修道者最为恐惧的天劫,却要靠积修功德来化解。仙凡之间的关系从来不是一句话能够说得明白。
皇帝微笑道:“抬起头来,让朕瞧瞧你的样子。”对于这个能在极短时间内交卷,远胜于其他进士的奇才,也有几分好奇。
钟馗不敢违命,直起身子,“谢陛下!”
皇帝却皱起眉头,钟馗将脸面裹得严实,只露出五官,可笑中透出怪异,心中便有一丝不悦。却还是和颜悦色的道:“你这是怎么了?”
钟馗勉强道:“臣,自幼面相生的丑陋,怕惊了圣驾,是以蒙住面目。”
皇帝道:“朕又不是孩子,岂怕你的面相,明日你骑马游街的时候,难道也要这样吗?天地所生,父母所养,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您为今科状元,更该自豪才是,站起身来,也让你这些同科见识见识你的真面目。”
钟馗胸中一热,道:“臣遵旨,陛下!”直起身子,转身面对数百进士,慢慢解去了头上的布带。
第一百零五章 残阳
“啊!”
“妈啊!”
“鬼啊!”
原本既然无声的大殿忽然变作一片哗然,跪在前面,最为靠近的那群士子,甚至顾不得皇帝还在殿上,手脚并用连滚带爬的仓皇向后退去。
就是一向镇定自若的潘玉脸上也显出一丝骇然之色,许仙虽没什么恐惧,却也不禁瞪大了眼睛,他早已知道钟馗丑,却不想竟能丑到这种程度。在前世的诸多国画年画中也算是常见,但也不过是个黑脸大胡子而已,但如今亲眼一见,才知道那些画作美化的有多么严重了,眼前所见到的已非笔墨所能形容了。
钟馗的丑陋并非是生疮流脓的恶心,更非眼斜鼻塌的猥琐,而是真正的“狰狞”。浓眉如飞,脸色如铁,凸起的双眼血丝密布,血盆大口中竟然凸出两颗獠牙,似乎总带着一股狞笑的味道。这种面目就仿佛是嗜血无度的杀人狂魔在杀人的一瞬间的表情凝固下来,唯有穷凶极恶方能形容。如果一般的丑陋能够吓坏小朋友的话,这位直接就能吓死小朋友。
但并不仅仅是因为容貌,许仙也算是见过不少凶魂恶鬼,面相更为古怪的也不是没有,钟馗身上带着一股极为强烈的凶煞之气,他看你一眼,你就觉得他会马上冲过来将你撕成碎片。
白虎主杀,奎木狼为白虎七星的第一颗星,就算是转世了,这股杀气煞气也消磨不去,才会有这般可怖的容貌。
钟馗见自己引起轩然大波,无论人拿着看异类的目光望着自己,心中激愤难言,不由上前一步,却不知这样一来,面目更是狰狞,士子们以他为中心,退开更大的一个大圈。
皇帝却是纳闷不已,就算再怎么丑陋,你们也不该如此,对这群新晋进士的表现很不满意。
旁边王文瑞高喝一声,“诸位新晋进士,莫要失了仪,还不快快回到自己的位置。”进士们才镇定下来,磨磨蹭蹭的回到原本的位置,却无一人敢抬头望钟馗,不小心以余光扫到,立刻就是一哆嗦。离钟馗最近的那几位进士倒了大霉,身抖如筛,仿佛猛虎口下的小羊。若非畏于皇权,早就远远避开,只能不断拿钟馗不会怎么样来安慰自己。
许仙苦笑不已,钟馗这个样子,做文状元太浪费了,若是做个武状元征战沙场的话,一瞪眼就能把人活活吓死,简直就是所向披靡。用来治鬼更是好用,没有肉身的魂魄更易被凶煞之气所扰,什么恶鬼见了钟馗怕都是手软脚软束手就擒。
皇帝也有些好奇道:“钟馗,你转过脸来!”凡人都有猎奇心理,他也很好奇钟馗到底长什么样。
钟馗身子一颤,没有动静。心中却是苦闷难言,他自小就生得如此容貌,除了父母妹妹,没有一个人不嫌弃的,都说是恶鬼托生,必招致家门不幸吗,其母常以“奎星入梦”之说安慰于他,说他将来定能成就一番事业。但是后来,父母亲却双双病死,所有人都说是他克死双亲。他亦曾萌生死志,只是终归不肯就此认输,唯有更加苦读,只求取得功名,来证明自己,慰藉亡魂。
殿中一个侍卫冒死劝道:“陛下,不可啊!”
皇帝皱皱眉头,金殿之上哪有侍卫说话的地方,等一下便要让人处置于他。
王文瑞道:“钟馗!你没听到圣旨吗?”
钟馗无奈,只得转过身来,皇帝的瞳孔骤然一缩,靠在椅背上,手握紧了金座的扶手,总算龙气在身,未被这股煞气所摄,才没有失态。王文瑞也退后一步,倒抽了一口冷气。
方才那冒死相谏的侍卫上前一步道:“还不跪下!”他也算是身怀武功的大内高手,见到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然有一种不敢上前的感觉。
钟馗慌忙跪下,“臣有罪!”
皇帝和王文瑞相视一眼,微微摇了摇头。
许仙叹了口气,这次钟馗的状元怕是保不住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不过是人之常情。像是刘备这样的擅长招贤纳士的英主,见到凤雏庞统也是不喜。
在封建时代,选官向来是以“身、言、书、判”作为首要条件的。所谓身,即形体,需要五官端正,仪表堂堂,否则难立官威。所谓言,即口齿清楚,语言明晰,否则有碍治事。所谓书,即字要写得工整漂亮,利于上级看他的书面报告。所谓判,即思维敏捷,审判明断,不然便会误事害人。
“身”被列为第一条,不可谓不重。殿试考察士子其实也包括了“面试”的部分。按说钟馗就是长的丑点,也不至于影响状元之位,但这个丑未免丑的太有特点,太有个性了。
皇帝恢复仪态,淡淡的道:“钟馗,你仪容不端,若为状元,怕是难服众人,日后为官更是有失朝廷仪度。但念在你多年苦读,委实不易,朕不忍黜退,且就流入三甲吧!”若是明日骑马游街,让天下人知道自己选出这么一个装原来,岂不是成了笑柄。
钟馗本来还抱着一丝希望,毕竟方才让自己接下面巾的也是皇帝,但随着皇帝的话语,他的心渐渐沉入谷底,血却涌上脑门,听到最后终于忍耐不住,猛然抬头,哑着嗓子道:“陛下!”声音凄切如杜鹃啼血,让人闻之叹息。
其他的士子却是心中暗喜,钟馗拍在最后,所有人都能前进一步。呈藏剑也暗叹天意弄人,有些同情这叫钟馗的士子,但这样的话,他就能入在一甲之内,却是一件幸事。
钟馗心丧若死,不过短短一天时间就经历了如此起伏,只觉自己就如自己被上天玩弄的玩偶,从得到考卷的惊喜,到中得状元的狂喜,一点点升入云端,却又一下子被踩进泥水里,告诉他他所有的努力都只是徒然。
钟馗忽然想起那算卦的道人所说的八个字——成败色难,得失容易。却已是明白了,人于大起大落的成败之间,孰能宠辱不惊,当真是成败色难。而自己这份追究,可不就是得失容易吗?可怜自己竟然未能看透,或者是不愿看透吧!
“陛下,钟馗虽面相丑陋,但文章却是当世一流,而且为人忠勇仁义,还请陛下收回成命!”一个响亮的声音忽然在殿中响起,许仙支起身子拱起双手,本就高大的身姿此刻显得异常醒目。
潘玉微微有些无奈,这种事儿,顺其自然不就好了吗?
“许仙,还不住口!”王文瑞脸色一变,没想到许仙竟然如此大胆,难道不知龙威难犯吗?让皇帝收回成命这样的话,就是他这样的大臣也不敢妄言。
皇帝神情不悦,若只是个寻常士子,怕就要因这句话而丢了功名,深深望了一眼许仙,却只是站起身来,就要拂袖而去。
“钟馗多谢许兄。”一个同样高昂的声音却将这大殿震了一震,钟馗竟也站起身来,一双眼睛瞪得血红,显得更加狞戾,以手指着头顶的屋宇,却似要冲破大殿直指苍穹,厉声道:“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合身一头撞向身旁的殿柱。
“不好!”许仙看出了钟馗的死志,顾不得惊世骇俗,就要相救却觉身边一只手拉住他的手臂,凭他如今的力量,一拉之下就是钢铁就也要拉断,不得不停下来,望向身旁的潘玉。
“砰!”的一声巨响,整个殿宇似乎摇晃了一下,钟馗头抵着殿柱,鲜红的血液沿着朱红的殿柱缓缓流下,维持着这样的姿态,看不清脸上的神情。
夕阳逝去了最后一抹华彩,大殿中似乎陡然暗了下来。青龙白虎同行,吉凶全然难料,可惜,你是白虎啊!
“啪啪!”的碎裂之声中,那个数人方能合抱的高大殿柱,竟然开始龟裂。
所有人都被眼前的变化惊的目瞪口呆,均未料到,钟馗竟然刚烈至此,谁能明白他一生的寄托被打碎时,是何种感受。
皇帝龙颜大怒,指着钟馗道:“真是反了!反了!把他给我拖下去。”
侍卫不敢违命,一拥而上,却见钟馗的“尸身”忽然颤动了一下,侍卫“哗”的散开。这一撞之下,撞破了天灵感,早该死的不能再死了,这样的变化让所有人心中都涌出一股寒意,莫不是诈尸了。
钟馗圆睁着双眼,眼角流下两道血泪,嘴角嗫喏着,“我终究胜不过这诅咒,好恨啊,好恨啊……”然后终于失去了生气。
许仙却见到,一股漆黑的怨气升腾而起,直冲天际,那金黄色的龙气竟然不能阻隔。这股怨念糅合着强烈的凶煞之气,就是前些日子许仙所渡的数千恶鬼也不能比拟。皇帝忽觉胸口一闷,头脑发昏。
此时此刻,无数人仰望此处,露出不同的表情来。
许久之后,侍卫们才敢上前想要将钟馗的尸体搬走,却觉钟馗的双手紧紧扣在殿柱上,几个人一起也拉不开,却又无一人敢伤害钟馗的尸身。
第一百零六章 状元
道观中,鱼玄机闭目坐在床榻之上,迅速的掐着玉指,算了又算,最后缓缓睁开双眼,淡淡道:“果真是命数吗?”她原以为许仙能够阻止钟馗之死,但不知为何,许仙竟然没有出手,她将缘由算了又算,只是算不清楚。
笋儿好奇的道:“师傅,什么是命数?”
鱼玄机温柔的摸着笋儿的脑袋道:“就是我们所做的选择。”
……
殿中一群侍卫跟钟馗的尸身相持不下,皇帝心中更是惊惧恼怒,殿中之人无不露出骇然之色,这到底是死了还是没死。
许仙走上前来,叹息道:“我来吧!”
他用手一触,钟馗生硬如铁的双手就轻轻松开,让周围的侍卫进士看的惊叹不已。
许仙小心将钟馗伏倒在地,为他喝上双眼,对着尚未离去的皇帝道:“学生请为钟馗收尸!”冥冥之中似有人向他道了声谢。
皇帝面色有些苍白,闻言狠狠的瞪了一眼许仙。王文瑞替许仙捏了一把冷汗,钟馗的作为已经大大的触犯了他的威严,皇帝此刻怕不是恨不得将钟馗斩碎了方解心头之恨,谁敢提他必受迁怒,却没想到皇帝竟然微微颔首,就在一群太监宫女的簇拥中离去。
王文瑞道:“你们先回去吧,此间之事,莫要擅自议论。”却也知道,这样的大事,想要不漏风声是不可能的,意兴阑珊的摆摆手,让太监带着一众士子离开皇宫,便连排名的事儿也不再提,所有士子都是心中惴惴,乘坐马车离开皇宫。
许仙带着钟馗的尸身,独乘了一辆马车,潘玉本欲同他共乘,许仙却摆摆手道:“你还是坐别的车吧!”
潘玉脸色一变,咬了咬嘴唇,道:“你自己小心。”就乘了别的马车。
许仙上车之前,回头望了一眼那巍峨的宫殿,那股黑气源源不断的升上天空,钟馗的魂魄还滞留在大殿之中,成为地缚灵的一种。许仙也无法强行将他带离,只等来日再入皇宫,试着能否渡化于他。
“就是这几百万功德不要,也要渡化他。”许仙捏着胸前的玉牌,暗自下定决心。
许仙让马车将钟馗的尸身待到城郊,便让车夫先行离去。这时候的天气无法保存,便以真火将之化为骨灰,收入坛中。
此时已是繁星满天,尚有几只未曾归巢的昏鸦发出鸣叫,夜风也随之唏嘘起来,许仙坐在一片土坡上,望着墨蓝色的天空,脚边放着骨灰坛。
“汉文。”一声轻呼。
许仙转过头去,见潘玉立在风中,脸上很是犹豫。
许仙微笑道:“你怎么来了?”
潘玉见许仙脸上的微笑,心中暗暗松了口气,走上前来,“我见你一直不会来,有些担心。”不顾地上土灰,就这么坐在许仙身旁。
许仙伸手揽住她纤细的腰肢,潘玉顺势将臻首靠在他的肩头。“你不怪我?”
许仙作色道:“当然是怪啦!”
潘玉顿时直起身子,“我……”。
许仙已将手指放在她的唇上,“我明白的。”她其实是一心为自己着想,那时候的钟馗已经触怒龙颜,自己去救他怕是也要受到牵累,而且暴露了自己的力量,所有人都会立刻猜到大闹梁王府的是谁?可以说是有百害而无一利。而正相反,袖手旁观却是有莫大的好处。就是现在,自己因为帮钟馗说话,帮钟馗收尸,怕也已经触怒龙颜,功名难保了。
潘玉同许仙对视一会儿,终于放下担忧,道:“他在殿上胡闹,你帮他说话,帮他收尸已是仁至义尽了。”她从小所受的教育便是要她杀伐决断,除了对身边极有限的那几个人外,皆要以理性对待。钟馗在她眼中,完全是自寻死路,怨不得他人。
许仙微微苦笑,这也是普通人最为自然的想法吧!所以他并不怪潘玉,做好人最重要的一条就是不拿自己的标准去要求别人,更不能因为自己做了一点好事就摆出一副居高临下的姿态。毕竟在这个世界上,拥有这样想法的普通人还是占了大多数。但是,心中难免还是有些郁闷的。
许仙抚摸着潘玉微凉的秀发,“其实自私的是我。”如果是一般人阻拦他去救一条人命,他宁愿拉断那人的手臂,但对潘玉却不行。
潘玉笑着用指尖点着许仙的胸口,道:“若是连这点自私都没有,汉文你就可以直飞天际,成佛作祖了。”
许仙抓住她的手,无奈的笑道:“只是,明玉,你以后行事,还是该以慈悲为怀,就算不行善,也不能为恶。”
潘玉睁着一双黑白分明,问道:“若是我不小心做了错事呢?”
许仙肯定的道:“那就让一切因果,一切罪业,皆由我许仙一人来承担吧!”
潘玉胸口起伏了几下,睁大双眸望着许仙,神情似有些感动,过了一会儿却“噗哧”一声笑出声来,靠在许仙的怀中,“真狡猾,你明知道我在意你,就拿这话来套我。”
许仙摸摸鼻子,有些被识破意图的小小尴尬。
潘玉躺靠在许仙腿上,笑道:“不过,我已经中套了,我好歹也算读圣贤书长大的读书人,除了振兴家业外,也想要兼济天下,做出一番事业来。不然岂不是给那位白姐姐比了下去,我虽术法不及她,但所能做的却未必不如她。”
许仙望着怀中的聪慧女子,说不定她真的能成为泽被苍生的一代名臣。到那时候,她所能行的“善”,就是连自己也远远不及吧!
许仙站起身来,“好了,回去吧!嫣儿要等急了。”一边帮潘玉拍拍身上的尘土,潘玉也乐得享受他的温存。许仙同钟馗毕竟不过是数面之交,虽有些唏嘘,但却难有多少感伤。
许仙足下生云,带着潘玉回到王府之中,一夜相拥而眠,暂且将殿试时的种种放在一边。
而殿试所发生的事,却早已传遍了京城每个茶楼与酒馆,但凡有人聚在一起,莫不是在议论着这件事。
一个弹弦的老者叹息道:“听说这钟馗的文章没有人不叹服的,一个状元郎落得如此下场,却也可怜。”
却立刻有个秀才反驳道:“可怜,我看是咎由自取,不知好歹,不感念圣恩也就罢了,竟然如此狂悖,当不成状元也是应当的。”
旁边桌上一个魁梧的壮汉立刻道:“你个穷酸秀才懂什么叫士可杀,不可辱?天道不公,爹妈没给一副好相貌。如今的世道,贪官污吏横行霸道,将好汉逼上绝路的事也不知有多少,就该替天……”话刚至此却被同桌的人踹了一脚,才连忙收住,改口道:“那位许公子倒是一条光明磊落的好汉子,敢替钟馗说话,可惜未曾谋面,不然非得请他喝上一碗好久。”
那秀才脸色一红,冷笑道:“人家已是探花郎,你要喝酒,却也不先撒泡尿看看自己配不配。”浑然不顾对方胳膊比自己大腿还粗的现实。
壮汉猛地一拍桌子,就要发作出来,老者从中调解才算作罢,“不过触怒龙颜,许公子这探花怕是保不住了。”这话却是无人反驳,遇上这样的事儿,不被黜退就算是好事了。
店小二正送酒上来,插嘴道:“听那钟馗差点把殿柱给撞断,说不定是想把大殿撞塌,跟人同归于尽呢!不过好在没成,双手扣着殿柱,十几个大内侍卫都拉不动,那位许公子上前,只是轻轻一碰,就将他扶了下来,你说神不神。”
壮汉喝了口酒道:“钟馗在天有灵,将尸身托付给好朋友,不受人糟践。”
在无数人绘声绘色的讲述中,总是带着各自观点与夸张,却将这事儿传的越发神奇起来,钟馗虽中不了状元,名声却比中状元还要大的多。
第二天,殿试的结果发榜天下,潘玉顺理成章的成了状元,而呈藏剑却做了榜眼,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许仙依然是榜上有名,而且依然还是“探花”,只是没有顺位成为榜眼,而被降了一名算是薄惩。
许仙本已有被黜退的准备,此刻也是摸不着头脑,不知那位皇帝陛下为何对自己如此厚爱,难道也是因为自己的诗词吗?
潘玉道:“无论如何,总是一件好事,我们走吧!”潘玉今日穿了一身大红的状元服,越发显得光彩照人。
许仙却察觉到另外一股气息,自潘玉的身上升起,同这大夏帝国的龙气融为一体,形成一股新的的气运,只要她不贪污受贿违逆国法,自损气运,任何妖魔鬼怪都不敢轻易伤害于她,寻常阴鬼更是要退避三舍。
而在自己的身上同样有这样的气息,只是不如潘玉那般浓厚。
潘玉上下鞭炮齐鸣,道不尽的欢喜。一向严肃的潘王爷也是笑得合不拢嘴,潘玉“连中三元”,这样的名头在这个时代,已可称得上惊世骇俗了。
第一百零七章 刺客
云嫣抱着嫦曦走进房中,笑道:“不要在这里亲亲我我了,就要开始游街示众了。”又替许仙整了整衣衫。
许仙摸摸她的脸颊,道:“多喜庆的事儿,怎么让你说的跟杀头一样。”
云嫣嘻嘻一笑,却不厚此薄彼,也一样帮潘玉整起衣衫,赞叹道:“妹妹也算是给天下女子争了口气,‘连中三元’的妙事,竟出于女子之手,若给我拿尹老师知道了,还不知怎么高兴呢!”
潘玉拧住她的脸蛋,含笑道:“我才没想过要给谁争气,再说,哪个是你妹妹,想趁机占便宜吗?”云嫣那肯示弱,“本姑娘只是未得机会出手。”
许仙只得将她们拥在怀中,劝慰一番,才同潘玉出门而去。
嫦曦蹲在一旁的桌上看的目瞪口呆,“喵,太厉害了,男女通吃!”
云嫣听到她的心语,提着背将嫦曦提起来,打趣道:“莫说男女了,就是你这猫儿也不一定放得过。”
嫦曦浑身一哆嗦,“喵……不……不会吧!”内心对“饥不择食”的许仙,充满了恐惧,用一双猫爪捂着猫脸,像是充满忧思的人类,“就算是想做什么,至少也要等我恢复人身吧!”
云嫣把脸凑到嫦曦的猫脸上,一双眼睛望着那一对琥珀色的猫眼,“咦,已经认命了吗?也就是说,等到恢复人身,就可以让那个家伙为所欲为?”
嫦曦大羞,拼命挥动猫爪,“什……什喵啊,我不是那个意思!”
云嫣哈哈大笑,笑声忽然一收,阴测测的道:“那就让你一辈子做猫好了。”看嫦曦吓得浑身发抖的样子,才又大笑起来。
嫦曦才知又被她逗着玩了,暗恨自己变成猫之后,脑子也变笨了。恨恨的跳出云嫣的怀抱,背对着云嫣,并发誓不再理会这个比胡心月更邪恶的女人,亏得自己曾经那么佩服她。
云嫣伸出玉指在嫦曦的下颔轻轻一挠,嫦曦不由发出舒服的喵呜声,过了一会儿已经是四脚朝天,享受云嫣的抚摸了。哎,完全被猫的本能打败了。
云嫣心中暗笑,许仙不在的时候,逗弄嫦曦是她最大的乐趣。却忽然想到,自己在床上被夫君捉弄时,是否也是这样呢?这个突如其来的联想让她的脸顿时红了起来。下意识的舔了舔红润的嘴唇,或许,今晚该让夫君在自己房中留宿。
凤目含情,霞飞双颊,艳丽妩媚的样子足以让世间任何男子心驰神迷。
敲锣打鼓的队伍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皇帝钦赐游街的荣耀,就在此刻。
三匹高头大马,一为红,一为黑,一为白。披红挂彩,宝盖雕鞍,好不威风。后面三个高举的木牌分别写着状元,榜眼,探花金色大字。
王府的门前,早已是围的水泄不通,潘玉和许仙来到门外,锣鼓之声顿时响亮了许多,众人喝彩道贺不绝于耳,这般喜庆热闹的场景,让许仙有些阴霾的心情,也明亮起来。
潘玉唇角含笑,四方拱手,潇洒跨上红马。许仙紧随其后,跨上那匹白马,又去迎了呈藏剑,正式开始了“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游街之旅。
本该按着排名先接潘玉,后呈藏剑,再许仙,但许仙和潘玉住在一处,也就没那么多顾及。
许仙冲呈藏剑拱手道:“呈兄!恭喜啊!”
呈藏剑也笑着回了一礼,“同喜同喜!”昨日的种种,让他也深感人生不可思议,本来落在二甲深感郁闷的他,莫名就又被入在一甲,而且还是榜眼,更在许仙之上。
“藏剑,好久不见了。”潘玉轻柔的微笑让呈藏剑微微一愣,那黑白分明的眸子更是让他心中一堵,不由转过眼神去,却立刻回过神来,拱手道:“好久不见了。”昨日在殿上,呈藏剑虽看见了潘玉的身影,却并不曾上前。
而潘玉更是对呈藏剑多有防备,怕不小心被他识破了玄机,昔日“好友”竟未说上一句话,让呈藏剑心中有些不是滋味。
许仙旁观者清,且有这样的经验教训,却是有些同情于他。
无论三人心思如何,游街却一直继续,队伍行到哪里,哪里就拥堵万分,不但是大街上,街道两边茶楼客栈上,乃至柳树槐树上,都挤满了看热闹的人,只让长安城里的偷儿发了利市。
潘玉三人的相貌却也相当对得起群众的围观,潘玉的俊美无铸与呈藏剑的风流潇洒自不待言,而许仙凭着高大伟岸的身材,从容淡定气度,却也丝毫不输二人。三人骑马并行,风范引得无数人赞叹。
许仙也没料到长安竟然有这么多人,而且人群里还有不少外国人,在这个时代,即使在全世界,长安城也算是首屈一指的大都会!这个时代,崇洋媚外这个词还没有被发明出来,唯有北狄、西戎、东夷、南蛮这样蔑称,且用着强者才有资格使用的“谦逊”招待着八方来客,不像到了后世,只能用谦逊品质聊以自慰。
此时此刻,许仙心中也不由生出一股豪情来,凭自己超越了千年的见识,一定能给这个世界的华夏带来一些改变!当然,他玩不来勾心斗角,宦海浮沉,也不能一味的靠法术作弊,不然天庭早晚要干预的。但身边的女子却是此中的精英人物,只要将自己的诸般想法告知于她,她自然会权衡利弊。
若是以前身为平民百姓,他不会有这样的想法,但如今既然中了探花,想必封官授爵也是不远,他也不想尸位素餐,也打算发挥一点穿越者的光和热。
许仙正自思量,却不觉旁边客栈的二楼,并不像其他地方那般挤满了人。几道阴冷的目光,透出窗缝,随着仪仗队伍移动。
呈藏剑压低声音道:“似乎有些不对。”
潘玉道:“杀气是冲我来的。”
许仙讶然道:“杀气?!”灵觉一感,立刻察知两边楼上的异常,策马来到许仙潘玉的身侧。
话音刚落,潘玉道:“来了!”街道两旁客栈的窗户忽然一起打开,七个蒙面人端着弩,同时射出七只弩箭,箭头乌青显是涂了见血封侯的剧毒,刹那之间就来到潘玉眼前。
呈藏剑一见那战弩就变了脸色,万没想到刺客竟然有这样的杀器,只来得及喊出一声“小心!”这个时代,刀剑铺子到处都是,弓弩却绝对是禁品,七把精钢战弩骤然发难,足以秒杀江湖上大部分所谓高手了。
潘玉正要出手,却又有一只白羽长箭后发先至,刺破空气却又悄然无声,竟已超越了音速,这才是真正的杀招。
这样近的距离,就是武林高手也反应不及。就是打通任督二脉的潘玉,也不敢说一定能够毫发无伤的挡住所有弩箭,更别说那只长箭了。但她却反倒没有出手的意思,脸上更无丝毫担忧之色。
因为在许仙的眼中,这七只小箭却似蜗牛一般爬了过来,让他等得有点心急,这也是他心中没有生出警兆的缘故,有几只蚊子想要叮你,而且还是超慢的蚊子,实在难让人有什么危机感,就算那只包含内力的长箭,也不过是快一点的蚊子而已,率先被他握在手中。
许仙看了一会儿房顶上那似乎是首领的刺客,一样是蒙着脸面,手中那把乌黑大弓的弓弦尚在震颤。终于等到那七只弩箭来到跟前,他就伸出手去把那弩箭一只只拿了下来,丢到地上。
呈藏剑只觉眼前一晃,就见那弓箭弩箭全不见了踪影。周围的人群还在茫然,仪仗中的护卫却已反应过来,一部分围向潘玉三人,大部分则呼喝着涌进两边的房屋,“捉拿刺客!”
这一声呼不要紧,人群顿时炸开了锅,逃命四散开来,眼看就要发生踩踏,却闻一声大喝,“大家都别动!”这声音中包含莫大威严,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停住脚步,正是许仙大雷音术的效应。
房顶那持弓刺客眼中满是震惊与迷惑,却立刻抛下同伴,转身远遁而去。
许仙松了口气,也不去追那持弓刺客,一道灵光却在不知不觉印在那刺客背后。过了一会儿,护卫长回报,两边楼上的刺客都已服毒而死,背后已是冷汗淋漓,两天功夫,大夏差点连死了两个状元。
潘玉微微颔首,若有所思,这样一帮刺客的花费绝非小数,潘家的敌人数不胜数,一时之间也无从判断刺客来自何方。“藏剑,你来处理吧!我和汉文那就先行回府了。”
“若有消息,我去府上寻你。”呈藏剑点点头道,发生这样的事,游街也无法再进行下去。眼见许仙和潘玉策马离去,望望地上散落的弩箭,他虽没看清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但结合上一次同胡人对峙时的情形,已有了推断。“这许仙果然不简单。”
“汉文,从刚才开始你一直握着拳头干什么?”
许仙挥挥拳头道:“这是那七个人的魂魄啊!等到晚上再把那个弓箭手也捉回来,就知道是谁干的了。”
第一百零八章 师傅
许仙回到王府,打开手心,便要审问一番。只是他从未有过审讯的经验,而这些刺客又如此狠厉,怕是不容易问,不过穿越者是无所不能的,他转眼之间就想出许多电视小说中的情景,心有定计方才问道:“是谁让你们来的?”
七个小人正立在他的手中,满脸惊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一团光火在眼前燃烧,隐隐约约看出其中一个人形,发出浩大声音,振聋发聩,仿若九霄云外的天神垂询凡人的想法,立刻有一个魂魄结结巴巴的道:“我……我们是梁王府的刺客!”
许仙有些郁闷的看着这些刺客竹筒倒豆子似的将所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丝毫没有服毒而死的那种狠劲,他想好的威逼利诱的手段一个都没用上。
这些刺客都算是一流高手,上岗前也都受过职业培训,坚定着打死也不说的职业道德,一旦刺杀失败立刻吞服毒药也能看出他们的心性坚忍,平常就是满清十大酷刑也不能让他们吐露一个字。但眼前的景象委实超过了他们的想象,许仙在不自觉间所形成的威压轻易的打破了他们的心理防线,哪里会有半点隐瞒。
许仙本想将这些刺客都丢进御灵珠中,直接炼成阴兵,但那样就变成了只知杀戮的怪物,和魂飞魄散也没什么区别,犹豫了片刻方道:“你们可知罪?”
七个刺客都跪在许仙掌心,忙不迭的叩首道:“知罪,知罪!”许仙从东岳大帝身上继承的那一丝威严,哪里是这些刚刚化成阴魂的刺客所能抵御,心胆若丧就是他们刺客最真实的写照。
许仙道:“尔等杀孽深重,本该魂飞魄散,只念你们并非自主,而是被他人趋势。今日且恕你们一条性命,供我差遣,你们可愿意?”他既已下定决心将来要收复地府,总也需要几个属下。
刺客们听了“魂飞魄散”四个字,浑身抖若筛糠,告饶不止,听许仙有意收服他们,忙道:“愿意,愿意,小的们愿奉上仙法旨!”
许仙点点头,扣指一弹,弹出七点日灵之力,分别融在这七个魂魄,“你们好好吸纳这点灵力,大有益处,他日若有异心,必将真火炼死。”
日灵之力对于阴魂本就是最大的滋补,那七个刺客受了那日灵之力,顿觉精神一振,身体也更趋于实质,连称不敢背叛。
许仙就将这七个魂魄都收进羊脂玉净瓶中,才松了口气,板着脸说话真是不太容易,却闻“噗嗤!”一声,潘玉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汉文,你刚才的样子真有趣。”
云嫣笑的倒在床上,道:“是啊,是啊,”学着许仙的声音,憨声道:“他日若有异心,必将真火炼死。哈哈哈哈,太有意思了。”
许仙摸摸鼻子,微微有些不好意思,他上辈子连小学班长都没当过,要懂得什么御下之道才是有鬼了,在潘玉这专业人士面前难免有班门弄斧的嫌疑。
潘玉忍着笑意,拍拍许仙的肩膀道:“汉文,来日你坐堂为官,也要经历许多这样的事,习惯就好了。只是没想到梁王府竟然做到这一步,梁王爷病好之后要收回权利,急着要收回大权,却是不太容易对付。”
许仙皱眉道:“恩,听闻他请了异人相助,不然就再去他府上大闹一场。若说是和尚的话,十有八九是我那法海师傅,十有一二是我那道济师弟,不好上门胡闹!”他本以为梁王会像原本的剧情那样向自己这个神医求助,却没想到梁王爷根本就没动过让敌人治疗的念头,只怕本来还能凑合活着,让许仙一治就直接让治到阴曹地府去了。
潘玉成竹在胸的道:“这也不用着急,潘家也未必怕了他梁家。你的力量是我最后的依仗,不到迫不得已不能轻易动用。”
许仙道:“我先去将那弓箭手擒回来再说,不然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那就太危险了。”他的灵觉早已感受到那弓箭手的位置,说干边干,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就将那昏死的弓箭手也捉了回来,丢在院外。还好那弓箭手并非躲在梁王府中,才能如此轻易。
潘玉道:“这是梁家蓄养的顶尖高手,这身武功便也罢了,只是这手弓箭绝技委实可惜!”思虑片刻才道:“来人,先将这刺客关到地牢之中,不用为难于他,只是未得我命令,任何人不得同他交谈。”
侍卫虽奇怪怎么凭空多出个人来,却无人敢问,只诺了一声,将那弓箭手带了下去。
许仙知她想要将这弓箭手收为己用,这样的刺客用在刺杀之上,确实是一柄利器,最重要的是,能够做很多许仙不方便做的事,比如说——杀人。涉及到这种的朝堂争斗,无论哪一方都是不择手段,却也没什么好说的。
许仙当然不会天真到认为潘王就是正义,梁王就是邪恶。只是梁王为了贪墨甚至不惜同胡人合作,养虎为患,这种作为却比一般的贪官污吏还要可恶的多。而潘家若能当政,许仙至少相信潘玉如此,而能够为天下万民谋一些福祉。
结束了科举,度劫就被正式提上日程。许仙将诗书丢在一旁,专心致志做最后的修炼。潘玉劝他不要心急,哪怕多花费一些时日,也能多上几分把握。许仙明白,她除了担心自己,也是不想自己太快离开京城,却终归没有开口要他留下来。
许仙只能握着她的手抚慰道:“放心吧,我不会贸然行事的。如果修成地仙,往来南北也容易的很,绝不会将你一个人留在这里。”才让潘玉释然了一些。
待到夜深人静之时,许仙腾云驾雾来到皇宫之中,了解另外一桩心事。
今夜月明星稀,片云行于天外,许仙低头望去。
虽已是深夜,皇宫之中处处点着灯火,侍卫更是往来不绝。
朝阳殿的门前,同样守着两个侍卫,只是这些侍卫的脸色却有些发白,双腿禁不住的发抖。只因身后的大殿中,突然传出一声叹息,穿过厚重的木门钻进他们的耳中。前些日子的巨变是他们亲眼所见,如今想起钟馗那狰狞的面目,他们还恐惧不已,而这叹息声同那天道不公的怒吼,是否是由一个人发出,他们分不清,只是本能的想起了那个人的脸。
年长些侍卫小心翼翼的问道:“老弟,你说着世上真的有那玩意吗?不是有人在戏弄咱们哥们吧!”似是害怕惊了那殿中的冤魂。
那年轻侍卫咬咬牙道:“看看不就知道了!若真有哪个龟孙子,我非剁了他不可。”壮着胆子,从门缝中朝大殿里望去,银色的月光将大殿照的透亮,殿中事物一览无余,他瞪大了眼睛来回查看。唯见那殿柱上的血痕至今尚在,在月光的照耀下泛着青光。这血痕仿佛渗透进殿柱之中,任凭侍女花费了多少力气也清洗不掉,听说已经提请工部换一根新的殿柱了。
“唉!”
突然其来的叹息声,让侍卫一屁股坐在地上,哆嗦着道:“有……有……”他也是习过武艺的,最基本的听声辩位还是懂的。那叹息声分明是来自大殿的中央,但那里,空无一人。
年长侍卫连忙捂住他的嘴,肃声道:“什么都别说!也什么都没有,明天咱们请侍卫长吃一顿酒,求他调个位置。”在宫中妖言惑众非同小可。
二人正自说话,不觉一阵清风吹过,吹进大殿之中。
许仙眼见钟馗绕柱而走,一圈圈的毫不停息,不时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身上黑气缠绕,浓郁至极。奎星至少也是地仙之位,虽因转世消弭了法力和记忆,但唯有魂魄还是地仙的程度。因为是第一次转世,几乎没有任何损耗,若是用来修行,可以说是水到渠成。
而如今因怨愤而化成厉鬼,将“白虎第一星”所有的煞气释放出来,就可以说是可怕了。那股金龙之气不但不能压制,反而像是被钉住了七寸,变得黯淡起来。
许仙叹了口气,试探着道:“钟兄。”
钟馗却恍若未觉,还是一遍遍的绕着廊柱,叹息不止。
“钟兄!”许仙不得不以大雷音术,大声唤了一声,这声音凡人不闻,化作音波穿透那层黑气。
钟馗愣了一愣,停下脚步,眼神茫然的在四下寻觅,却似完全看不到许仙。
许仙皱起眉头,如今的情况,若不能渡化钟馗,根本无法将他带离皇宫。伸出一只右手,碧绿的功德玉牌浮在手心之上。
“你真的就不可惜这数百万功德吗?”一个苍老的声音忽然传入许仙的耳中。
许仙心中一惊,他灵觉全开,却丝毫未曾感觉感觉到有人靠近,就是现在,他也不知道那声音来自何处,只觉得那声音无比的熟悉,而且竟似对自己手中的功德玉牌了如指掌。
许仙的脑海中浮现出无数曾经的画面:扛着梨树长笑而去的高大身影,对着星空永不言悔的傲然身姿。
闹市之中那一颗梨核种下了因果,小桥之上那一指灵犀开启的世界。一切的一切从那里开始,因那个人而改变,曾经模糊了的记忆,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清晰。
“师傅!”
第一百零九章 虚耗
许仙转过身去,见一个鹤发童颜,身材高大的道人立在不远处,比之当日破衣烂衫的落魄,如今却是头戴博冠,身披鹤麾,俨然是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此刻正微微而笑,抚着长须望着许仙,神情似是惊异,似是满意。
凭他的修为如何看不出来,许仙如今体魄强悍几不下于龙族,神魂之中更是一片透亮,已是阳神大成,到达了人仙的顶端。只隔了毫厘之差,便能成地仙之位。而这般变化所花费的,还不到十年光阴,当初那个在自己看来,资质不甚优秀的孩子,便似红日东升,放出万丈光彩。
许仙一撩衣襟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的行了一礼,“师傅。”这一拜乃是真心诚意,正是他当初不计得失,耗费功力用灵犀一指将自己这个无志青年引入修行之道,才有以后的种种际遇。而那片功德玉牌更是不知救了自己多少次性命,这种恩情确实称得上是恩重如山了,这区区一拜,不足以报其万一。但有道是大恩不言谢,许仙亦非能言善道之人,唯有以这一拜表达自己的心意。
“不必拘礼,快起来吧!”太阴真人阔步走来,将许仙扶起,眼神落在钟馗的身上,轻声道:“这也是命数。”这声音似笑似叹,复杂难言。
许仙也不多礼,站起身来,凭他如今的修为已非孩童时候所能比,但望着太阴真人的背影反而更加觉得深不可测,太阴真人的道行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深厚。心中虽有许多疑惑,一时之间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只道:“师傅为何不让我救他。”
太阴真人笑道:“奎星转世非同寻常冤魂恶鬼,你以功德施救,不但无用反而是火上浇油。”
许仙忙问道:“不知师傅有何良策?”
太阴真人老神在在的道:“解铃还许系铃人。他心有所执,是以不能超脱。”
许仙道:“这个弟子也是明白,但是要化解钟馗心中的执念怕是不大容易。”寻常怨鬼多半是被人所害,死不瞑目,那只要杀了那仇人就能解开心中执念。亦或是放不下人世中的某人某物,被自己的心念所缚,那也有法可解。
但钟馗因相貌奇异而被嘉御皇帝取消了状元的资格,悲愤之中触柱而死。钟馗心恨难平,算是人之常情。皇帝虽有不对的地方,但也没什么大错。莫说是不能杀皇帝,就是杀了,怕也解不开钟馗心中的结。钟馗死前怒吼“天道不公”,更多的是抱怨老天没给他一副好相貌,而非是怪皇帝取消他的状元资格。但这就更没办法了,难不成还能让钟馗再活一回,变得帅一点?
太阴真人微微而笑道:“此事还得着落到你那师弟身上!”
许仙讶然道:“师弟?在哪里?”
太阴真人将大手放在许仙的肩膀道:“且随我来。”随意的跨出了一步。许仙如今的眼力已非寻常,只觉这一踏之间包含着十分奥妙的斗数变幻,甚为神奇。而当太阴真人踏出这一步后,眼前景象变幻,竟跨越时空的距离,来到一处宫殿之前。
许仙抬眼一望,金边蓝底的牌匾上书着“坤元宫”三个大字,他虽对皇宫的构造不怎么了解,却也听过这宫殿的大名,与大夏皇帝所居的乾元宫相对,坤元宫乃是大夏皇后的居所。乾坤二字分别代表着天地、阴阳、男女,而元字却象征着本元,核心、首位。这便是天下间最有权力的男女居所的名字。
许仙望了太阴真人一眼,将信将疑的道:“师傅,这偌大的后宫之中,可以称为师弟的就只有一个人了,你说的不会是……”若非有女子能如春哥那般天赋异禀,那后宫中的纯爷们只有一个人了。
“你倒聪明,不错,我那二徒弟,你的师弟正是当今的大夏皇帝。”
许仙眼中一亮,连忙问道:“我曾听闻宫中来了一位得道高人,专教皇帝修道,我能中那个探花,怕也是您的功劳吧!”
太阴真人漫不经心的摆摆手道:“我只是将你的身份知晓于他,却没料到他如此干脆,看来真的是一心向道,倒是孺子可教。”口中说没料到,脸上哪有没料到的神情。
许仙心下感叹不已,他能中那个探花,原以为是多年行善积德,终于人品爆发了一会,不想还是走了后门,只是这后门走的未免太大发了一点。
“既然如此,那就容易了。那位皇帝陛下既然拜了师,师傅可使其加封钟馗一个状元,或许就能化去他心中执念。”
太阴真人竖起掌来,轻轻一摆,“不可,他对钟馗心中有怨,不可强而逆之,不然就是做成了,心中也要留下罅隙,你未曾听过龙有逆鳞,触之必怒吗?”
此语出自《韩非·说难篇》,“夫龙之为虫也,可犹狎而骑也。然其喉下有逆鳞径尺,人有婴之,则必杀人。”是将人君比作龙,说龙和普通的野兽也没什么分别,可以游戏驯养甚至骑乘,但他喉咙下端有一尺长的倒鳞,人要触动它的倒鳞,一定会被龙所伤。
许仙点点头,表示明白。皇帝的都讲究帝王心术,心有山川之险,且掌控人道,牧养天下,不可以道术相逼,若是逞一时之便,怕是后患无穷。无论是仙道还是佛道,都不能逞强压于人道之上。古代的帝王中,毁佛灭佛的不在少数,也不曾有和尚直接开了金身闯进皇宫,一掌拍死皇帝。非不愿也,实不能也。
但许仙却又有些迷惑起来,自己这道士师傅,修行不在地下之上,甚至有可能是一位神仙。这样的人物视名利富贵如浮云一般,来到这深宫中做些什么,但这也不是询问的时候,“师傅可有什么办法?”根据他的经验,这些修行中的高人,一个个比猴都精,这时候想必是已经有了办法。
果然,太阴真人道:“只需略施小计,既可成全了你的义气,又能救了那钟馗的魂魄,还能保那位至尊的尊严。”谈笑间手中已掐了一点青光,轻轻一弹落入那坤元宫之中,就地一滚却化作一个小鬼,身穿大红袍服,脸上生着牛鼻,身下却只有一条腿,另一条腿却别在腰间。行走之间一蹦一跳,又是诡异又是滑稽。
嘉御皇帝此时已然昏睡,自殿试以来,他总觉神志昏昏,气息不宁,睡的格外沉些。这种沉却并非是那种如小儿沉睡的深沉,更像是病重之人的昏沉。
他在昏昏沉沉之间,忽然听到一阵响动,不由睁开双眼,见得一只小鬼嘻嘻哈哈的在房中纵跃,贼眉鼠眼,左右一看,从床边偷了两样东西来,一为皇后娘娘的香囊,另一个则是嘉御皇帝的玉笛,都是他们格外爱惜之物。
小鬼盗了这两样东西,尖笑着奔出门外,嘉御皇帝心中如笼迷雾,茫然难解,不由逐之而出。
恍惚间,来到一处大殿之中,周遭景物甚是熟悉,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却见那小鬼绕着大殿奔走不停,心中了无畏惧,大声叱问道:“你是什么东西?”
那小鬼竟听懂了话语,嘻嘻哈哈来到近前,拿腔作调的道:“臣乃虚耗也!”丝毫不将皇帝的威严放在眼中。
嘉御皇帝皱眉道:“朕从未听过虚耗之名!”
那名为“虚耗”的小鬼笑道:“虚者,望空虚中,盗人物如戏;耗,即耗人家喜事成忧。”
嘉御皇帝想起近来精神不振,难道皆是由这小鬼所致,不由大怒道:“来人啊!”却无人应和,那虚耗小鬼越发的猖狂。
嘉御皇帝越发恼怒,久呼侍卫不至,却又无可奈何,正在焦急之间。
忽有一个大鬼径直闯入,身着蓝袍,腰系角带,脚踏革靴,大喝一声,径捉小鬼,先挖其目,然后劈而食之。将那香囊和玉笛奉上。
嘉御皇帝只觉那大鬼也甚为熟悉,却又回忆不起在何处见过,讶然问道:“你乃何人?”
钟馗见嘉御皇帝却是认得,跪拜奏道:“臣乃终南山钟馗是也,因殿试不第,羞归故里,触殿柱而死,惊扰陛下圣驾,未乞恕罪,不能安息。”他虽触柱而死,却只恨上天不公,并不怨皇帝削去他的状元之名。
只因在古人心中,天子是不会犯错的,如果犯错了,要么是红颜祸水,要么是佞臣乱政,君子为小人所迷。就是造反也往往打着清君侧的名头,说是为了杀皇帝身边的小人。这种心理,哪怕是到了现代,也是一样,老百姓只觉小人当道,阻碍圣听,并不认为祸乱的根源正是来自上头。更何况,这件事嘉御皇帝也没有多少责任。
嘉御皇帝恍惚之间忆起了钟馗之事,此刻观钟馗的相貌,却少了原本的惊惧,反而对钟馗的勇悍升起一番赞叹之意,有一种错待良才的遗憾。“这却也怪不得你,如今将功补罪,朕钦赐绿袍,以状元之规格下葬,若是泉下有知,与朕除天下虚耗妖孽之事。”
“臣遵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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