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围攻
作者:牛语者|发布时间:2024-06-29 05:28:02|字数:68427
【上】
“唿——”虚空中应声裂开一条银白色的缝隙,幽杞人率领四大元老三大鬼帝进入到大泽虚境中。
他飘身落在倪天高的近前,躬身一礼道:“倪公,杞人无能有负厚望。”
倪天高不置可否地一记冷笑,看向安天王道:“困住他!”
四大元老三大鬼帝身形幻动,各踞一角瞬间便将安天王合围在了泥潭之中。
安天王面色微微一变,嘿然道:“倪天高,你的爪牙还不少啊。”
“承蒙天王夸奖,”倪天高淡淡道:“我不过是跟你偷学了点皮毛而已。”
他的身形蓦然一动,人人都以为这就是要向安天王出手,哪知左掌毫无征兆地猛拍向幽杞人的胸口!
幽杞人霍然变色道:“倪公!”双掌在身前连划,封架倪天高的掌势。
奈何倪天高的身手实在快到了惊世骇俗的地步,兼之突施冷箭令人毫无准备,左掌抢在幽杞人双掌封挡之前长驱直入,“砰”地击中他的胸膛。
幽杞人一记闷哼吐血飞跌,脸上血色尽失,胸口经脉被倪天高的掌力悉数震断生机灭绝,只仗着一口元气续命方能勉强维持片刻。
安天王见状大吃一惊,身形甫动顿觉一股无与伦比的可怖杀机已牢牢锁定自己的气机,只消稍露破绽便会在倪天高诡异莫测的掌势之下死无葬身之地。
这时就听有人叫道:“杞人!”幽鳌山魁梧的身影从黑风中冒出,轻舒猿臂凌空接住幽杞人。身后人影晃动,楚天、珞珈、安玉京、寂商玄、哥舒晓冕、海笑书等人尽皆赶到,恰巧看到倪天高暗算幽杞人的惊人一幕。
哥舒晓冕惊愕莫名,喝道:“倪天高,你果真是丧心病狂,竟连自己的心腹死党也下毒手杀了!”
倪天高浑然不理,面朝安天王冷然道:“这颗棋子你八年前就布在了我身边,是不是?难怪幽世家家主的宝座会落在他的头上!”
众人听得一呆,一下子还没能从这巨大的反差之中回过神来。
幽鳌山左臂揽住幽杞人,右掌按住背心魔气滔滔不绝输送进他的体内,虎目隐现泪光道:“杞人,你这是何苦?”
幽杞人虚弱地笑了笑道:“大哥,原本这差事是你的。但你生性太耿直,从大崖山回来后又一蹶不振,父亲无奈,最后才选择了我。大哥……我真是羡慕你啊!”
安天王看过幽杞人,目光凝定在倪天高脸上问道:“他究竟是哪里露出了端倪被你察觉?”
倪天高道:“那日各大世家家主被困幽元殿十余天,除去峨放鹰战死,其他人俱都成功脱逃。我便开始怀疑是幽杞人网开一面故意放生。而你能在幽元殿中藏身四年不被发觉,若非有内应代为遮掩,岂能办到?更重要的是你对外界的事情了若指掌,显然有人在暗中通讯告密。几件事合在一起,我再是愚蠢也该想到这内奸的身份了。”
他说着望向幽杞人,又道:“珞珈和幽鳌山也是被你故意引领至此吧,否则他们有什么能耐这么快就寻到这里?”
幽杞人倚靠在兄长的怀里,感觉到生命正在飞速地逝去,耳边模模糊糊听见倪天高的问话,不由云淡风轻地一笑,却透出几许骄傲与悲怆,回答道:“谋人者人亦谋之,你想不到的事情还有很多……”
“杞人!”幽鳌山心如刀绞,不顾一切地将自己精纯的魔气注入到幽杞人他的体内,希望能够延续他的生命。然而幽杞人的五脏六肺尽皆碎裂,即使有仙丹妙药也是救不活了。
倪天高恨恨盯视幽杞人,喝令道:“动手,一个也不准放过!”
他情知林隐雪随时会来,若不能赶紧解决安天王,令这两股势力合流,自己苦心积虑数十年的大业当真要付诸流水。
不料那四大元老、三大鬼帝纹丝未动,就像压根没有听见倪天高的命令。
倪天高心头一沉,当即明白其中缘由,嘿嘿一笑道:“幽杞人,我委实小看了你!”
幽杞人恍若未闻,极力睁眼凝视幽鳌山,断断续续道:“大哥,身后之事便拜托给你,小弟要去了……我抢走了山月,你莫要再怨恨。其实,她的心中一直只有你,甚而误解了我,至死都想提醒你防备我……这,我知道——”
幽鳌山泪流满面,道:“好兄弟,我错怪了你!”
幽杞人一笑,觉得自己的神智越来越模糊。
他要做的事,终于做到,不负家族的荣誉与安天王的嘱托。如今终于可以坦然去见峨山月了。
“小坐凭栏,听更深漏残,心成灰烬;怎堪念,幽人独往来,寂寞广寒;杞梦如烟,谁忆似水华年,人渺然。山月绝笔……”
他语如梦呓,涣散的眼神里含着几分苦涩几分憧憬,轻轻念诵峨山月的遗书,恍惚中有一道魂牵梦萦的丽影含笑盈盈正向自己走来……
“山月——”幽杞人缓缓闭上了双目,走完了他不到三十五岁的人生,唇边最后浮荡起一缕安然的笑意。
“杞人!”幽鳌山呆了呆,直到确信幽杞人真的已魂归幽冥,才发出了一声惊天动地的悲恸怒吼,左手紧紧抱住他的遗体,右手掣出幽海魔剑,如一头愤怒至极的猛虎扑向倪天高。
在这世上他原本有两个至亲挚爱之人,一个是血浓于水的同胞手足,一个是青梅竹马的爱侣,而今却全都去了。
倪天高微微冷笑,左手五指凌空虚拿,大泽之上纵横呼啸的黑风遽然凝缩,炼铸成一束浑圆凶猛的狂飙狠狠撞向幽鳌山。
“铿!”幽海魔剑劈斩在狂飙之上,修为臻至守一之境的幽鳌山竟然嘴角低哼溢血,身形后翻如陀螺般不住卸去迫入体内的暴烈罡风,仅一个照面便败下阵来!
楚天身形晃动欺近倪天高身后,左手抓向晴儿,右手掣动苍云元辰剑一式“纵横四海”直刺对方背心。
倪天高岿然不动,还是用左手五指拿捏法印,心念微动间大泽下方猛然爆出一道黑色魔焰如乌云盖顶轰向楚天。
楚天灵台之上生出前所未有的强烈警兆,从没有哪一次感觉到死亡是如此地接近。他凛然凝神,苍云元辰剑振腕化作一式“横扫八荒”与黑色魔焰迎头激撞,“哧哧”有声划出条雪亮的剑痕。
顷刻间一股沛然莫御的阴寒煞气冲破苍云元辰剑气的抵御,如水银泻地攻入楚天的右臂,整条胳膊瞬时麻木,犹如无数焰苗在经脉中焚烧炙烤。
黑色的魔焰亦被苍云元辰剑一截为二,上下半段霍然分离压向楚天。
生死关头楚天灵台清明毫无惧意,左拳一记“长河落日”在身前划出条金红色的弧光,“砰”的轰击在黑焰之上。
巨大的反震之力令得楚天胸口窒息欲死,一口热血直涌咽喉,耳朵里呼呼风火声鼓荡,眼看得那黑焰崩散,又化为千万缕火箭激射而至。
“咄!”他奋起精神,祭出真龙天子印,幽冥之龙呼啸升空,卷裹层云环绕楚天身周。云气漫卷,将射来的火箭熔炼大半,却还是有不少刺中了龙身,令得它光芒闪动发出一声声暴吼。
楚天抽身急退,运起不动如山印金峰兀立笼罩全身,再将最后数十支火箭挡下,一口瘀血终究忍不住喷了出来。
所有人见此情景俱都骇然变色,未料及倪天高的修为居然已达到这等逆天境界。
幽鳌山乃北冥神府出类拔萃的雄飞人物自不必说,楚天更是天赋异禀隐隐已是魔门年轻一代中的领军人物。但他连用料峭六剑、日照神拳,甚至连真龙天子印和不动如山印也先后祭出,最终却还是伤在倪天高信手拈来的一招之下,怎不教人瞠目结舌情难自已?
却听安天王喝道:“倪天高,真当只有你才能引动幽元之力么?”右手结成法印一记低吟,向倪天高虚击而出。
“呜——”大泽内外草木皆兵,一股股浑浊的黑水从淤泥里冲天而起,汇聚成浩浩汤汤的黑色长河照着倪天高倾泄而下。
倪天高轻蔑地抬眼一瞟,说道:“天无二日,魔无二主,给我退回去!”右手双指朝黑河一点,滔滔浊水如奉谕旨纶音,竟轰然转向反噬安天王。
安天王没想到倪天高居然能够驱动虚境幽元之力逆反自己的攻击术法,心头微凛道:“他莫非已经修成《幽元秘义》,踏入了天阶境界?!”
他情知此刻若再运用幽元之力和倪天高斗法,只会正中其下怀,当即拔出斜插背后的魔剑“千年”,一道雄霸桀骜的气势喷薄卷荡,震得黑河剧烈翻腾呼呼咆哮。
“喀喇喇——”千年魔剑碧光烛天,势如破竹切开黑河。
安天王的身影从翻卷的黑潮中破浪而出,身剑合一直迫倪天高。
冷月禅在昨夜大战中断去了一臂,举起剩下的右手振刀喝道:“倪天高修为已非人力所能敌,大伙儿需得同心协力襄助天王诛杀此贼,否则谁也休想活着离开这大泽虚境!”
话音刚落,安玉京、寂商玄、哥舒晓冕等人,连带着四大元老三大鬼帝,十几条身影不约而同尽皆向倪天高飞扑而去。
眼看一场大战,就此拉开序幕。
【下】
倪天高屹立在暴风骤雨的中央,宛若一尊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不灭神祗,傲然扫视过扑击而来的十数位北冥神府首脑人物,低哼道:“一群不自量力的蠢货!”
“轰——”阴霾密布的虚空陡然颤晃扭曲,风云呼吼流光乱舞,汇聚成为一道庞大的云柱覆盖里许方圆,将倪天高的身形彻底吞没。
安玉京、寂商玄等人立时感到一股无从抗拒的恐怖罡风从云柱中迸射而出,激荡得衣衫开裂眼前发黑,就像胸口重重挨了一拳飞弹而出,连倪天高的衣角都没摸到便遭受重创,半晌缓不过劲来。
再看安天王和三大元老、四大鬼帝连声呼喝,强行劈开云柱冲了进去,身形也是东倒西歪不能把持,头顶光雾腾腾显然用尽了全力。
楚天未能救到晴儿,反险些被倪天高所伤,急运云麓灵气补充丹田,就瞧见云柱鼓荡安天王等人的身影亦尽数消失在其中,只隐隐约约有打斗呼喝之声从里头传来,听得人心急如焚。
想到晴儿还在倪天高的挟制之下,楚天更是担忧,舒展灵觉涌向云柱,未及近前就被一股狂风撕裂。他闷哼声,脑海锥心刺骨痛楚无比,灵台也剧烈震颤露出细小的裂痕。
珞珈娇躯一晃闪身到楚天背后,纤掌在他大椎穴上轻轻一拍道:“吐气!”
楚天毫不迟疑地张嘴吐出一口浊气,堵塞在经脉中的瘀血顺势喷出,脑海登时一敞恢复清明,急忙祭起菩提镜月印修复灵台损伤。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云柱中响起一声惨叫,一名神府元老尸首飞跌出来,未及落地便爆碎成一团血雨纷洒开来。
安玉京等人相顾骇然,要知道围攻倪天高的是以安天王为首的八大顶级高手。其中安天王的修为早在十年前便突破大千空照之境,而另外的三元老四鬼帝虽略逊一筹,但也是领悟了守一存真之境的盖世豪雄。
这八大高手联袂舍命围攻,即便是窥涅化槃的散仙亦需忌惮几分退避三舍。哪料倪天高倚仗幽元之力有恃无恐,在不到半炷香的时间里就击杀了其中一人,如此凶威谁人敢直撄其锋?
幽鳌山猛然发出一记长啸,横抱幽杞人的尸首阔步走到楚天和珞珈近前,说道:“我若战死,请将杞人的遗体与我一起合葬在山月左右!”
他放下幽杞人,却听楚天道:“幽大哥,等等!”
幽鳌山一怔,楚天的目光拂视过珞珈,沉声道:“我也一起去!”
晴儿还在倪天高的手中,城门失火殃及池鱼,他已无法顾及珞珈的感受,不等幽鳌山回应,全速流转体内魔气身形如烟直射云柱。
幽鳌山看了眼珞珈,低声道:“你放心,纵死我也会保护好楚天!”幽海魔剑激壮鸣响,义无反顾地冲向云柱。
两人如雄鹰展翅龙腾九霄,浩荡的剑气迫开扑面而来的肆虐罡风,不住逼近云柱。
楚天的修为虽已是抱朴圆满,等若一只脚就要跨进守一境界的门槛,但终究较之幽鳌山要逊色一筹。
眼看距离云柱大约还有十丈远,四周的乱流仿似一把把有若实质的锋刃切开他的护体罡气,衣衫猎猎作响被割出一条条小口子,若非有不动如山印护身,早已遍体鳞伤甚至伤到内脏。
饶是如此他的身形也似牵线木偶般跌跌撞撞难以站稳,倒似离着云柱越来越远。
幽鳌山眼角余光看见,说道:“楚兄弟不可勉强,莫如你暂且退到外围。”双臂一振大袖鼓风,超出楚天一个身位遮挡在了他的前头。
只这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落在楚天的眼里,竟如醍醐灌顶。他的心头霍然一亮道:“我怎忘记了借势取法这四字真言?!”却是看到幽鳌山的双袖灵动飘展,并非与袭来的乱流硬顶,而是最大限度借力打力,使得身速不仅没有凝滞,反而获得风势助推更加迅捷。
所谓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楚天一下顿悟,立即凝神观察周围乱流轨迹,全身松弛魔气运转,便似一叶扁舟行驶在碧波万顷的东海之上,一任风暴雨狂颠簸潮头,却始终能够稳住重心,直挂云帆济沧海。
幽鳌山立时惊觉到楚天的微妙变化,见他身形飘忽浑不着力,只借着乱流推送如离弦之箭射向云柱,转瞬间便赶了上来与自己并驾齐驱,不由得暗赞一声。
两人相视会心一笑,竟似毫不将这场凶多吉少的生死血战放在心上,一时间豪情冲霄热血贲张,双双发出石破天惊的啸音直冲云柱之中。
“唿——”云柱一开,里面的罡风光流较之外围愈发凶猛强横,耳畔听到又一声惨叫从风云深处传来,似是一位神府元老又被倪天高击杀。
剩下的三大元老玄断、寂宫豫、安在焕与刚刚被倪天高杀死的幽良雍相交莫逆,均都是幽杞人暗中结交的心腹盟友。明里他们效命于倪天高,实则早已被幽杞人一一策反,成为安插在幽元殿中的钉子。
正因如此,昨夜山谷恶战幽杞人将一干死心塌地效忠倪天高的元老、鬼帝尽数送给正道五大派和楚天等人斩杀,却将这四人留在身边,再加上那三大鬼帝,便是他为安天王和北冥神府留下的最后遗产。
看得幽良雍阵亡,安在焕怒目喷火大喝一声,元神出窍祭起“问鼎天下诀”,剑光如虹在云柱中幻化出一尊金煌煌的巨鼎,开天辟地杀气横绝,朝着倪天高轰落。
倪天高依然是那副不屑一顾的神情,道:“雕虫小技,枉自送了性命!”右手法印一掐,头顶陡然降下一道道紫色雷光接二连三轰击在巨鼎之上。
如果说雷暴鬼帝雷竟城的阴煞暴雷之力好比泰山压顶,则倪天高随手一掐召唤而来的幽元之雷便宛若五岳齐降,两者之间的威势直有云泥之别。
只不过安在焕已全然不抱生还之望,燃动所有真元誓死一搏,问鼎天下诀的威力暴涨数倍,堪堪能挡住七道紫雷,迫近到倪天高身前十丈。
倪天高的脸上古井无波,轻轻咳嗽了声右手五指猛地攥握成拳道:“爆!”
“喀喇喇——”一串串紫色光雷应声爆炸,在他身前掀起滔天巨澜,十丈之内万物泯灭虚空破碎,连带左近的两大鬼帝都被震得身影浮动倒飞出去。
“祭!”安在焕的元神“哧哧”冒烟不住蒸腾缩小,猛地爆喝竟将整个元神融入魔剑之中,燃烧最后的真元精华献祭剑灵。
原本黯淡的巨鼎骤然金光大盛,一鼓作气冲开离乱的紫澜杀至倪天高身前三丈。
倪天高的眸中闪过一丝怜悯,低低道:“也罢,我成全了你!”右拳击出砸在了魔剑之上。
“哐”的巨响,魔剑早已是强弩之末,再也禁受不起倪天高破山蹈海的恐怖拳劲,顿时寸寸碎裂。安在焕残余的元神飘飞出来,散作微弱游光瞬间幻灭得无影无踪。
就在这时左侧乱云崩裂,寂宫豫同样是祭出元神御剑而至。
他的“万古沉流诀”漫天腾夭,无数道如同流沙般洁白无瑕的剑芒借着安在焕以元神毁灭为代价开辟出的通道,鼓荡风云长驱直入。
倪天高微微凛然,倒不是怕了寂宫豫的万古沉流诀,而是见这些位神府元老一个个不惜粉身碎骨要与自己玉石俱焚的狠劲,未免有点儿忌惮。
他得《幽元秘义》真传,一身修为踏破天阶赫然已是窥涅化槃的散仙境界,恐怕号称当世魔门第一高手的林盈虚亦要瞠乎其后。兼之在幽元殿中,自己可以从中为心所欲地掌控幽元之力,当真是可杀千军万马于一念间。
但四大元老三大鬼帝的修为终究不可轻忽,何况一旁还有个参悟《北冥盛典》,只差一层窗户纸就能同样跨入天阶之境的安天王?
假如人人都像安在焕、寂宫豫这样奋不顾身只求同归于尽,自己修为再高也难保不出现闪失。
心念陡转间,他张嘴“唿”地喷出一团紫色云气,在空中急速膨胀分裂,化作数十条粗壮的云绳往寂宫豫的剑上缠绕。
呵气成云,落地成雷!
“啵啵啵——”剑芒狂舞绞碎一道道云绳,寂宫豫的元神剧烈晃动,承受着无法想象的可怖重压,咬牙硬撑。
猛地魔剑一沉,被一条云绳缠住,身不由己地向左偏斜。
寂宫豫却不会安在焕以身祭剑的功夫,只得拼命催动真元鼓足余勇奋力向前。
然而魔剑上的云绳越缠越多,速度骤降,漫天的剑芒亦不住溃散,眼瞧着又将功败垂成。
千钧一发之际,寂宫豫把心一横喝道:“天王,属下这就去了!”
“轰”的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竟是自爆元神化作一团雪白亮丽的光澜炸了开来。
倪天高猝不及防,脸上血气一闪青衣碎裂,身形向后飘退三尺方才稳住,伸手轻轻抹去唇角一缕鲜血,嘿然道:“又是个找死的笨蛋!”
却不防眼前一片玄光遮蔽天地,安天王掣动魔剑千古趁势夹攻而至。
倪天高正欲出手化解,岂料玄断怒须戟张又从后袭来,一式玄世家的“九转玉洞诀”汹涌而来。
他的面色不由一变,却是晴儿正被他护在身后,首当其冲便要撞在玄斩的御剑诀下。她经脉受制手无缚鸡之力,连闪躲也是不能!
一瞬间倪天高眼里杀气毕露,他想要的人,有人一定要杀,那人便是该死。
第十一集 幽冥之卷
第一百零一章 心比天高
【上】
有那么一霎那,倪天高发现自己确实过于自负托大,低估了对方的斗志和晴儿在自己心中的地位。
他之所以怒,并非因为安天王等人以多欺少蜂拥而上,甚而不惜神形俱灭也要杀死自己。换作是他,同样也会这么干,因为那是唯一的活路。
只是晴儿遇险,且很可能伤在玄断的九转玉洞诀下,却令他情不自禁地横生怒意。
他抓来晴儿原本就不是为叙什么父女之情,享受什么天伦之乐,而是另有他用。
所以眼下这个丫头还不能死,甚至连伤也不能伤!
“铿!”他的左手五指迸立如刀,破开层层叠叠的玄光虚影,准确有力地斩击在千古魔剑上,借势拧身揽住晴儿的娇躯向左横移,一瞬十丈。
但纵使如此,倪天高的身形依旧未能摆脱“九转玉洞诀”的笼罩,一团由无穷剑气交织凝铸而成的玉色漩涡不断膨胀,肃杀的剑意迫在眉睫,教人无从遁逃。
倪天高的右手在胸前虚握,左手放开晴儿纤腰如开满月之弓向后猛拽,随即指尖一松便听得“嗡”的颤鸣,一道以自身真元炼化而成的“戮仙之箭”激射而出。
只见虚空中遽然亮起一束瑰丽妖艳的紫色光箭,长约九尺粗如拇指,散发出彻骨冰寒的骇人杀意,朝幕天席地涌来的“九转玉洞诀”射去。
狂暴的剑气从玉色的漩涡中源源不绝释放出来,绞得戮仙之箭嗡嗡颤动,不断与罡风光澜剧烈摩擦,迸溅出一溜溜耀眼的流光。
“砰!”电光石火间箭锋钉入飞转的涡流中心,玉色的剑光宛若一朵冰雕的琼花应声爆裂,一片片锋锐凌厉的光刃满空肆虐,拖曳长长的弧光洞穿虚空消隐在翻滚的云柱深处。
戮仙之箭寸寸碎裂,箭头刺穿玄断的右胸,挟着一蓬血雾飘散开去。
“啪!”安天王身形倏忽如烟,结结实实地一掌印在了倪天高的后腰上。
倪天高哼了声,一口强压在胸头的瘀血终于从口中喷出,瘦削的身躯亦不由自主朝前踉跄。
突然,他的眉头一凝低喝道:“蚀元虱虫?!”但觉安天王的掌劲中蕴藏着一缕缕微小几不可察觉的冰冷寒丝,沿着经脉飞速迫向丹田,所过之处自己的魔气被大量吞噬。那微小的寒丝却随之壮大,便如一条条水蛇在体内游动,肆意吞食。
安天王一招偷袭得手立即抽身飞退数丈,他的脸上瞬间血色褪尽,微微喘息道:“倪天高,你完了!”
原来“蚀元虱虫”乃是一种施术者以本命精血凝炼,并用自身真元温养的灵虫。它无形无影,一旦进入人体便会贪得无厌地尽情吸食魔气真元直至撑爆,将宿主的经脉乃至五脏六腑炸成粉末。
宿主的功力越是浑厚,蚀元虱虫自爆的威力便越大,任是大罗金仙也无从抵挡。
只是这蚀元虱虫豢养十分不易且极为凶险,仅仅一条便要耗去施术者三年的精血才能凝炼成形,然后需在丹田内继续温养培育十年方可生出灵性。若是稍有不慎,前功尽弃尚在其次,最怕虱虫噬主反受其害。
因此尽管《北冥盛典》中对蚀元虱虫有详尽记载,但历代府主忌惮于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绝毒功法,极少有潜心修炼的。况且万一对手的功力远高于施术者,将蚀元虱虫倒逼回来,令得自身反受其害那更是凶险万分。
倪天高熟读十二铜柱上雕刻的《北冥盛典》魔功,对蚀元虱虫的厉害自然了若指掌,任他修成散仙之境亦禁不住面色生变,咬牙冷笑声道:“区区几条小毛虫能奈我何?!”全身真元鼓荡,雄浑奔腾的魔气犹若犁庭扫穴卷荡起一条条蚀元虱虫压向双腿。然而他运劲越猛,蚀元虱虫吸食得便越快。转瞬之间近乎五成功力被吞,每一条蚀元虱虫都膨胀到食指粗细,“喀喇喇”鼓胀欲爆却还在不停吞食。
耳听“砰”的一串闷响,倪天高齐腰以下的身体骤然爆炸,化作一团浓烈殷红的光雾怒绽开来,一道道罡风阴寒如刀逼得安天王等人连连后退。
安天王不喜反惊,没想到倪天高竟然壮士断腕,以惊世骇俗的魔功将所有蚀元虱虫迫入双腿催其炸裂。这样一来两条腿固然粉身碎骨,性命却得以保全。
见此情景他的心里亦不由对倪天高的坚忍急变升起一丝钦佩之情,但自己呕心沥血炼就的蚀元虱虫功败垂成,不免也有些懊恼。
玄断被倪天高的“戮仙之箭”打成重伤,业已退出战团,见那两大鬼帝为倪天高魔威所慑,大有惊惧畏缩之意,急忙喝道:“倪天高的功力折损过半,已不足畏惧!大伙儿齐上,莫让他趁机溜走。日后卷土重来,你我都死无葬身之地!”
两大鬼帝闻言一省,各自施动身形欺近倪天高,欲与他短兵相接难以利用幽元之力施展各种防不胜防的术法。
倪天高嘿然道:“即令我只剩不到一半的功力,杀尔等仍是犹如割草拾芥!”只手遮天拿向扑来的两大鬼帝之一的“蜃楼鬼帝”罗海市。
哪知罗海市身形一闪,幻化出一溜真假莫辩的光影,真身暗渡陈仓突然杀向晴儿。
倪天高一凛,左手改弦易辙往怀中抱圆护住晴儿娇躯,右掌拍出轰散罗海市漫天的“蜃楼鬼影”。
那边另一位鬼帝公羊枯也晃动手中“海枯石烂戟”飞挑晴儿胸口。
晴儿俏脸凝霜微微冷笑,生死既已不在自己掌控中,索性置之度外,但看倪天高与安天王斗法。
双方翻翻滚滚又恶战了十余个照面,安天王等人抓住倪天高软肋,照准晴儿猛攻。倪天高身负重伤功力大损,已无先前睥睨纵横的无敌威势,对手虽然越杀越少,局面反而陷入胶着。
这一天王两鬼帝心知肚明,若不能斩杀倪天高,待他缓过劲来,今日参与围攻的人一个也休想活命。故而谁也不敢藏私,舍生忘死全力以赴。
斗到酣处罗海市猛又施展出“蜃楼鬼影”从背后掩袭倪天高,安天王和公羊枯心领神会同时上前夹攻,一取倪天高胸口,一刺晴儿咽喉,令其首尾难顾。
倪天高见状不由得杀机大炽,心下冷笑道:“我就算舍了这丫头,也要取了尔等性命!大不了再和隐雪反目成仇,血战一场!”
念及与此他放任公羊枯的海枯石烂戟刺向晴儿,身形一晃脱出安天王的剑势笼罩,仿似一抹青烟反绕到罗海市的背后。
罗海市大惊失色,欲待转身却哪里还来得及?就听“喀喇喇”连响,一团紫色电芒从倪天高双掌中崩绽而出,如蛛网般蔓延伸展,转眼间便轰击在了一条条蜃楼鬼影上。
罗海市一声凄厉惨叫,真身与虚影尽皆被紫电炸得粉碎,一缕元神未及遁出,便消融在炽烈的强光中。
公羊枯兔死狐悲,一咬牙道:“小丫头,是你老子不管你,可别怨我!”海枯石烂戟飞速迫近晴儿咽喉。
晴儿的脸上泛着淡淡的惨笑,漠然看着刺来的戟锋,心里微微一恸道:“在他的眼里,我总归什么都不是,随时可以舍弃不要的!”
就在这命悬一线之际,突听剑如龙吟千山暮雪,苍云元辰剑涤荡层云不可一世地破空而至,直贯公羊枯的心口。
公羊枯猝不及防,见苍云元辰气势磅礴亦不敢直撄其锋,连忙飘身闪躲。
“唿——”苍云元辰剑穿入晴儿腋下,骤然化作一股柔和之力挟起她的娇躯风驰电掣脱出战团。
“哥哥!”晴儿眼睛闪亮,冷艳绝伦的玉容上荡漾起一抹温暖的笑。
楚天和幽鳌山并驾齐驱杀了进来,抬手摄住苍云元辰剑,将晴儿揽入怀中,怒然迫视公羊枯道:“晴儿何罪,阁下为何要频下毒手必欲除之而后快?”
公羊枯被楚天犀利如电的目光慑得心头一凛,但它身为道行超逾两千九百年,几与幽天大战同寿的一方鬼帝,又岂会向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示弱?阴冷低笑道:“笑话,老夫——”
“夫”字刚刚出口,倪天高的左手捏攥成印,虚空中万雷涌动光澜拍天,却是趁公羊枯心神微分之际出手突袭。
公羊枯顾不得讥嘲楚天,双臂猛振海枯石烂戟,幻动出百多条魔戟光影好似金蛇乱舞刺向紫雷。
“砰砰砰——”光雾弥漫巨响连天,公羊枯的身形如风中残烛剧烈摇曳,嘶声叫道:“安天王,快救救我!”
忽听倪天高的声音在自己耳边冷然说道:“迟了!”左掌从后心插入直透前胸,气劲迸出绞动精血,一团耀眼紫光迎风怒绽。
“轰!”公羊枯灰飞烟灭,只剩下最后那一声绝望嘶吼兀自在虚空里回荡。
倪天高缓缓收掌,口鼻之中逸出淡淡的紫色寒气,他稳住身形逼视安天王道:“如今你我都是孤家寡人,算是扯平了。”
话音未落,幽鳌山沉声说道:“倪公,鳌山不才,请赐教!”
楚天解开晴儿经脉禁制,默默地站到幽鳌山身边,苍云元辰剑横于胸前引而不发,沉默中却有一团炽烈的战意在燃烧。
倪天高的面容冰冷,目光徐徐扫视过安天王、幽鳌山和楚天,最后在晴儿的脸上略作停顿,口中哼道:“很好,我不在意你们一起上!”
【下】
安天王目光须臾不离倪天高,以防他利用倏忽进退诡异莫测的身法再次发动偷袭,徐徐说道:“倪天高,你虽背叛了我,但不得不承认纵观北冥神府三千余年的历史,你也算得是屈指可数的霸主雄才!”
他方才施放蚀元虱虫魔气耗损甚剧,以至于未能及时救援罗海市和公羊枯。亏得幽鳌山和楚天双双赶至又增奥援,功力也逐渐恢复了过来,全身默运魔功衣发“啪啪”电闪飞舞,鼓荡起排山倒海的杀气直迫倪天高。
倪天高淡然一笑道:“不愧是天王胸襟,若换作旁人早已将倪某骂得狗血淋头。”
安天王摇摇头道:“你我均非三岁小孩,何须做口舌之争?莫如剑下见真章!”千古魔剑电芒吞吐倏地攻出。
倪天高大手一张,引动云柱凝铸成一支长逾三丈的紫色巨笔挥毫泼墨,迸放出千百颗黑色光雷。每一颗都若拳头大小,似乱石穿空密如蝗雨轰向安天王。
安天王左手法印一翻低喝道:“收!”紫金长袍霍然飞起,在头顶上方急遽扩展,衣袂上一道道水波纹般的金光荡漾,炫人眼目。
“呜——”的声紫金长袍往上一兜,将满空玄雷尽数卷裹了进去。
安天王剑势更盛鼓风踏云攻至倪天高近前,千古魔剑直捣黄龙。
“冥府紫金王袍?”倪天高身形暴起抬手握住擎天巨笔挑飞长袍,笔锋雄浑无铸铿然点击在千古魔剑上。
安天王身躯巨震,“嘿”地声翻腕转剑卸去气劲,心下一喜道:“倪天高果然已是强弩之末,否则只这一招就能将我震飞三丈开外!”
这时候幽鳌山掌剑齐施攻到,分袭倪天高的两肋。
倪天高左腕一翻竟直接用手拿住幽海魔剑往斜侧一推,剑锋反削幽鳌山左掌。
幽鳌山临危不乱,左掌蓦地偏转在幽海魔剑上重重一拍,震开倪天高的五指。
楚天踏罡步斗从侧翼袭来,苍云元辰剑大拙不工刺向倪天高的右眼。
修为如倪天高这般窥涅化槃已是散仙之体,任何眼花缭乱的招式变化都无法骗过他的道心感应,惟有大刀阔斧攻其必救方为正途。
四人如走马灯般恶战二十余个回合,倪天高竟又渐渐占据上风,令得安天王、幽鳌山和楚天不得近身,腾出手来又使动擎天巨笔运念一抖,掀起肆虐风刃。
三人各展魔兵招架,奈何身形摇颤不止惟有步步后退以避其锋芒。
“铿!”晴儿娇躯闪动掣出定界魔枪,跃入战团枪锋舞动如轮飞绞风刃。
不可思议的一幕赫然发生:定界魔枪越来越亮,四周呼啸激射的风刃仿如百鸟朝凤万流归宗,化作无数缕黑气涌入枪中。枪锋所过之处云气消散黑风臣服,寰宇一片澄清。
倪天高暗吃一惊道:“不好,没想到这魔枪竟有慑服幽元之力!”看到枪锋飞旋金浪滔天,源源不绝吸入幽元之力后光彩暴涨,以不可阻挡之势朝自己涌来,当下反手拔出背后斜插的魔剑“应天”,铿然斩击在枪头上。
“叮!”定界魔枪偏斜而出,晴儿玉颊上泛起一片红潮,双眸清冷无波,强运魔气回枪横扫,再击倪天高腰眼。
倪天高心如铁石剑眉一扬,应天魔剑一招七式几乎无分先后层层叠涌,“叮叮叮”梅花间竹般劈在定界魔枪上。
晴儿娇躯剧烈摇颤,只觉得定界魔枪在手中重逾万钧难以运转分毫,被一道道沛然莫御的剑力侵入,震得胸口翻江倒海,檀口“嘤咛”溢出一缕血丝,双臂经脉崩裂欲爆全无还手之力。
倪天高揉身迫近,左手五指戟张抓向定界魔枪,低喝道:“撒手!”
哪知晴儿性情倔强高傲,猛运一口魔气激出胸头瘀血“噗”地喷溅出来,心口登时一畅,双足踢出“重峦叠嶂腿”如剪刀般缠绞倪天高左臂。
倪天高冷哼道:“臭丫头,真当我舍不得杀你?”应天魔剑顺展开来,直切晴儿的小蛮腰。
就这一耽搁,楚天已缓过一口劲来,苍云元辰剑以下犯上“叮”地挑荡应天魔剑,左拳“大日如来”十八股气劲合一轰然狂奔。
倪天高接连两轮猛攻未能从晴儿手里夺得定界魔枪,心中生出一丝焦灼之情,振腕运剑反拍苍云元辰,呵斥道:“滚开!”
“铿!”双剑激鸣,楚天如遭天雷轰顶,身形翩若惊鸿斜飞出去,大日如来的拳劲亦尽数落在空处。
他一声长啸毫无畏怯,天地洪炉生生不息流转云麓灵气,化拳为印隔空出招,十二式天机印猛轰倪天高。
安天王哈哈一笑道:“妙极,妙极,倪天高,这是天要亡你!”左手抓住紫金王袍束衣成棍“砰”的砸碎擎天巨笔照着对方头顶抽落。
幽鳌山声若洪钟一记断喝,三花聚顶元神飞腾,祭起幽海魔剑,施动幽世家至高御剑绝学“碧落黄泉诀”,绚烂夺目的剑华疑似银河落九天,滚滚剑芒淘尽千古风流,使得天为之惊,地为之惧,风云为之宾服!
倪天高瞳孔收缩,眼前四人如此强悍亦是他始料未及。尤其是晴儿的定界魔枪,彻底破解了他引动幽元之力施展术法的手段,只能该做实打实的短兵交接,令得情势急转直下。早知这样,当初真该杀了这忤逆的丫头!
他的左手一捏一放,“呜”地飞出一把黝黑发亮的魔砂,如漫天花雨反打对方。
“嗤嗤嗤”楚天的天机印金光泛动竟被魔砂击穿,自修炼以来第一次无功而返。
那边安天王一声怒啸翻身而起,却是手中的紫金王袍亦教魔砂打得千疮百孔,连带自己的整条左臂亦斑斑驳驳尽是炸裂的血口!
惟有幽鳌山气贯长虹,万丈剑华虽在魔砂打击下光澜动荡不住蒸腾,但幽海魔剑矢志不渝傲笑长空,卷裹起惊涛骇浪直轰倪天高。
倪天高的面容在剑光映照下隐现一缕狰厉,再次催动真元注入应天魔剑,“唿”地剑刃上燃起一团璀璨光焰,一道道龙章凤文云篆天书在光焰中若隐若现,蕴含着古往今来无数天地灵智大道气运,迎头撞向“碧落黄泉诀”。
“轰隆隆——”水火交攻天崩地裂,仅这激撞响声就轰得在场所有人心头窒息欲要吐血,体内灵台黯灭仿似元神随时会出窍飞升,脑海里闪现一片混沌。
银河断流黄泉泯灭,幽鳌山的元神四分五裂无法凝聚,像被秋风扫荡的红枫往外飘散。
倪天高手中的应天魔剑亦是一黯,龙章凤文云篆天书扭曲变形没入剑中,右臂衣袖碎成齑粉,露出成百上千缕触目惊心的血槽,几近报废。
楚天运转不动如山印护住身形,见幽鳌山元神涣散危在旦夕,不假思索祭出气吞如虎印,元辰宝珠乳白色的神光绽动如潮扩散。
一瞬间幽鳌山的元神被神光笼罩,倏然纳入元辰虚境之中,浩瀚醇厚的云麓灵气从四面八方涌来,缓缓聚拢修复他的元神。
与此同时晴儿的定界魔枪一挑,将幽鳌山血肉模糊的肉身送向楚天道:“哥哥!”
楚天心有灵犀打开梵度虚境将幽鳌山的肉身接引入内,待元神恢复后再行合体。
倪天高浑身是血形容可怖,一阵猛烈咳嗽剑交左手,口中厉啸道:“好,你们全都反我,那便统统去死!”应天魔剑直斩安天王。
他的金丹大成道心化槃,即使肉身尽毁只要一缕元神不灭,便能运转神功重铸仙体,只是今日虽连杀三元老三鬼帝,又将幽鳌山、玄断等人打得奄奄一息,自己却也元气大伤,究其源头还是落在了安天王的算计上。
安天王见倪天高仗剑杀来,冷嘿道:“听这的口气,倒像是我成了你的手下!”千古魔剑紧守樊篱,不求有功但求无过,意图进一步消耗倪天高的功力。
岂料倪天高激怒之下杀心大起,应天魔剑大马金刀硬开硬架,只三五个回合便将安天王逼得险象环生难以招架。
楚天和晴儿仗剑拧枪上前助阵,与安天王呈品字形将倪天高围在正中,慢慢扳回颓势斗得天昏地暗旗鼓相当。
倪天高越咳越厉害,胸口隐隐有“呼哧呼哧”的异响传出,姜黄色的面容上肌肉时不时抽搐几下,似乎忍受着极大痛楚。
安天王见状嘿嘿笑道:“倪天高,原来你的体内被人下了禁制!”
倪天高神情一变,怒喝道:“胡说八道!”运剑迫开晴儿和楚天,猛抖大袖又撒出一把魔砂,铺天盖地轰向安天王。
安天王近在咫尺难以趋避,急忙挥剑拂袖全力封挡。但听“哧哧”声响,一蓬蓬黑雾激荡,大半魔砂被剑气袖风荡开,却仍有数十粒穿透衣袖击打在安天王的脸膛和胸口上。
安天王大叫一声向后翻滚,脸上和胸口被打得血肉横飞惨不忍睹。
楚天暗自凛然道:“这魔砂好生厉害,绝不能让他再有从容出手的机会!”苍云元辰剑气势如虎一反方才的退守之势,朝着倪天高猛打猛冲。
倪天高咳嗽得更加厉害,就像嗓子眼里有什么东西在蠕动一般,喉咙剧烈鼓荡,狞声喝道:“小鬼,当日在猎户村废墟里,若非我一时心软顾及晴儿那丫头,早该杀了你!”
楚天脑海里灵光一闪,叫道:“是你引来的朱雀真人?!”
第一百零二章 命比纸薄
【上】
倪天高冷笑道:“是又如何?”应天魔剑以攻对攻压得楚天透不过气来。
楚天情知不能跟倪天高硬拼,但对方的招式沛然莫御,根本不给沉鱼落雁身法有丝毫的闪遁空间,几次想脱出战团略作喘息,均被应天魔剑挡了回来。
在此等不利情况下,楚天的心绪愈发冷静下来。他敏锐地预判到每一丝潜藏的危险与陷阱,苍云元辰剑与日照神拳趋吉避凶,将平生所学在生死关头发挥得淋漓尽致。
需知圣阶高手若想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绝非通过单纯的打坐炼气所能提升,更要紧的是一个“悟”字。修道即是修心,心到则功成。若是一味埋头苦练不参造化之道,譬如缘木求鱼刻舟求剑,劳役一生终不可得。
传闻之中古有大贤曾终日坐对家中一片竹林思悟大道真义,十数年间任是废寝忘食如痴如醉奈何一无所获。忽有一日夜深蟾鸣之时,心中突有所感豁然开朗,在一霎那里劈破旁门见月明,是为佛家所说的“顿悟”,文人所称的“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知”。
正因如此,许多修道之士潜心修炼数十年,亦无望达到圣阶之境,非力不足,实心不到。
反之似楚天、晴儿乃至峨无羁、海笑书、洞寒山这般正魔两道的年轻弟子,尽管入门修道的年头不长,但一有名师指点,二有诸般历练,加之本身悟性出众,反而能一日千里后来居上,从而以弱冠而立之龄跻身圣阶一流高手之林。
只是修道如爬山,越到后来便越是艰难,往往十年、二十年,甚至三五十年里苦悟不得,再无寸进。譬如三大魔府的众多家老家主,抑或正道五大派的名宿长老,均算得天资超卓之士,突破圣阶如拾草芥。但再往前走,多半举步维艰如履薄冰,最终真正能勘透大道真谛羽化飞升的不过是凤毛麟角。
对他们而言,出世入世皆乃修炼——闭关参悟是修炼,吃饭睡觉是修炼,跋山涉水是修炼,甚至听一曲歌赏一幅画也是修炼。至于生死一发间的灵光乍闪,与强敌激战中的一念勃发,更是弥足珍贵可遇而不可求。
如楚天入道不过五年,赫然已臻至抱朴存真之境,看似顺风顺水仿有上苍眷顾。然而他这五年间历经了多少生死磨难世情坎坷,流过多少血出过多少汗,惟有自己知道。
此刻他单枪匹马力战倪天高,心中抛弃生死之念,更不在意胜负荣辱,彻底放开手脚与强敌周旋,料峭六剑、日照神拳、沉鱼落雁身法等如天马行空不拘一格,斗到酣畅淋漓处浑然忘了什么招式功法,兴致所至一拳一剑风雷隐隐白云出岫,奇招妙手层出不穷。
倪天高鼻子里重重一哼,面色冰冷。他恶战多时遍体鳞伤,仅剩一条左臂尚可运转,体内又有奇怪禁制发作,可谓内外交困疲态尽显,本不欲妄动真元以免加重伤势,但见楚天越战越勇直将自己当作了陪练,竟比那些鬼帝、元老还要难缠,若不施展雷霆手段只怕反要折在这后生小辈的手中。
“唿——”他的体内神光大放,如水银泻地般灌注在应天魔剑之上,剑锋“呜呜”低啸如雷神暴怒,画出一道扭扭曲曲残缺不全的光圈劈斩楚天。
这一剑看似孩童随手涂鸦的圆圈招不成招形不成形,却比那些中规中矩气度森严的招式要厉害万分,每一点残缺都暗藏无数玄机变化,千百个节点凝合起来仿似穷尽了天下所有剑法的菁华,不论对手如何拆解都在其计算之中,最终难逃一劫。
“抱残剑式!”楚天眼睛一亮,心里非但没有丝毫惧意,反而斗志昂扬跃跃欲试。
他早就听幽鳌山说起过,《北冥盛典》中有一门“抱残剑式”,堪称魔门剑法至境,较之号称神陆第一的海空阁“济世剑诀”亦不遑多让。
倪天高的应天魔剑这一展开,就如同成百上千招的剑式同时攻到,漫天杀机万箭齐发,灵台之上处处警兆迭现,好似生出三头六臂来也不够用。
防不住,那就索性不防!拼命就是。
他想也不想犹如飞蛾投火一头撞进扑面而来的剑光里,顿觉眉心、咽喉、胸口、小腹、四肢……锐利的剑气仿佛无处不在从四面八方袭来,甚至背上也有。
但楚天压根不管,苍云元辰剑直来直去借助身势前冲猛刺倪天高心口。
管它千剑万剑,对楚天而言,杀一个人其实一剑便已足矣!
倪天高的眼深处此刻藏着一丝不易觉察的懊恼,如果此刻他还有一只手又或一条腿,便能轻而易举地封架住苍云元辰剑,然后用应天魔剑将这小子戳成千疮百孔的马蜂窝。
可惜,他仅就剩下一条握剑的独臂,不得不回转剑锋“叮”地点开苍云元辰剑,剑势如余音绕梁顺势飞削楚天胸口。
“铿!”楚天运起不动如山印硬接应天魔剑,身躯被震得朝后翻腾,双腿如锥破囊猛踹倪天高小腹。
倪天高拧腕摆剑,应天魔剑在空中划过一圈扭扭曲曲宛若鬼画符般的弧光罩住楚天双腿,立意也要将这小子打成残废。
孰料楚天挺腰抬身,振臂掷出苍云元辰剑激射倪天高眉心。
如此一来倪天高的应天魔剑虽然能够绞碎楚天的双腿,但头颅也要被苍云元辰洞穿。任他神功盖世也不敢轻易冒这个险,剑光一闪叮地激飞苍云元辰剑,身形急速飞退堪堪躲过楚天的这式“兔子蹬鹰”。
楚天纵身长臂虚摄苍云元辰剑,不料倪天高猛抖袖打出一把魔砂。
楚天赤手空拳不敢硬接,身形遽然凝缩瞬间消失得渺无踪迹,魔砂“哧哧”走空。
“须弥洞天!”倪天高一记冷笑,灵觉探查到楚天气机,应天魔剑凌空劈斩。
“铿!”红缨曼舞,定界魔枪横空出世抽击在应天魔剑上,晴儿再次上阵,面对倪天高无惧无畏,绽动枪锋横扫千军。
“吃里扒外的丫头,我要你何用?”倪天高明显觉察到自己真元大损,已压制不住体内的禁制发作。若不能在半柱香内杀尽所有敌手觅地休养,必会丹灭元消,多年的雄心壮志、宏图伟业必将付诸东流。
“叮叮叮叮——”应天魔剑绕动定界魔枪飞转,一道道光圈不断斩切在枪杆之上,绞得魔枪一阵乱颤不能自己,剑锋如遍地寒霜映月直压晴儿。
“叮!”碧芒电闪,珞珈手持发簪破空而至,点击在应天魔剑上。
应天魔剑微微一颤,晴儿一声冷叱定界魔枪如脱缰野马挣开魔剑禁锢激弹而起,枪锋闪烁反攻倪天高。
倪天高反转应天魔剑磕开定界魔枪,冷眼一瞥珞珈道:“你也终于忍不住出手了!”
珞珈对视倪天高,缓缓说道:“你要杀的是安天王,而不是自己的女儿。”
“屁话!”倪天高竟爆出粗口道:“她要反我,难道我便不能杀她!”竟是功力剧烈损耗之下心魔渐生状若疯狂。
楚天身形闪现摄过苍云元辰剑道:“你现在唯一能杀的就是自己!”
倪天高不耐烦地冷喝道:“你给我闭嘴,去死!”全身如火焰般燃烧,一边猛烈喘息咳嗽,一边施动抱残剑式飞袭楚天。
楚天正是要激怒倪天高,以免他主攻晴儿又或珞珈,见对方向自己扑来心下夷然不惧,苍云元辰剑祥云翻卷横扫六合。
就在两人即将接战之际,突听云柱外雷声隆隆虚空颤动,一道道金红色的万丈光芒穿透层云照射进来,好似有千军万马在攻城掠地阪荡天下。
众人俱都一怔,只在霎那间便瞧见八匹神骏天马闯入进来,一辆金煌煌的战车仿似来自幽冥地狱,燃动绚烂火焰焚云蒸气视罡风狂澜如无物,横冲直撞碾压过来。
在那战车之上四位身穿白衣如雪胸绣九焰的护教法王傲然屹立,护卫住端坐在正中的魔教教主林隐雪,神威凛凛气冲斗牛。
“唿——”未及楚天等人反应过来,战车光芒暴涨,一排排刺目金焰排山倒海无分敌我汹涌而至。
金光如剑,焰炽如日,仿似不知是多少位圣阶高手的联袂御剑一击。
楚天见状不由骇然,他数日之前还曾坐在这冥狱战车之上,被魔教以八旗迎宾之礼迎上君临峰,却也未曾料到此车竟有这般天地不挡之威!
当下无暇去想林隐雪何以驱动战车向众人发难,苍云元辰剑转势自保。剑气激荡“啵啵”绞动魔焰,全身却似坠入火炉灼热难耐,急忙再运不动如山印护体,向后飞退趋避。
天马长嘶车轮滚滚,幽冥战车风驰电掣毫不停滞,穿过战团迅即没入云柱的另一端,前前后后现身的时间加在一起亦绝不超过一个呼吸!
“林隐雪!”忽听安天王一声怒哼仗剑直追,再看金光动荡之处,倪天高赫然消失得无影无踪!
晴儿见状说道:“哥哥,我们追!”
珞珈横身拦住两人,摇头道:“不能去!”
晴儿秀眉一扬,冷冷喝道:“你若怕了,只管留下。让开!”
珞珈的眸中闪过一抹冷光,又渐转懊恼,更有着一丝说不出的淡淡悲哀,最终目光落在楚天脸庞上,伸手握住他的手坚定道:“如果一定要去,我陪你们!”
【下】
战车隆隆万里绝尘,在波涛汹涌的北冥海深处奔腾不止。八匹天马仿佛永远不知疲倦,犹如白色的闪电翻江倒海劈波斩浪。
倪天高半截残身浴血瘫坐在林隐雪的对面,战车很平稳,几乎感觉不到它在飞驶。
他的身体越来越冷,就像一块冻僵的石头,体内的血液好似凝结成一把把犀利的冰刀,缓慢而细致地切割着经脉、内脏、骨肉乃至每一寸皮肤。
浓烈的光雾从他的身体里散发出来,带着彻骨的寒。他不停地咳嗽,每一下都撕心裂肺,间或喉咙里响起“嗬嗬”的低吼,仿佛有一条蛇在游动撕咬。
他的神智渐渐变得模糊,隐隐约约看到一位明眸皓齿的白衣少女正缓缓向自己走来。他不自禁地张开臂膀拥抱住那微凉而柔软的娇躯,轻轻问道:“真的是你吗?”
蓦地梦醒了,怀中空空荡荡,那白衣少女不知已去了哪里。取而代之的,是面前一张闪烁着白银光芒的冰冷面具,和隐藏在这张面具背后的仇恨与讥诮。
“春蚕到死丝方尽……当年我在种下这禁制的时候就曾经告诉过你,若有一日你敢负我,必会死于春蚕丝下!”白银面具的女主人漠然看着他,语气里蕴藏着几许怨毒,几许快意,亦有一丝淡到几乎无法品味的痛苦。
“今天我到这里来,就是想亲眼看到你是怎样慢慢地被蚕丝吞噬,怎样最终化为飞灰?!”
倪天高的眸中厉芒一闪,似又恢复了几分睥睨天下的神气,嗓音沙哑道:“那又怎样?贱人!”
“贱人?这才是我在你心目中真正的地位,对么?你当年甜言蜜语哄骗我失身于你,其实只不过是为了一张北冥宝藏的秘图。”
倪天高哼了声道:“你我彼此彼此,事到如今,谁也不必摆出一副受害者的面孔来说话。所谓单纯的感情,实在与你我无缘。你当年接近我,不也就是想掌握幽元殿的秘密吗?”
林隐雪不说话,慢慢抬手摘下脸上的白银面具。那张斑驳可怖犹如梦魇般的容颜,渐渐从白银面具后显露出来。
“你这算什么?”倪天高厌恶地皱皱眉,体内的痛楚如火如荼,一道道银红色的血气冉冉蒸腾,在空中迅速凝结成丝缠绕在他的身上。
他暗自运功试图炼化银丝,但功力催动得越快,体内的血气便流失得越多。渐渐的他的身体表面结起一层斑斓银茧,教人看得不寒而栗。
“我和你的不同,就在于我至少曾经以为可以活得单纯一点,但在大崖山猎户村,我所有的幻想和天真都不复存在——”林隐雪把脸凑近倪天高,双眼迫视他一字字道:“这么多年,你可想明白了,我为何要约你在那里会面?”
“你,你什么意思,你到底还对我隐藏了多少?!”倪天高的身躯终于控制不住颤抖,如同一头野兽嗬嗬低吼道:“那小子和北冥宝藏有什么关系?”
“三千年前的幽天大战,幽冥皇帝兵败北冥海,在被天界封印之前利用天命之盘将自己的一缕魔识打入轮回投胎转世,从而成功躲过追杀,通过凡人肉胎一世接一世地秘密传承下来。”
林隐雪说道:“每一代承载幽冥皇帝魔识的人,都被称作‘幽眠者’。这是因为幽冥皇帝的魔识在他们的体内蛰伏不出犹如深海长眠,即便本人亦毫无感觉。但每过六百年,魔识会觉醒一次,传递幽冥皇帝被封印前的意志与记忆,而后重新进入沉睡状态。所以有幸接受魔识传承的这一代人,便被称为‘幽觉者’——譬如剑魔寒料峭,他就是最近一代的幽觉者。”
倪天高嘶哑道:“那楚天便是下一代的幽觉者?”
林隐雪摇头道:“不,他不是幽觉者。六百年一循环,三千年一轮回。如今已是幽冥皇帝遗留在人间的魔识彻底复苏,即将唤醒镇狱魔剑与天命之盘,重开北冥海杀回幽天二界,粉碎元神封印的时候了。楚天,将成为打破宿命,搜寻并解救幽冥皇帝被封元神的那个人。在幽冥皇帝的安排中,他或者可以被称为‘复仇者’抑或‘幽冥太子’!”
说到这里林隐雪脸上露出嘲弄的笑容,斜眼看着倪天高道:“如果我告诉你,所有的一切其实都在别人的掌握之中,甚至在你还未出生时,一切便已安排计划好了,你会不会对自己今天的失败感到好受一点。你一直痴心妄想不择手段想拿到的北冥宝藏的确存在,但你无能开启,你费尽心机也不过是在为他人做嫁衣。”
“那你呢,你这么做又是为了什么?”倪天高冷笑道:“我不相信你会心甘情愿将北冥宝藏拱手让人。就算那个人是你口中所谓的幽冥太子!”
林隐雪坐直了身躯,沉默片刻语气庄重徐徐地道:“你说得不错,我不会让任何人得到北冥宝藏!我要亲手毁了它,彻底终结这一切。”
“毁了北冥宝藏?”倪天高愣了愣,旋即嘿嘿大笑道:“果然是林隐雪的风格——自己得不到,别人也休想染指!”
“幽冥之路重开之日,便是三界大劫再起之时。”林隐雪冷冷道:“我不想正一教成为幽冥皇帝复活野心的牺牲品,神陆也不应该再次成为幽天大战的屠场!”
倪天高慢慢敛起笑容,说道:“难怪我事后多次前往猎户村废墟搜寻,却没能找到一点儿线索。原来当年你前往大崖山猎户村,就是冲着楚天去的?既然早知他是所谓的幽冥太子,何不径自杀了以绝后患?”
林隐雪不置可否,说道:“容器碎了,装在里面的水还是要流出来。”
倪天高哼了声道:“你以为楚天会乖乖地听命于你?”
林隐雪不答,目视前方道:“快到了——”
“轰隆隆——”海水骤然动荡翻滚,凝铸成无数巨大而湍急的漩涡,发出怒雷般的咆哮声。
幽冥战车不由自主地颠簸起来,在漩涡中艰难穿梭奔驰,越过一个又一个涡眼,不断向海底挺进。
假如楚天或者幽鳌山也在这战车上,便会惊讶地发觉眼前的那些漩涡看似杂乱无章,但水流走势却近乎和林隐雪涂鸦的那张画纸上的图形一模一样。
在这此起彼伏层出不穷的漩涡里,到处飘荡着殒落的元神残识和遗失毁损的仙兵魔宝,甚而还有仙人与魔神的肢体残骸。
澎湃的幽冥元气从涡眼里汹涌而出,令得战车愈发璀璨耀眼,像一颗划过黑暗天际的彗星,拖曳着金灿灿的光尾。
这里,就是三千年前幽冥皇帝开辟的幽冥之路出口之处,后为天界封印再次断绝了与神陆之间的联系。
突然幽冥战车被一道无可抗拒的大浪打得翻转过来。就在倪天高等人失去平衡,要从战车里甩飞出去的霎那,铺天盖地的漩涡却消失得无影无踪。幽冥战车稳稳地在一片荒凉寂寥的旷野里停顿下来。
战车所在的位置前方,是这片旷野里唯一的一座山峦,如沉睡的魔龙连绵起伏不知几千里长。山顶血红色的天空波光动荡,隐隐可见北冥海翻腾的惊涛骇浪。一轮红日高悬云空,散发出来的却是彻骨寒意。
“这座山脉原是幽冥皇帝身躯中的骨骼所化,至于头顶那轮红日不用我说,你应该可以猜到它的来历。”
林隐雪端坐在战车中凝眸眺望,脸上情不自禁地泛起一缕兴奋,说道:“你不是一直都在寻找北冥宝藏么?这就是了——”
“天命之盘!”倪天高的眼里射放出炽烈的光芒,蓦然弹射而起,身上银丝哧哧消融,左手掣动应天魔剑刺向林隐雪心口。
林隐雪端坐车中纹丝不动,定定地看着满脸狰狞挥剑向自己扑击而来的那个人,带着仇带着怨,轻轻地道:“六年前,我已经死过一次。而你,竟然还想再杀我一次……”
她功力虽失道心仍在,意念微动间倪天高的喉咙里猛然“啵”的脆响,像是什么东西爆开。
倪天高一声大叫,身躯在空中痛苦不堪地扭曲挣扎,仰面喷出一大蓬热血,全身肌肤尽数开裂,渗出数以万计的细长血丝层层叠叠紧紧缠裹,左手一软应天魔剑无力地偏斜走空。
他不甘地瞪视林隐雪,意图祭出元神,不料竟被春蚕丝死死禁锢在肉身内不得脱出,并随着体内精血的凝炼迅速涣散,身躯重重摔落在战车里,不由绝望道:“想不到我倪天高英雄一世,竟死在一个妇人手中!”
林隐雪盯着倪天高的脸细细打量一番,最后喟然叹道:“我给过你机会,可你只想要永远得不到的东西!借用一句话:除了自己,你谁也杀不了!”
倪天高的身体仿佛已经僵住了,奋起最后的神威,尖声道:“这句话还有另外一个解释——除了我自己,谁也杀不了倪某!”应天魔剑猛地倒插进身体,丹裂神消气绝身亡。
林隐雪呆呆注视横倒在脚下的倪天高的残躯,脸上表情忽而喜忽而悲,眼中隐隐约约有泪光闪动。
十六年前,当他与她初遇,正是青春飞扬热血澎湃的年代。那时生命本有无数种可能,却在岁月与野心里一一凋零。曾经短暂拥有的幸福,竟然比水晶更易碎。
回首向来萧瑟处,也无风雨也无晴。
一阵寒风吹来,倪天高的尸体竟似像沙尘般风化剥落,唿地飘散在旷野中,再也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嗡——”失去主人的应天魔剑铿然镝鸣,裂成三段,灵气散逸光华黯淡,化作了无生气的废铁。
林隐雪默默垂首,将白银面具重新戴在脸上,听到战车后风声吼动,楚天、珞珈、晴儿、安天王和一众幸存的北冥神府首脑人物穿越涡流也来到了这里。
所有人都在打量四周的情形,眼前所见的景象却令每一个人震惊不已!
第一百零三章 记得
【上】
安天王瞥了眼断裂的应天魔剑,问道:“你杀了倪天高?为何?”
林隐雪淡然道:“安天王,你七年前怎知我和倪天高会在大崖山猎户村相见?”
安天王怔了怔道:“倪天高临死前没有告诉你?”
林隐雪不答,安天王抬眼望了望那轮由天命之盘幻化而成的红日,回答道:“如果你想找那个泄密者报仇,却大可不必——适才倪天高业已亲手杀了他,所有的恩怨都已经彻底了结!”
“幽杞人么?!”林隐雪森然道:“他是死了,但事情并没有了结!”
安天王眸中精光爆绽,傲然道:“莫非林教主还想要老夫的命?”
楚天惊讶地看向珞珈,就见她神色冷峻,冲自己微微一点头,却什么也没有说。
大崖山血案的内幕到今日终于层层揭开,却发现爱与恨交织,野心与欲望激撞,每个人都在布局,每个人又身不由己地成为局中的一颗棋子。
幽鳌山、幽杞人与峨山月,倪天高与林隐雪,曾经的爱人与兄弟,都是局中的殉葬者。当亲情与爱情不在,付出惨痛的代价后,竟然发现之前所有的追求不过是镜花水月。
“我想你一定很后悔,当初为何要让幽鳌山加入截杀行动,以至于抢夺宝藏秘图的计划功亏一篑。”
林隐雪说道:“于是你索性假意闭关隐退,由明转暗并在倪天高身边布下幽杞人这枚棋子。自己则藏身幽元殿中,希望通过倪天高寻找到北冥宝藏。现在你如愿了——北冥宝藏近在咫尺。但是,你拿得到它么?!”
安天王双目迫视林隐雪须臾,沉声道:“神府守护北冥海三千年,如今宝藏将出岂容外人染指?所有人听老夫号令:谁能杀死林隐雪,我就传他《北冥盛典》!”
安玉京毫不迟疑跨上数步侍立在安天王身后,高声道:“愿遵天王号令!”
然而颇为尴尬的是除了他以外,冷月禅、海笑书、哥舒晓冕、寂商玄等人神色各异,却俱都站立未动。
另一边楚天、晴儿、珞珈亦均是冷冷含笑,静默不语。
“果然,”安天王声色不动,低低一哼道:“没有人能对北冥宝藏不动心!”
楚天嘿然道:“我只是觉得你很恶心!”
安天王看着楚天摇摇头道:“念在你平叛有功的份上,我适才还想让你开府传宗成为三公世家。现下看来,老夫的想法未免有些一厢情愿了……”
话音未落他的体内华光盛放,身剑合一卷荡无边杀气朝着高坐在幽冥战车之上的林隐雪掩袭而至。
“嗡——”晴儿一声冷叱,颤动定界魔枪纵身而起,凌空截击安天王。
不曾想安天王头顶光雾蒸腾,一尊元神赫然出窍,掣动千年魔剑反斩晴儿!
与此同时他的胸前掠出两束精芒,瞬间凝成两尊修为堪比大千空照之境的鬼圣,分从左右夹击晴儿。
“晴儿!”林隐雪腾地从战车中站起,脸上血色尽失,方才醒悟到安天王真正的目标并非自己,而是掌握了定界魔枪的晴儿!
不仅是她,楚天、冷月禅、护教四大法王……所有人都没有料到安天王会声东击西突袭晴儿,更未料到他的身上竟还隐藏着两大鬼圣!
“晴儿——”楚天睚眦欲裂,不顾一切地扑向战团。
然而来不及了,千年魔剑与定界魔枪迎头碰撞,两大鬼圣的身影似烟如魅趁虚而入,掌爪齐施斩击晴儿。
林隐雪情不自禁地闭起眼,无法接受爱女惨死的景象。
魔教四大护教法王中的金阳法王、红月法王身形疾起,各运日月魔轮去势如电;
“唿——”虚空中洞天机的身形从须弥洞天里闪出,上清古剑风起云扬电掣而来;
楚天怒啸如龙,竭尽全力掣动苍云元辰剑似一道雪白闪电绝望地奔袭……
但晴儿知道,所有人的努力都无法改变自己的命运,她的目光穿越虚空望向楚天,恋恋不舍地从心底里轻轻唤道:“哥哥……”
“轰——”她的身侧蓦然盛绽开一团绚丽的霞光,竟是千钧一发之际珞珈施展出“天人无相”神功闪遁而至。
她仿佛有未卜先知的神通,在众人尚未意识到安天王要对晴儿出手的时候,便捷足先登闪遁过来。
“砰!”她沉肩撞开晴儿的娇躯,左手纤指连弹激射出两支发簪,飞刺左侧舞雩鬼圣章鸿唱的掌心。
章鸿唱低哼声双掌凝动白光五指猛扣摄住发簪,气劲到处“铿”的脆响,将两支发簪生生拧断。
“啪!”珞珈右手拔出魔箫与右侧魁阴鬼圣宇帝仰袭来的双爪对撼,激溅出一团团夺目的光花乱流。
“噗!”突然千年魔剑化作一道寒锋穿透了跌宕起伏的光澜,深深扎入珞珈的胸口,殷红色的鲜血如凄艳的雨花在流光溢彩的虚空里怒放开来。
珞珈的樱唇中发出低低一声浅吟,娇躯一颤又被章鸿唱与宇帝仰的掌爪击中!
一霎那,世界仿佛完全静止。
天地失去了颜色,四周万籁俱寂甚而听不到人们紧张的呼吸声……
一抹藕荷色的身影在桃花般盛开的血雨中,凄美的凋谢,缓缓地向着无边黑暗的深渊里飘落,飘落,飘落——
“不要!”
“珞珈!!”
“珞珈你别死!!!”
刹那中楚天的心底有无数的声音在呐喊,在呼吼,胸中明明爆发出惊恐的呼叫,嗓子眼却被什么东西严严实实地堵住了,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的脑海一片空白,如同巨厦在轰然坍塌,化为了废墟化为了残烬。
他木然张开双臂接住了珞珈的娇躯,触手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像电流一样颤栗周身,凝视着她苍白如纸的绝美容颜,楚天下意识地探出手去想阻止她胸口的鲜血喷涌而出,却眼睁睁地任由那温暖宝贵的血染红自己和她的全身而无能为力。
这时候,洞天机、金阳、红月两大法王已经和安天王、章鸿唱、宇帝仰短兵相接,一团团雄浑的罡风爆裂,直杀得天昏地暗风云变色。
然而这所有所有,都已经和楚天和珞珈毫无关系。
他紧紧拥抱着她,将她呵护在自己的臂弯中,拼命将云麓灵气灌注进她孱弱的体内,心却不断地在往幽渊中沉坠。
安天王的一剑割断了珞珈的心脉,灭绝了她所有的生机。再加上两大鬼圣的合力重击,即便是散仙之体亦无法承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楚天……”珞珈黯淡的双眸温柔地凝视楚天,似乎想将他脸庞上每一寸的模样都牢牢记住,好带去另一个世界。
“我……本是晴儿死后的一缕魂魄,经过三千年的修炼,重启天命之盘回归今生。为的就是能在这一刻,替她挡下那致命一剑,改写本已注定的宿命……”
楚天的心头砰然巨震,电光石火间有关珞珈的所有疑团都迎刃而解,奈何心更痛,情更伤。
难怪珞珈得知自己要去幽元殿后的反应是那样的反常,难怪她曾试图阻止晴儿前来,难怪她会对他情有独钟无怨无悔!
三千年的轮回,她悄然而来,只是因爱而生,更要为爱而死。这独自隐藏的似海深情,承载过多少难言的苦痛。
“命运不容亵渎……任何试图改变命运的举动和言语,都会遭受天谴反噬。我不能做得更多,只能在最后一刻牺牲自己替代晴儿,这样她和我就都能陪你走过一段路——就像月亮陪着大山,大山陪着小河……”
珞珈注视楚天的眼中有温柔有哀伤有难舍难分的深情,她的娇躯在痛楚地颤栗,体内的生命飞速流逝,双手越来越冷,越来越冷。
“别死,不要死,我不许你死!我不许你就这样离开我。”楚天五内如焚,贴紧珞珈的脸颊泪流满面道:“倪珞珈,你是不是又想和我玩游戏?好吧,我认输,这次你又赢了——你总可以活过来了吧?”话语说到最后,已是难以成句。
珞珈的脸上流露出一缕爱怜,露出最后一个美丽笑容道:“我这一生,最开心的便是找到你的那一天。再吻我一次好么?”
楚天闻言心如刀绞,毫不犹豫地低下头亲吻在珞珈冰凉的樱唇上。
珞珈闭起双目,燃烧着生命里最后的一点热量,与楚天忘情地拥吻缠绵。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渡。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是谁在池中轻歌,是谁在灯下曼舞,是谁潭边弄箫月下御剑?
原本以为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原本以为可以并肩靠做在海滩上,看日出日落夕阳西下;原本以为岁月没有尽头;原本以为这一生一世离别还会有重逢——
一幕幕魂断神伤的画面从楚天的脑海里浮现而过,他感觉到珞珈的气息愈来愈微弱,迷迷糊糊好似听她在呼唤道:“笨蛋,你要记得……”
蓦地,所有一切戛然而止。
她的樱唇变得僵硬,唇角兀自凝着一抹温柔的微笑,只是紧闭的眸中有两滴晶莹的泪光溢出,像是珍珠在一闪一闪。
“记得什么,你说下去,我在听!”楚天轻轻摇晃着珞珈。
不知过了多久,一缕可怕的念头慢慢占据脑海,不论如何拼命驱赶都无济于事。
他缓缓抬起头,盯着她含笑熟睡的俏脸,终于意识到从未想过的可怕的事情竟然真的发生。
于是不会再有人在自己的耳边轻嗔薄怒地骂他“笨蛋”,也不会再有人和自己共撑着一把油布伞十指相扣地一起漫步过幽长寂静的雨巷,再不会有人促狭地轻咬自己的耳垂,更不会有人咬牙切齿地在耳边说:“小贼,你害人匪浅——”
登时,楚天呆如木鸡,一颗冰凉的泪珠无声无息滑过面颊滴落在珞珈的胸前,渐渐化开衣衫上的那抹鲜血,像极了一朵红艳艳盛开的鲜花。
佳人来无踪,佳人去无影。
从此离别,再不重逢。
【下】
“我投资的眼光一向不错,你跟着我,肯定能赚得钵满盆溢。”
“记着哦,明年这时候你要还我五万八千五百两。”
“记得,你是我的。”
“但也不要全部放开,否则说不定有一天我就会飞了。”
“好,记住你说的话,永永远远。”
“春暖花开的时候,我们就坐在前院的花树丛中看着夕阳下的大海,在涛声里睡去。等到了夏夜,便手挽着手走在荷塘边,一只只萤火虫在我们的四周飞舞,凉爽的风里传来声声虫鸣。”
“你说的话,可要全都记得。”
迷迷糊糊地,他听到珞珈的声音在耳畔诉说,时而狡黠时而温柔,时而凶恶时而郑重,却从不曾有过忧伤的时刻。
——是的,我说过的话全都会记得,永永远远地记得。
你陪我度过的日子,每一天我都会珍藏。你陪我走过的每一段路,我也都会放进心里,永永远远不忘。
可你为什么要突然消失,我该到哪里才能找回你——
楚天的手指轻轻拭去珞珈眼角溢出的泪水。
一抬眼,他看到了晴儿和幽鳌山。
晴儿一直默默地守护在楚天的身边,同样也明白了这一切,她的身体也抑制不住地颤抖着。
如果不是珞珈,此刻她业已香消玉殒,一如本应注定的命运。
她霍然醒悟到珞珈曾经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可惜的是明白得太晚了。
“嗡——”弦声镝鸣,涅磐魔弓光华闪烁照亮黯淡幽咽的虚空。
晴儿的素手轻捻神箭“斩枭”弓开满月,灵觉锁定二十丈外的安天王咽喉,一双清凉如水的明眸中怒意沸腾,体内魔气瞬时近乎抽空,毫无保留地注入斩枭神箭内,箭锋低低咆哮释放出浓烈杀气。
“咻——”弓开满月,斩枭神箭化作一束笔直的幽蓝色强光,一往无前穿透激荡的罡风,直朝安天王的咽喉激射!
安天王凛然一惊,他在被晴儿灵觉锁定的一刹便已生出感应,却无法抢先下手扑袭对方。
适才他孤注一掷祭出元神,又召唤两大鬼圣同时出手偷袭,本是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从晴儿手中夺得定界魔枪,以此驱动幽元之力与林隐雪争抢北冥宝藏。
孰料珞珈横空杀出以身相代救下晴儿,以至于功败垂成非但未能抢到定界魔枪,反而激起在场众人熊熊怒火。
洞天机后发先至,上清古剑浊浪排空怒云翻卷,已将他牢牢罩定。
他得楚天无私相助,终于修成正果金身重铸,修为直臻昔年全盛之境,这一出手剑走空灵飘渺莫测,又岂是洞上原父子所能及万一?
安天王不敢怠慢,只得全力以赴挥剑招架,心中懊丧无以复加。
那边金阳、红月两大魔教护教法王的亦拍马赶到,截住章鸿唱翻翻滚滚斗作一团。
寒星、光辰两大法王稍慢一线旋踵而至,亦加入战团大战宇帝仰。
安天王久战之下又伤了一臂,与洞天机甫一交手即知此老修为通天,自己绝无胜望,耳听神箭破空射来,不由得对珞珈更是恨之入骨。
他情知此刻若不退走,待众人围攻上来,势必凶多吉少。当下身形暴展催动真元肋下硬吃洞天机一剑,口中厉啸挥动千年魔剑铿然劈斩斩枭神箭。
火星四溅,斩枭神箭剧烈摇颤方向稍偏,贴着安天王的元神掠过,钉入他的肉身之中。
“砰!”一阵血肉横飞,他的肉身被斩枭神箭轰成齑粉漫天飘散。
气机牵引之下安天王低嘿一声,顾不得肉身被毁元气大伤,身形借着斩枭神箭反挫之力飞速弹射,向战团外遁去,企图依靠北冥海中的充沛灵气温养保住元神不散,异日东山再起尽诛今天在场之人。
不意冷月禅、海笑书等人正守在他欲要突围的方位上,安天王心头微凛,自知只消稍作耽搁被洞天机从后赶上,自己这辈子就休想能够再看见明天的红日。
念及与此他凝动真元祭起“黑阳太圣诀”,千年魔剑光焰蒸腾卷裹元神幻化成为一轮黑色太阳,剑气旋动吞噬万有,轰向冷月禅等人道:“挡我者死!”
“天王不可——”冷月禅大吃一惊,来不及再说后半段的话,匆忙运剑抵挡身形向一旁疾闪。
“轰!”数位北冥神府高手联袂与安天王的“黑阳太圣诀”一记对撼,光芒如瀑流散,气浪惊天而起,震得虚空好似也在晃动呻吟。
安天王元神剧烈摆动,极力稳住御剑诀冲开一条血路,便想借着余势遁出生天。
猛听冷月禅一声歇斯底里的大叫道:“笑书——他是你的儿子啊!”
“你说什么?!”安天王身心巨震,就看到海笑书半爿头颅被自己的剑芒削落,身躯寸寸开裂血流如注,扑倒在冷月禅的怀里已没了生气。
冷月禅抬头望着安天王,惨笑道:“天王,笑书是你和离画影的嫡亲骨肉。离公在自爆元神前,用传音入秘嘱托我,一定要将他照顾周全,好等您出关后父子相认,传承大统。可你——”
安天王闻言如同五雷轰顶,呆呆望着儿子鲜血淋漓惨不忍睹的尸首,大吼道:“你怎么不早说,混蛋!”
话音未落下,就被一声悲怆辽阔的啸音生生掐断。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
一霎那,楚天的心头出离了忧伤,出离了愤怒,灵台如明月照大江,脱离了尘世的一切喜怒悲欢,生死离别。
只是一抹寂寞的况味萦绕心间,更感受到那大雪飘洒里有人孑然舞剑,醉歌独行的孤寂意境。
“唿——”天地洪炉像是彻底打开闸门的洪水,不可遏制地扶摇直上冲破肉身与天地间的重重枷锁,在楚天头顶盛绽开绚烂瑰丽的光花,一尊元神如魔神莅临倏然出世,面容沉静如水眉宇间却蕴含着一缕数说不尽的寂寥与悲怆。
天地孤鸿影,伊人独往来。
她走后的世界,已无我任何的眷恋与寄托,那一抹如晨星般璀璨的笑容从此消失在了天际之间。
所有的怒火与仇恨都在顷刻间升华凝炼成磅礴无铸的杀意,楚天的双目无情无欲,却似深不见底的幽潭,凝结着亘古不化的忧伤寒冰,穿越过无数人交织的视线,射落在安天王的脸上。
一瞬间安天王升起一种被雷斧电刃劈裂的错觉,心底里不由自主冒出寒意,只感到万水千山上下三界,自己已被苍云元辰剑生生世世地锁定,无处可逃!
但他毕竟是坐镇北冥神府数十年,修为臻至大千空照之境的绝世枭雄,迅即沉稳心神抵挡住楚天杀机侵袭,猛催真元千古魔剑光华再亮,身剑合一御动“黑阳太圣诀”逆流而上,碾压过层层离乱光风直压楚天!
四周的气温遽然下降,虚空中忽然飘起了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洒洒晶莹剔透,好像是上苍的眼泪在飞。
下雪了。
楚天深吸一口气,视野里那轮黑色的邪阳迅速膨胀逼近,吹动着四边的云呜呜低泣,如同唱响的丧歌。
莫名的,那轮黑阳渐渐幻化成了珞珈娇俏的笑颜,仿似在说:“楚天,你要记得保重自己——”
楚天的心弦一颤,目光穿透虚空,穿透北冥海,穿透流金岁月悠悠华年,恍惚中回到了那个风雨如晦的日子,红枫飘舞携手下山,在身后迤逦足印相伴相随。
曾记否,那个遗世独立自我放逐的少年,满身是伤愤世嫉俗地从山间走来?
是你用温柔融化坚冰,令他敞开心扉接受世界。
而今,他已成长为顶天立地的铁血男儿,只想为你挡风遮雨,而你却已不见……
楚天心融道海,但感天意茫茫生死沉浮,金丹元气滚滚燃烧,苍云元辰剑龙吟千秋光耀万丈,元辰七印霍然升腾,七印连珠萦绕身周,剑光宝气姹紫嫣红,用生命与热血铸就一曲浩然长歌!
虚空深处忽有雄壮啸声响彻天地,五道镜像英姿勃发睥睨乾坤,或轻吹晓风残月天籁之刃纵横肆虐,或拳出日照大日如来,或法印翻转天机渺渺,或料峭春寒剑指苍穹,或掌握“玄彰道德印”、“虚芜寂灭印”和“雷霆玉枢宝印”如日月旋转,一时间龙吟虎啸流光溢彩,浩荡霞光披被四海。
安天王瞳孔收缩,却看见在这鼓荡澎湃的剑海之中楚天元神屹立伟岸如山,高擎起苍云元辰剑引动四方风云,漫天大雪呜呜呼啸凝聚成一条条腾夭银龙,无瑕如玉气壮山河,遮蔽了妖艳黑阳,弥漫了整座虚空。
天下有雪诀!
纵情深如海,万死不悔,却怎堪恋这一世的风情如雪?
楚天的眸中泛起深深的伤痛与落寞,剑意奔腾瞬时臻至浓烈巅峰,仿佛连每一缕风每一丝空气都充盈着伤恸与孤寂,最终汇聚成为不可一世的怒与恨干戈八荒,朝向无尽宇宙连天飞雪!
你走后,我的世界一无所有,只剩一片荒原。
请回来,带走我的灵魂,让我随你去,任何地方。
第一百零四章 佳期如梦
【上】
“咄!”楚天低低一喝,元神与苍云元辰剑水乳融交浑然一体,化作一道劈裂乾坤的雪白剑华义无反顾地涌向那轮在风雪中摇摇欲坠垂死挣扎的太圣黑阳。
虚空大亮,在这苍茫天地之中已没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够阻止他掣动天下有雪诀,斩杀安天王于苍云元辰剑下!
光阴仿佛在被无限地拉长,空间却在急遽地浓缩。
洞天机、幽鳌山、晴儿、林隐雪、四大护教法王、冷月禅……所有人的心情不自禁地追随着那一抹惊世剑光起起落落千回百转,身形一退再退兀自感到剑气催压灵台摇颤。
但是每个人都明白,这一剑楚天只为珞珈,只为柔情似水豪气天纵。
“砰砰砰砰砰——”震耳欲聋的轰鸣猛然将众人惊醒,一串串流光盈天如同火树银花鱼龙夜舞。
“千军破”、“大日如来”、“天机印”、“裂海断流”、“玄彰道德印”、“虚芜寂灭印”和“雷霆玉枢宝印”如乱石穿空卷起千堆雪浪轰击在太圣黑阳上。
顿时剑气消沉元神扭曲,安天王的啸声由高亢急转暗哑,千年魔剑摇摇晃晃如在风口浪尖的一叶扁舟挣扎颠簸,好似随时都会倾覆粉碎。
他的心头一寒,察觉到周身元气被一股股雄浑犀利的气劲疯狂切割,千年魔剑嗡嗡哀鸣显现出丝丝缕缕的裂痕,“黑阳太圣诀”几经重创如日暮西山哧哧幻灭,将自己的元神彻底暴露在楚天的剑气之中。
这时候,他的眼前骤然亮起一片白茫茫席卷万载沧桑的雪光,苍云元辰剑龙起神陆峥嵘崭露,破开气若游丝的黑阳剑芒直捣黄龙。
“碎!”安天王纵声呼喝,攒聚超逾一甲子的真元灌注千年魔剑,令得黑色邪阳回光返照熔炼白雪,锋芒如冰直击楚天元神。
“哥哥……”
下一刻万籁俱寂,所有的景物俱都被一团鼓啸而来的白色强光吞没充斥。
虚空在无声中碎裂,一束束浑圆的光芒刺穿天幕流散于未知的空间。
不,不是无声,只因这激撞轰鸣过于雄壮激烈,超出了听力所能接纳的极限!
尽管众人早已全神戒备运气护体,然而依旧禁不住心旌摇荡生出末日来临之感。
洞天机和晴儿拼命护持楚天的肉身和珞珈的遗体向后闪退,但觉天崩地裂好像一瞬间又回到远古洪荒。
“哥哥!”
“小楚!”
“楚天——”
人们在心中呼唤呐喊,所有的意识却被滔滔涌来的浊世洪流冲碎,恍若漫长而难熬的千秋万世,只在这无尽轮回里隆隆而过。
甚至是洞天机也未能看清楚“天下有雪诀”与“黑阳太圣诀”最后相撞一刹的景状,没有人知道安天王是生是死,楚天的命运又将如何?
飘飘洒洒的大雪还在下,落在人们的心头却成为一羽不能复加之重,压得喘不过气,压得不能呼吸。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候,恢弘圣洁的白光缓缓褪淡,饱受创伤的虚空一点一点重现在众人的视野中。
“小楚!”洞天机第一个看到了楚天,看到他的元神静静飘立在那座由轮转魔君遗骸所化的山峰之巅,俯瞰脚下乱云飞卷处。
不到十丈远的地方,安天王单膝跪地像是在对楚天顶礼膜拜,左手死死抓握黯淡无光的千年魔剑倒插入石,正竭力抬头望向那立在高处的孤独少年。
苍云元辰剑由下而上斜插进安天王的元神,从他的后心露出半截森寒锋刃,浓烈的元气蒸腾飘散,眼睛里的神光如残烛般徐徐暗灭。
“天意——”他至今仍旧无法相信自己会败在一个少年手中,以这样的方式被结束了一切。
“叮——”千年魔剑一记哀鸣寸寸碎裂,安天王的左手顿时失去依撑垂落在地。
他一咬牙摇摇晃晃站立起来,面目狰厉瞪视楚天,短暂的视线交织对峙之后,元神砰然爆裂灰飞烟灭。
苍云元辰剑激射而起,在空中画过一道弧光斜插进楚天的脚下。
楚天默默无语地伸出双手攥紧剑柄,仰头眺望被光尘遮蔽的那轮天命之盘,猛然发出一阵穿金裂石的长啸。
所有的愤懑悲伤,所有的去日柔情,都融化在浩浩汤汤的啸声之中冲上云霄,惊得冥海狂涛跌宕,巍巍苍山瑟瑟战栗。
在山脚之下有魔教教主林隐雪,有护教四大法王,有北冥神府的世家家主,还有洞天机这样参透大千空照真谛的六百年前绝世人物……
但此时此刻他们的心神尽为这少年所感,仰视峰巅上空的楚天,霎那间无不想道:“千年气运,此子天成!”
只是他的身影孤单,若是珞珈还在,却必定会咯咯一笑,嘲弄道:“笨蛋,你发什么疯,还让不让人睡觉?”
然而现下的珞珈却静静依偎在楚天肉身的怀中,任他的啸声惊天动地却再也不会醒来。
——真的睡着了,再不会醒。
楚天的啸声竟是越来越慷慨悲壮,似乎毫无力竭之虞,元神微微晃颤冒出缕缕金红色烟气,直如杜鹃啼血残阳似海。
他的思绪在啸声中奔驰,昨日种种历历在目,心中不由得记起洞天机曾经说过的话语:“回来时物是人非,惟见一捧黄土,才发现还有许多答应过她的事没来得及做。小楚,你要珍惜。”
猛地心狠狠一恸像是扯断了一样,不经意里潸然泪落。
不知过了多久,楚天的啸声徐徐停歇,余音兀自在寂寥空阔的旷野里隆隆回荡。
安玉京渐渐回过神来,悄悄欺近楚天的肉身,猛地挥剑斩落道:“小贼,你杀了安天王,大逆不道十恶不赦!”
不料晴儿早有防备,见他魔剑攻来想也不想纤手掣动定界魔枪如赤电飞挑而出。
“铿”的金石脆响,安玉京连人带剑跌跌撞撞飞了出去,刚想稳住身形便觉脖颈剧痛竟被人从后头用手牢牢掐住,耳边就听洞天机怒哼道:“小王八羔子,你主子杀了人家的心上人,你还想趁火打劫?”劲力透入将安玉京全身骨骼震碎甩手扔出去多远。
安玉京一声惨叫像死狗般跌落在地,七窍流血恨恨道:“幽鳌山……你袖手旁观却不为天王报仇雪恨,居心何在?!”
幽鳌山冷然注视安玉京,沉声道:“这话你为何不对珞珈说?”
安玉京一噎,看着默立在旁的一众北冥神府高手,犹如捞到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叫道:“冷月禅、寂商玄,你们为何不说话,莫非也想背叛神府?”
冷月禅和寂商玄对望一眼,双双走近安玉京道:“玉京老弟,难得你对安天王这般忠心耿耿,着实令我等汗颜。如今天王驾鹤西归,黄泉路上好不寂寞,不如你也随他而去做个伴儿!”说着话各出一掌击中安玉京胸口。
安玉京顿时一命呜呼,面容狰狞双眼瞪得滚圆,端的是死不瞑目。
此举颇出林隐雪意料之外,她目光一扫见宇帝仰、章鸿唱早已趁乱逃走不知所踪,在场的北冥神府高手经过三番两次的内讧争斗死的死、伤的伤,仅剩幽鳌山等寥寥十数人,能令自己有所忌惮的惟有洞天机一人而已。
却见洞天机身形一晃飘近楚天,一掌抵在他元神背上注入精纯上清灵宝真气,劝慰道:“小楚,人死不能复生,珞珈这丫头是心甘情愿的,就让她……安心去了吧。”
不妨楚天摇摇头,低哑的嗓音道:“我要把她找回来。”
洞天机苦笑道:“她已元神涣散魂魄飞升,纵然是大罗金仙也无法回天……难不成你还能去幽冥界找她?”
楚天没说话,他一语不发保持着沉默,可眼神中分明跳跃着光华分明在说“是”。
“不成的,小楚,你不能做傻事。”洞天机倒吸一口冷气,定定看着楚天道:“亡灵便是亡灵,就算你能够去到幽冥界,寻回珞珈的魂魄,她也已不再是珞珈,甚至可能已转世投胎重入红尘。”
楚天的元神巨震,肉身感应之下“哇”地喷出一口鲜红热血。
他知道洞天机说的是实话,且不论人冥两界通道已被封印,除非有一天自己能够彻悟大千空照至境从而羽化飞升进入天界,才能设法转道前往。但这一天,十年、二十年、三十年,甚而是一生一世的光阴也未必能够。
说到底,他是在自欺欺人而已。
楚天的心骤然烦躁到极点,忽然间肉身紧闭的双目微微一颤,自眼角渗出两颗血泪。
恍惚中就听林隐雪说道:“楚天,我有一个办法,也许能够救活珞珈!”
楚天犹如在无尽黑暗中觅得一线光明,霍然望向林隐雪,目光中却有一丝怀疑。
林隐雪似乎猜到楚天心中所想,凝视珞珈了无生气的容颜,幽幽道:“别忘了,她是我三千年后的女儿。”
一瞬间,楚天觉得那位曾经熟悉的林夫人仿佛又回来了,心中升腾起希望,颔首问道:“什么办法?”
林隐雪徐徐回答道:“你可以将珞珈的遗体用云麓灵气保存起来,每日再喂食一滴泉水,她的肉身便不会腐烂。然后催动天命之盘唤醒沉睡中的镇狱魔剑,用它劈开冥海,寻回珞珈的魂魄!”
楚天呼吸顿止,疑惑道:“你是要我逆改天命,剑碎冥狱?!”
霎那间四下一片死寂,气氛骤然变得压抑紧张。
洞天机两眼一翻想说什么,话到嘴边看看楚天又强行咽了回去。
楚天不由自主想到了在厄狱古林中寒料峭所说的那些话语,仿似一个神秘魔咒,吸引驱动着自己一步步走向他所预言的道路。
沉默须臾,他不自禁地抬起头眺望那轮高高悬挂的红日——天命之盘。
慢慢地,它好像化作了珞珈那漫不经心而又神秘莫测的笑靥,如此熟悉却又那么遥不可及。
他有所决断,沉声问道:“我如何才能收服天命之盘?”
林隐雪吃了惊,愕然道:“怎么,你不是幽冥太子?”
楚天怔了怔道:“幽冥太子是谁?”
林隐雪如遭重锤,娇躯无力地坐倒在战车里,失神地望着楚天困惑的脸庞,喃喃道:“不,不可能……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差错!”
和楚天一样,在场所有的人都不知道林隐雪究竟想说什么。惟有洞天机隐隐约约猜出了一些她话语中隐藏的意思,心情竟是一松,咕哝道:“不是才好,敢情寒老魔也有失算的时候——”
这个“候”字刚刚出口,猛听得云空中金鼓一般的隆隆轰鸣,那轮天命之盘衍化的红日毫无征兆地开始裂变分化。
一团团刺目生花的血红色光球喷薄而出,在天幕之上画出无与伦比的璀璨赤芒洒落下来,轰击在旷野中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激起冲天火柱。
一阵阵的地动山摇,虚境里充满了红色的光火,整座空间像是动荡的波纹在扭曲燃烧,一切都在眨眼间变得不真切起来。
红日如同一枚碎裂的鸡蛋壳,“喀喇喇”崩裂出无数黑黢黢的深壑,沛然莫御的幽元之力化为无可阻挡的恐怖火焰熊熊高炽,仿佛要将万物蒸发烧灼成飞烟。
广袤的旷野宛若被烈焰烤爆的琉璃,不停的碎裂熔化,一股股亮红色的熔浆似暴怒的巨龙蹂躏大地,将所过之处化为一片片虚无的废墟。
天命之盘竟已完全爆裂,从里面蓦然喷出出一束流星般的红芒,刺得众人双目剧痛如盲,眼前充斥着一团血红强光伸手不见五指。
“轰——”传说中幽冥皇帝遗骸所化的山峰在霎那间坍塌粉碎,凛冽的寒风席卷虚空,充满天地毁灭的绝望意味。
所有人都有一种神魂出窍的感觉,思维意识也如同那山峰一般的塌陷崩溃,浑然不晓自己究竟身在何处,是生或是死?
【下】
一轮弯弯的月亮挂在中天,暗红色的冷光洒照下来,将峡谷上空的浓雾渲染得如同从大地伤口中不断流淌出来的鲜血。
时不时的,远方的天际中会有一道道妖艳的流星般的光芒划过。那是从冥海里释放出的陨雷刺透高空中的玄穹冥流轰击在度朔山上。
一声声沉闷的轰鸣声中,天空腾起浓烈的血红云烟,大地在痛楚的呻吟里战栗。
这里是放逐者与亡灵聚居的世界,永远没有白天与黑夜之分,永远看不到阳光,也没有春天与夏天。从它诞生之日起,就已注定要被黑暗与寒冬笼罩。
狂风带着刺骨的寒冷隆隆呼啸过这座长达两千余里的大峡谷,在身后留下翻卷的雾气和孤寂的回声。
没有一丝的生气,没有一丝的温暖,有的只是杀戮和毁灭。
“唿——”死寂之中,忽然有一团黑黢黢的影子在寒雾里掠过。
这是一头在寂然山中常见的孓死鸟,体型庞大约有一人多高,双翅完全舒展开来超逾一丈,全身长满金属片般的黑色羽毛,细长的脖颈上生有一白一灰两颗纺锤形的怪首,却是雌雄同体之征。
孓死鸟模样的看似残暴凶狠,实则胆子极小,从不敢主动攻击猎物,只以尸骸中残留的精血为食,对人倒也无甚大害。
这头孓死鸟飞得并不算高,始终与地面保持着约莫二十余丈的距离。这样做不仅有利于找寻峡谷中的食物,同时也能避开在高空中肆虐横行的玄穹冥流。
它孤零零地沿着峡谷飞行出一百多里,忽然像是发现了什么,拍击双翅俯冲而下。
下方是一片荒凉寂静,寸草不生的低洼地,好像刚刚遭受过突如其来的陨雷蹂躏,黝黑的岩石满目苍痍,触目惊心的裂痕犹如蜘蛛网般向四周发散,从底下冒出阴冷的殷红氤氲。
一艘千疮百孔的魔舟如被人生生拧断的黑色利剑,斜插在洼地中烈烈燃烧。
它宛若一只黑色的金匣,四四方方稍显扁平,船体上的符印星罗密布闪烁着妖艳的红芒。船头深埋地下已经无法看清,折落倾倒的船尾两侧分别铸有一个昂首怒啸的龙头,兀自在有气无力地喷吐出蓝色的光焰。
在魔舟顶部,还有四根粗大的桅杆向外探出,杆上的巨帆已被幽火烧成灰烬,只剩下几根烧得只剩半截的焦黑绳索被峡谷中的大风吹得左右摇曳。
如此景象在度朔山脉并不少见,那些航行在玄穹冥流中的魔舟时刻都面临着被陨雷轰炸的危险。假如遇到的陨雷威力较小,还能依靠船上的防护符纹和秘法魔阵抵御化解,反之便只能如同眼前的魔舟一般遭遇到灭顶之灾。
孑死鸟从魔舟断裂的中部飞了进去。魔舟内部分为上下两层,下层是货舱和一座毁损失灵的秘法魔阵。魔阵的阵眼由一尊巨大的鼎炉组成,炉膛里还有不少尚未来得及炼化的黑冥石在哧哧冒着轻烟,却已无法再为这艘遇难的魔舟继续提供航行所需的能量。
船舱里一片狼藉,到处都是水手和魔武士的尸体。
对已经饿了半个多月的孓死鸟而言,眼前的发现无异于一顿从天而降的丰盛美食。它降先小心翼翼地在船舱里盘旋了一圈,在确认周围十分安全以后,才将锐利如锥的长喙插入一名魔战士额头上洞开的血窟窿里,贪婪地吮吸起来。
它也是饿极了,一连吸干了七八名魔战士尸骸中残存的精血依旧未感知足,又摇摇晃晃迈着步来到下一个魔战士的尸首前。
这是一名年轻的魔战士,身材修长相貌英俊,却因长期的酒色无度而导致肤色苍白枯燥,脸膛上隐隐泛起青气。
和所有的幽魔一样,他的眼珠并非漆黑,而是呈现出海般的湛蓝。从头盔里泄落下来的长发同样闪烁着冰蓝色的金属光泽,天庭宽大挺拔依稀泛起晶莹的玉光。
他身上的铠甲基本保存完好,头顶上却被炸开了一个杯口大小的窟窿眼,胸前印刻的弯月状徽记四周,有一圈金红色的彼岸花花枝缠绕,花枝上生长出的三片银叶,象征他生前曾是这支队伍的首领。但现在和其他人一样,仅仅是孓死鸟即将享用的美餐而已。
谁知孓死鸟刚刚在他的身旁站定,这名年轻的魔战士突然睁开双眼,左手快逾飞电抓住它粗壮的右腿猛地一扯。
孓死鸟猝不及防,惊恐地尖声长唳振翅往空中飞去,企图挣脱魔战士的擒拿。
魔战士的左手紧抓不放,身体却被孓死鸟从地上带起。他想也不想,顺手握住斜插在身边的一柄雪白魔剑,往孓死鸟的脖颈上狠狠劈下。
孓死鸟一记凄厉的惨叫,双翅无力地扑腾了几下,重重摔回地面。
魔战士不由自主松开了孓死鸟的右腿,伤口的剧痛令他忍不住低哼了声,双目却望着手里紧握的那柄魔剑一愣,脸上露出迷茫之色。
这柄魔剑四尺长三指宽,剑身通体莹白,像是一道道祥云纹样交织凝炼而成。剑柄中央镂空镶嵌着一枚徐徐运转的绚丽宝珠,正在不断吞吐虚空中的幽冥之气。
“苍云元辰?”魔战士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脖颈上的伤口,神情变得愈发的困惑。
他横过魔剑,纯净如雪的剑身上缓缓映照出一张俊秀而阴鹫的面容。
魔战士的眉头皱了皱,左手五指捏攥成印口中沙哑的声音低喝道:“咄!”
“哧——”元辰宝珠中应声溢出一团乳白色的清冽灵气,如丝如缕渗透进他的身躯。须臾之后头顶上的创口“嗤嗤”冒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结痂愈合。
他伸手拖过孓死鸟的尸首,仰起头“咕嘟咕嘟”灌了几口从脖颈里汩汩流淌出来的金绿色魔血,全身不自禁地打了个激灵,只觉得这血又腥又冰,很不好喝。
他强忍恶心又逼迫自己喝了五六口,身体里渐渐有了点儿暖意,这才丢开孓死鸟,目光一扫便看见自己左手食指上戴着一枚古朴无华的青铜魔戒,戒面上镌刻着一朵六瓣魔葩,却叫不出它的名称。
年轻人微微苦笑了声,他到现在仍旧未能弄明白,为何一场天地异变后,自己的元神会莫名其妙地来到了一个陌生世界中,还进入到一名魔战士的躯体里,霍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从严格意义上来说,这名年轻的魔战士已经死亡,只是脑海中还保留着部分残存的记忆片断,正在被这具身体的新的主人慢慢吸收。
——慕成雪,寂然卫虎贲军都统,这次率领部下乘坐魔舟深入度朔山脉,却并非为了什么公务,而是准备像以往那样掳掠一些狼魔族的年轻美丽少女抑或强壮健硕的战士,转手贩卖给寂然城地下黑市的奴隶商人。
靠着这并不怎么光彩的勾当,短短数年里他已赚到了常人难以想象的惊人财富。然而天有不测风云,或许是连上苍都看不去,就在不久前一道毫无征兆的可怖光芒劈中魔舟,将包括慕成雪在内的所有人全部轰杀。
不可思议的是,这一刻慕成雪又“活”了过来,成为整艘魔舟中唯一的幸存者。
但又有谁知道,真正令慕成雪“复活”的人其实是另一个人的元神,楚天。
他的元神如今附体在慕成雪的身上,初步吸收了对方残存的记忆,知道自己是被天命盘传送到了幽魔界的某个地方。不过这里的景象,和自己原先的想象不尽相同,而新的身份也需要一段时间适应。
当务之急,是在幽魔界中寻找到珞珈的魂魄,然后带着她一起回返尘世。
然而这件事情说起来容易,真正要做却是势必登天。姑且不说珞珈的魂魄飘零到何方自己无从知晓,就是眼下的处境已足够他挠头。
首先慕成雪的身体受损严重,五脏六腑几乎化为灰烬。虽然幽魔身体彪悍,只要金丹不灭魂魄不散,哪怕肉身灰飞烟灭,也能重新生长恢复如初。但这毕竟需要一个过程,而且会耗损海量的魔元。
幸亏苍云元辰剑被天命盘一并转送到了幽魔界,凭借元辰宝珠里蕴藏着的云麓圣泉完全可以加速肉体弥合伤势痊愈。
但另外一个问题就有点棘手了——慕成雪的修为堪堪臻至圆明境界,距离圣阶尚有一步之遥。换而言之,他的经脉暂且无法承受圣阶的力量,于是乎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楚天空负抱朴之境的功力,却不能轻易施展,必须一步步对其身体加以炼化改造才行。
更头疼的是自己的肉身留在了北冥海中,梵渡经书、晓风残月箫等诸般魔宝悉数遗落,而今带在身边就只有这柄苍云元辰剑,连造成眼前这所有困境的罪魁祸首——天命之盘亦不知去了哪里。
自己初来乍到,对幽魔界的认知仅来源于慕成雪那点支离破碎的记忆,今后该如何是好,还需仔细地想上一想。
就在这时候,楚天的灵台微微一动,感应到魔舟外又有了新的动静。
看来幽魔界也不尽是一片荒芜冷寂,至少这艘魔舟吸引来了不少的访客。
第一百零五章 狼魔族
【上】
红月如钩,整座度朔山宛若一座漂浮在冥海中的岛屿,正围绕着它缓缓移转。
浓雾里渐渐显露出二十余匹魔狼的身影,棕红色的皮毛仿似火焰般在风中跃动,一双双金黄色的狼眼就像暗夜里璀璨的宝石,闪烁着冰冷的光辉。
它们在坡上略作停留,锐利的目光穿透如水波纹般动荡的雾气,警惕地打量四周。然后,除了留下两名同伴望风外,其他的魔狼如同离弦之箭冲下洼地,又纵身跃上还在燃烧的魔舟。
这群魔狼的动作敏捷矫健,锋利的狼爪闪闪发光,轻而易举地扣住坚逾铁石的船身,迅速越过船舷进入到魔舟内部。
它们在船舱里仔细搜索,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更不会放过每一具尸体。如果意外发现在这艘魔舟中还有活着的幽魔,它们的利爪将会毫不犹豫地插入对方的额头,将他脑内的金丹捏碎!
忽然,一头魔狼注意到了楚天。它的眼睛里不可遏制地激射出仇恨的火焰,喉咙发出嗬嗬的愤怒低吼,后腿发力猛蹬,张开血盆大口露出白森森的锐利獠牙咬向对方的咽喉。
它并未察觉到楚天还活着,然而复仇的怒火却驱使着这匹魔狼要撕裂咬碎慕成雪的尸首泄愤。
楚天的眼睛尽管紧闭,但灵台上已清晰映射出这匹魔狼愤怒的身影。没想到慕成雪这么遭人恨,就算死透了那些魔狼仍不肯放过他的尸体。
要出其不意地杀死这头魔狼并不难,但拖着慕成雪半死不活的身子,想干掉它剩下的那二十多名同伴显然是在玩火。
他的身形蓦然翻转向侧旁闪躲,双腿张弓满弦猛踹向魔狼的小腹。
那头魔狼做梦也想不到楚天还活着顿时扑空,两对獠牙“卡嚓”脆响竟将船甲板咬开一个窟窿。
“砰!”楚天感觉自己的双脚就似打在了一团坚实而充满弹性的东西上,八成以上的气劲被魔狼胜似甲胄般牢固的皮肉结结实实地承受了下来,仅有极少部分能够攻入对方的体内。
尽管如此,魔狼还是被楚天的腿劲猝不及防地打翻在地。
它的口中发出一记疼痛而暴怒的厉嗥,头脑极快地反应过来,明白自己遭受到了楚天的暗算。
不等身躯完全倒地,魔狼便在失去平衡的状况之下匪夷所思地拧转柔软的腰部,两条粗壮的后腿遽然抬起,猛蹬向楚天。
孰知楚天料敌机先,根本就没有顺势扑来。他的身形借助两腿的踩踏之力轻飘飘地朝后上方飞起,使得魔狼的反攻再次落空。
“砰!”魔狼接连两轮攻击失败,健硕的身躯轰然侧倒在了甲板上。
它刚刚想翻身站起,却突然觉察到一柄雪亮森寒的魔剑杀气横溢,紧抵在了自己的额头上,耳边就听楚天低沉的声音警告道:“别动!”
魔狼恼恨而不甘地发出咆哮,却被楚天手中的苍云元辰剑逼得无法动弹。它很清楚自己的脑壳再是坚硬,也绝对抵挡不了苍云元辰剑的无铸锋芒。楚天的右手只消轻轻往前一送,冰冷彻骨的剑锋便会立即洞穿它的头颅,将金丹绞得粉碎。
与此同时,魔狼的二十余名同伴已然像一道道红色厉电扑到了近前,将楚天团团包围起来。
楚天一边用苍云元辰剑压制住脚下的魔狼,一边打量着四周对自己虎视眈眈的狼群,问道:“你们谁是首领?”
一匹皮毛亮丽的魔狼前腿离地抬身立起,霍然化身成一位青春美艳的狼魔族少女。她的五官棱角分明,犹如用玉石鬼斧神工雕琢而出,棕红色的肌肤上紧裹着一身炫目的皮甲,将修长而健美的身材曲线显露得淋漓尽致。
她看上去非常年轻,一双金色的眸子里充满了倔强与野性,挺直的鼻梁下丰润的红唇娇艳欲滴,却又有谁能想象隐藏其后的贝齿香舌曾经咬碎过多少人的头颅?
和所有的狼魔族人一样,少女拥有一头如朝霞般火红的长发,被精心梳理编织成数百条细长的发辫,上面点缀着耀眼生辉的金色发饰,却也是本族所独有。
她的双耳又尖又长,耳尖从浓密的发辫里探露出来,这点倒和普通幽魔相似。
楚天猜她应该很爱美,所以跟别的狼魔族人不一样,这少女的脸上只是象征性的用朱丹涂抹了几道纹路,非但没有丝毫狰狞可怕之感,反而煞是动人。
她的胸脯虽被皮甲裹紧,但依旧不可抑制地高耸如云。
通过慕成雪的记忆,楚天才晓得狼魔族人对女子的美丑评判,主要便是看她的胸部饱满度。不言而喻,眼前的红发少女在狼魔族中一定是备受欢迎的大美女。不过这些都和自己无关,楚天现在唯一关心的就是如何甩脱这群对慕成雪恨之入骨的狼魔族人,活过自己来到幽魔界的第一天。
他满以为这位狼魔族的美丽女首领会和自己谈条件,不曾想对方朱唇轻启道:“我会先杀死他,然后再将你碎尸万段!”
楚天怔了怔,幽魔界的美女果然与众不同。从对方冰冷而坚定的眼神中,他相信这话可不是危言恫吓,更非说着玩玩。
他的右手稍稍用力,苍云元辰剑刺破魔狼的眉心,一缕金红色的魔血徐徐淌落。
无视周围数十道足以杀死自己上百次的愤怒目光,楚天淡然道:“既然如此,我可以为你代劳。”
他隐隐觉察到,红发少女的修为至为强悍,绝不亚于洗心之境的圣阶高手,甚或已突破了抱朴境界。
要放在从前,楚天自然无所畏惧,无奈慕成雪的肉身委实不给力,纵有苍云元辰剑的臂助也难以是她的对手。何况在这少女身旁,还有二十余名狼魔族精锐战士,自己稍有疏忽便会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看到楚天伤害自己的族人,红发少女的眸中闪过一抹厉芒,语气冰冷道:“我会慢慢杀死你,就像当年你们折磨杀害我父亲那样!”
“你是北夕骜的小女儿北夕雅?”楚天皱了皱眉,想到了这个红发少女的来历。
她的父亲北夕骜曾经是狼魔族北夕部落的狼主,因为率领族人剿灭了一支深入度朔山中的奴隶捕猎队,激怒了寂然城城主窠卫。结果三年前魔军压境,连番血战后北夕骜寡不敌众重伤被俘。
窠卫并未直接杀死北夕骜,而是将他关在一座特制的囚笼里,悬挂在寂然城的北塔楼上,命人日复一日使尽各种残忍恶毒的手段进行凌辱折磨,最后才挖出金丹磨成粉末,和精血一道酿成了三坛所谓的“狼主酒”大宴同僚。
难怪北夕雅不肯饶过自己,在那场征讨北夕部落的大战中,慕成雪统帅的虎贲军正是大军前锋,双手沾满狼魔族人鲜血的罪魁祸首之一。
“狼主酒好喝么?”北夕雅的眼中射出令人胆寒的凄厉怨毒之色。
楚天不由得再次苦笑,却没法解释自己跟慕成雪根本就不是一个人。这事说出来,别说北夕雅不会相信,就连自己直到现在还有一种做梦的感觉。
“我给你一次报仇的机会。”感应到四周狼群蠢蠢欲动,楚天突然抬起苍云元辰剑指向北夕雅:“如果你赢了,杀刮存留任便;反之,就放我离开!”
北夕雅愣了愣,没想到楚天会这么做。
那匹刚才被楚天用剑制服的魔狼抬身站起,化作一名年轻的狼魔族战士,口中发出一声尖锐的长嗥扑向了他。
与幽魔不同,狼魔族人十分相信身体的力量,极少有谁会使用魔兵。这名狼魔族年轻战士也是一样,他的左拳紧紧凝攥,倏然迸射出五根银红色的犀利骨刺。每根骨刺长约一尺,如五柄微微弯曲的匕首直插楚天心脏。
谁知楚天对他不屑一顾,欣长的身躯纹丝不动,面带冷笑盯着北夕雅的俏脸。
这名狼魔族战士的实力不算太强,但只要自己一接战,其他魔狼势必会群起而攻之,现在就看北夕雅对自己的挑战会做何反应。
果然,北夕雅被楚天表现出的傲慢与轻蔑深深激怒,晃动身形后发先至一把抓住同伴的左腕,将他带开数尺,金黄色的眸子里闪动着森冷如锋的光焰,目不转睛凝视楚天道:“你出手吧!”
楚天点点头,没有任何的废话。这是他初入幽魔界后遭遇到的第一个劲敌,假如没有定界魔枪,可能晴儿也不是她的对手。
苍云元辰剑嗡嗡镝鸣喷薄出金色祥云,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朝前递去,指向北夕雅的眉心。
北夕雅的脸上流露出一丝诧异。这些年为了报仇,她曾在暗中不止一次的刺探监视过慕成雪,对这家伙的修为即使不敢说了若指掌,但也知之甚深。
然而此刻楚天施展出的剑法,却是北夕雅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苍云元辰微微颤动的剑锋蕴藏着数十种难以捉摸的变化,每迫近一寸杀气便浓烈一分,仿佛全身所有的要害都在对方的剑势笼罩之下,压根无从判断剑招的真实意图。
眼看云光剑海迫在眉睫,北夕雅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不能胆怯退避,否则对方的气势必将越来越盛,直至将她完全湮没。
一声嘹亮的清啸后,北夕雅的娇躯如张开的弓弦般弹射而出迎向苍云元辰剑。
两人终于交手了。
【下】
“铿!”如同破囊之锥,北夕雅的双手间骤然突出十根美轮美奂的骨刃,细长的锋刃闪耀着银红色的瑰丽寒光,在她的身前拖曳出无数条纵横交错的炫目流芒,顷刻间切碎祥云剑气,绞杀向苍云元辰剑。
“叮叮叮叮——”楚天手腕微振运转苍云元辰剑与北夕雅的骨刃在霎那之间连续激撞近百次,激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金石响音。
从骨刃上涌来的狂野魔劲被苍云元辰剑不断化解消融,银白色的剑澜好似泛滥在汪洋大海中的皎洁月华,腾夭动荡蕴含着变幻莫测的自然轨迹,蓦然集丝成束化作一道不可一世的强光切开北夕雅密不透风的骨刃防护,如流星坠海飞斩而落。
在同伴紧张的惊呼声中,北夕雅柔若无骨的纤腰似风摆荷叶往左一拧,苍云元辰剑紧贴她的腰肢有惊无险地滑落。
楚天一记虎喝踏步上前,左拳击向北夕雅的胸脯。
北夕雅宛若玉石般晶莹光洁的脸上泛起一抹煞气,两条修长结实的美腿猛地打开侧压到地,娇躯躲过楚天的拳锋后弹腰前倾,张开双臂如乳燕投林合抱对方虎腰,十根骨刃左右开弓几乎封杀了所有趋避闪躲的角度。
楚天大战小战不下百次,所遇的神陆绝顶高手诸如倪天高、安天王、洞天机等人亦不在少数,却是平生以来头一回碰到这么古怪的招式。
就这样简简单单的一个侧滑劈腿,非但将自己的攻势彻底瓦解,更是在弹指间转守为攻,将原本占尽先机的他陷入铁壁合围的绝境之中。
许是天赋异禀,狼魔族人将他们的身体优势运用到了极致,远非一般人可以想象。
“唿——”不动如山印勃然迸发,两座金峰从楚天的腰间突兀而出,堪堪封住北夕雅刺来的骨刃。
骨刃击打在不动如山印上发出金石激响火星四溅,砰砰不停碎开金光,一时却也难以突破守护刺及楚天的腰部。
楚天的身躯被北夕雅牢牢扣住无法脱开,当下想也不想压低身形往前撞去,使出一式日照神拳中的“暗无天日”用头顶向对方面门。
北夕雅没想到楚天居然能挡住自己的骨刃,见对方一头撞落,她的所有招式皆已用老,身形避无可避惟有硬接。
随着一声琼鼻里低低的冷哼,北夕雅轻扬螓首毫无畏惧的迎空对撞。
要知道狼魔族的体魄得天独厚,纵使在幽魔界中也是独树一帜。像这样纯粹的短兵相接身体碰撞,绝不输于任何人。
“砰!”两人迎头激撞,楚天登觉金鼓齐鸣脑海翻腾,一阵痛彻心肺的晕眩里隐隐约约就感到自己的嘴巴好像按在了什么火热柔软的物事上甚是舒服。
四周狼群脸上的表情顿时变得古怪之极,就看到他们的狼主投怀送抱,用双臂紧搂住楚天的虎腰,扬起俏脸和那小子耳鬓厮磨热烈拥吻。
一个是敬爱仰慕的部落狼主,一个是不共戴天的魔军都统,尽管明知道他们都是为了攻敌自保各出奇招,才阴差阳错地肢体交缠在了一处。然而眼前这样暧昧的景象,依旧教人感到难以置信。
北夕雅的灵台敏锐觉察到了众族人的惊愕反应,心里涌起难以言喻的羞怒与杀机。这一撞之下她的滋味也不好受,琼鼻发酸眼泪横流,哪里还有一点儿狼主的威严?双臂全力运劲一拧,骨刃喀喇喇绞碎不动如山印的层层光罩,在楚天腰间拉出十条深可见骨的血槽。
楚天的身形趁势斜飞,左脚也是毫不客气地踹中北夕雅香肩。
北夕雅嘤咛低哼,身不由己地仰面后倒,玉背躺在了楼板上。那玉体横陈梨花带雨的模样,让所有男人见了都会发疯。
一头体型格外强壮的魔狼首先按奈不住,凶猛咆哮纵身扑向楚天。
楚天被撞得七荤八素尚未清醒过来,亏得菩提镜月印映照灵台,感应到魔狼扑来。
他运劲于背撞碎身后舱板,飞退进隔壁的舱室中,苍云元辰剑斜向上指使出“逆天改命”挑向魔狼腹部。
魔狼前爪透出骨刃锁住苍云元辰剑,张嘴亮出森森獠牙咬向楚天咽喉。
楚天临危不惧,右手松开苍云元辰剑,双拳并举打出漫天光影涌向魔狼。
“砰砰砰!”魔狼的骨刃与楚天双拳连撞数十下,终于被他击退。
楚天抓住苍云元辰剑往后一拔,口鼻之中渗出鲜血,胸口魔气鼓荡如沸,经脉几欲爆裂,重重摔落在甲板上。
魔狼身形一展化作一名挺拔魁梧的狼魔族战士,便要再次冲向楚天。
北夕雅娇躯纵跃伸手按住了他,沉声道:“夕寒!”
北夕寒身躯猛挣,却没能脱开北夕雅的牵手,不禁怒道:“放开,我要杀了他!”
也难怪他如此怒不可遏,作为北夕雅的未婚夫,被誉为北夕部落年轻一代中的第一勇士,眼看爱人受辱岂能视若无睹?
北夕雅摇摇头道:“我答应过这头幽魔猪,作为释放夕猛的条件,要给他一次公平决斗的机会。”
北夕寒回过头冲着北夕雅吼道:“你跟一头幽魔猪,根本就不用讲什么信用!”
北夕雅徐徐道:“幽魔猪可以不守信用,但我们不能!这是父亲教我的做人道理,你可以不听从我的话,但不能违抗狼主的命令!”
这时候楚天已慢慢从地上站起,腰部的伤口不停冒出乳白色的烟气迅速愈合。
他运气调息疏通胸口淤塞,静静听着北夕雅和北夕寒之间的争执,开口说道:“夕雅狼主,我们可以重新开始了么?”
北夕雅强压对楚天的仇恨,冷冷道:“没想到你这头幽魔猪还有几分胆色。”
“过奖。”楚天微微一笑也不抗辩,苍云元辰剑突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劈落。
北夕雅唯恐北夕寒不听自己的命令还要上前,故而娇躯不退反进迎向楚天,骨刃分摆拨打剑锋。
两人二次交手均比方才更为小心慎重,步步为营你来我往又激战二十余个回合。
楚天吃亏在无法尽情发力,空负抱朴神功只能使出不到五成的力量,若非苍云元辰剑经过云麓圣泉净化洗炼后威力倍增,此刻早已落败。
饶是如此他仍感分外吃力,北夕雅的招式简单而凌厉,配合着敏捷迅灵的身法进退如神异常难挡,还要随时防备北夕寒等人忍耐不住突施冷箭。
突然魔舟外响起那两匹在坡上留守望风的魔狼嗥叫声。这嗥声忽急忽徐错落有致,暗藏着几分惶急与紧张传入了众人的耳朵里。
北夕寒面色一变道:“有亡灵过境,快杀了这小子,我们撤!”
北夕雅攻势骤急牢牢压制楚天,冷静道:“你们先走!”
北夕寒急道:“不行,我们不能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大伙儿一起上,先将幽魔猪乱刃分尸,然后赶紧退走!”
北夕雅冷喝道:“你们谁敢违抗我的命令,按族规处置!”
北夕寒的面色一阵红一阵青,叫道:“夕雅,你太固执了,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楚天听到魔舟外的狼嗥声越来越急促,显然大批的亡灵正在飞速朝这里涌来。
他全力守住门户,说道:“等亡灵走后,我们再战!”
北夕雅充耳不闻,双手挥动骨刃紧逼楚天,却是不容楚天有任何逃走的机会。
首先是一条亡灵的身影如空气一样穿透了舱壁走了进来,或者更为准确的说是轻飘飘地凌空飞了进来。然后是第二条、第三条、第四条、第五条……
它们全身散发出诡异的白光,面目表情呆滞阴冷,无意识也无思维,从生成之日起便注定要横穿冥海,完成一场近乎绝望的苦难行军,奔向天地尽头的轮回之地。
在一般情形下亡灵亦不会主动攻击其他生物。然而一旦感觉到危险和杀机,它们就会毫不犹豫地向存在于四周的所有生命体发动起潮水般不死不休的攻击。
“嗡——”飘入魔舟中的亡灵一双双死灰色的眼睛遽然亮了起来,显然感应到了北夕雅与楚天释放出的杀气与战意。
电光石火之间,所有的亡灵身上的光泽骤地转红,原本飘忽而稍显迟缓的身形膨胀舒展开来,犹如一道道凄厉的血电迸射向所有人。
“快走!”北夕寒昂首厉嗥,双掌抵撑腰间如在顶礼膜拜虚空之上的红月。雄浑的罡风从他的身体里汹涌迸发,卷裹起游离在身周的幽冥灵气焕发出一团殷红色的魔光,却是施展出了狼魔族秘法“千狼奔月”。
与尘世间大相径庭,幽魔界的灵气异常浓厚,从而使得圣阶高手能够较为轻易的施展出威力巨大的各种秘法。只这一式“千狼奔月”的威能,就绝不亚于魔教的绝学“千军破”,若放诸于神陆不知会令多少人悚然动容。
然而从魔光中衍生凝铸成的成百上千头血狼,除了少部分冲向亡灵,多一半竟是直奔楚天而去。
在北夕寒的心里,惟有杀了楚天才能让北夕雅退走,躲过亡灵大潮的没顶之灾。所以于公于私,他都必须将楚天置于死地!
面对幕天席地的血狼扑杀,楚天的心头微凛,杀意在眼眸深处一闪而逝。
第一百零六章 亡灵
【上】
就在楚天准备祭出元神,不惜以犁庭扫穴之势决荡魔舟冲杀出去的瞬间,北夕雅出手了。
她非常清楚北夕寒的用心,也明白他是出于好意,希望能帮助自己尽快斩杀楚天,然后带领族人在亡灵尚未全面包围魔舟之前立刻撤走。
但是源于父辈高贵血脉中的骄傲与执拗,根本不容许她背弃自己的承诺,即使面对的是一头屠戮蹂躏族人的幽魔猪!
她当然不会怪罪北夕寒的拔刀相助,但内心里却又有一缕隐约的惆怅——北夕部落的第一勇士,却也不懂得自己的矜持与自尊。
她虚晃右手骨刃,左手在胸前合掌礼拜,樱唇中轻吐出一串惟有狼魔族的大萨满才能听得懂的奇异咒语,四周的幽冥灵气急速抽空汇聚成为一弯血红冷月飞旋过楚天的头顶,切割开一道道血狼与亡灵。
“救赎之月!”北夕寒失声叫道,又带着深深的恼怒与不解道:“你为什么救他?!”
话音未落,救赎之月霍然扩展,如同琉璃般轰然爆裂。无数的血狼与亡灵在澎湃的血光中灰飞烟灭,魔舟的舱壁亦承受不住催压爆碎塌陷。
楚天的身体远没有狼魔族人那样强韧,只能再次运起不动如山印抵挡住无孔不入的狂流侵袭,身形随波逐流飘飞出魔舟。
他的眼前豁然开朗,凄迷的雾色之中成千上万的亡灵宛如白色的海潮,沿着峡谷铺天盖地向这里涌来。
远处高耸的山崖,天空中微凉的冷月,甚至是自己刚刚飞出的魔舟,全都淹没在这片无边无际的恐怖雪潮里。
突然一道红色的身影从潮水中冲杀出来,森厉的骨刃切开翻卷的雾气直劈楚天。
狼魔的爪牙之中均都蕴藏着烈性极高的剧毒,一旦被撕开伤口让狼毒渗入体内,人的感官和四肢就会逐渐麻痹,继而神智混乱产生种种幻觉,在不到一柱香的时间里彻底癫狂迷失本性。
楚天深知狼毒的厉害,若非有亘古不化印的保护,先前一下腰部的重伤,就会令他失去战力。这时看见北夕雅如影随形地追杀而至,不禁暗自摇了摇头——这位年轻的北夕部落狼主,还真是够犟的。
他的身形飞快下沉,只觉得头顶寒罡如锋,骨刃紧贴滑过,“啪”地割裂头盔。
楚天的长发洒落开来,如一面冰蓝色的战旗迎风飞舞。苍云元辰剑穿越过长发,猛刺向北夕雅的小腹。
就这样,两人在亡灵之海深处继续着你死我活的激战。跌宕的杀气与狂暴的罡风将大批的亡灵吸引过来,加入到了战团之中。
很快楚天和北夕雅不得不暂停缠斗以抵御亡灵排山倒海的冲击。
这些来自尘世的亡灵,在冥海深处的寂灭之谷被洗净了前生一切的记忆,同时也抹杀了所有的灵智,却变得彪悍无比。魔兵斩落在它们的身上,就像劈击在空气里,除了鼓荡起一团团浓白的烟气,对亡灵本身毫无影响。
如此一来,就逼使楚天和北夕雅不停地催动魔气,利用掌劲剑罡将亡灵彻底绞杀毁灭。否则一旦让它们钻入自己的身体里,就会占据灵台搅扰神智,直至最终将宿主也变得一具疯狂的行尸走肉,也就是所谓的尸灵。
不过短短的一小会儿工夫,两人和包括北夕寒在内的狼魔族战士便被亡灵洪流冲得七零八落,完全失去了彼此间的联系。
北夕雅的身周被数百条亡灵密密麻麻的包围,不仅无法接近楚天再行攻杀之事,还要随时防备亡灵无孔不入地潜入自己体内夺舍占窠。
她的清澈明眸赫然一凝,释放出第二轮救赎之月。刺目的红芒势不可挡地爆散,席卷过方圆二十余丈的虚空,将上千亡灵涤荡一空。
然而目光尽处依旧是漫无边际的白色大潮,根本就不可能冲杀出去。
北夕雅的心微微一寒,耳畔突响起楚天激越高昂的啸音。
在救赎之月弥漫的光澜里,他的头顶三花盛绽五气朝元,祭出了一道元神。
“你?!”北夕雅望着楚天的元神,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
因为她所看到的,不再是慕成雪,而是另外一个陌生的年轻人的身影。
假如说容貌可以乔装改变,那元神却是如假包换无可伪装。
一瞬间北夕雅醒悟到,真正的慕成雪已经死了,他的肉身却不知被面前的年轻人用何种神奇的秘法成功夺舍,堂而皇之的据为己有。
此刻楚天的元神终于摆脱了慕成雪肉身的禁锢,能够发挥出全部的力量。他看到了北夕雅讶异的神情,晓得对方已知道自己并非慕成雪。
这时候,趁着北夕雅心神震撼防御力急遽下降的机会将她击杀,无疑是最理智的选择。毕竟慕成雪的来历非同小可,假如这个秘密泄露出去,自己很快就会遭受到大半个幽魔界的追杀。
但看着北夕雅吃惊的俏脸,楚天终究还是没有对她促下杀手。
“唿——”须弥洞天霍然开启,将慕成雪的肉身和雕塑般飘立的北夕雅一同笼罩在内,而后迅速收缩成丸消失在虚空之中。
四周的亡灵立时失去了攻击目标,躁动的潮水逐渐平复下来,缓缓回归本位,继续在峡谷中漫游。
楚天隐藏在须弥洞天里,小心翼翼地避让着亡灵向外飞去,眼眸深处泛起一抹刻骨铭心的痛楚和忧郁。
他知道珞珈不可能在这群亡灵中。幽魔界的光阴流逝得远比尘世缓慢,而所有亡灵在抵达传说中的寂灭之谷后,需要经过大约一年才会踏上炼狱之旅。从此辗转通过幽魔十八天,直至进入获取新生的轮回之地。
度朔山脉所在的玄明恭华天是幽魔十八天之一,亡灵抵达之前必须首先经过虚无越衡天、太极蒙翳天和赤明和阳天。因此即使一切顺利,珞珈通过度朔山脉的时间至少也要在四年之后。
突然之间楚天又想到一个很要命的问题——晴儿、幽鳌山、洞天机等人会不会也被天命盘转送到了幽魔界,目下正流落在某个地方,甚至就在这座大峡谷中?
他们可不像自己,而是连肉身带元神一起移转。万一果真进入了幽魔界,即将面临的险恶境地不言而喻。
他的心顿时一乱,忽听北夕雅冷声问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楚天一省,思绪回到当下。他迎上北夕雅饱含警惕与敌意的目光,淡淡道:“我就是慕成雪。”
“不,你不是!”北夕雅冷冷道:“慕成雪不会救我。”
她凝视楚天的元神,徐徐道:“是不是你杀了慕成雪?”
楚天不置可否道:“你的好奇心未免过头了些,小心引来杀身之祸。”
北夕雅冷哼声道:“你不敢承认?我曾经对着红月发过毒誓,假如有谁能杀死慕成雪和窠卫,不管他是老是少,是俊是丑,都要以身报答。正是为这缘故,我和北夕寒订婚已经三年,但从未考虑过亲事。”
楚天闻言不由得瞠目结舌——这位狼魔族美女狼主变得也太快了吧?前一刻还在不顾一切击杀自己,转眼就许诺委身下嫁。难道狼魔族人都是这样豪爽直白?
北夕雅接着说道:“凭借慕成雪的身份,你可以轻而易举的接近窠卫,在他毫无防备的情形下将其一举击杀。这事别人做起来势必登天,但对你不过是举手之劳。只要你替我们北夕部落杀了他,我就会履行诺言做你的女人。”
“抱歉,我对这笔交易不感兴趣。”楚天说话时暗自留神北夕雅的反应,只要她稍稍露出异样,苍云元辰剑就会毫不迟疑祭起天下有雪诀将其轰杀。
他不敢拿自己的秘密冒险。从进入幽魔界的第一刻开始,这条命注定只属于珞珈。
然而北夕雅脸上表露出来的仅仅是一抹失落之色,生硬道:“你敢侮辱我!”
楚天没接茬,驾驭须弥洞天缓缓脱离出亡灵大潮,在靠近山崖的一片开阔地上收功飘落。
“我要救我的族人!”北夕雅回望远方汹涌的白色潮水,期待楚天的回复。
可惜楚天再次令她失望,轻轻摇头道:“我撑不了那么久,回去只能是找死。”
北夕雅怒视楚天,与其说是对他的冷漠的回击,还不如说是发泄内心的伤痛。
半晌之后,她森厉的眼光渐渐隐没,低声道:“我可以不把你的秘密告诉别人。”
楚天笑了笑,并不完全相信她的话,凝念将元神收入慕成雪的肉身之中。
不料就在他元神刚刚纳入肉身的霎那,北夕雅突然出手一掌拍击在慕成雪的背心上。“啵”的脆响,气劲透入体内瞬间封住经脉。
楚天没想到北夕雅会这么快翻脸,后悔却已是来不及。他的身躯晃了晃,冷然望着对方没有说话。
北夕雅退开两步,以防楚天身负奇功能够化解去这式封经截脉的掌招。待确定对方已无反抗之力的时候,方才淡然说道:“我答应不泄露你的秘密,却没说过不杀你。”
【下】
楚天晒然一笑道:“你或许可以考虑用我的人头去交换窠卫的性命。”
北夕雅微微颔首道:“不错,这的确是个好建议。”
她的视线转向身后,就看见一匹魔狼正迈着沉重凝滞的步伐向这里走了过来。
“夕猛?”在短暂的惊喜之后,北夕雅的心狠狠往下沉坠。
他的眼中呈现出一片绝望的死灰色,口中发出哀伤而凄厉的嗥叫,倚靠着最后一丝未泯的灵智挣扎着朝北夕雅走来。
北夕雅立刻就明白了北夕猛这么做的意图,同样发出一声愤懑痛苦的清啸。
北夕猛慢慢走近,北夕雅弯下腰,朱唇轻轻吻在了他的额头上,以部落狼主的身份为同伴送上最为高贵的送别仪式。
北夕猛的身躯剧烈颤抖,喉咙呼呼作响似乎在催促北夕雅赶快下手。
北夕雅伸出左手轻抚他脖颈上浓密的鬃毛,然后抬起头轻声道:“夕猛,你是我们北夕部落最勇敢的战士。”
北夕猛的狼脸上神奇地绽放开一缕笑容,仿佛丝毫没有察觉到北夕雅的骨刃已深深刺入他的额头。
北夕猛慢慢地闭上双眼,倒在了北夕雅的臂弯中,一抹金红鲜血从额头流落。
北夕雅恨恨瞪视楚天,说道:“夕猛才十五岁,如果你刚才肯帮我,他就不会死!”
楚天知道,北夕猛的年龄差不多相当于尘世中人的一百五十岁。但由于幽界的诸多魔族成长发育极其缓慢,他实际上还只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
魔可以活很长的时间,如果没有劫难的限制,甚至可以长生不老。
然而三千年前(对于幽魔界而言却仅仅是三百年前)的那一场幽天大战中,幽魔界损失惨重十室九空,尤其是那些追随幽冥皇帝向天界发动叛乱的魔君魔王几乎尽数陨落,如今幸存的老古董已经屈指可数。
故此在幽魔界中很少能够看到年逾两百的老者,能活过三百年的更是凤毛麟角。
他平静地与北夕雅对视,回答道:“如果不是我,你刚才同样会变成一具尸灵。”
北夕雅的眸中猛然爆射出慑人的红芒,似乎随时都会扑过来将楚天撕成碎片。
两人冷冷对峙多时,北夕雅终于首先移转开目光,沉声道:“你和那些幽魔猪没有任何差别——在你们的眼中,我们不过是茹毛饮血的牲畜。”
她轻轻将北夕猛的尸体在地面上放平,将他的头对准了北夕部落的方向,然后抓起一把砂土缓缓地从额头一路洒向狼尾,口中低唱起狼魔族古老的葬歌。
歌声苍凉而深沉,仿佛叙说着狼魔族千百年来的无尽苦难与不屈。
“唿——”北夕猛的身体突然燃烧了起来,蓝黄两色的亮丽火焰逐渐吞噬了他。
北夕雅停止了歌唱,扬起脸朝向高悬在天的红月发出凄厉的长啸。
楚天默不作声地看着北夕雅用狼魔族独有的仪式为同伴送葬,却是想到了随风而逝的珞珈,胸口狠狠一恸堵得发慌。
他当然能够理解北夕雅此刻的心情,但又有谁能理解自己的伤痛与落寞?
不知不觉北夕猛的尸首被幽火焚化,只留下一颗碎裂的金丹在焦黑的石地上闪闪发光。
由于金丹已被北夕雅的骨刃刺破,其中蕴藏的魔元迅速外泄,已没了用处。
但北夕雅还是珍而重之地用双手捧起金丹,放入了腰间的皮囊里,准备带回北夕部落的神庙像其他英勇战死的勇士一样供奉起来。
她又在原地守候了许久,亡灵终于走远,但再也见不到第二名同伴到来。
也许,他们遭遇到了和北夕猛同样的厄运,成为了尸灵。
北夕雅极目远望,峡谷里一片荒芜寂寥,除了那艘已成为灰烬的魔舟,好似什么事情都未曾发生过。
她迈步走向楚天,冷冰冰道:“在我没有想好如何处置你以前,最好老实点。否则我很难保证不会杀死你。”
她抓起楚天背在身后,娇躯跃起在空中已化作了魔狼,载着他如闪电般疾驰。
楚天伏在北夕雅的背上,随着她在大峡谷星罗密布的嶙峋岩石之间奔走跳跃,却没有丝毫剧烈颠簸之感,甚至比坐船还来得舒服。
北夕雅的娇躯在奔跑时自然而然地舒展开来,肌肉柔软而充满惊人的弹性。稍顷,她的体内微微发散出热力,将一缕缕狼魔族少女特有的体息芬芳送入他的鼻中。
假如此刻不是俘虏的身份,这样的旅程无疑是一种舒适的享受。
两旁的景物不断飞退,在山崖的缝隙中楚天可以不时看到有那么几簇幽草顽强地生长。它们大多是暗红或者深紫色,一簇簇宛若拳头般大小,长满毛茸茸的倒钩,应是度朔山脉里最为常见的“魔荆球”。
北夕雅一边飞驰一边发出清越的啸声。楚天猜想,她多半是在借此呼唤同伴。
魔舟越来越近,并渐渐变得清晰。然而目光所及之处空旷死寂不见人踪。
北夕雅在魔舟的残骸前收住了脚步,耳畔除了她兀自在峡谷中隆隆震荡的啸音和呼号如故的风声,便什么也听不见。
难道说,包括北夕寒在内的所有北夕部落精锐战士已全部在亡灵大潮中沦陷?
北夕雅的心底里升起一股前所未有的懊悔与悲伤,还有作为部落首领的深深挫败感。假如不是自己一意孤行,在亡灵大潮抵达前率领大家尽快从魔舟中撤退,也许所有人都不会有事。
须臾的静默之后,北夕雅突然再次纵声长啸,仿佛用尽了生命里所有的力量。一如当年身为北夕部落狼主的父亲,孤独而桀骜地屹立在旷野之心群山之巅,用他的长嗥诏令千百狼魔族战士,义无反顾地投身到红月狼旗下。
忽然,远方的浓雾深处响起一声嘹亮的嗥叫。不久之后,一声接一声的狼嚎此起彼伏,从四面八方传来。
“夕寒、夕照、夕遥——”北夕雅听见同伴的啸声难抑惊喜,振声回应。
红雾鼓荡,大地颤动,原本静寂如死的大峡谷,登时被狼魔族战士们震耳欲聋的呼吼声淹没。
一道道赤色闪电从红雾中奔腾而出,身后拖曳着长长的嗥声撕裂寒冰般的幽暗。
北夕雅目不转睛地紧盯着四周翻卷舞动的雾气,一条、两条、三条……十条、十一条、十二条——除了自己之外,总共还有十二名同伴幸运地活了下来,却也意味着包括北夕猛在内其他十余名同伴已然被亡灵裹挟而去,注定凶多吉少。
“夕雅!”最先赶到的是北夕寒,他腾身变回人形跃落在北夕雅的面前,待看清楚天也在立时浓眉竖立,左手骨刃弹出不由分说朝他的眉心扎落。
“叮!”北夕雅抬身变形将楚天护在背后,右手骨刃架住北夕寒,说道:“等等!”
“为什么?”北夕寒一愣,随即脸上流露出疑惑的怒色。
北夕雅避开北夕寒质问的眼神,回答道:“他还有用。”
“夕雅!”北夕寒愤怒而不解地运劲下压,却被北夕雅的骨刃顶了回来。
“我是狼主,我的话就是命令。”她的骨刃一振,将北夕寒震退三步。
北夕寒错愕地看着北夕雅,龇开獠牙发出一记愤懑的低声咆哮。
这时候其他幸存的狼魔族战士陆续赶到,其中一名身材略显削瘦、相貌与北夕雅有几分相似的青年说道:“夕雅,我看不出这头幽魔猪还有什么用。刚才可是你固执己见非要杀他,才害得大家损失惨重。为何没过多久,你却改变了主意——不仅是夕寒,还有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他是北夕雅惟一的兄长北夕遥,以机智多变心狠手辣著称于北夕部落。
北夕雅冷冷道:“你是在质疑我么?”
北夕遥笑了笑扭过头去错开了两人交织的视线,说道:“不敢。”
他暗自注意到,许多同伴尽管没有说话,但神色中隐隐透出对北夕雅此举的不满。
“大家有什么事,不如等回到部落里再说。”察觉到现场的微妙气氛,站在北夕寒身后的北夕照说道。
他是北夕寒的表哥,大萨满的弟子,从不轻易当众发表自己的见解,但在部落中拥有相当的地位和话语权。
“好,我们先回部落!”北夕寒也不想在众目睽睽之下和心上人闹僵,正好借着北夕照的话头就坡下驴。
北夕遥似乎已经忘了前一刻发生的不愉快,说道:“夕雅,我来帮你看管幽魔猪。”
北夕雅却信不过他,不假思索地拒绝道:“不,我要亲自看管。”
北夕寒闻言脸色不禁变得越发难看。但是没有等到他开口表示反对,北夕雅已经抢先一步背起楚天,变身成为魔狼向大峡谷的北方奔驰而去。
北夕寒、北夕遥、北夕照和其他的狼魔族战士紧随其后,如一阵红色的旋风去远。
楚天伏在北夕雅的背上,感应到来自背后的一道道充满敌意与杀机的目光,心中预感到在前往北夕部落的一路之上绝不会是风平浪静。
第一百零七章 蚁潮
【上】
传说中幽魔界是受黑暗诅咒之地,永远都不会有一缕阳光照耀。
这里没有日与夜的交替,但生活在度朔山中的狼魔族人自有他们的作息规律。
大约三个时辰后,北夕雅率领着狼魔族战士穿越过大峡谷左侧的一条隐秘小路,进入到度朔山脉西部的落霞草海中。
由于冥海中不断地有陨雷落下,度朔山脉的许多地方寸草不生死气沉沉。
但在落霞草海的上空,玄穹冥流层相对较厚,使得普通陨雷根本无法穿透。那些名为“赤夜”的魔草便从干涸坚实的砂土里疯狂生长出来,远远望去犹如在夕阳映照下一望无际的大海。
众人在一块赤夜草较为稀疏的坡地上露天宿营。四周一人多高的赤夜草在凛冽的风中簌簌舞动,宛若天然的屏障将他们隐蔽起来。
和生活在幽魔界中的绝大多数魔族一样,狼魔族人从三岁起停止母乳喂养后,通常情况下便不再需要进食甚至是饮水。
幽魔界中浓郁的灵气就是他们最好的食物和水源。几乎不需要太多的指导,而是作为一种深刻在骨髓里的本能,每个狼魔族人在三岁以后,都能够轻松地学会如何吐纳汲取幽冥灵气,就像是一群生活在水里的鱼,永远都不会感到饥饿。
反倒是那些尘世中毫无稀罕之处的谷物、肉类、鲜果乃至水和酒,却成为了幽魔界中昂贵的奢侈品,往往得用大量的幽金购买换取。
一来这些食物和酒水蕴涵着异常醇厚丰富的幽冥灵气,譬如人们经常言道的灵丹仙果琼浆玉液,能够极大提升和补充体内的魔气。
更重要的一点在于幽魔界绝非天堂,这里没有阳光,土地贫瘠水源匮乏,并且到处充斥着各种突如其来的可怕天灾。任何花木谷物都需要擅长种植秘法的灵耕夫经年累月的精心培育,才有可能开花抽穗获取收成。
因此宿营后,除了负责望风和看守楚天的两名狼魔族战士外,其他人都先后进入冥修状态,心无旁骛地吞吐灵气以补充这一整日的剧烈消耗。
寂寥的寒风中依稀传来淅淅簌簌的微小响动,见惯了风雨的狼魔族战士对此并不在意,晓得那不过是某些生活在落霞草海中的小魔物外出觅食时发出的动静。
偶尔的地面会隐隐一阵颤动,想来又是一颗从冥海中坠落的陨雷轰击在了度朔山某个不知名的遥远角落。
北夕寒匍匐在干裂的砂土上,心绪始终难以平静,久久不能进入冥修状态。
今天发生了太多令人无法释怀的事,北夕雅表现出的强硬和冷淡更是让他觉得难以接受。
忽然他的脑海里响起了北夕遥的声音道:“夕寒,你还在想幽魔猪的事?不要怪夕雅,也许她这么做是另有深意。”
狼魔族人在变身为魔狼的时候,可以通过彼此的心神进行交流,甚至能够将自己眼中所看到的景象传递到对方的灵台之上。
这样的天赋即使在幽魔界中也堪称独一无二,往往能令他们爆发出惊人的战力。
北夕寒的喉咙里低吼了声,没有理睬北夕遥。
他一直不怎么喜欢北夕遥,总觉得这个家伙对夕雅心怀鬼胎。
北夕遥轻轻道:“我很好奇在被亡灵大军冲散的那段时间里,夕雅和那头幽魔猪之间是否达成了某种协议,所以她才会突然改变了主意?”
北夕寒霍然抬起头望向北夕遥,冷然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北夕遥嘿然道:“你还不明白么,我猜夕雅是想利用那头幽魔猪刺杀窠卫。”
北夕寒的身躯震了震,说道:“也许这的确是个杀死窠卫的机会。”
北夕遥摇摇头道:“你和她同样的天真,居然愿意相信一头幽魔猪。说实话,我越来越担心夕雅会被他骗了。”
北夕寒道:“既然你有这样的担心,为什么刚才不说出来?”
北夕遥苦笑道:“说出来有用么——夕雅什么时候听从过我的劝告?”
北夕寒沉默半晌,一声不吭地站立起来变身人形,向夕雅和楚天走去。
北夕遥望着北夕寒的背影,脸上浮现起一丝阴险的笑意。
北夕寒走得很慢,但这并不意味着他心里有所迟疑。恰恰相反,他早已拿定了主意。为了北夕部落,为了夕雅,他明白自己必须做点什么了。
是的,他的确在嫉妒慕成雪。尽管身为夕雅的未婚夫,但他连未婚妻的手指头都从没碰触过。而那头该死的幽魔猪,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将丑恶的嘴巴吻在了夕雅的樱唇上。这画面如同一条毒蛇,时时刻刻在噬咬他的心。
这时夕雅警醒到有人靠近,立刻终止了冥修警惕地睁开双眼。看到来人是北夕寒,她微微一怔便多少猜到了一些后者的来意,于是起身化为人形问道:“你有事?”
北夕寒在夕雅的面前停下脚步,扫了眼看押在不远处的楚天,而后重新将视线回转到她的脸上,问道:“是不是这头幽魔猪答应帮你刺杀窠卫?”
夕雅微微蹙眉,有些不悦道:“是夕遥这么对你说的?”
“不要上当,”北夕寒看到夕雅的反应,更加确信北夕遥的推断没有错:“幽魔猪都不可信。让我杀了他,一了百了。”
夕雅的眉宇间泛起一缕怒意,冷冰冰道:“你敢!”
北夕寒没有说话,向夕雅缓缓点了点头,像是在碰了钉子之后准备离开的样子。
蓦然,他毫无征兆地一拳击中夕雅的右腰。
夕雅根本没有预料到北夕寒竟然会偷袭自己,一股锐利的拳劲迫入体内,她的娇躯登时软倒昏迷。
北夕寒手疾眼快接住夕雅的娇躯,将她慢慢放倒在草地上,然后转过脸漠然望向楚天道:“你骗得了夕雅,但骗不了我!”
说话时他的骨刃已随时准备从肌肉中弹射而出。只要楚天稍露出反抗抑或呼喊的迹象,就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后者的头颅飞削成两半。
不过他还不想就这么杀死楚天——那未免死得太过痛快。
他缓步走向楚天,故意慢慢地探出骨刃,要让对方在恐惧与痛苦中逐渐崩溃。
出乎意料之外,楚天自始至终没有出声,甚至脸上的表情都没有丝毫的波动。
他凝视着渐渐逼近自己的北夕寒,唇角溢出一抹不以为然的笑容。
“你居然还能笑得出来?”北夕寒嘴里的獠牙发出金石般森冷的摩擦声,眼睛里闪烁着金黄色的凶光,不可掩饰的嫉恨与怨毒刺激着他将骨刃抬起慢慢贴向楚天的脸颊,狞声道:“我会先把你的整片脸皮削下来,然后再一点一点剔下你脸上的肉,接着会是脖子、胸口、小腹……”
突然,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楚天遽然振身而起,左拳砰然有声击打在北夕寒的小腹上。
——他的经脉不是被夕雅封住了么?
北夕寒难以置信地倒飞而出,全身经脉瞬间被拳劲震荡禁制,喉咙也教翻腾的气血一冲无法发出叫喊。
他重重摔落在地上,顺势向坡下滚动,以防楚天追杀上来。
与此同时他竭力吞下一口微含腥味的血气,便打算向北夕遥等人报警求援。
不料霎那之间从砂土底下冒出了数以万计的深绿色魔蚁。这些魔蚁每只都有拇指般大小,宛若从地下涌出的墨绿色浓稠泉水转眼就将北夕寒魁梧健壮的身躯彻底吞没,就像一团绿色的焰火在滚动跳跃。
北夕寒尚未出口的呼喊变成了痛楚的嘶吼,像凄厉的鞭声抽碎草海的宁静。
只是半个呼吸的工夫,魔蚁又化作一股绿流从北夕寒的身上倾泄而下,沿着草地以惊人的速度冲向昏迷中的夕雅,所过之处大片大片的赤夜草消失殆尽,只剩下光秃秃的砂地。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北夕寒身上的血肉乃至五脏六腑全都被魔蚁吞噬一空,连金丹也不放过,惟有那具殷红色的骷髅骨架还在不停地往坡下翻滚。
楚天第一次亲身体验到了幽魔界魔物的可怕,但他无暇为此惊叹,迅速俯身搂住夕雅柔软的腰肢,左掌魔气微吐激醒她的心脉,同时右拳踞地猛击轰出一记回光返照,身势借力腾起。
雄浑的拳劲潜入砂土之中,“唿”的声数万只魔蚁从地上狠狠掀起,宛若一蓬跌宕起伏的碧澜在澎湃呼啸。
突然不远处又传来一声凄厉的长嗥,一名负责望风的狼魔族战士双腿被魔蚁吞没,痛苦地跃在空中。
就像是一条条粗长的绿藻,魔蚁顺着狼魔族战士的双腿飞快往上攀爬,殷红色的腿骨一点一点从绿藻中裸露出来,然后是脊柱,最终是一颗完整的头骨。
整个过程快到令人窒息,待到反应过来,那个狼魔族战士已经成为一具骨骸。
出乎楚天意料之外,被日照神拳轰中魔蚁不仅没有爆裂成齑粉,反而迎风张开一双双透明碧翅,汇聚成一道铺天盖地的巨浪凭空打了过来。
【下】
“莫罗苏萨,阿台朗吉菲尼孔……”楚天的耳畔忽然响起夕雅独特的狼魔族秘法真言,语音低沉而苍凉,宛若一首古老的悲歌在人们的心中永久的回荡。
“呜——”一头血红色的火狼跃出虚空,厉声咆哮扑向蚁群。
“轰!”无数的魔蚁燃烧起来,似一颗颗滴落的岩浆纷纷陨落,犹如从一片沸腾的碧海中洒散开来的缤纷星雨。
楚天顿时醒悟到,原来魔蚁畏火。但这并非普通的火,而是夕雅释放出的狼魔族秘法“哮月狼炎”!
不过眼前的魔蚁实在太多,即使被哮月狼炎一口气焚灭了上万只,却也仅仅是其中的一小部分。更多的魔蚁迅速发散开来,如同浓郁的烟气布满天空,嗡嗡的翅翼振鸣声震耳欲聋,冲击刺痛着楚天和夕雅的耳膜。
“夕雅!”“狼主!”其他的狼魔族战士霍然从冥修状态中惊醒,飞快地赶到。
“绿噬蚁?”北夕照吃了一惊,探手从腰间的皮囊里抓出一把红灿灿的银粉,甩手朝天上撒出。
银粉随风弥漫,那些魔蚁稍稍沾上一点便“呼”的着了起来。
很快蚁群被一团团地点着,四周的幽空便似有大块大块的绿笼纱在熊熊燃烧,散发出刺鼻的腐臭,顷刻灰飞烟灭。
众人稍松一口气,幸好有北夕照在。他是大萨满的得意弟子,也是这群人里惟一会配制“赤炎粉”的秘魔师。
楚天放开夕雅,就听北夕照皱眉道:“这里为何会突然出现这么多绿噬蚁?”
其实不仅是北夕照,夕雅等人对此也是同样的感到惊异不安。
要知道绿噬蚁通常都聚居在度朔山脉东部的月沼中,而且每群不过千余只。像今天这样动辄上万的规模,实则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夕雅迅即镇定下来,暗自清点在场人数,发现除了那名被绿噬蚁吞噬的哨兵外,北夕寒也不见了踪影。
“夕寒在哪里?”她的面色一凝望向楚天,心中却充满困惑。
绿噬蚁来袭的时候,她已经陷入昏迷,并不晓得楚天是如何躲过了北夕寒的追杀。
楚天淡然道:“他死了,尸体残骸滚落到了坡下。”
夕雅娇躯微颤,一言不发地冲下坡地,在一片赤夜草丛前猛然停住。
北夕照等人随后赶到,就看见诚如楚天所言,北夕寒的残骸惨不忍睹地躺在草丛里。几十只绿噬蚁在他的骨骸间爬来钻去,还在寻找可以噬咬吞食的骨肉精血。
四周登时变得寂静无声,哀伤的气氛悄然蔓延。
狼魔族人以流泪为耻,但每个人的眼里分明写满了悲痛与愤怒。
夕雅缓缓弯下腰,向北夕寒的残骸伸出了如玛瑙般晶莹的玉手。
“嗡——”那些残留在北夕寒身上的绿噬蚁感应到了夕雅的气息,立即舍弃了食之无味的骨骸,展开双翅扑向她伸来的手掌。
“啵!”夕雅的指尖跃动起一簇炽焰,绿噬蚁“哧哧”冒火化为青烟。
北夕照走上前来,神情肃穆而凝重,将北夕寒的遗骸慢慢捧起,让他头朝北夕部落的方向重新安躺下来。
然后所有幸存的狼魔族战士从夕雅的身后依次走出,将手里抓着的一把砂土缓缓撒在了北夕寒的遗骸上。
古老的《葬歌》再次响起,夕雅垂首轻吻北夕寒的额头,用指尖尚在燃烧的炽焰点着了他的遗骸。
当歌声徐徐归于寂无时,北夕寒的遗骸亦渐渐化为了袅袅轻烟,只剩下一颗残碎的金丹将作为永久的纪念被供奉在北夕部落的神庙中。
“为什么夕寒死了,幽魔猪却安然无恙?”沉寂之中,北夕遥突然发问。
场中的目光不约而同聚焦在了夕雅的身上,北夕遥问的也正是他们的心中所想。
作为北夕部落年轻一代里的第一勇士,北夕寒的生存机会无论如何都应该高于被封制住经脉的楚天,可结果却是恰恰相反。
夕雅神容沉静,徐徐道:“是你挑唆夕寒,让他来找我?”
北夕遥心头微凛,回答道:“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你明白——”夕雅的眉宇间渐渐凝聚起一缕肃杀之气,森然道:“你是北夕部落的一颗毒瘤,你不配站在这里。从现在起,我将你逐出部落,三年之内不准踏进度朔山半步!”
北夕遥脸色剧变,寒声道:“夕雅,你没有权利这样对我!”
北夕雅轻蔑地看着自己的兄长,抬起右手探出骨刃,在额头上缓缓划出一道血红的刀口。金红色的鲜血顺着她挺直的鼻梁流淌下来,她用食指轻沾一点,举起臂膀指向苍穹,语音清冷而威严道:“奉红月之名!”
“红月血誓!”北夕遥的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而怨恨,嘶哑道:“北夕雅,你居然不惜刺破金丹动用血誓将我驱逐出部落……希望你不会后悔!”
北夕雅漠然道:“我只后悔早没有这么做。”
北夕遥冷笑道:“你别得意,我不会让你就这样得逞!”
他一步步往后退,拉开与夕雅之间的距离,猛然伸手拔出根半尺多长长满倒刺的黝黑魔棒高高举起道:“所有红月的子民,听我命令全部跪下!”
“圣鞭?!”夕雅大吃一惊,厉声道:“你竟敢将圣鞭从神庙里偷盗出来!”
北夕遥高擎圣鞭,脸上露出一抹得意之情,嘿嘿道:“北夕雅,莫非你想抗命?”
北夕雅恨恨瞪视北夕遥,一言不发地对着圣鞭下跪。
北夕照等人没想到北夕遥会盗取到象征北夕部落至高无上权柄的圣鞭,惊骇之下也只能随着夕雅一起无奈地下跪。
看到所有人都跪倒在自己的脚下,北夕遥得意之极,哈哈一笑道:“北夕雅,我本来想让你再多威风几天。可你非要逼我亮出圣鞭,那就别怪做哥哥的不念兄妹之情!”扬手挥鞭“啪”地抽击在了北夕雅的背脊上,立时皮开肉绽血流如注。
北夕雅紧咬银牙强忍剧痛,双手深深插入砂土之中,将一块块砂砾揉成粉末。
众狼魔族战士看到夕雅受辱,无不睚眦欲裂,但忌惮于北夕遥手中的圣鞭,惟有极力忍耐。
北夕照说道:“夕遥,你不要太过分。”
“过分?”北夕遥狞笑道:“我还有更过分的!”
“啪!”圣鞭狰狞的锐啸,撕裂北夕雅胸前的皮甲,晶莹挺拔的胸脯登时暴露在空气之中,金红色的鲜血汩汩流淌染红了肌肤。
夕雅的娇躯痛苦颤栗,一颗颗血珠滴落在身前砂土里就像凄艳的红花徐徐绽放。
北夕遥察觉到狼魔族战士向他投递来的凶恶眼神,知道他们只是屈服于圣鞭的威严而无法反抗。若非如此,自己早已被这些人撕成了碎片。
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羞恨,第一次如此清晰地体会到夕雅在狼魔族战士心目中崇高的地位。然而越是这样,就越激发起他折磨羞辱夕雅的冲动。
他抬起沾满砂土的皮靴,送到夕雅的面前,故意望着北夕照等人说道:“舔干净。”
“嗷——”狼魔族战士血脉贲张,痛苦而悲伤地长嗥,仇恨如火山熔岩喷薄欲出。
对他们而言夕雅不仅仅是北夕部落的狼主,更是心目中圣洁美丽的女神。
北夕照悄然亮出骨刃,他非常清楚袭击北夕遥的后果是什么,那是一种比死亡还要可怕千百倍的残忍酷刑。但此时此刻,他别无选择。
蓦然,天空中划过一道绚烂的雪光,如流星闪过人们的眼帘。
“噗!”血花迸现,北夕遥爆发出一声惨叫,他的右手连带着紧握的圣鞭被苍云元辰剑横空截断飞了出去。
短暂的痛怒之后,他立刻醒悟到失去圣鞭的后果意味着什么,顾不得封止伤口的流血,拼命纵身追向圣鞭。
然而他的身形刚刚纵起,漫天的拳影如不可阻挡的惊涛骇浪已涌到了面前。
看见拳影后楚天沉静淡然的面容,北夕遥不由感到一阵懊丧——自己方才太过得意忘形了,结果乐极生悲竟忽略了这头幽魔猪!
可惜幽魔界也没有后悔药卖,他只能弹出骨刃劈斩拳风,试图以最快速度冲破阻挡追回高飞的圣鞭。
“啵啵啵——”空气中响起一连串沉闷的爆裂声,北夕遥的身形被楚天的“千疮百孔”生生弹回落在了地上。
楚天的双拳鲜血淋漓,全是被刃风割破的细小伤口,身躯踉跄跌落。
如果不是慕成雪的肉身禁锢,以他全力轰出的这一拳,北夕遥不吐血三升才怪。
饶是这般,北夕遥也已经快要吐血了。
就在他和楚天拳刃相击之际,北夕照如一道闪电般弹射跃起,将连带着北夕遥半条小臂的圣鞭稳稳抓在了手中。
几乎同一时候,其他七名狼魔族战士迅速向四周散开,将北夕遥包围在正中央。
夕雅深深地看了眼楚天,站起了娇躯。她胸前的伤口在飞快地愈合,撕裂的皮甲亦神奇地复原,狼魔族的自愈能力由此可见一斑。
她的目光冰冷,即没有脱险的兴奋喜悦,也没有愤怒怨毒,只是静静地注视着面如死灰的北夕遥,徐徐道:“你自裁吧!”
第一百零八章 秘魔师
【上】
北夕遥看着夕雅比冰还冷的美丽脸庞,心里生出从未体验过恐惧与绝望。
他明白,自尽已经是时下对自己最为仁慈的处决。他不敢想象,如果落入北夕照等人的手里,会是怎样生不如死的光景。
他惨笑一声,用颤抖的手将骨刃艰难地送向眉心,说道:“告诉母亲,是谁逼死了她惟一的儿子!”
话音放落,他的脚下猛然冒出两条碧流,沿着双腿飞快攀升。待仔细看,竟又是在度朔山中令人谈虎色变的绿噬蚁!
北夕遥惊恐大叫,双手迫出两团幽火企图自救。然而这次出现的绿噬蚁数量比起刚才一次,更要多出数倍,转瞬间密密麻麻爬满全身,如同一个巨大的蚕蛹将他彻底包裹起来。
“救救我——”北夕遥垂死呼叫,手中燃烧的幽火随之熄灭。
在场包括楚天、夕雅和北夕照在内的狼魔族战士深深为眼前的一幕所震撼,从心底里冒起一股冰凉的寒意。但没有一个人出手救援北夕遥,也根本来不及救他。
“唿——”夕雅的双手在胸前舒展,十指仿似一片片花瓣变幻法印,发出一道“哮月狼炎”。
北夕照和其他狼魔族战士亦纷纷出手,各种各样的幽火秘法和冥器火砂交织纵横轰中魔蚁。
“呜——”绿噬蚁宛若一把火炬熊熊燃烧起来,耀眼的焰光直冲幽暗天空。
“簌簌——”大批大批地绿噬蚁被焚为灰烬,但更多的则像墨绿色的流沙般奇快无比地渗入砂土里消失不见。
“不要站在地上!”楚天飘然飞起,将自己的身形悬浮到了半空里。
北夕照旋即醒悟,也大声提醒同伴道:“快飞起来!”
狼魔族战士们闻言纵身跃起,这样至少能够避免遁入地下的那些绿噬蚁毫无征兆地直接淹没双腿,将自己吞噬成一具光秃秃的骨架。
这时候暴露在空中的最后一团绿噬蚁被幽火焚灭,只留下浓稠刺鼻的青烟在空气里滚滚飘荡。
北夕遥彻底消失,连身体残骸都没能剩下,所有的一切都被魔蚁和幽火吞噬一空。
北夕照恭恭敬敬地将圣鞭高举过头,呈送到夕雅的面前道:“狼主!”
夕雅用双手接过圣鞭,低声道:“谢谢!”
她的目光缓缓转向楚天,问道:“刚才你为什么不趁乱逃走?”
楚天回答道:“我想拜会北夕部落的大萨满。”
这句话要是在半刻之前说出来,必定会遭致所有狼魔族战士的怒斥甚至是拳脚。
在狼魔族中,大萨满是超越一切权威的至高存在,更是所有人的导师与神祗。
但方才如果不是楚天及时出手斩断了北夕遥的右臂,很可能不单是夕雅,其他的狼魔族战士最终都会难逃北夕遥的毒手。
狼魔族人对恩怨极为看重,他们绝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民族。
夕雅怔了怔,猜不透楚天此举的背后用意。她沉吟须臾后颔首道:“我会将你的请求转告大萨满,由他决定是否接见。”
“多谢!”楚天笑了笑,似乎对和大萨满会面的事有着十足的自信。
“可是夕雅——”一名狼魔族战士叫道。
夕雅猜到他想说什么,淡淡道:“如何处置慕成雪,也交由大萨满来决定。”
众人这才不说话,对夕雅的处理方式甚为赞同。想想也是,这头幽魔猪再是可恨,毕竟救了大家一命。现在刚刚脱险,转回头又要杀他,似乎怎也说不过去。不如把这难题交给大萨满,以他独一无二的智慧,必定能够寻找到解决之道。
北夕照看着楚天问道:“你的经脉禁制是如何解开的?”
楚天道:“等见过大萨满以后,我会告诉你。”
事实上,夕雅前脚封制了他的经脉,楚天后脚便祭出真龙天子印冲破了禁制。但这是他在绝境中用以脱困求生的底牌,自不能随随便便就说出来。
夕雅不悦冷哼道:“别忘了,你现在依旧是我的俘虏。”
似乎看穿了夕雅色厉内荏的真相,也晓得她是借此掩饰又一次被自己解救的窘迫和羞辱感,楚天并未计较,仅是微微地一笑。
他的心中直到现在还充满着因为珞珈的离去而带来的哀恸与抑郁,更有一股挥之不去的寂寞和孤单。幸好遇见了这群狼魔族的战士,和他们一起奋战历险,并体验着初到幽魔界的各种新奇与挑战,也能稍稍舒缓如铅石般重压的痛苦。
不知为何,夕雅很是看不惯楚天的这种带着几许忧郁,几许沉稳,还有那么一点对任何事情都提不起精神的满不在乎的笑容,俏脸一沉道:“你……”
这个“你”字堪堪从她的朱唇中吐出,楚天的身形骤然翻转与苍云元辰剑合二为一,犹如一头发现猎物的雄鹰鼓风俯冲向地面!
他的灵台之上,终于隐隐绰绰锁定了一条模糊的影子。尽管尚不清楚对方是谁,但一定和这场突如其来的蚁潮灾厄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
从北夕寒被绿噬蚁啃咬吞没开始,他便怀疑到这些魔蚁的出现可能并不是巧合。但几次运用菩提镜月印搜索,却均都无功而返。
随着北夕遥被杀,楚天愈发确信自己的判断无误,因为再厉害的绿噬蚁也不可能懂得次第埋伏分拨突击的战术。
“铿!”苍云元辰剑刺进坚硬的砂土,雪亮的锋芒霎时没至剑柄。
“砰!”砂地下爆发出一记闷雷般的轰鸣,以苍云元辰剑插入的地方为圆心,无数道龟裂的缝隙飞快地向四面八方爆裂延伸。方圆十余丈的地面如小山丘般隆起,一道金绿色的血泉从剑锋下飙射而出。
巨大的冲击波将楚天连人带剑激飞向天空,紧跟着一条绿幽幽的身影从隆起的沙丘里冲天而起。他的身下数万只绿噬蚁蜂拥而出,宛若一条妖艳诡异的绿龙。数万对翅膀在空气里振动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淹没了落霞草海所有的寂静。
“崆燮,原来是你!”夕雅立刻明白到,所有这一切都是眼前的绿影人在捣鬼。
他是伏魔族地位最高的三大魔老之一,也是度朔山首屈一指的秘魔师。
伏魔族与狼魔族原本就是不共戴天的死对头。二十余年前北夕部落的狼主北夕骜联合狼魔族三大部落,将伏魔族打得落花流水一败涂地,族人死伤超逾半数,最终被迫退出山西,迁往更为贫瘠荒芜的度朔山东部。
经过二十余年卧薪尝胆的蛰伏,这一次伏魔族终于卷土重来,要夺回失去的所有。
夕雅纵身迫近,十支殷红闪耀的骨刃插向崆燮的胸口。
“叮!”崆燮手里握的是一柄细长的碧绿魔杖,杖身上镌刻着古老而神秘的伏魔族咒语与符纹,杖端伸展出两根雕琢精美的飞翅,如同牛角般略呈弧形,当中则镶嵌一颗鸡蛋大小的深绿色魔晶球,凭空旋转不停。
他横杖架住夕雅刺来的骨刃,喉咙里响起“嘶嘶”的阴冷笑声道:“北夕骜的女儿,你和你族人的末日即将到来——”魔杖倏地向前猛推,将夕雅震飞。
直至此刻,众人才看清楚了崆燮的样貌。
作为伏魔族人的显著特征之一,他的身材十分瘦小,站直的时候仅仅刚过狼魔族成年男子的腰部。同时伏魔族的容貌异常丑陋,崆燮也不例外。他的头型像是被人用双手从左右两侧挤扁,显得又尖又长前后鼓胀,尤其是额头高高鼓起如同一颗肉瘤,双眼向下深陷闪烁着碧幽幽的鬼光。
他没有鼻梁两个鼻孔乍看就像是被人在面部中央凿开的小洞,肥厚的嘴唇朝外明显突出,全身寸毛不生长满鳞甲,胳膊的长度超过了双腿,身躯习惯性的佝偻着,仿佛未老先衰。
他的左肩刚才被楚天的苍云元辰剑刺中,大片的鳞甲和肌肉削落下来尚未来得及愈合,伤口里露出浓稠的绿液,混合着金绿色的血液兀自在向外流淌,散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泥腥味。
看到北夕雅被击退,两名狼魔族战士化身为魔狼,怒吼扑向崆燮。
崆燮的身形悬停不动,只将手中的绿魂魔杖向前一指,口中低诵嘶哑急促的真言。
“咻!”杖端的飞翅诡光大盛,激射出两束弧形绿芒在空中迅即胀大,弹指间化作两柄长达丈许的巨刀。
两名狼魔族战士英勇无惧地张开前爪,叩击在劈来的巨刀之上。
“碎生刀,快躲!”北夕照惊急地大声呼喊,提醒同伴。
然而他的呼叫还是稍稍晚了半拍,绿芒凝铸的巨刀撞击在狼爪上赫然爆裂成千百片更为细小的碎散刀锋,如一阵缤纷光雨击打在魔狼的身上。
两名狼魔族战士厉声痛吼,一死一伤血染长空。
目睹同伴的死亡,数名狼魔族战士狂怒嗷叫,一起冲向了崆燮。
崆燮轻蔑冷笑,绿魂魔杖顶端的水晶魔球滴溜溜一转,下方的绿噬蚁铺天盖地朝前涌去。
北夕照见状双手连挥散出一蓬蓬赤炎粉,天空中瞬时布满殷红色的火光。
大批大批的绿噬蚁似火云般燃烧殒落,但更多的却飞速穿越过火网逼近众人,就像一个挥之不去的噩梦,压得他们无法挣脱无法呼吸。
【下】
这时候一声激越威武的龙吟覆压着无数翅翼振动空气所发出的嗡嗡轰鸣声,无比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际。
楚天手中的苍云元辰剑斜指向天,元辰宝珠急速飞转焕发出美轮美奂的柔和白光。一条幽冥之龙从宝珠中探出,身躯在空中不断延伸壮大腾起银色的璀璨光焰。
就像一束雷神之鞭,冥龙不可一世地破入蚁群之中,将泛滥的绿澜劈裂成两半。
汹涌的光焰如火如荼,随着冥龙的飞舞驰骋席卷过幽空。成千上万的绿噬蚁在银白色的焰火中熔化消散。凶焰逼人的绿潮在眨眼间就变得千疮百孔溃不成军。
幽冥之龙却毫无衰竭之象,它的尾部深埋在元辰虚境中,充沛的云麓灵气源源不绝传输入体,更又将四周浓郁的火精灵气吸食一空,端的越战越强。
“唿——”硕果仅存的万余只绿噬蚁轰然飞回,像一层铠甲包裹在了崆燮的身上。
他目露狞色念诵真言,水晶魔球迸发出凄厉的绿光,在空中释放出一团庞大的碧色沙暴,宛若一条巨型魔蜥轰向楚天。
“碧蜥暴!”同样身为秘魔师的北夕照立刻认出了这道伏魔族秘法的来历。他略一皱眉,当即掣出北夕部落大萨满赐予的“拜月之杖”迎上前去。
拜月魔杖顶端雕刻的是一只獠牙吐露的滴血狼头,在北夕照的魔气催发下呜呜幽咽焕放红光。
一只由炽烈火焰幻化而成的狼头从杖端喷薄而出,在它的四周还有一圈稍小的狼头拱卫环绕,组成一股势不可挡的焰流冲向碧蜥暴。
“砰!”两道秘法迎头激撞,澎湃的罡风如犀利的刀刃撕裂虚空,激散出千百缕红绿二色的流光,在人们的眼前发酵奔腾。
北夕照的“血狼之首”就似殷红透明的琉璃一个接一个爆碎,在绿芒的冲击之下支离破碎土崩瓦解。
气机感应之下他嗬嗬低吼,棕红色的长发如火焰般朝上飞舞跃动,口鼻之中滴淌出金红色的鲜血,身躯也随着每一只狼头的涣灭而剧烈震颤不止。
他的修为也算是达到了圣阶抱朴之境,但比起崆燮的守一境界仍是相差一大截,在秘法造诣上更是无奈地瞠乎其后。
秘魔师是幽魔界中最为神秘诡异的一群人,自跨入圣阶之后他们便会基本舍弃对各种魔功的修炼,一心一意追求强大精神力量的磨砺与突破,让心神与自然不断地沟通融合,直至天人合一主宰万有。
崆燮击退了北夕照,运转绿魂魔杖继续催动碧蜥暴轰向楚天。
比起接战之前,碧蜥暴要小上了两圈,光泽亦稍显黯淡,但仍然足以使得五丈方圆内的所有物体彻底石化丧失生命。
楚天的灵台之上升起强烈的警兆。同样的秘法,由一般的狼魔族战士和秘魔师发出威力与效果完全不一样。
普通的战士譬如夕雅和北夕寒等人,尽管也能施展秘法,但他们主要是依靠纯粹的力量作为驱动,根本无法将自身的意志与自然的力量彻底契合,因此在秘法使用的精确度和精纯度上完全不能跟同等级的秘魔师相提并论。
楚天深知崆燮不好惹,但既然惹了,怕也无用。
幽冥之龙雄壮长吟,威武的龙身在滚滚光澜中霍然回旋,五只龙爪踏云生风,盈动着绮丽的金色光火截击碧蜥暴。
“轰!”天空中两头庞然大物彪悍凶猛地狠狠撞击在了一起,巨大的轰击声几乎让人双耳失聪。
楚天低哼飞跌,仰面喷出一蓬血雾,整座灵台在暴风骤雨中颤晃不休。
崆燮面无表情,继续催动碧蜥暴绞杀幽冥之龙,朝向楚天步步逼近。
忽然,他的眼光落在了楚天左手食指佩戴的青铜魔戒上,不由微露诧异低咦了声,手中的绿魂魔杖亦随之微微一缓,似乎对这枚青铜魔戒的来历颇有顾忌。
就在这时,他的耳畔响起锐利刺耳的空气撕裂声,灵台宛若遭受锥刺剧烈一痛。
夕雅掣出狼魔族圣鞭,黑黝黝的铁棒上迸射出九束耀眼生花的神光,劈裂开暴戾翻滚的碧蜥暴抽击向崆燮。
每一束黑闪闪的光鞭之上,都凝铸着三颗长满尖刺的骷髅头骨,口中发出慑人心魄的哀嚎,猛烈冲击着崆燮的心神。
崆燮面色骤变,喉嗓深处迸发出一记嘶哑的颤音,绿魂魔杖光芒暴涨在身前筑起一面峭壁般的石盾,与此同时身躯急速下沉遁向土中。
“喀喇喇——”九尾光鞭摧枯拉朽般劈裂石盾,缠绕住崆燮的腰身。光鞭上的二十七颗骷髅头骨遽然张嘴刺破鳞甲咬住了他的肌肉,一道道沛然莫御的灼热火流似水银泻地般冲入。
崆燮嘶声长啸,身体猛地向外鼓胀,使得光鞭进一步收紧,深深勒进他的肌肉。
“嘭!”一阵金绿色的血雨漫天迸洒,他的身体被九尾光鞭绞碎成六段,顿时肢体横飞腥臭难闻。
“啪啪啪!”夕雅皓腕轻振,挥舞九尾光鞭毫不留情地将崆燮断裂的左腿、右腿和腰腹轰成齑粉。
楚天和北夕照亦趁机出手追杀,斩落了飞出的一条左臂和半截上身。
但仍有崆燮的头颅和握有绿魂魔杖的右臂黏结在一起成功逃脱,迅速没入砂土中消失不见,让他侥幸躲过一劫。
夕雅面色苍白紧咬朱唇,全力运功向下劈击。九尾光鞭咻地拧成一股,浑圆无铸的神光在地面上抽开一条长达二十余丈,深逾五丈的恐怖裂口,浓烈的幽冥之气哧哧蒸腾,间或激飞出一只只生活在地下的小型魔兽尸首,却依旧没能见到崆燮的踪影。
她手中的圣鞭重新变回了不起眼的魔棒模样,看了眼正在接受治疗的那名受伤狼魔族战士,说道:“我们必须用最快速度赶回部落。”
众人的心情并未因为崆燮的败退而变得轻松,谁都知道伏魔族的反攻已然迫在眉睫,他们必须尽快召集起北夕部落最为精锐的战士随时准备与来犯者血战到底。
在为那名惨死在碎生刀下的同伴举行了简单而肃穆的葬礼后,众人匆匆踏上归途。夕雅依旧在队伍的最前方领路,她冷冷侧目看着楚天道:“如果不想死,就跟紧我。”
楚天无可不可地“嗯”了声,那毫不留情的神气使得夕雅为之气结。似乎这头幽魔猪根本就没意识到,刚才若非自己耗损魔元唤醒圣鞭重创崆燮,他早已经被碧蜥暴封印成一尊冷冰冰的石像。
北夕照就紧随在夕雅和楚天的身后,看到这两人的对话反应,不禁面露愕然。
在他的印象里,自从老狼主去世后夕雅的性格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对任何人都是冷冰冰的不假辞色,如今居然在一个幽魔族人的面前流露出娇蛮本性,实在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楚天倒不觉得什么,事实上他的心思根本不在夕雅的身上。他只想尽快前往寂灭之地寻找到珞珈,然后一同离开幽魔界重返尘世。
在遭遇过崆燮的连番袭击后,现在只剩下包括夕雅和北夕照在内的八名狼魔族战士,其中还有一人身负重伤。
由于担心崆燮神出鬼没的土遁偷袭,众人改用御风飞行。虽然这么做会耗力些,但至少可以防范从地底下突然冒出的绿噬蚁。
就这样在落霞草海中片刻不停地疾驰了大约五个时辰,前方稀稀落落地出现了各种灌木。在玄穹冥流的保护下,这些灌木疯狂的生长,逐渐连接成片替代了一望无际的草海,而北夕部落便隐藏在这座“暮林”的深处。
对狼魔族人而言,草海暮林是喜怒无常的,它在用充满杀机的莽林保护他们的同时,也不断鞭挞甚至毁灭着他们的生命。
但他们别无选择,为了躲避魔军的围剿和那些捕猎者的掳掠,狼魔族人惟有不断地向暮林深处迁徙求生。
进入暮林后,队伍的行进速度明显放缓,小心翼翼地提防着随时随地都会发生的各种致命攻击。
这里的灌木显得反常的高大,粗壮的树藤与荆棘肆虐横生,犹如一条条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悄无声息地飘荡游弋。如果稍不留神被它们缠绕住,即使是皮肉坚逾金铁的狼魔族人,也会被从藤枝中吐出的剧毒黏液渐渐腐蚀,最后连一点骨头渣也不留下。
还有那些隐蔽在灌木丛中的食人花,花朵闭合的时候就像一只只粉嫩可爱的婴儿拳头。可是一旦感应到活物接近,便会立时暴露出狰狞的本色,舒展开一片片如同伞面般大小的花瓣,抢在猎物作出反应前将他卷裹起来,并迅速喷出毒焰令其熔化成为一滩精血最终吸食殆尽。
但更为恐怖的是许许多多蛰伏在灌木底下的魔兽与魔虫。它们甚或能够伪装成一块岩石、一根枯枝、一片落叶,在路人毫无防范的情况下给予致命一击。
楚天忽然有些明白了,三千年前的幽冥皇帝为何不惜挑战天界,发动大军打通冥海。因为比起这里,他曾经生活过的尘世世界,已是天堂。
第一百零九章 北夕部落
【上】
林中的雾气越来越浓,再加上不断从泥土里蒸发升腾的毒瘴,十步之外几乎不见人踪。
北夕照等人点起了火炬,海蓝色的光亮驱散开暮林中的幽暗,同时也使得那些畏火的魔物不敢过分靠近。
对外来者而言暮林就是一座杀机四伏的险恶迷宫,到处都是长得几乎差不多的灌木和魔花,让人很容易就深陷其中迷失方位。
但狼魔族人却拥有上苍赐予的独特天赋,在任何恶劣的地理环境中都不会迷路。
他们驾轻就熟地找寻着最为安全的捷径,在林中鸦雀无声地穿梭前进。
忽然前方有了水声,似是从极高处冲下,撞击在坚硬的岩石上隆隆作响。
楚天的眼前豁然开朗,就看到在暮林环抱中一座幽蓝色的湖泊凝滑如镜,静静镶嵌在一片郁郁葱葱的绿野之上。
湖泊的东面是一座高耸入云的峭壁,宝蓝色的瀑布如银龙般从上空的云雾里飞泄下来,瀑水撞击在崖下的山岩上飞溅起一串串玛瑙似的水珠,汩汩汇入到湖中。
淡蓝色的水雾从湖面上冉冉升起,犹如一袭飘逸灵动的柔纱在风中荡漾。
沿着湖畔成百上千座四四方方用砂土筑成的小屋错落有致地伫立在缓坡上,四周种植着金红色的灵谷,风一吹就似接天的波浪在翻滚。
湖面上空赫然悬浮着一座古老而庄穆的狼魔族神庙。神庙饱经千百年的战火侵蚀,随处可见岁月的纹缝和苦难的斑驳。但从它身上散发出的神圣而威严的气势中,依旧能寻找到往日的光辉。
在神庙主殿如月眉般穹顶的中央,高高托起了一座巨型的血狼雕像。它的头颅高昂,口中燃烧着永不熄灭的火焰,仿佛象征着狼魔族坚韧强盛的生命力。
在部落的最外围是一圈熊熊燃放的幽火之墙。蓝色的火焰从地下喷薄而出,闪烁着暗红色的焰心,直冲上十余丈的空中,远远望去譬如一堵透明的琉璃幕墙。
幽火之墙的后方,矗立有一株株茂盛高大的乔木,浓密的树冠恰似天然的堡垒,狼魔族的哨兵便隐藏其中。
家园在望,每一名远征而归的狼魔族战士脸上都露出了喜悦的笑容。
夕雅轻轻道:“这是我们在度朔山中所能寻找到的最后一块净土。每次当我穿越过暮林远远望见它时,都会发自由衷的相信这是值得我们所有狼魔族人宁愿牺牲一切也要守护的圣地。”
楚天明白,夕雅是在告诉这里的每一个人,或许也包括她自己。
由于三年前的惨痛失利,原本作为度朔山脉狼魔族中最为强大的一支,北夕部落的人口已经从鼎盛时的近万人骤然减少到不足三千人。假如伏魔族倾巢而出,寻找到了隐藏于暮林深处的部落聚居地,他们无疑将会面临一场可怕的灭顶之灾。
前方的幽火之墙霍地中分,露出一条可供众人穿过的通道,再往里走便进入到了一大片灵谷田里。这些灵谷通常不会被直接食用,而是酿成美酒后在节日里分发。
走过灵谷田就是一栋栋狼魔族人日常居住的土屋,有许多孩子聚集在土屋外的空地上嬉戏玩耍,看到夕雅等人押着楚天走了过来,便纷纷叫道:“该死的幽魔猪!”从地上捡起土块丢掷了过来。
北夕照挡下土块,轰散了孩童,便望见十几个族人簇拥着一位头顶高高发髻的中年妇女迎面向他们走来。
“老主母?”北夕照没想到夕雅的母亲会亲自前来迎接,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大家都累了,先各自回家休息。”夕雅几不可察觉地蹙了蹙眉,使得楚天意识到她和母亲之间的关系可能颇为微妙。
出人意料之外,夕雅身后的几名同伴并没有立即离开。北夕照说道:“夕雅,关于夕遥的死就让我来向老主母解释。”
“不用。”夕雅还记得北夕遥在临死前对自己说的最后一句话:“告诉母亲,是谁逼死了她惟一的儿子!”
——好吧夕遥,我满足你最后的愿望。
她这么想着,轻轻咬紧朱唇迎向了自己母亲和那些身后同伴们的父母亲人。
“夕雅,夕遥怎么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老主母的目光在夕雅的身后焦灼地寻找着儿子的踪影,迫不及待地向女儿发问。
夕雅平静地回答道:“他死了。”
“死了?!”老主母大吃一惊,眼神顿时变得凌厉而凶狠,死死盯着夕雅身后的楚天道:“谁杀了我儿子,是不是这头幽魔猪?”
北夕照说道:“老主母,夕遥是被伏魔族的魔老崆燮用绿噬蚁杀死。当时他正用从神庙里偷出来的圣鞭鞭打凌辱夕雅……”
“住嘴!夕遥怎么会去神庙里偷圣鞭?伏魔族二十年前就被老狼主赶出了山西,根本就不可能回来。”老主母怒斥道:“夕雅,我要你亲口对我说,你哥哥夕遥到底怎么了?”
“还有夕寒,他为什么也没有回来?”老主母身后站立着的一名狼魔族老者追问道。他是北夕寒的父亲北夕厄,北夕部落硕果仅存的几位长老之一。
“夕寒遭遇绿噬蚁的偷袭,英勇战死。还有夕猛、夕嘉、夕亨……”夕雅将死难者的名字一一报出,从皮囊中取出北夕寒和北夕猛等人遗留的金丹,低声道:“他们不幸遭遇到亡灵潮,全都没能活着回来。这都是我的错——”
人群里响起一声声悲呼,十几位狼魔族遇难战士的母亲和妻子身躯颤栗摇摇欲坠,有控制不住的已经晕厥了过去。
场中顿时一片混乱,一名狼魔族妇女突然从人群里抢出,张开锋利的獠牙恶狠狠扑向楚天道:“我认出来了,你就是那头姓慕的幽魔猪!”
她是北夕猛的母亲,丈夫和两个儿子都死在了三年前的大战中。现在唯一的小儿子又死了,情绪一时失控不管不顾地冲了过来。
夕雅一把抱住她,将北夕猛的金丹递送到她的手中。
北夕猛的母亲呆了呆,颤抖的双手举起儿子的金丹向着天上的红月痛苦嗥叫。
她的举动就像一根导火索,彻底点燃了狼魔族人对楚天的仇恨。悲痛愤懑的情绪在人群中酝酿爆发,一个个化身作凶恶的魔狼呼吼扑击,要将楚天撕成碎片。
“保护慕成雪!”见情势即将失去控制,夕雅面如寒霜沉声下令。
跟随着她的狼魔族战士毫无迟疑,在楚天身边围绕成圈,竭力抵挡住族人的冲击。
“夕雅,把这头幽魔猪交出来。”北夕厄手握儿子的金丹双目血红,亮出獠牙扎入一名狼魔族战士的肩膀,狠狠一甩将他挑飞。
闻到了血腥,狼魔族人骨子里的凶性被进一步激发,凄厉暴戾的吼声此起彼伏。
“退下去,谁再敢前进一步我就杀了他!”夕雅挡在楚天的身前,拦下气势汹汹的北夕厄。
“不要逼我召集长老会废黜你!”北夕厄望着原本该是他未来的儿媳,喉咙里嗬嗬低吼,张爪威吓夕雅。
“随你的便。”夕雅抓住北夕厄的手腕,回答道:“夕寒的死,我和你一样伤心。但这事和慕成雪无关,杀害他的是伏魔族魔老崆燮。”
“啪!”夕雅的脸颊上突然被人重重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是老主母。
她怒视女儿,声嘶力竭道:“你哥哥死了,你无动于衷;夕寒死了,你不仅没有一滴眼泪,还拼命护着一头幽魔猪。我没有你这样不知好歹的狠心女儿!我知道了,你是害怕夕遥比你强,会抢走你狼主的位子,所以偷偷勾结幽魔猪害死了自己的亲哥哥……一定是这样的,一定是!”
她咬牙切齿地撕扯着夕雅,越说越激动,完全失去了理智。
突然金石铿鸣,楚天掣动苍云元辰剑飞架在老主母的脖颈上,漠然道:“放开她!”
老主母呆了呆,却不相信楚天真敢伤她,将头一昂道:“你不杀我就是狗、娘养的!”
楚天没想到堂堂的北夕部落现任狼主的母亲,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说出这等污言秽语,手腕轻轻翻转,剑锋在她的脖颈上割出一道血口。
老主母顿时面色煞白呆如木鸡,双手不由自主地松开夕雅。
夕雅轻吐一口气,说道:“收起剑,你伤着她了。”
看到夕雅抬手要阻止自己,楚天冷冷警告道:“别动!”
北夕厄勃然大怒,呵斥道:“混帐东西,敢在我面前撒野?”
楚天不为所动,剑锋再往里送,老主母终于反应过来,尖声的惊恐大叫。
周围的人全都看傻了,被哀恸和怨恨冲昏的头脑渐渐冷静了些许,不约而同地往后退出数尺,让出一片缓冲地带。
楚天镇定自若,对北夕照悠悠说道:“现在你可以原原本本告诉大家,北夕遥是怎么死的。我想这位老主母一定乐于洗耳恭听。”
北夕照如梦初醒,将北夕遥被杀的真相一五一十讲了一遍。
他是大萨满的弟子又是北夕寒的表哥,说出来的话份量非比寻常,教人不得不信。
族人们这才晓得北夕遥的死可谓咎由自取,加上他素来心狠手黑飞扬跋扈,在部落里几乎人见人厌,并不得人心,激愤的情绪不由慢慢缓和下来。
“骗子!”老主母猛然一口唾沫吐向北夕照,手指楚天和夕雅全身毛发倒竖神容可怖地尖叫道:“是你,还有你……害死了我儿子!”不顾脖颈上的苍云元辰剑,赫然变身成为魔狼,张开利齿咬向楚天的咽喉。
【下】
天空中的红月一如既往将冷辉洒向一望无垠的落霞草海,一头健硕的黑色魔鹰在月下展翅翱翔,腹下的一对铁爪紧抓着一团绿幽幽的物事。
但那不是它今天的大餐,而是一具仅剩下头颅和右臂的躯体。
它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忽然俯冲下来飞进了一座隐秘的地穴之中。
地穴幽长而黑暗,两侧的砂壁上镶嵌着一颗颗狰厉的狼头,内里的金丹却早已被人攫取一空,剩下的只是皮囊和骨架而已。
魔鹰放缓了飞行速度,在地穴尽头一块突兀的砂石上降落下来。
一尊盛满墨绿色汁液的魔鼎正在咕嘟咕嘟地烧煮,水面的气泡哔啵爆裂,释放出浓郁的绿雾。
在魔鼎沸腾的汁液里,北夕遥盘腿而坐,身上的器官和血肉正在缓慢地重生。
它的皮肤不再是狼魔族人特有的红色,而是变成像伏魔族人一样的碧绿,连往日浓密光洁的毛发也换作了绿幽幽的鳞甲。
魔鹰放下爪中的崆燮,一对碧睛注视北夕遥须臾,忽地开口道:“师弟,你真的认为他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人?”
崆燮肯定地点点头,说道:“他醒了。”
魔鼎之中,北夕遥缓缓睁开眼睛,迸射出慑人的妖艳寒光,冷酷而凶狠。
崆燮看着北夕遥,问道:“明白我为什么要救你么?”
“明白。”北夕遥木然颔首,回答道:“但我还需要更多的力量。”
崆燮徐徐道:“你会得到的——我保证,你将要得到的会远比想象中的更多。”
北夕遥毫无喜色,说道:“我还需要一样东西。”
崆燮问道:“什么东西?”
北夕遥的眼中流露出刻骨铭心的怨毒,一字一顿道:“慕成雪的金丹!”
“唿——”一道神奇的红色光柱从天而降,笼罩住楚天、夕雅和北夕照。
下一瞬,老主母豁然扑空,楚天、夕雅和北夕照在红光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大萨满!”北夕厄愕然望向悬浮在湖面上空的古老神庙。
“夕雅,我是不会罢休的,你要为你的哥哥殉葬!”老主母落在地上换回人形,却依旧如同一头苍狼般四肢踞地,用利爪疯狂地刨起砂土,发出恶毒的诅咒。
但夕雅已经听不到老母狼的叫喊。她和楚天、北夕照被大萨满施放的秘法在瞬间移转到了神庙深处的一座僻静的宫殿中。
楚天发现,单止眼前的这座宫殿规模,就远超出自己从外面所看到的神庙本有的面积。很显然,神庙中的建筑运用上了空间秘法,层层叠叠的法阵将原本有限的空间拓展到惊人的广阔。
他的周围萦绕着成百上千朵金色的光焰,宛若萤火虫般一闪一闪在宫殿里缓缓飘浮,给人一种静谧而纯净的感觉。
站在宫殿里,不论心中有怎样的烦恼与躁动,此刻都会情不自禁地宁静下来。
在前方十丈外,伫立着一名狼魔族的青年男子,他的身上披了一件金红色的神袍,袍服背后绘有一幅红月图腾,宽大的下摆拖曳到地遮住了双脚。
若非亲眼所见,楚天根本不能相信这位北夕部落的大萨满竟是如此的年轻,甚至连他的弟子北夕照从样貌上看上去,都比自己的师傅还要老上几岁。
他的面容洁净秀气,五官精致古雅,有一种由里而外散发出来的妖异的美,以至于楚天不由觉得对方拥有如此容貌却身为男人委实可惜。
“大萨满!”“师傅!”一旁的夕雅和北夕照向他行礼问候。
大萨满朝两人点点头,举手投足之间有一种自然流露的高贵与优雅,却绝非那种刻意做作出来的倨傲。
夕雅手捧圣鞭走到他的面前,说道:“这是我哥哥从神庙偷走的东西。”
大萨满伸手接过轻轻一抖,圣鞭从他的指尖神奇地消失,没入神庙的内部空间。
“夕遥以为有了它,就能够取代你成为狼主?真傻——”他的声音柔和动听,就像一道清泉流淌过听众的心田。“不过是根又黑又难看的小棒子而已,拿它挠痒痒都嫌太短。”
似乎早已习惯大萨满这种时常发出的惊世骇俗的言论,夕雅的脸上没有一点儿吃惊之色,唇角微微露出一丝笑意道:“这话不错。但不管怎么说,它毕竟是我们狼魔族至高无上的圣物,随随便便就被人从神庙里偷走总不太好吧?”
“你是在责备我么?”大萨满也笑了起来,那笑容足以让所有情窦初开的狼魔族少女们怦然心动,却又透出一缕矜持与悠然。
“是你母亲从我这儿借走的。”他接着说道:“这位老太太,还是那样教人头疼。”
“应该说偷走才是。”北夕照小声嘀咕道,他明白师傅这么说完全是为了在夕雅面前为老主母保留几分颜面。要知道,圣鞭历来都由大萨满亲自保管,从来不允许任何人外借。
对于这点夕雅同样是心知肚明,她问道:“你当时就知道?为什么没有阻止她?”
大萨满拍拍宽大的额头道:“说出来不好意思,那时候我刚好在洗澡,实在不方便就这么冲出门去追她。”
夕雅明晓得大萨满在信口开河,却又拿他无可奈何——谁让这家伙是个总喜欢颠三倒四的怪胎,但偏偏还是个值得所有人信任和依赖的智者。
当然,智者有时候也不免会做出些糊涂事。譬如这次,差点让夕遥利用圣鞭害死了自己。
“师傅,这次我们外出还抓获了寂然城的虎贲军都统慕成雪。”北夕照看了眼夕雅,禀报道:“虽然是仇人,但他也从夕遥的手中救下过夕雅,所以我们希望请师傅来决定如何处置。”
“把难题出给我么,是夕雅的主意吧?”大萨满低下头沉吟了片刻,说道:“也好,就把这家伙留在这儿,我来和他聊聊。”
夕雅问道:“大萨满,你准备如何处置他?”
大萨满笑吟吟瞥了夕雅一眼,那眼神中蕴藏的意味令她无端的心头一跳,急忙掩饰道:“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我们途中遭遇了伏魔族魔老崆燮的偷袭,或许这是他们准备大举复仇的前兆。”
大萨满摇摇头道:“这我不管,你去和那些老家伙们商量吧。”
夕雅见这家伙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忍不住气道:“圣鞭丢了你不管,伏魔族卷土重来你还是不管——这样的大萨满……也太好做了吧?”
大萨满理直气壮地道:“你以为呢,不然我为什么要答应做大萨满?”
说完他把夕雅和北夕照丢在一边不管,慢条斯理地走向楚天道:“慕都统,你想见我是为了什么事?”
北夕照惊奇道:“师傅,我们还没说,您是怎么猜到的?”
“笨蛋,他把剑架在老太太的脖子上,却根本没有逃走的意思,那只有两种可能。”
大萨满头也不回地回答道:“要么他赌定我不会杀他,要么他有一个不得不来冒险见我的理由。恰巧我很想杀他,所以只好赌定是后一种可能。”
楚天看着大萨满侃侃而谈,将自己的来意一语洞穿,却是皱了皱眉道:“你话很多,容易舌头长茧。”
大萨满呆了呆,急忙轻咳两声道:“夕雅,夕照,你们怎么还在这里?”
夕雅很想知道他会如何处置楚天,便道:“我也想听听他要求见你的理由。”
楚天道:“抱歉,我希望和大萨满私下说几句。”
大萨满对夕雅道:“你瞧,我和他都赞成这将是一场私人谈话。”
夕雅低哼了声,抬脚便往宫殿外走去。
北夕照看了看师傅,发现他也正笑眯眯地盯着自己。以北夕照入门两年多来的经验判断,师傅的这种笑容从来不是什么好兆头,趁他没开口自己还是先溜为妙。
须臾之后,宫殿里只留下了楚天和大萨满两人。
楚天发现,大萨满绝对属于狼魔族中的异类。在自己遇见过的狼魔族人中,诸如夕雅、夕寒、夕照又或老主母等人尽管性情各异,但无不从骨子里透出一股与生俱来的冷与狠。
惟独眼前的大萨满幽雅得像一位诗人,让人根本无法将他与一头魔狼联系起来。
或者说这样的人假如变身成为一头魔狼,却又会是怎样的一头狼?
一头全身纯白没有丝毫瑕疵的雪狼么?
楚天好奇地想到,缓缓开口道:“我想知道如何才能进入寂灭之地?”
“寂灭之地?”大萨满怔了怔,说道:“那是亡灵才会去的地方。我可以不回答么,或者你另换一个问题。”
楚天摇摇头道:“据我所知,狼魔族曾经奉幽冥皇帝的命令驻守寂灭之地多年。”
“你知道的事还真不少。”大萨满看着楚天一脸坚决的样子,叹了口气道:“当时每一名狼魔族战士的身上都会佩戴一块护身符,凭借它就能自由出入寂灭之地。但经过这么多年的战乱与流亡,北夕部落保留下来的护身符就只剩五块。”
楚天微微一笑道:“有一块就够了。”
“这事你说了不算。刚才作为救护夕雅的报答,我已经如实回答了你的问题。现在,是我代表北夕部落族人向你复仇的时候了。”大萨满的神情沉静得可怕,轻轻道:“如果你能够击败我活着走出神庙,我保证让你如愿以偿,得到一块可以进入寂灭之地的护身符。慕都统,你准备好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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