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酒与醉（一）

　　进得潜龙洞天，由于大家都是未化形的妖族，也就没有分宾主落座一说，而是直奔主题。
　　“前不久，大哥对山主多有冒犯之处，幸亏山主宽宏大量，不但不怪罪，还亲手为其解除束缚，此等大恩大德，令我们兄弟倍觉羞愧，唯有再次登门以谢山主宽宏大量，既往不究之恩。”孔雀决口不提孔三命令妖王殴打金蚺之事，只是大赞孔三气度胸襟，说罢，向身侧的五爪金蚺连使眼色。
　　五爪金蚺见状，虽然心中依然别扭，但还是行至孔三身前，低下了高傲的头颅，“这次小龙冒然挑衅山主威严，实在是罪无可恕，能够侥幸活命，全靠山主宽容大量。大恩不言谢，以后但有用到小龙之处，必定以命相报。”
　　虽然对之前的羞辱耿耿于怀，但此等糗事，传出去只会贻笑大方，为了名声，金蚺也不得不尽量小而化之，自认倒霉并选择性遗忘了。
　　“同是龙族一脉，在这个巫族肆虐的洪荒中就应相互照应，互相残杀不仅会便宜了巫族，更会让其他妖族见笑。”孔三见五爪金蚺认错，满意的点了点头，毫不做作，诚然道，“说实话，当初违背承诺放走你时，我还有些犹豫，不知这么做值不值得，但今日我终于放下心来，因为我没有看错你，你虽然言行轻佻，但却也是一个有担当的龙族大妖，希望你以后好自为之，切莫再因冒失犯同样的错误。”
　　孔三的话刚一落地，在场一些妖王的表情就变得有些不自然了。在他们看来，孔三的话固然中肯，但在这种场合说出来，却有些交浅言深、不合时宜了。
　　令这些妖王没想到的是，五爪金蚺不但没有为此尴尬，反而慢慢地抬起龙首，眼眸中充满了感激与钦佩。就连孔雀，眼眸中也露出了惊诧和动容，本来以为是应付场面的事，他也没想到孔三竟然会如此直接的教训起金蚺来。
　　孔雀还有些难以适从，五爪金蚺却突然开口了，说出来的话又让孔雀和众妖王吃了一惊。
　　“妖兄，这五百万年来，除了父王和二弟，你是第一个真心提点我的妖族，就冲这一番真心直言，我今天是真正的服气了，这顿打没有白挨。”五爪金蚺说罢，不再畏缩，昂首行至孔雀跟前，“二弟，不需要再观察了，暴龙妖兄的爽快你也看到了。你那些问题可以拿出来直接问妖兄了。”
　　五爪金蚺这番话一出口，就将众妖的目光转移至一副思索状的孔雀身上，众目睽睽之下，孔雀顿时变的尴尬无比，不过他素知五爪金蚺有口无心的个性，也无法和他计较，只能颇为无奈的站了出来，开口道，“大哥，我想问的问题，刚才暴龙妖兄已然回答。我们这些年走南闯北，所琢磨的无非是怎么对付巨龙族，而暴龙妖兄虽然身居一隅，却胸怀天下，所想的乃是整个龙族的利益，比我们高出不知凡几。”
　　“那还用说，暴龙族可是太古龙族无冕之王。”五爪金蚺重重点头认可道，“我父王曾说过，就是那巨龙族，也是暴龙族的手下败将，最后逃到北冥之外才侥幸没有被灭族，没想到反而让他们因此躲过了大灭绝，还在如今的洪荒中称王称霸。”
　　本来听到孔雀欲对他试探，孔三心中还有些不快，但此时听到二妖对他如此推崇，又对暴龙一族辉煌过去由衷赞叹，这无疑挠到了孔三心中最痒处，令孔三身心舒畅无比。
　　“二位所言不错，想当年我王大战异特龙王、击溃巨兽龙王，那时候是何等的畅快淋漓……”对于事实，孔三没必要去谦虚，再加上被勾起了兴致，顿时生出留下二妖宴饮畅谈一番的心思，豪爽道，“具体详情，说来话长，现已至晌午，不若我们边吃边谈，岂不痛快？”
　　孔雀见状，刚要婉拒，没想到五爪金蚺已然痛快的应承下来，“好，在妖兄这里，我们兄弟自不会客气，我已经迫不及待想听听当年妖兄先祖是怎么蹂躏巨龙族那群孽龙的！”
　　“那……就叨扰暴龙妖兄了。”听到五爪金蚺的话，孔雀一阵无语，心道，大哥，你不见外我见外啊，来时说不想看这条暴龙臭脸的是你，如今赖着不走的也是你……虽然心中腹议，但是，洪荒之中义字当先、长者为尊，五爪金蚺既然开口，孔雀也只能选择恭敬不如从命了。
　　看到五爪金蚺和孔雀答应下来，孔三立刻吩咐嫦娥带领众小妖将二妖送来的棕熊断掌、巨猿削唇、牦牛剔筋，并上山采果碎汁，置办了一席好宴，款待二妖，连带的也犒劳各洞妖王和小妖们一番。
　　一时间，欢呼满堂，举山同庆。
　　孔三和五爪金蚺、孔雀二妖以及四条随同而来的金蚺作为首席，就在潜龙洞天中围着小妖铺就的一条方形碧玉石桌大吃起来。
　　席上包括孔雀在内的这些妖怪都是太古异种，食量极大，此时放开胃口，整整吃了数十熊掌猩唇和三十余头牦牛才算添饱了肚子。
　　众妖都是直爽性子，又都是龙族一脉、有着共同的话题，再加上双方存着刻意结交之心，就着美食一阵高谈阔论、畅所欲言后，不但心中残余的芥蒂全消，关系反而还亲近了很多。
　　孔三谈的兴起，又叫嫦娥将那三坛传说中的猴儿酒端来助兴，看到嫦娥乖顺袅袅的身姿，五爪金蚺和孔雀一阵羡慕，在洪荒中，拥有巫族俘虏的富裕大妖数不胜数，但是能让一个女巫如此驯服的大妖却并不多见，这不由令他们对孔三的能力又高看了很多。
　　不一会，三坛散发着奇异味道的猴儿酒被嫦娥指挥着三个小妖小心翼翼的搬了上来。
　　“多谢妖兄！这猴儿酒可是好东西，正所谓，有肉无酒不成宴，今天我们兄弟托妖兄的福，能够开怀痛饮一番了！”孔雀看到孔三竟然拿出这三坛珍贵的猴儿酒款待他们，顿时有些受宠若惊，不过，此时他对孔三的性格也有了一定的了解，索性也就不再做作，坦然受之。
　　“早就听说酒是好东西，但是千年来受条件所限，一直无缘得尝，今天倒要仔细研究一下。”孔三哈哈一笑，托起一坛，就欲直接抛进嘴里咬碎铜皮饮用。没办法，这酒坛比之孔三的庞大身躯实在小的可怜，只能如此喝法，才能勉强凑够一口。
　　“稍等！妖兄，这酒来之不易，千万不要如此喝法。”五爪金蚺见状，赶紧阻止了孔三。
　　孔三一愣，好奇问道，“我倒是第一次饮酒，不知这酒到底该如何饮用才好？”
　　“酒对于我们这些名望不重、身家不丰的妖族来说太过奢侈，数百万年来，我也只是喝过几次而已，不过，我倒是知道那些知名大妖是怎么饮酒的。”五爪金蚺说完，使了个妖法，将身形缩小将近十倍，然后伸出前爪小心翼翼的撕开了酒坛之上的一块白色皮膜，解释道，“用变形之术来品酒的，因为这样能够喝的更久一些。这层白膜乃是沼泽毒兽白泽腹下软皮所制，蒙在酒坛上能够防止酒味外散，但喝的时候却要将其揭下，以免其上毒素影响了酒的清香。”
　　五爪金蚺说完，轻轻托起坛底，眼睛凝视着色如琥珀的酒液，将鼻子凑到酒坛边猛吸一下，满脸的陶醉之情，“有名气的大妖喝酒，要先观其色，再闻其味，这样就能判断出酒的出处，以及珍稀程度。”
　　“不过，这种本事需要千锤百炼才能练就，我们是没有这个条件的。”五爪金蚺不无酸涩的摇了摇头，接着伸出血红色长舌，在酒液中轻轻一沾就缩进了嘴里，摇头晃脑道，“轻轻添上一口后，要将舌头在口内搅动片刻，这样才能清晰感觉到猴儿酒最纯正的味道。”
　　“这么麻烦？”孔三不禁呆了。
　　“酒这种东西固然奢侈，但我们品的却不仅是酒，还有它所蕴含的酒文化，在洪荒中，这是品位与身份的象征。”孔雀解释道。
　　“文化？品位？”这两个敏感词汇立刻令孔三变的兴趣盎然起来。


第六章酒与醉（二）
　　“猴儿酒，顾名思义，就是山中的猴子所酿的酒，由于猴子的种类，酿酒的方式、原料、水土、气候不同，酿出的猴儿酒品质也千差万别，所以，我们饮的不仅是酒，还是一种技艺，乃至一种文化。”孔雀轻轻品了一口坛中美酒，接着道，“我们喝的这三坛蟠桃酒就是最上等的猴儿酒之一，乃是最擅长酿酒的四大灵猴之一通臂猿猴采昆仑西部紫霄宫畔大蟠桃所酿。为了这三坛酒，大哥与我行程万里，费尽心机劫杀三个巫族护酒大巫才得到。”
　　孔三一阵震惊，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将眼前这小小三坛酒和三个大巫的价值划上等号，大巫的强悍他可是清楚的很。
　　孔三也有模有样的将身前酒坛小心掀开，不无好奇的观察起坛中酒液来。
　　粘稠稠、黄艳艳、红彤彤，色如琥珀，晶莹剔透，醇香扑鼻，瞬间勾起了孔三的口腹之欲。
　　孔三照猫画虎施展出了经天纬地神通，将身体缩小三倍多，伸出舌头，舌尖在酒坛中轻轻一舔。
　　“啧！？”
　　与想象中的醇香滑腻不同，一股味道迥异的呛鼻辛辣之气顺着舌头直冲喉咙，孔三强忍着这股辛辣将酒液咽入腹中，顿时一股热气在体内升腾而起，直入喉咙，倏然间，辛辣之味魔幻般化作了满口果香，浑身上下也跟着变的暖洋洋，仿佛全身毛孔都在舒服的呻吟一般。
　　“好酒！”几乎是一瞬间，孔三就彻底爱上了这种感觉，此刻，它才终于明白孔雀和五爪金蚺为什么要冒着袭击大巫的风险去抢夺了。
　　酒这东西，和还灵竿相似，只有品尝过它的味道，才会明白它的价值。
　　“巫族果然会享受！”孔三又小心翼翼的舔了一口蟠桃酒后，一边回味一边不无羡慕的感叹道。
　　“嘿嘿，酒这东西在巫族也是稀罕物，他们也曾学着猴子那般酿酒，甚至还抓来许多猴子给他们酿酒，可惜，却基本没有成功过。”五爪金蚺晒笑道。
　　“不错，我以前在火神殿时见到过，不知为什么，同样的野果，密封在差不多的洞穴里，酿出来的酒不但没有香气，反而充满了腐味，有时候还干脆会变成一种酸涩的液体，根本就不是酒。”一直侍候着的嫦娥插口道。
　　“猴子这种小兽，虽然受天赋所限，寿命极短，难以修炼成妖，但却非常聪明，极难驯服，前些年，巫妖二族四处抓猴子，几乎将洪荒中的猴类抓绝种了，也没见谁能折腾出酒来。所以，现在巫妖们都学乖了，老老实实等猴子们酿出来再去偷、去抢。”孔雀接着摇头道，“不过，这也造成了如今好酒稀缺的局面。”
　　“尤其是近些年，我们妖族得到的好酒基本上都通过各种渠道集中到了三大妖族的手里，我们这些散妖除非有名望的经常能得到他们宴请，其余的，也只能用不菲的代价从青丘集那里弄到一些，偶尔奢侈一下。”五爪金蚺不忿道，“尤其是巨龙族，他们不但占据了北冥一带所有的猴族山林，还派出族中高手到昆仑来四处抢占山头，而且，凡是他们看中的山峰，任何妖族都不许靠近，否则就会被施以‘开口笑’酷刑，实在是霸道无理至极。”
　　开口笑，是和巫族蛊桩齐名的酷刑，就是用北冥玄冰柱直接从口腔插进胃部，历经数十天，一点点将受刑者冰冻致死，由于冰柱散发强烈寒气，受刑者一直都会保持清醒，而且还能发出凄厉的呜呜惨叫声，所以被洪荒生灵称为开口笑。
　　“这巨龙族的习性与我暴龙族不同，我们暴龙族的领地虽然不容侵犯，但我们却不会阻止其它肉食龙在那里觅食，这巨龙族却喜欢吃独食，概因他们除了块头大，善斗外，根本算不上优秀的猎手。”孔三颇为不屑的说道，对于暴龙族的手下败将如今却取代了暴龙族的地位成为龙族的霸主，孔三心中同样颇为不舒服。只要能够找到这个世界上的暴龙族，孔三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好好教训一顿巨龙族，夺回本应属于暴龙族的荣耀。
　　“巨龙族那群混蛋根本就是龙族的祸害，妖兄你有所不知，那巨龙族虽然深处北海之外，但却总是对陆地龙族指手画脚，稍有不服，就会遭到灭族之祸，就连我们沼泽中的金蚺一族都不例外。”五爪金蚺仿佛被触动了敏感神经，猛灌了一口珍贵的蟠桃酒，激动道，“当年我父王就是因为不服他们，被巨龙王设计引出沼泽杀死的。后来，巨龙族率众羽翼攻入了沼泽，几乎将我金蚺一族屠戮殆尽，当时如若不是我受父命正外出追杀一只嗜血怪蚊，也难逃毒手。”
　　孔三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这怎么可能？巨龙族在沼泽中打败了你们整个金蚺族？”孔三心中一阵抽动，即使是暴龙族鼎盛时期，在环境复杂的沼泽中也难以战胜金蚺一族的，更别提灭族了，此时，他不得不重新审视起巨龙族的实力来。
　　“哼，虽然自大灭绝以来，大部分沼泽消失，我金蚺族实力大降，但他巨龙族想要灭我们全族也是不可能的。可恨的是，我蚺龙族一个分支海蚺族不知为何竟然投靠了北冥巨龙族，在他们指引下，巨龙族突入我族圣地踏云泽。为了夺回圣地，我金蚺一族全族上下上千老幼全部战死，无一幸免……”五爪金蚺眼中冒出仿若实质一般熊熊烈焰，牙齿咬的吱吱作响，心中万千仇恨一瞬间爆发出来，继续猛灌了一口酒，恨恨道，“洪荒之中，弱肉强食，我金蚺族实力不济被灭族倒也怨不得谁，可恨的是那巨龙族靠的不是实力而是鬼域伎俩，我们如何能服？从那之后，我就下定决心和他们誓不两立！”
　　“洪荒中，像大哥他们这样被巨龙族灭族的还有很多，就连我们孔雀一族也时常受到巨龙族的威胁，当年若不是大哥从一条巨龙手中救下我，恐怕我早就进了巨龙族的肚子了。”孔雀补充道，“更可气的是，巨龙族如此霸道专横，却因数次巫妖大战赚足了名头，很多不知底细的龙族被拉拢到北冥，如今实力大增的巨龙族已经成为了龙族共主。这些年，大哥和我费尽心力，也难以撼动其声威分毫，还数次差点死于巨龙族强者爪下。”
　　“这巨龙族所作所为确实乖张可恨，难道那些投靠他们的龙族就没看到这些吗？”孔三不由有些气愤。
　　“洪荒中的生灵虽然总喜欢将眼见为实、耳听为虚挂在嘴边，实际上，他们的眼睛却总被耳朵所迷惑误导，这就是名气的威力……”嫦娥突然的一句感慨，令孔雀、五爪金蚺，甚至孔三心中一阵震撼，因为嫦娥这句总结实在是太精辟了，正中他们心扉，实在难以想象这么睿智的语句会出自一个年轻女巫口中。
　　看到三位大妖震撼的眼神，嫦娥一阵紧张，慌忙解释起来，“这是我在火神殿时听到的，据说传自一个叫做鸿钧老祖的智者。”
　　“鸿钧老祖？”听到这个陌生的名字，孔三一愣。
　　“难怪……”孔雀见孔三疑惑，解释道，“这鸿钧老祖据说是和巫神盘古、三大妖族族长同时代的强者，他一直隐居在昆仑西部紫霄宫中，很少在洪荒中出现。鸿钧老祖当年和巫神盘古平辈论交，在洪荒中的地位超然，就连巫族也不敢轻易招惹他。他那紫霄宫又称紫府，即紫气东来、大道学府之意，鸿钧老祖收拢了一批不能见容于巫妖二族的强者整天在紫霄宫中讲学论道，传出了很多令洪荒生灵拍手叹服的睿智之言。”
　　“切，哪有那么玄乎，那鸿钧老祖虽然名望极高，但却整天鼓吹什么大道止戈、餐风饮霞之类的，洪荒中能混下去的有几个愿意跟他学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那里也就是个洪荒庇护之所，除了三个被巫族满洪荒追杀的叛徒，大妖都没有几个。”五爪金蚺颇不以为然道。
　　“能够令巫族妥协，这本身就不简单。那三个巫族的言论几乎令十二巫祖丢尽了脸面，但却能安然活到现在，鸿钧老祖的实力可见一斑。”孔雀反驳道。
　　“不错，那紫府之主的实力不下于我王！”孔三突然没头没尾的接了一句，语气十分肯定。
　　“妖兄不是没听说过鸿钧老祖吗？”二妖一阵错愕。
　　“只是不知道鸿钧老祖即是紫府之主而已。”孔三似乎不欲在这个问题上再做解释，抬起酒坛，“二位，这些忧心事留待以后再提，今日我们先痛饮一番，不要浪费了此等美酒。”
　　“妖兄所言极是，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无酒再去抢，这才痛快，喝酒！”听到孔三言语间透露出来对巨龙族的不满，孔雀已经达到了目的，也就不再深言，痛快抬起了酒坛。
　　“对，去它老母的，喝就一个字。”五爪金蚺却没有想那么多，将心中苦闷说出来后痛快了很多，听到孔三提议顿时豪兴大发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