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破关
作者:老螃蟹|发布时间:2024-06-29 05:25:32|字数:36094
太史公尝说,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人生在世,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小丈夫不可一日无钱,无权无钱就只能受人白眼忍气吞声。当这位年轻人听了铁勒大汗允诺重赏,他依然不见分毫喜色,语调平和地说道:
“小路,在下知道一条隐蔽小路可以绕过肤施。”
草原部落的首领也讲究血统出身,不过更重要的是能力,不像中原王朝凡事讲究程序第一。在生存竞争更为激烈的草原部落中,无能之辈迟早要死在下属和竞争者手里,这是公认的生存法则。
统率雄师数十万之众,铁勒大汗思结祢度也是从小骑羊射鼠开始发端的精英人物,当即他不露声色地摸着络腮胡子,说道:
“嗯,你说是小路,那能走多少人?”
这位投身异族的秦人似乎胸有成竹,此时不假思索地说道:
“小路宽仅容二人并肩而行,从北到南有四十里路程,但很不好走,来回一趟差不多要三个时辰。”
思量着这番话的可信性,思结祢度的嘴角一咧,露出笑容说道:
“乌护奇拉,达契桑陀,你们俩跟他去探一探路。”
这时,站在思结祢度身旁担任近卫将领的两名壮汉向大汗欠身见礼,然后冲着这位新科带路党说道:
“小子,你在前面带路。”
走在军营中,身为秦人的叶飞明显能感到铁勒人对自己这个秦人叛徒的蔑视之意,他对此并不意外。草原民族向来崇尚个人武勇,鄙夷那些只会在背后捅刀子的小人。诸如思结祢度这样的部族上层人物,他们多少还有些城府,在人前晓得掩饰好恶,底下的这些铁勒人就无所谓了,心中所思所想形诸于外。
身负着灭门血仇和叶家的二百九十三条人命债,叶飞始终以那位与他有着相似遭遇的春秋名臣伍子胥为榜样楷模。
出身于帝国官宦之家,叶飞深知大秦帝国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为此,他也尝试在河北组织义军,行动毫无意外地失败了。
如今沦落到为了复仇而效力于异族麾下,虽然叶飞自己也觉得不甚不光彩,可惜别无选择。因为那个灭掉了叶家三族的仇人不是旁人,正是喜欢求仙问道,终日里参禅炼丹的秦八十四世皇帝陛下。
叶飞之父是一名言官,上书劝谏皇帝不要听信国师普度慈航的蛊惑,结果反而惹怒了这位资质平庸又刚愎自用的最高统治者。在此之后发生的事情也不难猜到,皇帝朱笔一勾,叶家满门无分男女老幼一概人头落地,其中包括了叶飞的两个同胞姐妹和生母。若不是叶飞身为庶子不受人重视,当时在外游学未归,他也肯定变成了无头鬼。
目下秦八十四世已因服食金丹而驾崩,即将在旬日内葬入帝陵,若不替铁勒人这样的异族侵略者奔走卖命,仅凭叶飞一己之力,怕是永远也无望报这个血海深仇。
在复仇的驱动下,叶飞怀着超乎常人的工作热情,以最快速度领着一队铁勒人穿过这条偏僻小路。
当拐过一道峡谷的转弯处,走在最前面的叶飞突然停下脚步,转身跃上一块数尺高的卧牛石,说道:
“两位请看,那边就是谷口,从这里出去,向北十里就是肤施城的南门。”
派出哨探侦察完毕,乌护奇拉和达契桑陀这两个铁勒贵族乐得合不拢嘴,乌护奇拉更是一改此前的冷漠态度,大力地拍着叶飞肩头,大声说道:
“干得好,小子,我们大汗一定会重重赏你的。”
另外一个铁勒将领达契桑陀则表现得沉稳一些,指挥着信使向思结祢度报信,同时开始布置攻城,拔出弯刀说道:
“准备攻城,大汗说过,第一个登上城头的勇士,赏一千头牛,你们谁能拿到?”
周围的铁勒士兵全都兴奋起来,大声叫喊着:
“我!我!我!”
临近了黄昏时分,业已激战了一整天,上郡守军疲不能兴,他们困守在这座孤城之内,面临着敌众我寡的不利态势,而援兵迟迟不见踪影。前几日还能勉强维持士气,一方面是白正宗的统帅力不低,他的决死之心也暂时稳定了军心,另外则是士兵们知道后方还很安全。实际需要防守的只有北面的这道城墙,同时大家也在盼望着咸阳方向的援军早日到来。
自从去年胡骑侵袭过后,戍守关中的总兵力增加到了四十万人,咸阳占了十五万之多。只要坚持到援军赶来,上郡战场的胜负形势就会立即发生逆转。
奈何人算不如天算哪!当数以千计的铁勒弓箭手以火箭开始攻击肤施南门之际,突然发觉自己正腹背受敌的守军士气崩溃,士卒们的家乡多是在关中一带,既然铁勒人已经绕过了肤施城,那也就意味着整个关中向他们敞开大门。到了这种时候,兵败如山倒已是不可避免了。白正宗晓得情势无可挽回,长叹了一声,整个人的精气神都像是瞬间垮掉了一般。
抬手拔出腰间的横刀搁在脖子上,白正宗大吼一声道: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如之奈何,如之奈何呀!”
说罢,白正宗手起刀落,在血光飞溅处,他的尸身“噗通”一声栽倒在地。围拢在周围的十几名亲兵无不号啕大哭,跟着也拔出佩戴的刀剑自戕而亡。
透过史家专用情报管道知悉了前线发生的变故,一位当朝史官提笔写下如下字样:上郡太守少上造白公正宗,以一郡之力抗击胡骑大军数日,因肤施城破,不甘受辱自刎而亡,享年四十有九,谥号当曰“忠肃”。
正当这位史官用隶书工整地记录下白正宗之死的全过程,整个咸阳城中还没几个人晓得北方的上郡出了什么事。之所以有着如此诡异的状况,起因非常简单,掌握着无数大人物隐私的史家历经千年不灭,那是因为他们一直遵循的原则是,凡事只旁观不参与,只记录不干涉,这样就不会有人因为自己的秘密被外人探知而痛下杀手了,这也是史家自保的生存之道。
在肤施城头,主将白正宗一死,残余秦军兵无斗志一哄而散,各奔前程去了。
这时候,根本没人留意到,一个供职于营中的医师正大摇大摆地走向白正宗的尸身,好像正在杀进城内的铁勒人跟他没关系。
缓步来到了白正宗的尸体近前,林旭情不自禁地叹息一声,说道:
“唉,这又是何苦呢?要是到了阴曹地府去,准保先进枉死城遭一回罪,念在咱们宾主一场,你不如跟我走吧!”
说完,林旭一伸手将漂浮在白正宗尸身上方的阴魂一把攥住,塞进了身边的药葫芦中。
眼看着铁勒人的先头部队就快杀到城楼附近,林旭的化身依然不紧不慢地操起了招魂幡,朝着四方挥动起来,口中大叫道:
“魂归来兮!魂归来兮!”
浓郁得像是快要滴出血般的红光笼罩着招魂幡,本来肉眼不可见的阴魂厉鬼悉数变成了半透明的状态。随着林旭的一声声呼喊,阴魂们无意识地撞向他手中的招魂幡。
说不得,这一次林旭可算是大丰收了,一天的收获抵得过他平常一年的成果,总算不枉在这里被人强制着打了一年多的白工。
上郡守军四万余人,几乎战死了一多半,肤施城下堆得快要于城头平齐的铁勒士兵尸体,也证明了这一战的总体死伤数字是何等骇人听闻。即便并非所有战死者都足以达到形成军魂的标准,他们的灵魂品质也绝对比那些老死在床上的阴魂胜出百倍,果然是收获颇丰。
“天哪!烽火又烧起来了!”
在帝都咸阳,随着一缕黑色的狼烟翻滚着冲上云端,立时惹得城中一片大乱。望见北方腾起的烽火狼烟,咸阳百姓们陷入了极大恐慌之中。
残酷现实终究戳破了咸阳浮世繁华的虚无幻影,说到底,太平盛世不是靠宣传吹嘘营造出来的,不管多美妙的谎言也还是要被戳穿。
尽管此前人们便已知晓包括上郡在内的许多边郡都在告急,大家心中多少怀有一丝侥幸。去年那些胡人也来过,最后他们不还是退兵了吗?这次的结果也许还会一样吧!直至这燃起的狼烟明确无误地告诉他们,不是的,那些狼一样凶残狡诈的胡人真的来了。
位于渭水之北,拥有十五万精锐秦军拱卫的帝都咸阳。自从列国纷争的战国时代结束以来,千年以降,首度有一支成建制的敌军来到咸阳城下。
俗语说,古来关中帝王州。在这块片界,千年不灭的大秦帝国不懈地经营,在渭水两岸营造了不计其数的宫苑和各种祭祀建筑。
在渭水以北,主要是城池、宫殿和阙楼,渭水南岸则是章台、宗庙、上林苑等建筑,尤其是始皇帝灭六国后兴建的朝宫建筑群也就是世人俗称的“阿房宫”,其建筑布局规模之宏大华美,几乎到了空前绝后的地步。
在二世皇帝扶苏即位后,下诏与民休息暂停了这项浩大工程。等到后世帝王重启朝宫的后续营建工作,在原有基础之上又耗去了百年光阴。
在以朝宫为代表的诸多宫殿园林中,以最早完工的一座前殿为例,东西向长近七百米,南北进深一百多米,大殿内可以容纳万人就座,下面能竖起五丈高旗帜。这片宫阙的规模何等宏大,耗资又是多么惊人,由此也可见一斑了。
虽说帝国后来也出了不少挥金如土的败家子皇帝,不过建造一座比祖先的朝宫还要更为奢华的宫殿,这计划的确是超出一般人的想象力。即使有少数不死心的家伙,粗略算过工程所需的人力、物力之后,他们也都消停了。若问各种道理再简单不过,纵然一切工作进度都顺风顺水,那位作为倡议者的皇帝也不可能在自己的有生之年见到宫殿完工的一日。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种好事,通常时候好逸恶劳的败家子们是不喜欢干的。
第一百零一章 献策
老虎吃刺猬,无处下口。恰如这句民间歇后语所言,铁勒人费尽周章得以饮马渭水,又必须直面这座屯有重兵驻防,城高池深不易攻取的咸阳城,他们显得一筹莫展,只得改变进攻目标。
在渭水的南岸,那些滨水而建,装饰极尽奢华的宫苑殿堂,平素乃是皇家禁地,虽说也有驻军,不过对总兵力可达五十万之众的铁勒军构不成障碍。
受到叶飞等一干秦奸的劝说鼓动,铁勒军的先锋部队兜了一个圈子,由渭水上游较浅处骑马涉水渡过,跟着他们开始疯狂地洗劫上林苑和附近的宗庙、朝宫等地宫苑。掠夺了不计其数的金银财宝,堆积如山的绫罗绸缎和各色珍奇古玩。随后,叶飞为泄私愤,暗地里联手部分被这些黄白之物惹得红了眼,起意瞒住大汗思结祢度,铤而走险侵吞财宝的铁勒将领,趁着夜色昏暗之际,一把火焚烧了大秦帝国累世经营得来的皇家园林。
当那位刚刚即位不久的大秦太子,现在应称作秦八十五世的新君,从咸阳城头望见了渭水之南腾起的烈焰和浓烟。联想到了祖先留下的辉煌建筑和皇家宗庙皆已付之一炬,蒙受了如此的奇耻大辱,性格一向偏于软弱的他竟然在大庭广众之下痛哭失声。
老话说得好,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坏消息总是一个接着一个到来。
主力部队集结在西面的柔然大军在付出惨重伤亡后,如愿突破长城防线,攻入河西走廊继而向东击破陇西诸郡,似乎有与铁勒人联手攻取咸阳的企图。
随着这个爆炸性新闻传来,整个咸阳城顿时乱作一团,好似一座嗅到烟火气味的蚁巢。在此时,咸阳城中所有能动弹的生物都察觉到了死亡威胁迫近,无不开始寻找出路。奈何,皇帝前期颁下的戒严令一日不解除,任何人都不许出城,最终所有人的惊慌、怨恨和恐惧所形成的压力,全部集中到了新君秦八十五世皇帝的身上。
平心而论,这位性格比较软弱,才具器量仅能说中庸的中年男人,幸运地熬到了皇帝老爹咽气,又没被虎视眈眈的兄弟们逮住机会掀翻储位,已算是运道上佳。
的确,秦八十五世不是嗜杀成性的暴君,同样不是只顾自己享乐的昏君,他起码还有符合正常人标准的智力和道德水准。然而,现在最可悲一点的是,正因如此,他才陷入了比祖辈们更为不堪的困境之中。
如果秦八十五世皇帝是个不顾其他人死活的暴戾独裁者,此时就该坚持锁城戒严的诏命,不许任何人出入。可以想见,凭借咸阳完备的城防工事和十多万精锐秦军士卒,临时抓来服徭役的民夫,足以抵御南下胡骑的威胁。假设这位新皇帝是个彻头彻尾的昏君,他尽可以放开手脚将一切棘手事务推给大臣们处理,自己回到宫中尽情享乐这段的安逸时光,等待着命运给出的最终答案。
若是依照常理而论,这群尚未做好投靠蛮族新主子的思想和物质双重准备的帝国大臣,不太可能让事态发展到那种不可收拾的糟糕地步。
问题是上述的这两种假设实际上并未发生,情势正朝着最糟糕的那种可能,不可逆转地滑落。
或许是真心怜悯咸阳城内百姓的生活疾苦,秦八十五世皇帝不顾朝臣们的激烈反对,下诏撤销了早前的那道戒严令,允许城中的百姓逃出城外。当然了,朝中大臣们的反对声浪虽然强烈,但态度并不坚决,他们中的不少人也暗中盘算着是否该让家人改扮成平民装束,跟着老百姓一起混出城去,所以他们没有把反对意见坚持到底。如若不然,这位性格比较懦弱的新皇帝也很难挡住满朝公卿大臣们的反对声办成这件大事。
世界上最坚固的堡垒,往往是从内部被攻破的。从咸阳城不断涌出的人流,迅速吸引了叶飞这位功绩杰出带路党的注意。
前次在河北举事被秦军镇压以后,叶飞便派遣了几名心腹死士潜入咸阳,他本打算效法博浪一击,不过没等到出手,秦八十四世就已经服食金丹驾崩了。
当大秦帝国朝廷允许百姓出城,叶飞守在城外联络到了出来报信的一名手下,从而探知了城内情形。
咸阳作为千年帝都,粮食储备自然充裕,一年之内供养近百万百姓和兵士而绝无断炊之患。只是此番铁勒骑兵来得太快,百姓家中的薪柴没来得及多预备,许多人家是有粮无柴,他们与城门守军商量,清晨出城外砍柴然后回来煮饭。
得知了这个消息,叶飞不由得大喜过望,自幼熟读兵书战策,岂会不知道与此相似的战例?
“好,此乃天赐良机于我,天予不取,反受其咎。”
对着狂喜不已的叶飞,手下们可没这么乐观。踌躇了片刻,跟前这名面色黝黑满手老茧,看似农夫模样的死士压低声音说道:
“主上,您与那些胡人联手,这是与虎谋皮呀!”
闻听此言,叶飞很是不以为然,摇了摇头说道:
“别说与虎谋皮,饮鸩止渴我也认了。我们叶氏满门死于那老狗的屠刀之下,若不报此仇,想我叶飞又有何面目苟活在这人世间?汝不必多言。”
见规劝主人无望,这名忠心死士也就转变了话题,说道:
“那……您打算怎么做?”
这时,叶飞面带讥讽地冷笑两声,说道:
“适才你说城门守军为免不测,外出的人都要把薪柴都堆在瓮城,次日才能领走,对吗?”
“主上,那些狗腿子还要收一笔香钱才让人取走,城中百姓们骂他们是棺材里伸手死要钱。”
欣喜地大笑了几声,叶飞转而正色说道:
“如此甚好,你且附耳上前。”
在耳边听了几句小声嘀咕,死士望着叶飞,有些将信将疑地说道:
“……主上,此计可行吗?”
呼出了一口浊气,叶飞不置可否地说道:
“为今之计只得如此,那老狗的帝陵是请那妖僧普度慈航监造,听说其中密布机关暗道,还有阴煞厉鬼等邪门手段防备盗墓。若是等到狗皇帝下葬之后,断龙石落下,只凭咱们的能耐休想再动他一根汗毛。没了秦老狗的脑袋,叫我拿什么去祭奠家中的数百亡魂?”
效忠叶家的这批死士都是门阀世家从小豢养的孤儿,在他们眼里只有叶家,其他东西都可以忽略不计。
闻听叶飞为报叶家的血仇深仇而不计代价,这名死士亦是感同身受,当即他翻身跪地,袒露上身指天为誓,说道:
“某愿为主上效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闻声,叶飞十分嘉许地拍了拍下属的肩膀,沉声说道:
“回去告诉大家,务必注意安全,不要吝惜钱财。我这里有马蹄金十锭,你仔细收好,回去买通把守各处城门的兵丁,一旦事败即刻从其他方向出城,不得延误。”
“是,小的明白。”
叶飞点了点头,说道:
“那好,回去吧!路上多加小心。”
仇恨的火焰在叶飞胸膛中熊熊燃烧,这股力量可以驱动他踏上不归路,所以永远不要低估一颗复仇者的心。虽然它像玻璃一般易碎,但绝对是锋利无比,既伤人也伤己。
拟定了初步计划后,叶飞回到营帐中换了一身铁勒人的胡服,跨上战马向大汗思结祢度所在的大营疾驰而去。
这次铁勒人在渭水南岸扫荡了大批的皇家离宫别苑,得到的不仅是金银珠玉之类的宝贝,品阶较低的宫女和女官姑且不论,大秦帝国的宗室贵女落入铁勒人手中的也不在少数。如今,这些贵族女子被迫身着半透明的轻纱罗裙,在帐中向铁勒大汗思结祢度献舞。要说这些宗室女子的舞技比不得专司歌舞技艺的宫女们那般娴熟优美,但野蛮的征服者们就偏好这一口。越是蹂躏和糟蹋这些出身高贵的美貌女子,也就越能使得他们感到成功后的那份喜悦心情。
早已听说了这些贵为金枝玉叶,现今沦为舞女歌妓的宗室贵女们的凄惨遭遇,对大秦心怀刻骨仇恨的叶飞一点也不在乎她们的凄惨命运。
一路上,叶飞目不斜视地迈步走进帐中,单膝跪地冲着居于上位的铁勒大汗思结祢度见礼,而后开口说道:
“大汗,您还在为了咸阳的事情而烦恼?”
闻听此言,纵情声色排遣忧闷的思结祢度只觉眼前一亮,随即坐直了身躯,冲着左右一摆手。近身的侍从们会意地将帐中的闲杂人等,连同那些献舞的美女和乐师们一并带走了。
不多时,这座外层用三层细白羔羊毛毡包裹,内层用去了三十余层上等蜀锦铺陈的奢华帐篷,难得地安静下来。
思结祢度上下打量了叶飞几眼,恍惚记起了这名优秀秦奸的过往业绩。正如资本家对能创造剩余价值的员工一样,此时思结祢度也露出了一抹颇具亲和力的和蔼笑容,他朗声说道:
“哦,你有什么办法攻破咸阳?”
“呵呵,当然是有办法。”
面露喜色的思结祢度拍手大笑起来,他站起身来回踱步,中气十足地说道:
“好,你要是能给本汗出个好主意,我赏你三十骆驼的金子。”
在攻入关中之后,铁勒人大发横财,思结祢度封赏手下的时候早就不屑于再用廉价的牛羊来计数了,一上来直接砸下真金白银。
一心只为复仇雪耻,叶飞对钱财和功名的兴趣都不大,不过为了免除旁人的怀疑猜忌,他还是故意作出一副受宠若惊地神情,态度谦卑地接受了思结祢度的许诺。跟着,叶飞补充说道:
“办法是有的,不过要请大汗答应我一个小小的条件。”
第一百零二章 落城
大事未成,八字没一撇就先讨要封赏?这时,铁勒汗思结祢度看着叶飞的目光中多了几分轻蔑,不过他不在乎小人物的锱铢必较,反倒十分玩味地看着在下方低垂着头,摆出一副标准恭顺奴才相的叶飞。
片刻之后,思结祢度爽朗地大笑起来。天下间的枭雄人物不管才能高低,至少器量非一般人可比,别的东西都能舍弃,他们只在乎权柄在握与否,诸如财帛女子什么的,那些是微不足道的小节。上位者根本不在乎手下们的贪婪和吝啬,无能和愚蠢也没关系,只要这些家伙愿意听话即可委以重任。在下面越是大肆搜刮民脂民膏,闹得民怨沸腾不得人心,越能证明他们的忠实可靠。反之,一旦察觉某些手下清廉如水,平常又有邀买人心的举动,大致就可以定为心怀叵测之徒了。
倘若说前者还算是可以容忍的癣疥之患,只需定时清理一些做得太出格的白痴,那么后者就只能用眼中钉肉中刺,上位者必欲除之而后快。
战国末年,秦国意欲攻灭楚国剪除这个心腹大患,没有称帝的秦王赵政命令大将王翦率秦军六十万伐楚。当时,项羽的老爹项燕统领着楚军与秦军在前线对峙。王翦知道前面的楚军憋着一股死战到底的哀兵之气,从战术考虑不愿贸然进兵,又怕自己顿兵不前被君王猜忌,落得如廉颇那样客死他乡的凄凉下场。于是,王翦每隔几日就修书一封,派人送回咸阳向赵政讨要田宅财物,每次赵政看过都是付诸一笑,然后王翦的一切要求照准。
对此,王翦的部下们不明就里,纷纷询问将军为何如此在乎财帛田宅之事,王翦则回答得简明扼要。
这段话换成后世的白话文,再套用一下港片古惑仔的路子,那就是“老子带着堂口里一票最能干的小弟出来砍人,现在跟大哥要钱要地,是为证明老子小富即安,绝对没有当反骨仔的意思,请大哥尽管放宽心。”
一阵大笑过后,思结祢度冲着叶飞点点头,大度地说道:
“说吧!你想要什么?封个官?金银财宝?女人?只管说出来,本汗不是小气鬼,只要你有本事拿得走,想要多少都可以。”
闻听此言,叶飞立即站起身来,说道:
“大汗,我既不要封官受赏也不要钱帛女子,只要前段日子俘虏的那些工匠借来用上几日。”
铁勒人对于普通秦人的态度是极其残暴的,动辄就要大开杀戒屠城,凡是高过车轮的男子一概斩杀,免除反抗者滋生的引诱,不过他们非常重视工匠。凡是有一技之长傍身的匠人愿意投效铁勒人,全家都可以免死,即使那些不愿意投效的工匠,铁勒人轻易也不会喊打喊杀,而是把这些工匠贬为奴隶,强迫他们替自己服务。
闻声,略感意外的思结祢度看了看叶飞,摇头说道:
“不行,工匠不能都给你。”
关中战事仍在持续中,即便坐困咸阳城内的秦军主力无所作为,其他地方的战斗一刻也不曾停歇过。
在前方鏖战的铁勒大军,每天消耗掉的军械辎重那是个吓死人的天文数字。举例来说,规模堪称庞大的铁勒军哪怕每个士兵一天射出十枝箭矢,那么需要补充的箭矢就多达数百万,摞起来赶得上一座小山,其他的武器甲胄也有损耗,这些事情离了工匠怎么能行?
在脑海中已有了攻占咸阳的通盘计划,叶飞此刻显得底气十足,他自信地一笑,说道:
“大汗,我不要太多工匠,五百人就够了,不过这些工匠得由我亲自挑选。”
铁勒人日常随军的工匠数以万计,细分为弓匠、铁匠、甲匠、皮匠、石匠等诸多门类,区区的五百名工匠还不至于影响到大军修整破损武器和打造攻城器械的相关事务。
听了这话,思结祢度的脸色逐渐缓和下来,说道:
“你那破城的办法何时能说出来?”
“十天,只要您再给我十天。哦,匠户营的材料也要随便我调用,我愿以人头担保,十日之内,必定将咸阳城献于大汗的马前。”
对叶飞这个工作业绩突出的带路党,思结祢度还是比较欣赏的,毕竟就算是养一条狗,主人也会希望是一条能逮住兔子的好猎狗。
仔细考虑一下叶飞的要求没多大害处,思结祢度故作大度地说道:
“哈哈哈哈,你这小子挺会说话。记住,只有十天时间,别让本汗失望。”
十日之后,咸阳守军和城外驻扎的铁勒军继续对峙,双方保持着冷战状态。
那些三五成群到城外树林砍柴的居民,如同蚂蚁搬家般穿梭往来与树林和咸阳城之间,稍微冲淡了一点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
“轰隆隆——”
时逢正午时分,随着橘红色的火光闪过,咸阳城内位于西北方向的城门,以及包裹在外面的大半个瓮城,一齐坐着土飞机上了天。紧随其后,一股粗大似雪茄的黑色烟柱在数百米的高空扩散开来,一朵造型奇异的蘑菇状云团呈现在观众们眼前。
顷刻间,强劲的爆炸气浪横扫了城门周边地区,如飓风般扫荡数里内的一切未经固定的物品。
大量黑火药集中爆炸而飞溅起来的残砖断瓦,好似出膛的子弹,从人们耳边“嗖嗖”地掠过,所有目睹这个恐怖场面的人几乎都被吓傻了。
的确,火药作为研究炼丹术附带产生的一种危险副产品,在大秦帝国不算什么稀罕玩意。除去专供宫廷年节庆贺使用的焰火作坊,散落在关中各地民间的鞭炮作坊和焰火匠人也不在少数。每逢到了年节喜庆的时候,仅是咸阳城所消耗的火药多得可以装满百十辆牛车,但从未有人将如此巨大数量的火药用于制造兵器。
在孤注一掷的叶飞动念之前,火药在军队中最主要的用途是放响竹制号炮和制作燃烧弹类的延烧火器,而非利用火药的爆炸力作为攻击手段。
不得不说,某人的复仇执念强烈到了足以推动历史车轮前行。由这一刻开始,未来战争的面貌即将变得与此前的多数战争大为不同了。
城门爆炸的意外变故,对于毫无准备的秦军来说犹如当头一棒,他们像无头苍蝇一样没头没脑地一通乱撞。等在城外的铁勒军同样受到了巨大的心理震撼,但他们恢复得比较快一点,在各自将领们的大声叱喝叫骂和鞭子抽打下开始恢复清醒,并且采取了进攻行动。
“进城!进城!”
滚滚而来的马蹄声宛若闷雷般响起,呼啸着冲入咸阳的铁勒骑兵争先恐后,大汗慷慨地许诺了屠城三日,这是发财的大好时机不容错过。
巷战对骑兵不利,高低错落的建筑物和曲折蜿蜒的街巷构成的迷宫,随时会将骑兵的速度减缓变成上好的靶子。潜在的攻击者则来自四面八方,难以进行防卫,不过拥有着兵力上全面优势的铁勒人已经忽略了战损数字。游牧民族是全民皆兵的典范,只要能骑上马的成年男人就可以作为士兵参战,无论损失了多少战士,只要等上几年时间,新一代的男丁成长起来就能填补缺口。
如果这样还嫌太慢,到草原多吞并几个小部落,兵员数量立马能恢复到现有水平。
生命力顽强如同野草,大火烧不尽,刀割不除根。这是游牧民族拥有的最大优势,同时也是依托着新式火器和严格纪律约束的近代军队诞生之前,农耕民族无法彻底压抑草原民族的症结所在。
身在局外的林旭冷眼旁观,凡人的战争对于此刻的他而言,好比旁观动物世界中狮子捕猎羚羊,或许面对血淋淋的场景,存有不忍之心,但也不会随意出手干涉。
“嗯,时间刚好,干活吧!”
在咸阳城的北面,一处比周围农田的地势略高,荆棘丛生的黄土岗之上,预先潜伏在此的林旭化身拉开了架势,准备履行代理阴曹地府的职责,收拢帝都城内即将大量产生的阴魂。
随着林旭脚踏禹步在地上形成了北斗七星的图案,整个土岗上方迅速被一层深沉的血红色笼罩,在连片的血色之中,七个亮点闪烁着妖异炫目的蓝白光芒。
人世间的王朝盛衰兴替是人道内务,这件事归根到底是人类的事情,人杀人的行为也属于窝里斗,无论谁杀谁在天地看来都是合情合理的。那些非人类的神仙妖魔,虽然祂们皆有神通大能,但谁也不敢在其中涉足太深,以免引火烧身。人道气运是个虚指,代表着人道的阿赖耶却不是吃素的主,当真惹恼了它,神祇也一样碾成渣滓。
神魔选择代理人,在人道变革的大势中采取因势利导的手段分润少许功德,这已算不错了。若是哪个家伙贪心不足,妄图逆势而行,那就得有几分被阿赖耶以人道之名碾成齑粉的必死觉悟了。
“国师何在,速传国师前来护驾。来人哪!快去请国师。”
聚集在咸阳宫城内的满朝文武大臣,连同那位被吓得一头钻到龙书案下面,浑身瑟瑟发抖的秦八十五世皇帝。
适才,权贵们在被西北方传来的剧烈爆炸声吓得魂飞魄散之余,这时候,众人醒觉过来却是加倍慌神。他们根本没想到,这如浩劫般的场面是敌军的某种新式武器所致,不能责备他们愚昧无知,凡人难免受思维惯性左右。在这块神魔横行的片界,人们第一时间联想到某种严重灾祸与超自然力量有关,真的一点也不奇怪,指望着国师这样的专业人士出面救场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只是,当大殿之上的朝臣们大呼小叫了一阵子,派去传唤的武士也没了踪影。其后,又拖延了半晌,始终不见国师普度慈航出现。
自觉大祸临头的秦八十五世皇帝勉强从书案下面爬出来,双腿却哆嗦得站立不稳,他不得不在宦官搀扶下,坐在皇帝宝座前的台阶上歇息片刻。
正值人心惶惶,众人不知所措的当口,名列九卿之一的宗正秦无忌移步来到面无人色的皇帝跟前,他躬身施礼说道:
“启奏陛下,胡人的妖术歹毒,这咸阳只怕保不住了。”
闻听此言,秦八十五世不免泪如雨下,顿足捶胸地自责不孝,无法保全社稷和祖宗陵寝。
在群臣的劝慰之下,皇帝勉强止住悲声,随即,他像是落水者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向宗正秦无忌询问说道:
“宗正,卿以为朕该如何是好啊?”
宗正是负责管理皇族事务的大臣,类似于皇族的大管家,历来由宗室近亲老臣担当。秦无忌也是秦八十五世这位新君的叔祖父辈,因此有些话别人不敢讲,他还是敢说出来的。
沉默了一下,秦无忌突然跪地叩拜,说道:
“臣启奏陛下,为今之计,依老臣愚见,仅余迁都一途了。”
第一百零三章 迁都
千年以来,大秦帝国的法定首都始终是关中咸阳,另外两座陪都分别是春秋时代的旧都雍城,以及作为三川郡的郡治,由周代开始营建的洛邑,而今的洛阳城。
现如今,大半个关中地区在铁勒大军在铁蹄下痛苦呻吟,即便皇帝有心前往雍城避难,那也得问一问铁勒人是否同意让开一条西去的道路。故此,剩余的现实选择只有一个,赶紧效法周平王放弃关中向东逃奔洛阳,避开铁勒人的兵锋锐气。
闻听宗正秦无忌的谏言,秦八十五世那白皙面颊当即泛起了一抹不健康的红晕,他剧烈咳嗽起来,流着眼泪说道:
“咳咳,这……朕岂不是要重蹈周平王的覆辙,切切不可如此。朕到了黄泉,有何面目去见历代先王?咳咳……”
人老成精的太尉李奉贤此时颇为知趣地凑近皇帝耳边,压低了声音说道:
“陛下,您听这外面的喊杀声,好像是越来越近了。若是继续迟疑不决,老臣只恐耽搁下去,等到想走的时候,咱们也走不成了。”
性格软弱,缺乏主见的秦八十五世一听这话,他立时没了主意,马上将求助目光投向满朝的文武大臣,话音颤抖地说道:
“卿等有何良策,以解朕燃眉之急?”
话音落地,金碧辉煌的大殿中是死一般的沉寂和压抑,三公九卿和大臣们谁也不吭声,他们倒是笃定得很。
前日,趁着新君大发慈悲之机,公卿们提前把家眷和金银细软等物都转移到咸阳城外,如今算一算脚程,估计这当口都该到洛阳了。既然免除了后顾之忧,大臣们也有充裕的时间跟秦八十五世皇帝陛下慢慢耗下去。城外的铁勒人固然强悍,不过精锐秦军也不是什么好捏的软柿子。天下皆知,胡人不擅攻城,即使以诡异手段攻破了城门,但要消灭驻守咸阳城内的十余万精锐秦军,绝非旬日之间所能做到的事情。
此前,大臣们之所以轮番上前谏言,危言耸听地恫吓皇帝,无非是打算藉此捞取更大的晋身资本。今后国家会怎么样,其实他们并不在乎,只要自己的权力还在,万事都好商量。
长久的沉默压抑,殿外隐约传来的喊杀声,双重折磨终于摧垮了秦八十五世的精神防线。这时,只见他涕泪横流地说道:
“朕……咳咳!朕准了……迁都洛阳。”
得到了皇帝口谕,太尉李奉贤即刻转过脸,道貌岸然地说道:
“郎中令、卫尉何在?”
在九卿之中,郎中令负责主管宫殿警卫,卫尉则是掌管着宫门警卫。如果皇帝准备移驾洛阳,首先需要他们两个调动军队随行进行保护。
当太尉叫到两位大臣的官衔,二人随即由人群中出列,冲着明摆着一副死了亲爹娘凄惨模样的秦八十五世叩拜,说道:
“微臣等叩见陛下,聆听圣训。”
太尉李奉贤咳嗽一声,他转头看了看皇帝此刻六神无主,一点都没有开口的意思,李奉贤只得唱起了独角戏,说道:
“陛下刚刚已有口谕,即日迁都洛阳。汝等火速调动军士,拱卫陛下的车驾前往函谷关。”
郎中令和卫尉跟满朝大臣一样,心里跟明镜似的,当下他们也不多说什么,直截了当地说道:
“下臣请陛下赐予虎符。”
真的要把虎符交出来了,这时皇帝好歹也提起了点精神,毕竟这是军权哪!疑虑不安的目光交替在两位公卿身上游移,皇帝声音颤颤巍巍地说道:
“咳咳……卿等可有把握安全护卫朕出城?”
见状,卫尉李楚接过了话头,说道:
“启奏陛下,郎中令大人现有一万五千人马,微臣也掌管着一万军马,足可保陛下万全。”
认真考虑了一下,似乎也没别的出路了,秦八十五世只得掩面而泣,他哽咽着取出了两枚虎符,分别交给卫尉李楚和郎中令司马操之,无力地摆手说道:
“卿等立刻去办吧!”
大人物们已然准备好了迁地为良,那些无法从咸阳逃走的平民百姓则成了这场兵祸的最大受害者。
今时今日,整个咸阳城仿如化作了一个巨大的犯罪现场,烧杀掳掠已是家常便饭。
那些隶属于主力部队的铁勒士兵在嫡系将领们督促下,仍在遵从着思结祢度大汗的命令,继续朝宫城方向发起突击,与秦军士兵逐条街巷进行肉搏撕杀。从中小部落被强征入伍的炮灰士兵失去了约束,他们早已按捺不住兽欲,只要看到年貌尚可的女子,不管是在大街上还是民居内,立马就脱裤子提枪上马,丝毫不顾及场合和周围观众们的心情如何。
那些世代生活在关中的老秦人也不是没了血性的阉鸡,当他们奋起反抗之际,双方的激烈冲突在所难免。
在一户靠近倒塌的人家里,匆忙赶回的男主人远远地望见了自己的妻子被七、八个铁勒士兵排队侮辱,他大吼一声操起扁担冲上前来。没等他冲到近前,一名在附近巡逻的铁勒兵就发现了这名反抗者,当即弯弓搭箭射向他。
“噗!啊!娃他娘——”
势大力沉的箭矢由背后直透胸膛,正欲保卫家园的秦人口吐血沫颓然倒地,片刻后已是气息全无。
下层游牧民的生活是异常贫苦的,许多草原人家里连一口铁锅都是传家宝。许多来自被铁勒吞并小部落的士兵,随身携带的自备箭矢都是用燧石箭头凑合着打磨出来的。
不问可知,这些继续沿用打磨石器工艺制作的箭头,在技术上跟几万年前人类猎人射杀动物所用的同类器物没有任何差别。
在去年战败后,大秦帝国向草原上的三大联盟支付了一笔数额庞大的赔偿金,付出钱粮绢帛换回了短暂的和平时期。然而,这些赔偿落到一般牧人手里的,那是少之又少,只是养肥了大小可汗和部落头领们。
这些穷得眼睛发绿,放开手脚大肆劫掠的铁勒士兵,对敢于反抗他们奸淫掳掠强盗行为的人只有一种道理好讲,叫对方永远地闭上嘴巴。
原本在咸阳城定居的居民人口便有近六十万之众,再加上由于躲避胡骑威胁进入城内的百姓,如今怕不有百万之多的平民聚集在咸阳城中。
随着行为愈发放肆的抢劫者和不甘忍受欺压的民众冲突不断升级,外出抢劫的铁勒人已经不敢三三两两地入户抢掠,最低限度也要以百人队的规模集体行动。若是据守咸阳的秦军抓住这个有利时机发起反攻,一举将铁勒人赶出咸阳也未尝没有可能,奈何秦八十五世皇帝业已被大臣们所描绘的恐怖场景吓得魂不附体,他全无奋起反抗的念头。
这时候,秦八十五世所仅存的一点勇气,无非是命令宦官们取来御用的铠甲和兵刃,协助他穿戴整齐,好在跑路时保持形象光鲜。
“启奏陛下,车马业已准备完毕,请陛下乘御辇移驾出宫吧!”
闻听卫尉李楚的奏请,全身铠甲闪耀着珠光宝气的秦八十五世,面色苍白如纸地在众多宦官宫女的搀扶之下,勉强爬上了龙辇。
不同于此前皇帝率领群臣出巡的堂皇气派令人艳羡,这一回是仓皇夺路而走。大秦帝国千年积累下来的无数奇珍异宝,馆阁中陈列的万卷图书典章,以及秦八十五世死鬼老爹留下的后宫三千佳丽,到了这个生死关头是全都顾不上了,皇帝唯一挂念的就是他那些贼心不死的兄弟们。当秦八十五世一想到这些人落入铁勒人手中,可能对他产生多么大的危害,哪怕是这位性情软弱的新皇帝,心肠也不由得硬了起来。
权衡思量着利害关系,秦八十五世皇帝转过头去,冲着骑马随行的宗正秦无忌说道:
“宗正,汝速带一队兵士往诸王府邸,命他们随驾前往洛阳巡幸,若有抗命不遵者,朕准你先斩后奏。”
在心中念叨着无情最是帝王家的古训,秦无忌不敢怠慢,现在是顶头上司考验他忠诚度的时候,稍微犹豫一下都有可能被认为立场不够坚定,秦无忌马上应承下来,说道:
“是,下臣领命。”
安排好了心头最为挂念的一桩大事,秦八十五世不无眷恋地看了几眼咸阳城,依依不舍地下令移驾东都洛阳。
全副武装的大队秦军拱卫着新皇帝和公卿们的车驾,一路上快马加鞭,急匆匆地从皇宫向东出了城门。后方那座正在冒起滚滚黑烟的帝都已经不值得留恋,皇帝等一行人马直奔渭水浮桥方向而去。
眼睁睁看着大秦皇帝和大臣们集体跑路,驻扎在咸阳城外铁勒人倒是很想出兵追击逃跑,现在问题是他们根本腾不出手来做这件事。
分散在关中各地抢掠袭扰的铁勒军就有十万以上,适才攻击咸阳城又冲进去了二十多万人,此刻这些人正陷于胶着的巷战中无法抽身。铁勒大汗思结祢度手里满打满算剩下十来万人马,其中还有相当一部分是装样子的老弱残兵。动员数量几乎相等的兵力,在河渠纵横的平原上尾随攻击一支做好了战斗准备的精锐敌军,这个想法不管怎么来看都是够脑残的。
颇为无奈地望着狼狈而逃的大秦皇帝,思结祢度为错失了生平最具纪念价值的一件战利品而扼腕。惋惜了一下,他迅速调整思路,重又恢复了大草原上枭雄霸主杀伐果断的本色。
俗语说得好,群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
事到如今,咸阳城犹如树上熟透了的果子,稍微再加一把力就能拿下来,多少也能弥补一下思结祢度这份没能活捉大秦皇帝的遗憾。
当想到了这里,思结祢度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立即冲着身边的侍从一挥手。随之,一阵苍凉高亢的号角声响彻云霄,这是铁勒人预先约定的总攻击号令,又仿如是在为行将覆亡的大秦帝国奏起一曲悲凉挽歌。
第一百零四章 开棺
“唉,俗话说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平日里受万民供养拥戴的君王,面对着异族侵略者的时候不战弃城而走,好大的出息呀!怨不得你能把大秦的气运折损这么厉害,这样也好,省得我再费力算计你。小子,剩下的日子你掐着天过吧!”
在咸阳城的北方,林旭在黄土岗上摆出聚集阴魂的阵法,望着源源不断的阴魂从咸阳城方向飘来,他尚且还有闲暇时间吐槽秦八十五世的所作所为。
无论是身为侵略者的铁勒人也好,作为受害者一方的秦人也罢,他们死后都会身不由己地被黄土岗上这个陷阱一般的阵法聚集过来。可以说,打从这座阵法开始自行运转,林旭的工作就已经完成了,余下的事情不外乎是在替地府收拢阴魂的同时,顺带以权谋私,替自己挑选一些高品质的阴魂转化成阴兵。
林旭发出这样一番感叹,起因是前一刻,秦八十五世弃城逃往洛阳之时,盘旋飞舞在咸阳上空,呈现出深紫色的龙形天子之气赫然出现了异变。
那条飞舞翱翔的紫色大龙,眨眼之间似是被无数从天而降的利刃给千刀万剐了,生生斩断成寸断。不过是转眼功夫,那道雄浑威武的天子之气,即使连林旭都要畏惧三分的龙形紫气,便由早先那条神形兼备的飞腾巨龙,迅速蜕变成了一副残鳞断爪体无完肤的凄惨模样,龙气飞腾起伏的高度也降低了三分之二还多。好端端的天子龙气落得这等凄惨模样,别说什么飞龙在天了,乍看起来倒像是一条在太阳底下被晒得奄奄一息的小泥鳅。
倒也难怪林旭要如此言辞刻薄地挖苦秦八十五世,的确是他太不争气了,哪怕是略作抵抗,万民愿力反噬形成的怨气也不会激烈到如此地步。不管说什么也改变不了事实,自作孽不可活呀!
位于关中平原与三川郡之间的隘口函谷关,自古号称“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春秋战国之时,即有所谓“百二秦关”之说,形容函谷关的地势险要冠绝天下,守军两万人足可抵挡百万敌军的大举进攻。
春秋时代的中原霸主晋国,倚仗函谷关天险,令民风彪悍的秦国不能作寸进。一直拖到赵、魏、韩,三家分晋以后,秦人也经历了商鞅变法,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从魏国手中夺取了河西之地和函谷关,从此走上了一统天下的道路。
尽管窝囊抵放弃了关中老家和陇西等诸郡,甚至连自家祖宗陵墓和宗庙、社稷都顾不得多作参详考虑,但秦八十五世皇帝和他的公卿们直奔洛阳时,途经函谷关,仍不忘命令守将加强关隘戒备。
东都洛阳也是一座雄城,东有虎牢关,西有函谷关,北临河水,南抵嵩山。倚仗着这些关隘天险阻隔,刚刚攻陷关中的铁勒人也好,正在河北大地上驰骋肆虐的东胡骑兵也罢,全都奈何不了龟缩在洛阳的大秦帝国朝廷,这个命悬一线的危局总算暂且安定下来。
随着皇帝东逃洛阳,顺道也把东起辽东,西到陇右,南达河水之滨,这绵延万里的大好河山和上面的亿兆黎民都丢给了跨马扬鞭的异族胡人。
由此,大秦帝国失去了三分之一的疆域,连带河西走廊失陷,隔绝在外的西域都护府也等于丢了。
此等震动天下的剧变,无疑是动摇了帝国的统治根基。此前各地蜂起的义军都不能维持长久,那是因为豪杰之士认为朝廷的力量仍然强大,从事造反这项事业是没什么前途的。这回大秦帝国被南下胡骑戳穿了纸老虎的真面目,不甘寂寞的四方豪杰开始蠢蠢欲动。地方官吏们更是追忆起了王业衰微,诸侯争霸的东周时代。
继续当听命于人的地方官僚,与自立成为割据一方的诸侯之间,这二者应当如何抉择,对多数潜在野心家们来说,实在算不上一道难以选择的问题。
旬日之间,咸阳陷落消息传到四方,各地郡守、刺史们纷纷暗中组织起私人武装,筹划待机而动。看似坐拥大半河山的大秦帝国,实则成了一座干草垛,只待一个小火星落下,立马就会酿成不可遏止的燎原大火。
关于称王称霸这种事,叶飞暂时没空考虑,他的眼睛里只剩下一件事,报仇雪恨。
当咸阳城内残余的小股秦军被屠戮殆尽后,社会秩序也稍微恢复了一点,恍如鬼域的街道上连个人影都看不见,只有火灾留下的焦黑痕迹和一滩滩的血迹令人触目惊心。
这时,叶飞急不可耐地带领着一干心腹死士前往咸阳宫,不料,一行人在宫城门口却被铁勒士兵拦住了去路。
铁勒大汗思结祢度点名独占皇宫中的奇珍异宝和宫室美人,那些先行入城的铁勒将领不敢怠慢差事,一早就安排了精干人手拦阻乱兵闯入皇宫内苑劫掠破坏。
眼看着即将达成复仇的目标,却被拦在宫门外,叶飞的怒气槽顿时膨胀到了满格状态。尽管他的心情无比激动,还是意识到不能跟铁勒人翻脸,林旭劝阻了手下拔刀相向,冷着脸说道:
“全都给老子让开,大汗许诺了我亲手砍下狗皇帝的脑袋,你们是要让大汗失信于人吗?”
不得不说,叶飞这个高级带路党确实有两把刷子,累次立下殊功,若非有着秦人身份作梗,这份功劳在草原上封个小可汗都够格了。
这些被派来看守宫城的铁勒军多是从属于大汗近侍部队,大概听过一些大汗向叶飞许诺的事情。此时见叶飞公然以大汗思结祢度的信用作为口实诘问,守军们也不由得犹豫起来。经过一番交涉,这些铁勒人只好点头同意叶飞一行人进入皇宫,附加的条件是必须有他们的人陪同。对于这一条叶飞毫不在乎,他当即答应下来,两队人马一同向皇宫内走去。
这次铁勒人破城来得太过突然,秦八十五世根本没时间把老爹葬入帝陵,仅仅是照例安顿在宫城内停放。
如今,用来替露天摆放的棺椁遮风挡雨的芦棚,不知何时倒塌在地,外观呈现红黑两色花纹的涂漆棺椁只得袒露在咸阳宫大殿前的广场上,任由着日晒雨淋。
迈步来到这座体量庞大的棺椁跟前,叶飞狞笑着一摆手,说道:
“来人哪!立刻将这老狗的棺椁劈开,我要亲手斩下他的狗头祭拜我叶家的百口亡魂。”
华夏葬仪历来有厚葬先人的文化传统,格外讲究视死如生,这套规矩说得简单点,那就是人活着的日子过得有多奢侈,那么他躺进坟墓之后也要继续享受同等规格的物质待遇。
按说以大秦帝国的丰厚家底,操办皇帝葬礼绝非难事,可是受到去年巨额战争赔偿和镇压义军等一系列事件影响,大秦朝廷的财力大不如前。
话虽如此,秦八十五世为了彰显对父亲的孝心,手头再紧也不会允许棺材里的老爹空着手上路。这副由内至外多达六层的棺椁里面,每一个角落都塞满了五花八门的珍宝和贵重的随葬品。仅是在最里面的一层内棺中,盛放尸体的底部就铺衬了总厚度可达三寸许,全部是如豌豆粒般大小的零散珍珠,在上面覆盖着一件用极细的金丝和孔雀羽毛混合织就的佛门陀罗尼经被。
在老皇帝尸体四周,密密麻麻地摆放着金银珠玉和珊瑚、玛瑙、玳瑁等各色宝石制作的珍玩器物,至于标志着皇帝身份的金缕玉衣更是不可或缺的物件。
当叶家死士们挥舞着几十柄大斧费了半天气力,好不容易劈开最外层的沉香木椁板之际。在场众人只听得一阵细碎清脆的悦耳声响传来,在棺椁破裂的一刹那间,不计其数的豆粒大珍珠和精心打磨成相同尺寸的浑圆羊脂白玉珠子,顺着破损椁板破损开口倾泻而下,好似一股清澈的泉水从山间崖壁喷泻出来。
见此情景,饶是由始至终都面无表情的叶飞也被吓了一跳。在此之前,大秦皇室为了杜绝盗墓贼的贪婪之心,绝口不提皇帝的下葬用具是何等奢华。
乍见这一幕,所有在场的人呼吸都不禁变得浑浊急促,说不得,财帛动人心哪!
正当此时,一群举止粗鲁吵吵嚷嚷,满身酒气的家伙突然出现了,他们的矛头直指叶飞。
大汗思结祢度统一铁勒诸部的时日尚短,权威远没有到一言九鼎的程度,令行禁止更是只能保证在他的视线范围内有效。故此,一些铁勒和高车部落的首领听闻有人前去开棺的消息传来,他们也急不可耐地赶来,哪怕在名义上是说协助维护秩序,实则是抱定了分一杯羹的念头。这时,当他们在近距离看到了珍珠和玉珠似喷泉般涌出的骇人场景,许多人便趁势鼓噪起来,意在驱赶叶飞等人,独占这份肥得流油的死人财。
对这些搅局者的小算盘,林旭心中洞若观火,只听他冷笑一声,说道:
“嚷什么?我只要秦老狗的脑袋,其他东西一概不要,你们是想阻止我完成跟大汗之间的约定吗?”
所谓光棍打九九,不打加一。叶飞既然当着大家的面把话说得这般明白通透,甚至直接表示分文不取。谁再继续嚷嚷下去,那就不是单纯的分割钱财,而是故意跟他过不去,抑或是想要破坏大汗思结祢度的威信,这顶帽子不是那么好戴的。登时,整个广场变得鸦雀无声,那些粗鲁不文的铁勒士兵们见飞扬跋扈的头领们都闭紧嘴巴不吭声,他们也看出风色不对,全都跟着安静下来。
第一百零五章 戮尸
珠玉倾泻于地,这种场面常人一辈子也见不到,当事者叶飞自信地笑了起来,完全不在意那些财宝的诱惑,转身冲着随从们一挥手。
当即,叶家的数十名死士上前,团团围住了这具皇家气派的精美棺椁。他们合力抡起铁锤、铁钎和撬杠等破坏工具,对着这具规模堪比常人房舍大小的巨型棺椁来了一次毁灭性拆解。每拆开一层棺椁,叶飞便叫来铁勒书记官将开棺所得物品登记造册,如数堆在旁边,那架势就像摆地摊叫卖萝卜、白菜一样随便。
这一幕看得大小头领们一阵眼热,却不得不畏惧叶飞向思结祢度告状,谁也不敢擅自取走一件器物。
不多时,位于最内层的鎏金铜棺也被死士们粗暴地撬开了,顿时一股浓烈馨香的香料与草药混合气息扑面而来。死士们立刻退后了几步,等待着叶飞做出最后决断。提剑在手,叶飞缓步向前,来到铜棺前俯视着躺在里面的秦八十四世的尸身。
冷笑一声,叶飞抬头仰望青天白日,大声说道:
“皇天后土在上,各路鬼神明鉴。不才叶飞为报全家族诛血仇,今日倒行逆施开棺戮尸,若上苍有天谴降下,万般罪孽在我一人,与他人无由。”
说完,叶飞还剑入鞘,从一名死士手里接过挠钩,目露凶光将皇帝的尸体从棺材里拖了出来。手提斧头来到被暴力拖至棺外,服饰凌乱不堪的秦八十四世尸身跟前,叶飞喃喃地说道:
“恨只恨没能活着砍下你老狗的人头,苍天竟然叫你这昏君寿终正寝了,还真是瞎了眼哪!”
“呜!扑哧!”
说罢,叶飞将斧头高高举起用力向下一劈,只听一声闷响,大斧快速斩落,死尸的脑袋被砍了下来。紧接着,叶飞俯身一把揪住滚落人头的发髻,他瞧着人头放声大笑起来。这凄厉的笑声中充满了怨毒与戾气,好似午夜豺狼的嗥叫,直叫旁观者们听得心中心寒意顿生。
在不远处看热闹的一个铁勒武士,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忍不住嘟囔说道:
“笑得跟草原上的豺狼一样难听……”
闻声,收敛起那副渗人笑容,叶飞转头冷冷地瞥了一眼,冷峻如万载冰山,又似饥饿猛兽欲择人而噬的凶戾眼神,吓得这个双手沾满了鲜血的铁勒武士也禁不住退后几步,低下头不敢与之对视。
得偿夙愿的叶飞,心情很不错,他不愿节外生枝,见对方已然退让便不再追究,转头冲着手下们说道:
“各位弟兄,咱们走。”
话音落地,叶飞随手扯下棺材里的一块黑地织金的绸缎包起了首级,带着亲信手下们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时,那些等在旁边已久的铁勒人犹如围观狮子进餐完毕的秃鹫,立马趁此机会蜂拥而上,疯抢散落在青石板上,那些故意被漏过登记的各色珍宝。
一路快马加鞭跑出了咸阳城,叶飞等一行人则直奔叶家满门合葬的大冢。用三牲祭品和秦八十四世的脑袋祭奠过全家亡魂之后,陡然之间失去了人生的奋斗目标,叶飞突然有种脱力的感觉,放眼天下之大,他又该往何处去呢?
伫立在叶飞身边的一名死士踏前了一步,拱手说道:
“主上,大仇得报可喜可贺,不知今后您欲往何处去?”
悠悠地长叹一声,叶飞目光迷离地说道:
“唉!这天下虽大,何处是我这勾结夷狄,数典忘祖之人的栖身之所呀!”
闻听此言,另外一名死士接口说道:
“主上,秦老狗虽死,大秦尤存,这笔血仇不能算彻底了结。古语有云,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当今正值乱世初起,乃是天下英雄豪杰用武之时,主上若不奋发进取,只怕我等日后皆要死无葬身之地。”
身为杰出的带路党,叶飞也是个出类拔萃的人物,回忆起家族覆亡和大仇得报的那种强烈空虚感,暂时使得他丧失了斗志而已。
稍微反省了一下,叶飞重新摆正自己的心态,说道:
“嗯,你们说得有理。我不能死,我若不在,叶家便从此绝后,此为不大孝。好,你等随我回去收拾一下东西,南下荆楚之地待机而动。”
常言道:鸟尽弓藏,兔死狗烹。
成长于累世官宦人家,叶飞见多了尔虞我诈的政治闹剧,何况他本来也不在乎铁勒大汗思结祢度许诺的高官厚禄。
原本叶飞下定决心追随铁勒人,无非是要借势复仇,现在目的既已达到,当然没必要继续蹚这一汪浑水。在铁勒人尚未察觉到异样状况之前,叶飞便率领着一干部下悄然潜回营地,迅速取走了金银细软等值钱便携的物件。随后,一行人跨马扬鞭沿子午谷直趋汉水而下,投奔南方的广阔天地去了。
胡骑侵略如火,整个北方态势趋于糜烂之际,那些侥幸逃过异族屠刀的百姓们扶老携幼,奔向那些尚未被兵火波及的地方。由此,大秦帝国北部的凄惨状况借由难民之口,迅速传播开来。
当潜居安州避祸的陈凉辗转知悉了胡骑二度叩关,以及新皇帝迁都洛阳等一系列大事件后,随后又看到逃离家乡的难民凄凉境况。
近期一直在潜心读书的陈凉,此时他的心底里忽然萌生了一丝连自己都难以明了的宏大志向。所谓大丈夫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今时今日这种乱世,岂不是到了英雄用武之时?偶然动念和采取行动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两码事,陈凉隐隐觉得自己可能要有所作为,不过他仍然没有把握住一闪念间的灵感,继续保持着深居简出的生活状态,直到那一日。
“弟子陈凉叩首,诚心祈求霍山神,保佑妻子和她的全家人早日超生。”
陈凉在与林旭化身相处的几年时间力,无疑是受到潜移默化的影响,加之他的老家距离霍山不远,陈凉很容易地成了一名霍山神的信徒。
在遭遇了新婚妻子薛梦颖一家,无辜惨死于锦衣卫屠刀下的那场令人惊心动魄的变故后,陈凉每天早晚都会向家中供奉着霍山神牌位的神龛焚香祷告,祈求亡者得以超脱苦海。
临睡之前进行了例行的祈祷后,接下来陈凉洗漱完毕,他躺在床上逐渐进入了梦乡。
“信男陈凉,本尊乃霍山君,听汝祝祷而来,务须惊慌。”
陈凉半梦半醒间,恍惚出现在他眼前的这个周身金光萦绕,绚烂得叫人不敢逼视的金人冲着陈凉摆了摆手。随即,他身不由己地来到对方面前,陈凉这才发现这尊金人足有常人三倍以上的身高,必须要仰视对方的存在。
意识到自己可能是被神祇托梦,又听到对方自称霍山神,陈凉即刻翻身跪拜,叩头连连说道:
“弟子求神君大发慈悲,超度我亡妻和她的家人。”
闻听此言,对面的大金人叹息了一声,声音清越地说道:
“因果循环乃是天地万物的法则,本尊虽为神祇,安能超乎其上?不过你若发下十万功德大愿,足可抵亡魂业障。信男陈凉,你可听得真切?”
闻声,微微一愣神之后,转念之间陈凉又想起惨死的结发妻子薛梦颖,他的双眼噙满了泪水,连声说道:
“弟子愿发下誓愿,积修十万功德。求神君开恩,超拔亡魂。”
高高在上的大金人沉默了片刻,说道:
“莫要急着应承下来,你可知功德如何计数?”
乍一听这话,陈凉立刻傻眼了,他又不是宗教人士,没事怎么可能去研究这种不着调的问题。略为迟疑一下,陈凉接口说道:
“这个……弟子委实不知,求神君教我。”
“如发愿救人一命,是为一功德。若救得善人一命,是为十功德。若救恶人一命,反扣一功德。陈凉,你可听得清楚了?”
要说陈凉学会读书识字,那都是最近几年的事情,当下他不敢怠慢,反复咂摸着大金人的提示,等到领会出其中的真意后,陈凉不禁苦着一张脸,叹息说道:
“……这就难了。善人和恶人也都是人,谁的脑门上也没贴着帖啊!”
“此事不难,你若为帝王,一言可活人百万。善恶相抵尚有余裕,区区十万功德,何足道哉。”
须知,在这块片界里没有陈胜那种超级傻大胆,啥事都没干,一上来就先大喊帝王将相宁有种乎,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的伟大志向。
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这些对于普通人而言,这实在是一件很蛋疼的事情,饭都吃不饱,你谈什么当皇帝啊!
纵然陈凉觉得时逢乱世,自己该有所作为,但他的这种心态距离下定决心扯旗造反还远得着呢!正因如此,乍一听了大金人的话语,陈凉吓得连忙摆手,辩解说道:
“弟子只是个穷猎户,哪是什么帝王啊?”
大金人似乎没有跟陈凉争辩的想法,照旧平铺直叙地说道:
“到时你自有机缘,切记本尊忠告。广积粮,高筑墙,缓称王。”
闻声,陈凉正欲起身拉住大金人的衣袂,不了因为一下子用力过猛惊醒过来。待得他睁开眼睛,发觉自己仍然躺在竹藤床上。
回想适才梦中重重,直如真事一般,陈凉疑惑地喘着粗气,说道:
“呼呼……我这是在做梦吗?”
不能忘记,这片天地是有神仙妖魔真实存在的,人们遇事很容易往这方面联想。随着陈凉仔细回忆着适才梦中的场景,越想他越觉得自己不是在做梦,而是确有其事。
思及死于非命的亡妻薛梦颖,想起两人相濡以沫的那段幸福时光,陈凉眼前恍然浮现出那张清丽娟秀的面庞,两行清泪不觉已潸然而下。
镇定了一下情绪,陈凉深呼吸数次,起身后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陈凉对天盟誓,愿在有生之年积修十万功德,换得我娘子薛梦颖及其家人超脱苦海。”
普通人发誓是不会有什么特殊状况,那是因为他们的言行都不足以影响到天道运转,即使寻常人发下了一堆牙疼咒也是白搭,而陈凉的情况则大为不同。
身具五彩霞光,承接了这一方天地的部分天子之气,虽然目下他还谈不上口含天宪,但陈凉终究是个非同寻常的重要人物。好比普通人开出一张天文数字的空头支票,大家顶多一笑了之,谁都知道他根本付不起这张账单,开玩笑罢了。若是股神巴菲特开出同样面值的一张支票,然后又跳了票,那就不是什么开玩笑的事情,而是可以上全世界各大媒体头版头条的爆炸性新闻。
伴随着陈凉的这句誓言脱口而出,一束灿烂的金光从窗外骤然射入,恰逢旭日东升的第一抹亮色出现,又仿如是天地在回应着他发下的誓愿。
第一百零六章 到访
“本尊冒昧前来造访,还望霍山君莫要见怪。”
今日林旭亲自来到天柱峰旧山神庙门口迎接来宾,这位客人的身份自是非比寻常。打量着这位为了追求风雅,不用神职附带的土遁专长,宁可骑着一只神骏仙鹤代步的太行山神龙石耳,林旭不禁莞尔,说道:
“呵呵呵呵,适才卜了一卦,当有贵客临门,我道是谁,原来是龙山神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些里面请。”
闻声,眼圈发黑,疲惫神情的龙石耳也没跟林旭客气,祂直接迈步就进了山神庙的大门。
近来这段日子焦躁不安,龙石耳激动得像是生吞了半斤辣椒的猴子一般上蹿下跳,这状况确实由不得祂不抓狂了。
南北走向的太行山恰好位于河北中部,数十万东胡骑兵分兵两路沿着太行山东西两侧南下。沿途大军经行之地,繁华市镇化为残垣断壁废墟,恬静村庄变成瓦砾和焦土,被弃耕的田地里长满了一人多高的荒草,到处都是一派萧条零落的景象。
正所谓是人无远虑,必有近忧。虽说从目前来看,东胡人暂时不会对太行山里面的穷山沟产生兴趣,但神祇看待事物的视角从不计较一时一地的得失。凡人一生一世的百年光阴对于神明而言,只不过是弹指一挥间。龙石耳所担心的是,东胡人蹂躏河北或许只是短期为害,但他们所信奉的神明是与华夏神系不搭边的角色。那么日后,会不会演变成己方信徒被斩尽杀绝,断绝香火的地祇也跟着一块陨落呢?真的那样可就糟糕透顶了。
为此,龙石耳终日忧心忡忡,又一时想不出应对之策,因而烦躁难安。
众所周知,经过三百年前那场惊天地泣鬼神的大战,这一方天地的神祇折损得七七八八。时至今日,可说是只剩下大猫小猫三两只。
任凭龙石耳琢磨了许久,试图在邻居中找出可以共同应对不测的对象,奈何思前想后还是想不出来,谁能成为靠得住的盟友。几经周折,对就近拉拢盟友之事彻底失望后,龙石耳愤愤然地骂了两声,转而把视线放远一些,最终祂的目光落在了遥远的淮南,也有了今日之行。
双方分宾主落座,林旭吩咐侍者奉茶待客,笑着说道:
“无事不登三宝殿哪!龙山神统辖一方,平日事务繁多,总该不是清闲得无聊,到在下这里专程讨杯茶喝吧?”
闻听此言,一肚子苦水的龙石耳面带苦笑,祂摇了摇头说道:
“尊神说笑了,吾此来是专程向您求教的。”
闻声,林旭狐疑地看着这位太行山神,说道:
“太行与我霍山两地相隔遥遥数千里,尊神有什么要紧事跑出这么远来问我?”
这时,龙石耳端正了坐姿,神情肃穆地说道:
“小神敢问府君,可知当今天下大势?”
听到这个颇有几分三国谋士们卖弄才智风格的提问,林旭再度忍俊不禁,咧嘴笑道:
“哈哈哈哈,尊神是准备考一考在下吗?”
“岂敢!岂敢!小神此来是诚心求教,绝无他意。”
由于此前双方仅有一些礼节性的交际往来,私交也很平常,林旭再坦率也不可能跟龙石耳推心置腹,只是泛泛而论地说道:
“嗯,大秦帝国快完了,接下来天下大势如何,现在断言为时尚早,只能等等再看了。”
闻声,龙石耳双眼紧盯着林旭,不紧不慢地说道:
“敢问尊神,又是如何看待胡人呢?”
林旭摸着下巴,他还是没弄清龙石耳接连不断的提问背后,究竟是隐藏着何种心思。谨慎思索了一下,林旭回答说道:
“那些胡人只知道抢掠烧杀,这次轻易突破长城是拜朝廷腐朽无能所赐。倘若有一位资质中上的君王振臂高呼,照我看来,这些胡人在中原是站不住脚的,迟早要被赶回塞北放羊。”
闻听此言,龙石耳很不以为然,摇头说道:
“小神未敢如此乐观,那些胡人在河北杀人如麻,十停百姓之中连一停都剩不下。情势若是照此下去,我只怕是等不到明主举兵驱逐戎狄,河北就要变成荒无人烟的鬼域了。”
认真思考龙石耳的话,林旭总算听出了祂的真实意图所在。当即,林旭笑了起来,抬手一指悬挂在客厅中的大秦全舆图,朗声说道:
“尊神看这我山中的九峰镇如何?”
觉察到林旭是话里有话,龙石耳马上打起精神来,扭头看着地图,不无艳羡地说道:
“要说尊神的霍山,堪称是当今乱世中难得的安乐之乡,市井繁华景象令人羡慕啊!”
“既然如此,尊神为何不效法我呢?”
闻声,抬手重重地拍了一下脑门,龙石耳不禁感慨自己最近真是忙昏了头,竟然连这么简单的事实都看不清楚了。随即,祂满面羞愧地说道:
“事不关心,关心则乱。吾一时乱了方寸,令尊神见笑了。只待此番回山后,某即刻收拢难民于山中筑城自守,以保根本命脉不失……”
计划赶不上变化快,正当太行山神龙石耳在旧山神庙与林旭攀谈之际,一阵心灵悸动忽然传来。登时,林旭和龙石耳不约而同地将头转向西方,一股强烈的危机感袭上心头。
“咕咚——”
这是一声难以用语言形容其音质的低沉颤音,直叫人觉得心神不宁,脚下的坚实大地仿佛此刻也化作了一面铜锣。
一波接着一波,由地下传来低沉震颤间歇,中间的漫长时间跨度甚至令人感觉足够打个盹休息一下。
“……又来了?”
忍不住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声,林旭的眉头扭成了一团,他已经听出了这奇怪声音的来路不善。听到这种时常出现在自己午夜梦回之际,萦绕于耳边不散的怪异声响,林旭立即醒悟到新一轮的片界融合业已拉开序幕。只是目下除了静静地等待结果之外,他对所发生的事件也是无可奈何。类似这等天地剧变级数的重大变故,无论是天神、地祇,其实大家都一样的无能为力。
如果说真要强行抗拒这种变化,最低限度也需要改天换地那个档次的大能者出手才可能成功,再不然请来顶尖的先天真圣和后天仙真,或许有一定机会完成如此逆天壮举。
然而,说到实力距离这个标准线差出十万八千里的林旭和龙石耳,目前祂们还是远远地站在一边围观兼打酱油比较安全。
林旭权衡着得失利弊,随后转向龙石耳说道:
“敢问尊神,是否有意与在下一同前往探察情况?”
神祇的本能告诉龙石耳,这个举动实在太冒险了,不过祂也是不甘心随波逐流的主,咬着牙说道:
“……也好,你我结伴而行,互相间也有个照应。”
说罢,两位地祇各自驾起了遁光,结伴朝震波仍在持续传来的西方高速遁去。
这次融合的撞击点是在远离大秦帝国疆域,属于遥远而陌生的片界西部边缘地带。这段路程是如此遥远,纵然两位山神的脚程之快堪比高亚音速喷气机,当祂们俩万里迢迢赶到现场之时,也只剩下欣赏这出大戏谢幕段落的份了。
在半空中现出身形,林旭冲着龙石耳比划了止步的手势,说道:
“少安毋躁,多看少动。”
假如单论位阶的话,即便不考虑林旭在封神台上昭告天下自封为霍山府君的背景因素,仅是他原本的霍山君位阶也要比龙石耳这个垫底的太行山神高出了一级。正所谓官大一级压死人。神祇的位阶划分也有着异曲同工之处,高阶地祇对低阶地祇的绝对优势是难以动摇的,因而,龙石耳此刻面对着林旭指手画脚的行为,只能采取一声不吭地默认态度,算是认可了对方的地位高于自己。
此次与本片界发生碰撞的外来片界,体积可谓空前巨大,差不多是原有片界体积二分之一左右。在林旭和龙石耳到来时,片界碰撞基本结束。
随着这两块相互靠近的片界,基础四大元素开始激烈地融合过程,在旁边看热闹这种事也变得不大安全了。
关于片界融合的过程细节,林旭知道的明显比龙石耳多,根据从前对片界撞击、融合的了解,他注意到即将出现威胁。于是,林旭迅速伸出手一把拉着龙石耳,一起飞身向后退走了足足数百里之遥,才算避开了这一波如炮弹般四处飞溅的炽热岩浆液滴,以及从大地裂隙中不住窜起,大团大团的幽绿色毒火,这些高度危险品即便是神祇也不敢轻易接触。
毫无疑问,纯粹的物理伤害对神祇不足为患,片界融合过程中溢出的四大元素之力不是寻常时候的天灾可比。
在这些四处呼啸横飞的岩浆球和冒出滚滚黑烟的剧毒火焰当中,混杂着极度浓烈的四大元素力量,杀伤力不逊于天劫的雷火。不夸张地讲,搁在这种接近世界本源等级的力量跟前,神祇金身比起人类脆弱的肉身也强不了多少。
正当此时,龙石耳的视线越过红光烈焰,祂的眼睛越睁越大,惊呼道:
“那是……异教神祇的光辉?”
闻声,林旭也将注意力由观察片界融合的规律,借此增加对天地至理的感悟中抽离出来,顺着龙石耳的视线向前望去。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顶天立地的巨大十字架,它出现在片界西部碰撞后新生的陆地上空。十字架通体闪耀着神秘莫测的银白色光辉,堪比黑夜中的导航灯塔一般醒目。哪怕是肉眼凡胎的凡人,在距离在千里之外同样能将这个壮观场面看得一清二楚。
第一百零七章 十字教
遥望着西方天空中,大有顶天立地之势的光辉十字,相比于林旭难以抑制的惊愕和思维混乱,太行山神龙石耳已经完全冷静下来。
片界融合这种事虽说不是每天都会发生,但那些隔三差五就会突然蹦出来的异教神祇,对于长久生活在这块片界上的土著神明们而言,几乎是跟阴天下雨一样稀松平常的小事。受到原本两块片界大小差异的影响,那些外来神祇大多缺乏足够的信徒基础,所以通常也成不了什么祸害,类似西北半岛维京人信奉的神系那样困居一隅已是很不错了。稍差一点的神祇,只能被动等待着被这一方天地逐渐边缘化,然后自行消亡掉,或是选择拼死一搏,甘冒坠入无尽虚空的风险,寻觅一片未知的新天地栖身。
面对着这一切,林旭没法淡定下来,看到那尊十字架的时候,他止不住当场倒吸一口凉气。是啊!身为地球人又怎么可能不识得十字教的经典标志。
人所共知,十字教是21世纪地球上的第一大宗教,假如算上出自同源的其他教派,十字教的势力简直是大得没了边。
尽管林旭从未见过十字教在地球上玩出什么显圣的戏码,类似唱诗班男童跟牧师不得不说的故事倒是常在新闻中露个小脸。然而,眼前壮观的银色十字架充分表明了蔑视一切挑战的坚定信心。如此跋扈的示威举动,又岂止是气焰张狂,简直是嚣张到了极致呀!
琢磨着该如何与作为一神教存在的新邻居打交道,林旭发动了俯瞰众生的天赋神通,准备观察这次剧变后的情形。
当林旭向这片西面新增加的土地望去,随即他的脸上浮现一层难以掩饰的阴霾,自言自语地说道:
“这回好像麻烦大了……”
在林旭远超常人的感知范围内,此时此刻的地面上,数以万计的铁皮罐头造型的重装骑兵,正与随风飘扬的各色彩带,以及绣有十字纹样的旗帜会聚成了一片沸腾的海洋。
假使换作一位不知内情的人来看这场面,保不齐他会以为是某家罐头工厂在搞周年庆典的宣传活动。
万众瞩目之下,一名头戴着法冠,身着长白衣和祭披的老者,握紧了手中的主教权杖,正在继续着一场超大规模的激情演讲,主要的听众自然是那群铁皮罐头。
透过神职附带的通晓语言能力,林旭的耳中传来了这位演讲者充满激情,而又声嘶力竭地声音,他大力挥舞起主教权杖,说道:
“……蒙主恩赐予我们流淌着蜜与奶的丰饶土地,那是应许之地。以主地上代行者之名,我宣布圣战开始!英勇无畏的骑士们,现在用你们手中的利剑,为我们的耕犁夺取那片神奇而又肥沃的应许之地吧!”
“万岁——万岁——万岁——”
当台下的听众们听到教宗的言辞鼓动,这些本就没多少文化可言的蛮横骑士们当即按捺不住兴奋之情,山呼海啸般的万岁呼声不绝于耳。
十字教的教宗是被视为圣人的超凡存在,普通人只能亲吻他走过的土地,绝不会有信徒敢于质疑教宗所宣称的圣战是非正义的。何况,在这支预备誓师出征的大军上空,那座顶天立地的十字架,直至此刻依在闪耀着令人难以捉摸的银色神秘光辉,即便是到了深夜也不会有丝毫的黯淡和削减。凡是有幸目睹了这一奇景的十字教信徒,无不是心潮澎湃到了顶点,他们坚信这是主所给予的神启,同时也吹响了号令消灭一切异端的战争号角。
不仅如此,这位年迈的教宗不顾廉耻地宣称,勇往直前的战士可以洗脱与生俱来的原罪,以及他们生平所犯下的一切罪孽,死后灵魂必定升入天堂,在主的身边复活,灵魂获得不朽的新生。
亲眼见证了异教的狂热信徒是如何誓师远征,林旭努力平复心绪,反而把这个他苦笑着转向旁边一副若有所思样子的龙石耳,说道:
“尊神,咱们也该尽早回去了。这些异教神祇不管在搞什么把戏,从西方到东方毕竟相距万里,中间还隔着不少异族邦国,凡人军队也不能只靠信仰活着,不如先解决好自己的麻烦,再来操心这份闲心吧!”
闻声,龙石耳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说道:
“尊神所言甚是,不如归去。”
恰逢此时,在东方天际,浓郁得近乎实质的白光连续闪动爆开,一眼望去好似是新年时节的大型礼花汇演。
见状,龙石耳不禁愣了一下,随即祂向林旭询问说道:
“尊神可知那是什么?”
无论是神祇位阶,抑或是神力的强弱程度,林旭全都在龙石耳之上。这时,林旭目光专注地凝视着东方天空,许久之后,他低声说道:
“外来神祇直捣神国,看样子拜火教的那位主神阿胡拉·玛兹达快要撑不住了。”
这边林旭的话音未落,一缕拖曳着长长尾迹的蓝光陡然窜起冲破苍穹,好像是直奔无尽虚空而去。与此同时,激烈爆闪动的白光也悄然停息下来。见状,林旭只能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摇着头没再多说什么。
人力有时穷尽!无论在何时何地,战争都是充满偶然性的特殊领域,人类的智慧是无法穿透重重迷雾看到最终结果的。
很多时候不能以常理揣度战争,影响胜负的偶然因素太多了,所以孙子兵法说,兵者国之大事也,死生之地不可不察。
关于战争的不可预知性,最简单的具象描述是:“假如你在战场上,突然间预感得会有什么糟糕的事情可能发生,那么接下来它就一定会发生。”
这块片界的大秦帝国,曾在国力极盛时期两度发动西征,其一是攻打西海的胡种诸部,其二是征讨佛祖的老家天竺,在闲谈历史的后人看来,这是不折不扣的两场悲剧战役。
秦军讨伐西海之战,由于当地部落畏惧大秦帝国的强大军力避而不战,双方在正面战场一刀一枪也不曾动用过。
为求自保,西海诸部不惜在沙漠戈壁中为数不多的绿洲地带投放人畜尸体,采取了填埋水井,向水泉内投毒等截断水源的绝户计,其结果是毫不费力地拖垮了气势汹汹而来的三十万虎狼之师。当然,这些部族付出的代价是极其惨重的,未来许多年里,这些水源和绿洲都变成了生人勿近的高危地带。若非秦军哨探报来战事不利,大秦西域都护府火速派出援军赶往接应,恐怕那支倒霉的远征军断绝饮水后,全军覆灭才是顺理成章的结局。
倘若说秦军败于西海还算是非战之罪,秦军入侵天竺之战简直是一出令人啼笑皆非的滑稽剧。
天竺战象固然很厉害,但也架不住他们的军队素质太差,在骁勇善战的秦军面前,那些天竺士兵就像一群刚入伍的民兵。在战争初始阶段,连串的胜利来得太容易,前方捷报频传。然而,随着战事深入到天竺内陆,水土不服的秦军开始成批感染热带病,因为疟疾、霍乱和痢疾、伤寒等疫病而倒下和失去战斗力的士兵,比起死于敌人武器下的死者要多了十倍还不止。
这支秦军几乎是在几天之内就丧失了大半战斗力,只能勉强维持自保,为了挽回前线败局,咸阳朝廷可谓绞尽脑汁。
动员关中地区的秦军增援无疑是个愚蠢到家的主意,关中秦军的战力再强,到了天竺水土不服也是白搭。为此,大秦皇帝下诏调动驻扎在岭南的秦军一部和江南的楼船士火速出动,水陆并进增援天竺。
本片界的东南角统称为南荒,那是一块瘴疠横行,到处是妖兽和不开化土人的蛮荒之地,属于常年湿热多雨的热带雨林气候,台风数量也特别多。
前面所提到的两路大军相继出发之时,天气风和日丽,等他们行至半途,一个影响范围异常巨大的热带气旋,陡然从半路上杀了出来。摧枯拉朽般的暴风雨横扫了楼船士们的舰队,这个意外变故连随行军中的修行者们都没能提前察觉。在排山倒海而来的暴风雨中,超过十层楼高度的滔天巨浪,犹如顽皮小孩摆弄玩具般轻松掀翻了秦军的楼船,顺带着也撕裂了体积更小的艨艟和斗舰,溺死水手和士兵不计其数。
同一时间,在陆地上行军的岭南秦军走到了南荒与岭南交界的边缘,他们则遭遇了这次台风带来的空前猛烈的暴雨天气。
伴随着大量降雨,溪流河湖猛涨,导致洪水泛滥,秦军被水流分割成无数小块。随后,受困于洪水的秦军连续十几天没有吃上一口热饭菜,士卒们只能啃着干粮,还要强忍着喝下那些水面漂浮着动物死尸的洪水。
事已至此,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根本不需要一位高超的预言家做出判断,稍微具备一点医学常识的人也晓得了。
尚未到达天竺与帝国南部接壤的野人山地区,这支从岭南开拔,齐装满员的秦军变成了需要别人施以援手的半残废。这下好了,预定的两支援军全都败给了气候因素,在天竺指望着靠外援挽回颓势的秦军只好打上行李卷。当地居民冷冷地目光注视下,如丧家之犬般回撤到了先前的出发地。尽管这次在天竺抢到了不少财物,包括了一颗鸡蛋般大小的著名钻石和一些真伪难辨的佛骨舍利等奇珍异宝,外带着成筐的象牙等略显普通的战利品,至少在面子上看起来还算过得去。
可是远征军大量伤亡,抚恤金和另外两支部队遭遇天灾的严重损失统统算下来,实际收获少得可怜。若问什么叫做得不偿失,这个例子就是最佳注脚。
由前面两个范例可以知道,人类谋划仅限于正常情况下的逻辑推理,一旦情况不再正常,姑且不论出现哪一种计划制订者事先不能预见的状况,计划全盘崩溃都是必然结果。
第一百零八章 东征
在片界西部新融合进来的十字教地盘,目下情况尚不明朗,林旭也不敢轻易探察。
俗话说得好,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林旭是出身于信息爆炸的后工业时代,论及见识广博,即使在神祇当中,他也算得上是见多识广的那一类人士。仅只是十字教拉出开战的架势,在旁边瞄了一眼,林旭同样能看出不少东西。譬如说,根据军队装备可知,十字教控制区也是冷兵器时代,这样林旭感觉放心了。
武器只要不拉开代差,那么决定一场战争胜负的主要因素就不是武器性能先进与否,而是军队的后勤保障和组织能力,乃至于整体战争动员能力。
在军事学院里,流传着一句高年级学生最喜欢用来教训那些刚入学菜鸟新生的口头禅:外行谈战术,内行谈后勤。
如何保障一支十万人以上的部队长距离跋涉,妥善解决一路上人吃马嚼的诸多难题,这可比那些不入流的yy小说家们仅凭大笔一挥,然后就让百万大军驻扎在方圆几平方公里之内持续混战数月困难多了。尽管这些蹩脚写手的语文老师可以原谅他们错别字连篇的小说行文,但他们的数学老师一定不会谅解这些学生所犯下的低级错误。
居然也不算一下,那屁大的地方究竟能容纳多少人站着,这样就敢写数百万大军集团混战,都快赶上亩产万斤小麦的神话了。
林旭担忧十字教快速坐大,本尊金身随同龙石耳返回中原,他在暗中留下了一个化身在西部地区活动,用来监视十字教。
以史为鉴,可知兴亡。在地球历史上,十字教的教徒们传播福音而不幸死去的人数,大概仅次于战争、饥荒和瘟疫等天灾人祸,因此林旭始终对这个自称为“温和、仁慈、善良”的教派保持着高度警惕性。况且,十字教作为这块片界的后来者,只为了求存也非得玩命扩张不可,否则就会被其他文明消灭吞噬。
由此可知,十字军东征是不可逆转的大势,但具体情形如何,现在仍然值得商榷。战争会必然来临,在何时何地,如何开始,那却是一桩非常微妙的事情。
诚然,一群没有理智可言的狂信徒敢不携带补给物资,仅凭着满腔虔诚狂热的信仰就冲向茫茫千里瀚海,反正他们视死如归么!
如果军队也这么干的话,那等于是在集体自杀。任何一个脑袋还没浸水,智商不等于或小于60的指挥官都会拒绝这种白痴到家的命令,哪怕这命令是来自教宗,抑或是地位更高的幕后黑手。
一直躲在暗地里冷眼旁观,蛰伏在十字教东进必经之路上窥视,林旭先后目睹了几批在极端宗教热情鼓舞之下,形同闹剧般一窝蜂涌向东方的十字教信徒如何埋骨异乡。直至两个月后,由信仰十字教的西部各国骑士为主体,重新编组而来的几个大骑士团正式开拔东进,这时他才提起了一些观摩的兴趣。
在这一次片界融合之前,西部最大的文明国度是波斯王国,不用问,这次与十字教地盘接壤的波斯无可避免地成了东征路上的首个牺牲品。
家园被外来者侵占,波斯人进行了殊死抵抗,他们的确有保卫家乡的强烈愿望,只在于是否有能力加以实践。显而易见,在武装到了牙齿,人数也大有优势的十字军面前,远逊于对手的波斯人,反抗是充满了悲剧色彩的。
河流蜿蜒穿行的平原上,一座本该是安静祥和的村庄燃起了大火,随着滚滚黑烟上升遮蔽了天空,在这种一马平川的平原地带,远隔在数十里之外都能看得十分真切。
遍地是横七竖八尸体和血迹,起火燃烧的住宅不断传来倒塌的声音,夹杂着女人们的哭泣哀号。说不得,这是堪比地狱的恐怖景象。
在村中中心位置的空地上,一名外表看来风尘仆仆,一席黑袍被尘土染成黄褐色,具有一头标志性棕褐发色的中年男人指着这群犹如饱食后豺狼的十字军士兵大骂说道:
“你们这些无耻冷血的暴徒,连婴儿和孕妇都不放过,你们不是人,我要你们去死。”
对于类似这样操着陌生语言的受害者向己方发出诅咒和谩骂之声,见惯了同类场面的十字军士兵们都觉得十分无聊。当下,他们唯一的困惑就是该轮到谁出手去解决这个不知死活的波斯人。
在不久前才刚结束的那场所谓战斗中,集体奸淫本地女人的娱乐活动,消耗了士兵们太多体力和精神,他们现在显得慵懒怠惰。
没错,这些士兵逐一屠杀了这个小村庄里所有的居民,上至满头白发的老者,下到还在襁褓中的婴孩,那些惨遭侮辱的女性最终也被他们手中的利剑割开了喉咙。
在这片曾经属于波斯人的土地上面,凡是会喘气的生物,没有一个可以得到宽恕和救赎。假如他们当中的确有主的信徒,那就等他们死后由主来分辨吧!这一段血淋淋的屠杀宣言,自然是教宗大人对十字军此次东征行动伟大意义的集中阐述和注解。同样的,十字军的宣传口号是杀光异教徒,夺取被他们占据的,由神所赐予十字教信徒的丰饶土地。
对这些一个大字都不识的士兵们来说,抢劫波斯人,强奸波斯人,杀死波斯人。这些在平常时候本属于犯罪的行为,此时都是向主表明虔诚的重要手段,他们会为此得到嘉奖和荣誉。
居于强势一方,总免不了轻视对手的毛病,哪怕无数次实践证明了疏忽大意要不得,类似事件还是照旧上演,因为这是人类的劣根性。
“……以我高墨达和大灵的名义,赋予你生命。你这蠢物,起来,为我而战吧!”
没有等到这群十字军大兵做出抉择,当他们带着某种颇具戏谑嘲讽意味的目光注视之下。对面那个中年男子口中念起咒语,EMETH这五个大写的字母被他用因愤怒而止不住颤抖的手指,沾着在脚下肆意流淌的潺潺鲜血,写在了一尊由泥土塑成的人偶额头上面。
见此情景,士兵们愣了一下,不知是谁率先醒觉过来,高声叫喊说道:
“快阻止他,这家伙是个跟撒旦结盟的邪恶术士,他是恶魔信徒。”
非常可惜的是,十字军士兵们这份觉悟来得太迟了一点,已经来不及阻止危险降临。只见那尊长度不超过二十厘米,被放在地上的小泥人开始迅速吸纳着周围的泥土和砾石,像是得到了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催生般越变越大。等到这个粗略成型的泥人抖落了身上多余的泥土,从地上缓缓爬了起来。
不远处那群身穿十字罩袍的士兵们骇然发觉,这个大家伙的身高达到了常人的一倍以上,它那矮墩墩如狗熊般粗壮的身躯和四肢,充分证明了这个大家伙不是善茬。
负责屠灭这个村庄的十字军仅是百人规模的小股部队,类似这种不入流的任务也不值得大军出动,他们遇到的麻烦也正在于此。十字教的随军牧师人数再多,他们也不可能普及到连队规模的基层建制上,只有千人队才会有固定的牧师随行。这回好死不死地撞见了会使用超自然力量驱动泥人的中年男子,这支十字军小部队对此束手无策。
满头金发,军官模样的大胡子男人举起了长剑,声如洪钟地安抚士兵说道:
“天上的主会庇佑我们,消灭这个使用巫术的邪恶异教徒,我们从前犯下的罪孽都会得到宽恕。来吧!让我们用鲜血来证明对主的虔诚,以马内利!”
“以马内利!以马内利!”
齐声念诵着神与我们同在的口号,本来已在动摇边缘的军心重又恢复常态。宗教信仰能给予人面对死亡的勇气,十字军士兵们自信地操起武器,准备以主之名迎战这名神秘诡异的波斯术士。
面对着这些屠戮了自己所有亲朋好友的异教刽子手,高墨达的心中燃烧着刻骨的仇恨和不可磨灭的复仇信念,他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消灭这些人。
正常情况下,泥人苏生术是绝对不允许术士直接把符文镌刻,或是写在泥偶上面,那种做法实在太危险了。应该以一张写有咒语的羊皮纸贴在泥人的额头上,以便确保在必要的时候,施术者可以及时终止泥人的活动能力。好比高墨达这样沾着人类鲜血所写成的咒文,至少在这个泥人被强大外力彻底摧毁之前是决计无法消除的,这也是他所懂得的禁忌巫术之一。
大声念诵着圣书条文替自己壮胆,十字军士兵们排列成散兵队形朝着泥人和它背后的术士高墨达不断逼近。位于队伍最前方的剑盾兵负责掩护,最后面的弓箭手开始疯狂地倾泻箭雨。
按道理来讲,这支训练有素的军队足以战胜巨人,或是亚龙之类强横的敌手。然而,这群士兵很快便放下了那份轻松心情,因为他们见识到了眼前这个异教徒所制造的泥人多么恐怖,那是远远超出了他们想象之外的力量。
不妨试想一下,一个力气比人类大十倍,完全不知道痛疼,同时也不畏惧死亡,不懂得妥协和退缩的战争机器有多可怕。要么你有本事直接摧毁它,要么筋疲力竭地被它杀死,甚至连转身逃走的懦夫想法,搁在这个步行速度堪与骏马飞奔媲美的大家伙跟前都显得那么的不合时宜。
依靠数量优势和单兵配合,十字军勉强能维持均势,不过时间拖延下去,他们作为体力有限的一方必然是这场战斗的输家。
意识到己方凶多吉少,大胡子军官眼珠转了转,他高声喊道:
“你们挡住那个怪物,我来解决邪恶术士。”
第一百零九章 赐福
双方的语言差异太大,波斯术士高墨达根本听不懂对面的这些异族士兵在讲什么,但这不妨碍他观察对方混合着急躁和恐惧的神色变化,揣测出对手话语的正确含义。
这时,高墨达畅快地大笑起来,在他的笑声中满是宣泄仇恨的快感,而后他咬牙切齿地说道:
“一旦行动起来,它是无法被阻止的,今天就算我死了,你们这些畜生也休想逃脱。以眼还眼,以牙还牙,你们这些双手沾满鲜血屠夫都要死在这里。”
说完,为了向这些异族表明自己的态度,这位身材算不上高大魁梧的术士,十分轻蔑地伸出食指在自己颈部上横向比划了一下。不需要任何翻译跟解释,在场的人都看得出这是代表着割喉和死亡的威胁手势,何况用在当下这个场合更是明确无误。
召唤出巨型泥人业已耗尽了高墨达的法力,他无法再对泥人下达新的指令,只能维持消灭十字军的最初命令,所以泥人是不会自动跑来保护高墨达的。过往的生活中过分沉溺冥想和书籍,他也不是一名合格的战士。当那名大胡子骑士如凶神恶煞般向高墨达扑来之际,他所能做的唯有从容地整理一下褶皱的衣襟,以便死得尽可能体面一点。
“噗!”
随着一道雪亮如电光的剑影凌空划过,波斯术士高墨达的颈动脉和气管被利刃整个豁开,殷红色的血液犹如高压水枪喷射,霎时间汹涌地喷溅而出。
尽管如此,在高墨达那张泛起痛苦表情的脸上,仍然维持着属于复仇者,那如愿以偿的满足笑容。无论如何,他为亲人和朋友们复仇的目标已经完成了,泥人会杀光这些侵略者,高墨达是死而无憾的。当身躯开始逐渐变冷,耳边仍在传来敌人的身躯被泥人撕碎时所发出的凄厉惨叫声,高墨达也知足了。
生命即将逝去,处于弥留状态,高墨达在恍惚间看到了一个全身散发着温暖金光,却又看不清面容的高大身影出现在他的眼前。
随后,高墨达感到有一个声音对他说道:
“可怜的凡人哪!你们所信仰的神阿胡拉·玛兹达被十字教的神祇击败了,祂逃走了。没有神明收容,死后你的灵魂将找不到归宿,漫无目的地游荡,而你所有亲人的灵魂也将在虚空中飘荡,直至被消磨成最细微的灵子,再转生成像蝼蚁那样渺小的生物。”
濒死状态下,高墨达的思维本就陷入恍惚之众,他本能地感到了愤怒,呵斥说道:
“你胡说……”
在一个虔诚信徒的面前,肆意出言侮辱他所信仰的神明,绝对是这个世界上最不可饶恕的过错之一。
当高墨达下意识地作出了反击之后,他才意识到其中的蹊跷之处,此刻出现在自己意识中的这个金色身影只怕不是凡人。术士高墨达不是拜火教的神职人员,不过他的家族中的确出过不少拜火教祭司,对神明领域的事情,高墨达也稍有涉猎,加之他是智慧和见识都远在常人之上的术士,那些发生在人类知觉范围外的事情并非完全不可理解。
不顾自己正处于垂死边缘徘徊,高墨达勉力提起精神,回想起了一些从前被忽略掉的细节。
那些跟野兽一样疯狂杀戮的十字军侵入波斯王国以后,被奉为国教的拜火教,反击孱弱无力,许多曾经强大得被冠以“圣者”称号的大祭司失去了往昔威仪,如同孱弱的鸡雏般被侵略者架上篝火烧成了一堆灰烬。
毫无疑问,这些神职人员的力量根源是来自于他们所信奉的神祇,假如是神祇主动放弃了他们,或者是无力赐予神力,所有一切反常现象都可以解释得通。
明明快要死掉了,却也还要如此辛苦地思考,高墨达真是觉得自己的一生既可悲又可笑,他强撑着说道:
“……殿下,您有什么事情需要我效劳吗?”
相对寿命短暂的人类而言,神祇显然有着近乎于无限的时间可供挥霍,但祂们再怎么无聊也不会专程跑来陪着一个快死的家伙聊天。
在高墨达所能想象出的理由当中,最合理的无非是这位未知神明需要自己替祂做某些事情。的确,这次高墨达猜对了,这个金光闪闪的人形闻声颤抖起来像是在发笑,声音低沉地说道:
“我需要一个像你这样拥有智慧和知识的人,你很幸运被选中了,你愿意接受吗?”
自古艰难唯一死!视死如归是一种境界,高墨达也不畏惧死亡,问题是可以不用死,谁又会积极地张开双臂拥抱死亡呢?
高墨达的家族世代信仰拜火教,他更是一个聪明人。聪明人是喜欢趋利避害的,这是人类的本能。反而是那种认定了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目标,坚持一条道走到黑的家伙甚为少见。这种异类要么是有看破一切利害关系和纠葛的大智慧,得以立身持正,再不然就是那种笨得死脑筋的一根筋,完全不懂得什么叫改弦更张,只会自顾自地走下去。
庸庸碌碌的普通人,既不像前者那般智慧深远,足以洞悉一切奥秘,他们也不像后者那样确定了目标便矢志不渝。
生活在尘世中的普通人,多数时候只能徘徊在坚持与放弃之间,随着外界情况变化而左右摇摆,因此华夏的古人才说:“唯上智与下愚不移,中智必乱。”
面对着宗教改信和奔向死亡的双重选择,稍加思考之后,不想死的高墨达最终选择了前者,说道:
“殿下,为您效劳,我不胜荣幸。”
闻声,那个影绰绰的金色人形逐渐显露出真容,正是林旭留在片界西部的化身。
很满意收下这个有用的凡人,林旭抬起手,一束金色的光芒照在高墨达身上。随即,他脖子上皮肉翻卷的恐怖伤口开始加速愈合创伤,因失血过多而变得惨白的脸色也变得红润起来。
轻而易举地把高墨达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林旭微笑着说道:
“很好,你愿意为我效劳,那么作为未来福利的一部分,我会负责让这里的死者转生,你可以安心了。”
对于林旭的许诺,高墨达还有些将信将疑,只是他不可能当面拆台,接口说道:
“感谢殿下的厚爱。”
“记得不要叫我殿下,喜欢叫府君或者大老爷都行,随便你好了。”
华夏神祇等级森严,殿下这个词汇不是可以胡乱称呼的。一定要称为殿下,好歹是要到帝君那个级别才算是名副其实,林旭不想被同僚们视为僭越和无知的暴发户。
对称呼经过了二度更正以后,重获新生的高墨达上前见礼,他神情庄重地鞠躬说道:
“是的,尊敬的大老爷。您忠实的仆人高墨达,随时愿意为您效劳。”
伴随着十字军东征的首个受害者波斯宣告覆灭,十字军的第二个打击目标指向了四分五裂的天竺半岛。对于这个气候炎热多雨,物产也算丰饶,唯独不以武力见长的国度来说,现在情况非常不妙。在强悍外敌的凌厉攻势下,天竺沦陷无非是个时间问题,他们眼下能够倚仗的只有酷热难耐的热带气候和层出不穷的热带传染病。如今,天竺人期待着十字军会像当年入侵半岛的秦军那样,不断受困于热带疾病和难以适应的气候,无果而终地结束远征,他们一心期待着外敌被自然环境打垮。
乱世一旦开启,没有人能置身事外,不仅片界内部杀得乱糟糟,在片界之外此刻同样一塌糊涂。
在凡人根本感觉不到其存在的层面上,造型堪比超级大漩涡的时空湍流区,犹如黑洞般吞噬着一切靠近的物体,其中也包括了那些路过的大小片界。
时空湍流区的主要特征是进来容易,想出去就难了。在正常情况下,脱离这个大漩涡的方式只有一种,多个片界相互融合后,质量持续加大,直至超出了时空乱流可以束缚的质量上限。随即,被困在时空湍流区内的片界就会像一颗出膛的炮弹被高速甩出去,并且由此得以提升到更高的空间纬度,演化为一个真正的世界。
话虽如此,这个天造地设的大陷阱不是容易挣脱的小把戏。天长日久,没被空间乱流撕扯成碎片的片界都不得不窝在这个大漏斗里,等待着离开的渺茫机缘。
由于聚集在时空湍流区之内的片界数量众多,正如渔网里的鱼群密度要比外面的水域高得多,导致了不同片界之间发生碰撞与融合,这种在正常情况下本该是百年不遇的事件,发生频率直接翻了几翻上去。在距离前一次发生片界碰撞事件后,过了不到半年时间,又一次新撞击发生了。
这一次的撞击地点依然是位于片界西部,位置略微稍偏南一些,看起来这片区域将成为未来的热点地区。
察觉到新的片界融合发生,林旭的化身风风火火地抛下了监视十字军和他们背后主使者的任务,掉头奔向了西南方。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有些事情不亲自去看一下,林旭是无论如何也放心不下。
前方,一条蜿蜒曲折的河流由南部高原一路奔泻而下,期间经过多级瀑布跌落,最终向北汇入西海。
若是从空中向下俯瞰的话,整条河流宛若一条银白色的修长丝带,在丝带的边缘则点缀着一些条格状的绿色,宛若蕾丝花边,在更远处的地方则是一片漫漫无边的黄色沙海,孤寂的土黄色与生机勃勃的河流两岸形成了鲜明对比。假如说前面的这些景色太过泛泛,无法使人产生即视感的话,那么泛舟于这条水量充沛的大河之上,那些挂着三角帆的莎草船,以及在远方黄沙映衬下,耸立在河畔愈发引人注目的白色金字塔,大约也能使人回忆起地球上非洲北部某个著名的旅游景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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