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愿意,愿意
作者:海红裳|发布时间:2024-06-29 05:14:03|字数:21865
众人心下均是雪亮:这次能从马雄手中夺回火蟾,实是因为马筱薇说出了秘道一事。马雄一旦得知火蟾被劫,迟早便会疑心到马筱薇身上,若当真送她回府,岂不是羊入虎口?想起马雄阴险忌刻之态,都是不由自主地为马筱薇担心。
马筱薇亦是明白自己处境,回府固是宁死不愿,可若留在此处,毕竟和人家非亲非故,也并非长久之计。
她思虑半晌,从屏风后缓步走出,对着孙延龄敛衽为礼,低声道:“孙将军一番好意,筱薇本不应推辞,但筱薇一介弱女,留在此处只能拖累大家。倒不如让我回府,爹爹就算疑心是我说出秘道之事,但我毕竟是他亲生女儿,想他也不会对我如何。”
高逸仲闻言大急,大声道:“你爹爹心肠狠毒,才不会顾及父女之情,你若是回府,实在是危险得紧!”说着注视着马筱薇,似乎等待她改变主意。
马筱薇低下头去,不敢直视高逸仲的目光,低声道:“可是,我留在这里,终究不是了局。”
崔安见马筱薇满面红晕,心下微微一动:在这当口她该当着急才对啊,怎地忽然害羞起来?瞥眼瞧见高逸仲一派焦急之态溢于言表,不由微微一笑,向孙延龄使了个眼色。
孙延龄为人机智,岂能不明白崔安之意?当下笑道:“马姑娘年方及笄,逸仲也未有家室,今日由我来做个现成媒人,撮合一段姻缘如何?”
高士天向两人分别瞧了一眼,也明白了七八分,大笑道:“好,好!仲儿我做得主,只是不知马姑娘意下如何?”
马筱薇初时对杜晓月颇有好感,但她亦知崔杜二人鸳盟已结,是以并未往深处再想。待见到高逸仲,只觉得他高大英俊,为人尚义轻生,芳心可可,竟不由自主地将一缕情丝就此系在了他身上。
但这终究是女孩儿家的隐秘心事,便是说给最亲近的人也会羞于启齿,更何况是在众目睽睽之下说出?一时之间只觉得双颊火烫,手脚俱不知该在何处安放,恨不得立即逃开。可她内心深处,却是清清楚楚地知道,若是今日当面错过,和高逸仲今生今世只怕就无缘再见面了。
高逸仲虽说已年满二十,可却从未有机会接近年轻女子,是以这才会迷恋于崔安的楚楚风致,及至见到崔杜二人鹣鲽情深,这念头也就冰消瓦解。
自从马筱薇进府,高逸仲只觉得她一颦一笑都有说不出的柔美可爱。但她毕竟是马雄之女,马雄勾结拜月教,正是师兄孙延龄的死敌,况且她终究还是要回到父亲身边,两人无论如何是无法有相守之缘,是以高逸仲虽是满心里想要马筱薇留下,但却始终不敢盼望此事竟能成真。
此时高逸仲听得大伙儿众口一词,都要撮合两人的婚事,就连父亲和师兄也一力赞成,不由大喜过望,心知此时若错过时机,只怕便要抱憾终生。
当下上前对马筱薇一揖,道:“马姑娘,高逸仲并非高官显贵,也不是武功盖世,但却自信为人光明磊落,是顶天立地的热血男儿。马姑娘倘若愿意嫁我,从今以后,我一定好好相待,让姑娘在这一世中平安喜乐,再也不会受到恶人的侵害!”
马筱薇羞得连脖颈都是通红,低头立在当地,大气也不敢出上一口。高逸仲见她半晌不答,心下甚为失望,道:“马姑娘不愿嫁我?”
马筱薇闻言大急,可是当着这许多人的面,“我愿意嫁你”这几个字便如同被压了万斤巨石一般,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但倘若不说,万一高逸仲失望之下若是拂袖而去,岂不糟糕之极?一时之间彷徨无计,直急得眼泪都要流了下来。
陆一峰、高士天都是洒脱不羁之人,哪里懂得这些小儿女的心事?孙延龄虽然知道马筱薇害羞,但终究男女有别,也不好唐突相问。
崔安心念一转,已有了主意,上前拉着马筱薇的手来到桌边,用手指蘸着茶水,在桌上并排写了“愿意”、“不愿意”几个字,笑道:“筱薇妹子,你不喜欢哪个,就用手把哪个抹去,好不好?”
高士天等人趋前一看,都觉此计甚妙,都注目马筱薇,瞧她怎样行事。崔安见高逸仲一副焦急之态,不由好笑:她若是不愿意,早就找借口推脱了,正是因为愿意这才羞于启齿啊。
只见马筱薇似乎把心一横,伸出手去在桌上一抹,高逸仲离桌子较远,急切间瞧不清楚她抹去的是什么字,一颗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
只听崔安欢然笑道:“愿意,愿意。原来筱薇妹子不但愿意,且是愿意得紧啊!”
高士天等人上前仔细一看,已是禁不住笑出声来,原来马筱薇慌乱害羞之际只将“不愿意”三个字当中的“不”字抹去,桌上的字便成了“愿意愿意”。
高逸仲大喜过望,疾步抢到马筱薇面前深深一揖,大声道:“多谢马姑娘!”马筱薇娇羞难当,嘤咛一声奔入了屏风之后。
陆一峰大笑道:“都快成了一家人啦,还啰啰嗦嗦地谢什么?”
高逸仲终是年轻面嫩,被陆一峰笑得满面通红,站在当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神情甚为尴尬。
高士天笑道:“想不到我这穷郎中竟然和马总管攀上了亲,马总管知道之后只怕定要暴跳如雷了罢?”
崔安瞧瞧孙延龄,忽地嫣然一笑,道:“将来马雄只怕还要庆幸攀上了这门亲事呢!”
孙延龄微微一惊,只觉得对方这话似乎意味极深,心下一动,已是有了主意,笑道:“崔姑娘上次到我府中,仓促之间招待不周。最近几日军务繁忙,三日之后,请姑娘过府一叙。”
崔安自到桂林城以来一直在为杜晓月的伤势奔波,无暇顾及其他,直到此刻疗伤之事终于尘埃落定,这才猛然想起了此番前来广西的原意,不由对孙延龄甚为歉然:若是不识得孙延龄也就罢了,如今明知他与拜月教不是一路,又是高伯伯的入室弟子,如何还能依原计行事?
当下微微一笑道:“将军不必客气,三日之后,崔安自当过府拜访。”
第二百零一章 兵临城下
三日后,清晨,高宅的大门口。
一个仆役打扮的年轻男子挑着两筐鲜菜走进大门,看门的老头儿和他甚为熟识,招呼道:“小张,买菜回来啦?今天的菜怎么这么少?”
那被称作小张的仆役歇下担子,忿忿地道:“这两天什么东西都贵得离谱,老爷给的菜钱昨天还能买一整筐菜,今天只能买大半筐了!”
看门老头压低声音,道:“你早上去买菜,又听到什么新消息了?”
小张满不在乎地道:“嘁,还能有什么新鲜的?还是说吴世琮的大军就要到桂林城外了,可传来传去,到现在连大军的毛也没见着。”
看门老头摇摇头,道:“年轻人不知道天高地厚,要是没这回事,干么好端端地忽然满城到处都在传?你等着吧,就算今天大军不到,过几天也就到啦!”
小张却仍是一副事不关己之态,懒懒地道:“咱们孙将军本来就是吴大帅的部下,那吴世琮就算是带兵前来,也不是来打仗的,有什么可怕的?”说到此处,一瞥眼忽然见到这些日子住在高宅的白衣女子正立在门廊左近,静静地听着两人说话,忙挑起担子,一溜烟地向内院走去。
崔安缓步走出门外,瞧着街道上行色匆匆的路人,心中的忧虑已愈来愈重:这两天桂林城忽然间满城风雨,传说吴世琮率大军向桂林而来,可桂林城中的守军却全无调动戒备的迹象。
高士天几次派人去找孙延龄,却都回报说将军去了城外大营。孙延龄身居安远将军之职,每月之中自是有几天要住在军营中料理军务,高士天见传言虽然甚嚣尘上,但一直并未见到有大军开来,也道是大伙儿误传谣言,便在将军府留话,等孙延龄回城再问个清楚。
高士天虽然不信,崔安却已知道这传闻十有八九是真的,否则为何别人不传,偏偏是说吴世琮率军前来?她暗自后悔没有及早对孙延龄说清缘由,若吴世琮当真兵临城下,而孙延龄又毫无防备,岂不是自己和杜晓月生生害死了孙延龄?
崔安悄然立在高宅门外,只觉得心中的寒冷一阵甚于一阵,她不自觉地握了握腰间短剑的剑柄,霎时之间心意已决:今日便是与孙延龄的三日过府之约,若是仍见不到孙延龄,便要闯入孙延龄的大营之中,无论如何要当面把事情说清。
便在此时,一阵马嘶声响起,一人一骑从长街的另一端疾驰而至,街上行人纷纷躲避,马上骑者是一名衣甲鲜明的校尉,骑到距高宅大门口尚有数丈之处便一勒马头,对看门的老头大声道:“给你们家老爷传话,孙将军请崔姑娘速速过府!”
话音甫落,不待那老头儿应声,便即一转马头,又是疾驰而去。崔安心下一沉:必是出了什么大事!对那看门老头道:“你去禀告高大夫,就说我已去将军府,若是城中有什么变故,烦请他照顾杜大哥。”
说着也顾不得路人惊讶的目光,飘身掠出,不出片刻已到了将军府的大门外。却见孙延龄一身便装,正自负手立在门前等候,神情淡然,并无焦灼之色。
崔安见他如此镇定,倒是微微放下心来,心道:原来是我想左啦,情势并未十分危急。孙延龄见崔安已到,并不寒暄,做了个“请”的手势,当先快步入府。
这一次是白天进府,崔安这才看清了将军府内的情形。孙延龄这府第与马雄的总管府简直有天壤之别,不但并无亭台池榭假山花树,就连屋舍也毫无富贵之气。一路走来,府中静悄悄地不仅看不一个守卫的士卒,便是连伺候的下人也没几个,若非是孙延龄在前面一路带领,崔安几乎难以相信这便是大名鼎鼎的安远将军府。
孙延龄一路带领崔安来到自己所居的内院中,这院中虽然宽敞,但房屋仍是寻常之极,仅是庭院中央栽着一大丛修竹,在微风中摇曳不定,倒是颇觉雅致。
在修竹之侧,一名身着汉人装束的锦衣女子背身而立,听到两人的脚步声,转过身来,欢然道:“龄哥,你把崔姑娘请来啦?”朝阳之下,只见这女子相貌美艳,但眉宇间却自然而然地带着一股英武之气,正是孙延龄的妻子孔四贞。
崔安上前几步,微笑道:“那天夜里崔安一时情急,无礼冒犯夫人,崔安在此谢过了!”孔四贞亦是微笑道:“我已经听龄哥说了,都是一家人,崔姑娘何必客气?杜少侠的伤势想必不要紧了?”
崔安点点头道:“有孙将军大力相助劫回火蟾,又有高伯伯的回天妙手,自然是不妨事了。”说着转头瞧向孙延龄,缓缓地道:“孙将军,听说吴世琮的大军到了桂林城附近?”
孙延龄面色凝重,点了点头,苦笑道:“三日前我便接到军情奏报,说是吴世琮率大军朝已入广西境内,此刻只怕已距桂林城不足百里。这事如今桂林城内已是满城皆知,姑娘自是已经知道了。”
崔安心情愈发沉重,微微叹息一声,道:“我当真是愧对将军,吴世琮此次率军入桂,实是与我和杜大哥有关。”
孙延龄万料不到崔安竟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双眉一轩,沉声道:“崔姑娘此言何意?”
崔安便即将自己这数年来的经历大致叙说了一遍,许多事与孙延龄无关,自然略过不提,但如何遇到康熙,如何练得碧波秘笈出山、入宫救驾,乃至答应孝庄皇太后南下刺杀吴三桂,与杜晓月假扮朱三太子,与吴世琮合力对付拜月教,最终入桂欲栽赃孙延龄背叛吴三桂,不料却中途遭遇莫孤影抢夺玉玺,乃至杜晓月被他的玄阴指所伤,都原原本本地说了。
孔四贞听得心下骇然,面色雪白,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指着崔安颤声道:“原来是因为你!崔姑娘,我们夫妇并没有得罪你啊,为什么要千里迢迢的来害我们?”
第二百零二章 慷慨赴义
崔安心下惶愧不已,低声道:“我只道孙将军既然是吴三桂的下属,想必也不是什么正人,若是当时便知道孙将军是高伯伯的弟子,我们说什么也不会赞同吴世琮的主意。”
孔四贞甚为恼怒,还待再说,孙延龄却长叹一声道:“阿贞,不必再说了。吴世琮一年前曾遣密使到桂林,拉拢我上他的船,无非是想和吴世璠争夺储位,被我拒绝。他这等狭隘小心,必是以为我不支持他夺位,便一定是吴世璠的人,今日之事,他是一箭双雕,既对付了拜月教,又铲除了我这个心腹之患,就算没有崔姑娘和杜少侠,他也必定另有毒计。”
崔安见孙延龄毫不怪罪,心下更是歉然,道:“吴世琮虽然兵临城下,但将军也不一定要任他宰割,最不济也可远走高飞,离开这是非之地。”
孙延龄黯然道:“远走高飞?我在朝廷眼中是附逆的反贼,在吴三桂心中又是勾结满人的‘汉贼’,纵然能逃出桂林城,天下虽大,却何处是我夫妇的安身之处?”
崔安心念一动,猛然间想起了当日在宫中孝庄皇太后说的话:“好啊,我又多了一个会武功的孙女。四贞那丫头虽然嫁到桂林去,可要是知道了这件事,还不知有多欢喜呢!”当下便将这话讲给孔四贞听了,又道:“我瞧太皇太后倒还是时时惦记着和硕公主,公主和驸马若是迷途知返,未使便没有转圜之机。”
孔四贞万料不到崔安竟说出这样一番话来,想起当年父亲孔有德阵亡后,自己年幼入宫,孝庄皇太后爱如己出,封为和硕公主,不由得又是后悔又是惭愧,低声道:“四贞不孝,辜负了太皇太后的抚育之恩,如今哪里还有脸面重回京城?”说到此处,喉头摹地哽住,泪水簌簌地落了下来。
孙延龄上前揽住她肩头,柔声道:“阿贞,你又何苦如此?事情是我做出来的,与你何干?”说着抬起头对崔安道:“崔姑娘,事已至此,我也不妨直言相告。当年我虽官封上柱国将军、光禄大夫,可朝廷对我却并不放心,派了戴良臣、王永年几个人出任都统,说是归我节制,实则是监视之意。”
“吴三桂起兵之后,这几个人每日就像防贼一样盯着我,朝廷也下了密旨要‘严加督察’,我实在忍无可忍,这才起兵从吴。原指望帮助吴三桂打下江山,可吴三桂却也派了马雄对我处处掣肘,这广西军权倒有一半在马雄手中,实在令人寒心。此番吴世琮带兵前来,定然是在吴三桂面前诬告我有降清之意,吴三桂此人疑心极重,多半已经相信,外有吴世琮大军,内有马雄做内应,两下夹击,我就算带兵迎击,只怕也是毫无胜算。”
崔安心下一凛,沉声道:“既然如此,我护着孙将军、孙夫人逃出桂林城便是,吴世琮大军虽然势大,只怕还奈何咱们不得!”
孙延龄摇了摇头,苦笑道:“难道当真逃往北京城?”崔安扬声道:“有何不可?”
孙延龄叹息道:“我由明降清,又反清事吴,做尽了不忠之事,事到如今,就算是朝廷肯赦免我反叛之罪,我也是再无颜面回到京城。我今日请崔姑娘来,原是指望崔姑娘武功绝顶,必能帮助阿贞母子逃出,但如今崔姑娘若是能代为禀明皇上,赦免了她们母子从逆之罪,哪怕是贬为庶民,一生一世粗茶淡饭,只求能过上太太平平的日子,孙延龄死亦瞑目。”
孔四贞再也忍耐不住,扑到他怀里哭道:“龄哥,你怎可将过错都揽到你一人身上?当初若不是我一时气愤,杀了戴良臣这个狗奴才,也不会逼得咱们非反不可。如今事已至此,要死就死在一处!”
孙延龄苦笑道:“你我都去死了,庭训怎么办?你难道就忍心让他成了没爹没娘的孩子?”
孔四贞身子一震,抬起头来,凝视着孙延龄的双目,大声道:“龄哥,你既然心疼庭训,咱们一家三口就一起逃走,到了北京,我面见太皇太后,皇上一定不会为难你的!”
孙延龄黯然道:“此时逃走又有何难?但我若走了,吴世琮和马雄定然会为难我手下的兵将,他们十多年来忠心耿耿地跟着我,到头来却因为我自己贪生怕死连累了他们,我又于心何忍?”
他顿了一顿,又沉声道:“我孙延龄自负也是一条汉子,既然不得已而造反,就该有胆子承担后果。若是我因为贪生怕死,苦苦哀求皇上饶命,庭训有这样一个爹,倒还不如没有!”
崔安见孙延龄满面坚毅之色,不由对他钦佩已极:想不到孙延龄竟然是这样一条汉子!
便在此时,忽听院门口有人大声道:“说得好!龄儿果然是好汉子!没有给师父丢脸!”正是高士天面色凝重地缓步而入,立在孙延龄面前。
孙延龄轻轻放开孔四贞,整整衣衫,朝着高士天双膝跪倒,朗声道:“弟子蒙师父收录,传授武功,这才挣来一场功名。师父待弟子恩重如山,弟子非但没有报得师门大恩,反而玷辱本派门风,降清于前、事吴于后,做下了不忠不义之事,有负师父教诲,请师父恕罪!”说着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
高士天长叹一声,道:“你的为人为师岂能不知?这是造化弄人,你也不必过于自责。”
孙延龄自两年前与师父重见之后,师徒俩对于这一节均有意回避不谈,此刻他见师父并不责怪自己,不觉又是欢喜,又是伤心,又道:“弟子只求师父今后能照料阿贞母子,尤其是庭训,绝不能再让他踏进这名利场中,倒还能平平安安地过上一世。”
高士天神色惨然,点点头道:“你只管放心,从今以后,但教为师有一口气在,就绝不容他人欺凌阿贞母子!”
孙延龄闻言大喜,又叩了三个头,道:“多谢师父!”高士天将他扶起身来,孔四贞本是一直掩面而泣,此时忽然扑地跪倒,大声道:“师父,求你劝一劝他,劝一劝他!”
第二百零三章 只身赴会
孙延龄沉声道:“阿贞,你宁愿我背着骂名苟活于世,也不愿我做个有担当的好汉子?”孔四贞见孙延龄面色坚毅,知道他的心意已是无可挽回,不觉心如刀绞,但却不再恳求,拭去泪痕,缓缓立起身来,道:“师父,请你把庭训先带走,我收拾一些衣物银两随后便到。”
高士天点点头,道:“我适才进来时已让人把庭训接到了我家里,你尽管放心。”
孙延龄凝视孔四贞半晌,忽然转身朝着高士天一揖到地,大声道:“师父,阿贞母子就拜托你老人家照料。弟子在营中还有些军务未了,这就先出城了!”说着不待高士天回答,转身大踏步走出。
高士天微微叹息一声,跟在他身后走出。孔四贞见崔安也要离开,轻声道:“崔姑娘先别忙着走,我有件东西请你呈给太皇太后。”说着径自向厢房中走去。
崔安一怔,心道:我刺杀吴三桂能否全身而退尚在未定之天,又怎能替你呈递什么东西?但她见孔四贞此时伤心欲绝,亦是不忍出口拒绝,只得随后来到厢房。
孔四贞轻轻关好房门,转过身来低声道:“崔姑娘,你瞧皇上肯不肯赦免龄哥的谋逆之罪?”
崔安想起康熙治世的手腕,不由得摇了摇头,道:“这个我也说不准,或许太皇太后能瞧在与公主素日的情分上,劝皇上饶了孙将军也未可知。”
孔四贞苦笑道:“太皇太后虽然对我视同己出,可绝不会因我再干预朝政。况且龄哥起兵之后,太皇太后只怕早已恨我入骨,如何还能替我去劝皇上?”说着叹了口气,怔怔地瞧着窗外出神。
崔安见她沉默不语,也不知该当如何答话,屋中一时寂静异常。
过了半晌,孔四贞收回目光,缓缓地道:“我当年一时意气,酿成今日之祸,是我害了龄哥。这些年来,每当我想到此事,总是恨不得自己立时死了,可是,我却舍不得龄哥和庭训,可事到如今,舍不得也得舍下了。”
说着从墙边的描金卧柜中取出一个方方的木匣,交到崔安手中,低声道:“这木匣里有一封信,请你带我呈给太皇太后,然后再用这匣子盛了我的首级,交给皇上,只有如此,皇上才能赦免龄哥的谋逆之罪。”
崔安退后一步,摇了摇头道:“这个万万不可!就算皇上肯因此赦免了孙将军之罪,可孙将军又怎肯以你一死来换取他活命?如今之计,唯有劝动将军,远走高飞方为上策。”
孔四贞叹了口气道:“我又何尝不想?可如今他心意已决,谁也劝不动,又能怎么办?”
崔安咬咬牙,沉声道:“既然劝他不动,咱们就只好来硬的。请公主这就收拾好衣物银两,待将军布置完军务回到府中,我就将他制住,夫人即刻便带他出城,一走了之,先离开这是非之地再做打算!”
孔四贞不觉眉头一展,愁容尽去,喜道:“崔姑娘好计!我这就去预备。”她为人甚是能干,不出半个时辰,已收拾好诸般应用之物,备好马匹,只待孙延龄回府。
可时间一刻一刻地过去,从日上三竿等到了正午,又从正午等到了日头西斜,孙延龄却仍是不见踪影。
孔四贞几次派人出去查探,却均是不得要领,眼看着黄昏将至,终于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院外传来,孔四贞不觉喜上眉梢,立起身来走到院中,只听一人在院门外朗声道:“卑职严为训求见夫人!”
孔四贞知道这严为训是孙延龄帐下的火枪营管带,平时是孙延龄的贴身护卫,料是孙延龄派他回来传话,忙道:“进来说话。”
严为训应了一声“是”,疾步走入,朝着孔四贞单膝跪倒,朗声道:“卑职见过夫人!”
孔四贞摆摆手道:“免礼罢,将军现在何处?”
严为训立起身来,仍是恭恭敬敬地道:“禀夫人,将军半个时辰前单身出城,说是要面见吴世琮,还严令卑职不许禀告夫人。”
孔四贞大惊失色,颤声道:“吴世琮已到了城外?”
严为训道:“正午时分,吴世琮的大军便已到桂林城外五十里扎营,且一到就派人送信,说是请将军过营一叙。”
崔安万未料到孙延龄竟然只身入营,这一惊也是非同小可。孔四贞更是惊得面色惨白,说不出话来。
严为训见孔四贞不答话,又躬身道:“将军临出城前还吩咐卑职遣散营中兄弟,每人发五十两银子回家。卑职见事关重大,想先来禀明夫人,可将军竟然命人将卑职关了起来,待将军出城之后,卑职这才设法离开,所以直到现在才来给夫人报信。”
这火枪营是孙延龄帐下精锐,仗着火器犀利,马雄一直颇为忌惮,可孙延龄竟然下令遣散火枪营,这岂非是自绝生路?
孔四贞愈想愈是害怕,颤声道:“现下火枪营的人都……散了?”
严为训道:“如今营中的士卒已散去大半,只有一些忠心于将军的并未离开,愿意在府中保护夫人,卑职已将他们尽数带来,布置在府门外。”
便在此时,忽听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似是有人踉踉跄跄地疾奔而至,紧接着一人在院门外大叫道:“夫人,不好了!”
孔四贞当得此际,反而镇定下来,大声道:“进来回话!”一名身穿火枪营服饰的士卒随着话音冲入院中,这人身上衣衫似乎被无数利刃划过,早已破破烂烂,脸上又是血迹又是汗水。
严为训瞧见这人,登时面色大变,厉声道:“我让你们偷偷跟着将军,相机保护,你回来作甚?”
那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道:“将军刚一出城,迎面便遇到吴世琮的人马,不由分说便把将军擒住。弟兄们为保护将军拼力死战,将军命我……”说到此处,忽然一口气窒在胸口,双膝一软摔倒在地,严为训上前探了探他的鼻息,竟然已气绝身亡。
第二百零四章 搜府
孔四贞心下一沉,只觉得胸口一阵气血翻涌,眼前似乎见到了孙延龄尸横就地的惨状,陡然间天旋地转,身体摇摇晃晃便要向地下倒去。
崔安疾步抢上,伸手扶住她肩头,低声道:“夫人宽心,以孙将军的武功,绝不至这么快就遭他们毒手,吴世琮只怕还要押着他面见吴三桂,咱们想想法子,定然能救将军出险。”
话音甫落,只听前面屋顶上有人朗声笑道:“我劝你不要白费心思啦!”严为训应变甚快,一转身之间已从腰间拔出一支短铳,厉声道:“什么人?”
他话音未落,只听从将军府外传来一怔砰砰砰砰的火枪击发之声,过得片刻又传来一阵长声惨呼,中间还夹杂着一个人的怒骂声,但接下来就再无声息。
严为训饶是久经沙场,仍禁不住面色一变:听这声音,守在府外的火枪营士卒不是均已身亡,便是已被对方擒下,不论来者是吴世琮还是马雄,这将军府已是危在旦夕!
崔安踏上一步,护在孔四贞身前,低声道:“夫人,我护着你冲出去!”便在此时,屋顶上说话那人已飘身掠入院中。
只见年纪约在三十多岁,肤色微黑,剑眉凤目,钢刀握在手中,但并未出鞘,刀柄正中镶嵌着一块蓝宝石,正是吴三桂的侍卫总管保柱!
崔安情知保柱从未见过自己真实相貌,倒也并不慌乱。孔四贞此时却是挺直了身体,方才伤心欲绝之态一扫而空,踏上一步,盯着保柱冷冷地道:“吴世琮来了?”
保柱情知这中年贵妇必是孙延龄的夫人孔四贞,见她明知丈夫被擒,府第也被围,却仍是处惊不乱,亦是暗自钦佩:早就听说孔四贞娴熟弓马,颇有丈夫之气,今日一见,果然传闻不虚!
他本是奉了吴三桂之命协助吴世琮南下拿人,对于孔四贞并不愿缺了礼数,微一拱手道:“吴将军即刻进府。”一瞥眼间忽见孔四贞背后还立着一名白衣女子,眉目如画,肌肤胜雪,孔四贞本也算得上美艳动人,但与这女子相比,只怕就差了不止一筹。
保柱见这白衣女子负手而立,神色淡然,似乎丝毫不以面前之事为意,心道:孙延龄并无妾侍,这女子在此地出现,绝非常人,倒要小心才是。
便在此时,只听院门口有人哈哈大笑道:“好,好!今天能有幸谒见孙夫人,吴世琮何幸如之!”随着话音,院门外两队兵卒疾奔而入,一到院中,便弓上弦刀出鞘,将孔四贞、崔安和严为训三人围在垓心。
紧接着有两人一前一后缓步走入,前面那人锦袍玉带,身形魁梧,正是吴世琮,后面那人亦是一身官府,一张枯干蜡黄的脸上掩不住欢喜得意之色,正是东路总管马雄!
吴世琮未见过崔安本来相貌,倒还不知她是何人,但马雄却一下子认出她正是数日前在漓江之畔的女子,回想起当日崔安出手势如闪电,神鬼莫测,仍是心有余悸,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
孔四贞并不理会马雄,盯着吴世琮冷冷一笑,道:“吴大人,你把延龄抓走在前,又闯府在后,我倒想请问,我夫妇两人究竟有何过犯?”
吴世琮见孔四贞言辞锋利,倒也不敢小觑,淡淡地道:“孙延龄心怀叵测,私通清廷,元帅命我将他擒拿归案,若有抗拒,格杀勿论。但此事与孙夫人无关,元帅念在昔年与令尊的故人之情,特命我迎接夫人入湘。”
孔四贞冷冷地道:“一派胡言!延龄现在何处?”
吴世琮阴森森地一笑,一挥手,数名士卒手持单刀,押着一个五花大绑的白衣人走了进来,夕阳斜照之下只见这人衣衫早已被利刃割得破烂不堪,肩上腿上还有鲜血在不断渗出。但他步履从容,面上没有一毫惊惧之色,虽然是钢刀架颈,走在数名押送的士卒当中,倒似是正在侍卫的前呼后拥之下巡视四方一般,这人正是安远将军孙延龄!
孔四贞蓦然间见到丈夫,心下一阵酸痛,颤声道:“龄哥,你……”说到此处,泪水簌簌地落了下来,喉头一阵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孙延龄见崔安立在孔四贞身后,登时放下心来,微笑道:“阿贞,又不是小孩子了,哭哭啼啼的做什么?”
马雄从一名士卒手中抢过单刀,横在孙延龄喉下,阴恻恻地笑道:“孙将军,这些年来你对本镇耀武扬威,占尽了上风,只怕做梦也没想过还有今日罢?”说着手上微微加力,刀刃已是割破了孙延龄颈下的皮肉,鲜血登时沿着刀刃一滴滴流出。
孙延龄冷哼一声,闭目而立,并不理会马雄。
此时将军府中早已是一片大乱,各院都有到处搜查的士卒,惊叫声、哭喊声、呵斥声乱成一片,一名校尉从院门奔入,对着吴世琮屈膝行礼,大声道:“回禀将军,标下已命人搜遍全府,找不到孙庭训的下落!”
马雄闻言面色一变,手下加力,厉声道:“姓孙的,你儿子现在何处?”孙延龄见他们搜不到孙庭训,更是放心,淡淡地道:“我孙延龄纵有过犯,罪不及妻孥,你找庭训做什么?”
马雄怒极,抬起手来正要打向孙延龄,忽然又阴阴地一笑,道:“你不说难道我就猜不到?你定然是把儿子藏到高士天家里,以为这样就能逃过追捕?”
崔安心下一惊,右手悄悄握住了短剑的剑柄,心道:只要这姓马的下令去搜查高宅,就立即出手制住吴世琮,就算冒再大的风险,也顾不得了!
孙延龄冷冷地瞧了马雄一眼,又似有意似无意地将目光瞟向崔安,随即闭上双目,不再说话。
马雄收回钢刀,瞧着崔安,忽然色迷迷地一笑,道:“孙将军不必心急,孙夫人是元帅点名相请,本镇自然不敢冒犯,可这位姑娘原来是将军的红颜知己,不知是否也随将军一起入湘?”
第二百零五章 义结金兰
马雄因有保柱在侧,胆子渐渐大了起来,踏上数步,色令致昏之下竟然想来拉崔安的手。
严为训突然冲上数步,短铳指向马雄的面门,沉声道:“马大人,你要是再胡说八道半句,休怪我手下无情!”
马雄面对黑沉沉的铳口,全然不以为意,笑道:“严管带,演戏也不必演得这般过火罢!赶紧把孙夫人押过来!”
此言一出,众人都是一惊,孙延龄情知只要严为训用火铳指向孔四贞,崔安纵然武功再高,也难以带孔四贞逃脱,厉声道:“严为训,你是马雄的人?”他方才一直神色淡然,此刻语声又是焦急又是失望,似乎霎时间已是方寸大乱。
严为训的火铳依旧指向马雄的脑袋,并不瞧向孙延龄,缓缓地道:“不错,我正是奉了马总管之命到将军身边卧底。”
孙延龄瞪视着严为训,并不说话,但目光中充满愤恨之意,若是目光可以杀人,严为训早就被他杀死了千百次。
严为训仍是不瞧向孙延龄,淡淡地道:“马总管命我随时向他密报孙将军的消息,这些我都没有忘记。可到了将军帐下之后,发觉孙将军为人光明磊落,对我又委以腹心,严为训也是七尺男儿,怎能再做出背叛将军之事?所以这些年来,凡是机密大事,我从未泄露给马大人。”
马雄万料不到严为训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不由大吃一惊,面色一沉,登时笼罩了一层杀气,阴森森地道:“严为训,这两年来你的妻小锦衣玉食,花费了我不知多少银子,可是你别以为我马某人只会使钱,不会杀人!”
严为训冷哼了一声,道:“马大人为我买房置地,自然是花了不少银子,可为何我几次想要让家人回乡居住,马大人都是一概不许?当年马大人对我有救命之恩,我自当铭记不忘,但严为训也绝不会因为报恩,做出不齿于人之事!”
马雄甚为恼怒,厉声道:“既然如此,当初派你潜入火枪营,你又为何一口应允?”
严为训冷冷地道:“当时我家人俱在马大人掌握之中,马大人但有所命,我又岂敢不遵?马大人尽管放心,此事严某自会给你一个交代!”
马雄一惊,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大声道:“严为训,你要干什么?”
他话音甫落,蓦地里只听孙延龄大喝一声,身上的麻绳被崩得结界而断,马雄大惊之下挥刀便向孙延龄肩头砍去,两人相距甚近,孙延龄此时双手甫得自由,又是无寸铁在手,待要闪避已是不及。
崔安立在孔四贞身后,待要跃上相救亦是不及,眼见到寒光一闪,钢刀已距孙延龄肩头不逾数寸,突然之间只听“轰”的一声巨响,院中陡然硝烟弥漫,中间还夹着马雄的长声惨叫。
孔四贞只听得一阵衣襟带风之声,孙延龄的声音已在耳边响起:“阿贞,你没事罢?”转头瞧去,却见孙延龄手中拎着一柄单刀正立在身旁,虽然身上伤痕累累,可却是活生生地站在自己身边,不由喜极而泣,哽咽道:“龄哥……”
此时院中硝烟逐渐消散,只见马雄仰面朝天倒在地下,胸腹间被火枪轰出了一个大洞,肚破肠流,其状至惨,显是不得活了。
吴世琮亦未料到孙延龄竟然能自行挣断绑绳,但他自恃有保柱在侧,自己带来的士卒又已将这小院团团围住,倒也不怕孙延龄逃走,只是冷冷地道:“严为训,你恩将仇报,真是好汉子!”
严为训抛下火铳,凝视着马雄的尸身,惨然道:“马大人,我这是迫不得已,只望你在九泉之下体谅我的苦衷。”
吴世琮冷哼一声,道:“人都死了,你还这等假惺惺的做戏,又做给谁看?”
孔四贞低声对孙延龄道:“龄哥,咱们和崔姑娘一道冲出去!”说着便要抽出长剑。
孙延龄却伸出手按住剑柄,摇了摇头,道:“阿贞,今日能再见你一面,足见老天爷待我不薄。”说着瞥眼瞧了瞧马雄的尸身,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意,又道:“马雄这厮终于死在我眼前,也算是老天爷有眼。如今我唯一放心不下的便是你和庭训,若是你一时忍耐不住,随我而去,我就当真是死不瞑目了。”
说着,伸出手去抚了抚孔四贞被晚风吹乱的秀发,孔四贞抬起头来,凝视着这个曾以为可以共度一生的男子,二十多年来的日日夜夜蓦地里兜上心头,只觉得心痛欲碎,想哭却又哭不出声,泪水簌簌而下,夕阳斜照之下,愈发显得楚楚可怜。
吴世琮暗自叹了口气,心道:此情此景,美人似水柔情,孙延龄又如何舍得弃下孔四贞而去?
孙延龄转过身去,拍了拍严为训的肩头,笑道:“严兄弟,孙延龄一生自负英雄好汉,今天算是服了你啦!只恨我不能早几年慧眼识人,少和你喝了几年好酒!若是不嫌弃我这个将死之人,咱们就在此地结为兄弟如何?”
严为训见孙延龄丝毫不以自己是马雄派来的奸细为忤,不由心下一宽,胸中更是豪气陡生,大笑道:“正是求之不得!”
当下孙延龄、严为训相对而立,同时跪倒相互拜了八拜,竟然就在此地义结金兰。两人结拜已毕,各自起身,孙延龄大笑道:“好兄弟!这是我平生又一大快事!”
话音甫落,蓦地里寒光一闪,手中的钢刀已插入了腹中!
吴世琮等人只道是孙严二人结拜完毕,便要做困兽之斗,个个凝神戒备,只待两人一有异动,便即一拥而上,谁料到他竟然在这当口挥刀自戕!
孙延龄结拜之际便死志已坚,他心知崔安身手敏捷,唯恐被崔安所阻,起身之际便站在了严为训身前,崔安目光被严为训所挡,待到惊觉,孙延龄的钢刀已插入了腹中!
院中登时死寂异常,崔安呆在当地,几乎连自己的心跳声也听得见了。
第二百零六章 纵有清歌亦断肠
孔四贞身子一震,怔怔地瞧着孙延龄,似乎没看清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孙延龄身形挺立不倒,凝视着孔四贞,嘴角微微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低声道:“阿贞,不要怪我,让你一个人孤孤单单地……”话未说完,只觉腹中一阵剧痛,足下一软,身形摇摇欲坠。
孔四贞突然如梦初醒,大叫一声扑上前去,扶着孙延龄缓缓坐倒在地。
孙延龄靠在孔四贞臂弯之中,只觉得一阵淡淡的幽香萦绕在身旁,眼前的一切逐渐变得模糊,恍惚之间似乎又瞧见了与孔四贞初见面的情景,微微叹息一声,闭上双目,低声道:“阿贞,第一次见到你,我就知道,这一生一世再也离不开你了,可惜……可惜……我终于还是要先走一步。”
孔四贞凝视着孙延龄英挺的面容,柔肠寸断,珠泪难抑,哽咽道:“龄哥,还记得我们当初的誓言么?不能同生,但愿同死……我一定会陪着你……”
孙延龄腹中鲜血不断涌出,本来神智已近昏迷,一听到这话,突然奋力张开双目,靠在孔四贞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孔四贞闻言面色一变,抬起头瞧了吴世琮一眼,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孙延龄伸出手臂,轻轻握住孔四贞一只手,两人四目交投,只觉得天地间一切似乎都已不存在。
良久良久,孙延龄摇了摇头,目光中尽是悲凉无奈之意,低低地吟道:“海外徒闻更九州,他生未卜此生休……此生休……”吟到此处,已是气若游丝,轻轻将孔四贞的手一握,头侧向一旁,就此逝去。
孔四贞痴痴地凝视着孙延龄的面容,用衣袖为他拭去面庞上的血迹,几颗晶莹的泪珠落在了孙延龄的额头,不知怎地,院中所有人都似觉听到了她泪水滑落的“簌簌”轻响,只觉得自己的心也随着那几颗泪珠猛地一沉,不知是何人喟然长叹一声,院中的一切也恍若在这一声长叹声中凝固。
从马雄被杀,到孙延龄自尽,这院中惊心动魄之事一件接着一件,吴世琮和保柱虽经历过无数打打杀杀的场面,此时心中仍是沉重异常,不由自主地想到:我死之后,有谁能如此为我一恸?
院中数十名士卒本来弓上弦刀出鞘,意欲擒拿孙延龄夫妇,可此时却俱是怔怔地呆在当地,谁也不愿上前惊动了孔四贞,不惟不愿,更是不敢。
不知过了多久,严为训突然自腰间抽出单刀,向着马雄的尸身拜倒,朗声道:“马大人,标下这就还了你的救命之恩!”
说着疾速无伦地横过钢刀,在颈间一勒,只见一股鲜血自他颈下疾喷而出,映在夕阳之下,竟似一只只凄迷美艳的血色蝴蝶飘落在尘埃之中。
严为训仰面跌倒在地,凝视着如血的夕阳,微微一笑,便即气绝身亡。
众人都想不到严为训亦是早萌死志,大惊之下纷纷惊呼出声。吴世琮忍不住踏上半步,瞧着严为训的面庞,微微叹了口气,低声道:“严为训果然是条汉子,可惜偏偏是马雄对他有救命之恩。”
崔安暗自叹息一声,心道:可这一切又岂是他能左右?有些事情任你武功盖世,贵比王侯,上天若已注定,那就说什么也改变不了。
孔四贞对身周之事恍若未觉,轻轻将孙延龄的尸身平放在地下,缓缓立起身来,对吴世琮沉声道:“我要面见元帅!”
吴世琮见她目光中虽仍是悲痛欲绝,可话语之中却是包含了极大的决心,心下不觉一凛,点点头道:“元帅正是命我恭迎夫人入湘,夫人可要先安葬了孙将军?”
孔四贞淡淡地道:“不必了。”她踏出一步,又回过头来,凝望了孙延龄片刻,然后抬眼向崔安瞧去,崔安明白她的心意,缓缓点了点头。
孔四贞回过身来,快步而出,吴世琮和保柱紧随其后,一众兵卒亦是收刀入鞘,走出院子,不少人临去之时还不断回头瞧向孙延龄和严为训二人的尸身,对崔安是何许人也,竟然没有人想起来问上一问。
崔安只听得众人步声错落,渐去渐远,终不复闻,四下里又是一片死寂,偌大个将军府似乎在片刻间变成了一座空宅。
崔安凝立在院中,呆呆地望着孙延龄的尸身,心中突然涌起一阵莫名的伤痛,一个声音不断在耳边响起:傻子,你以为自己武功绝顶,就无事不能么?孙延龄半世功名富贵,位极人臣,到头来还不是落得个家破人亡?世事变幻,谁能料定?或许他的今日便是你明日的下场!
崔安只觉得一颗心似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紧紧捏住,剧痛之余,似乎连呼吸都难以为继,禁不住喃喃地道:真是这样?真是这样?蓦然间想起杜晓月,心下不由一沉:吴世琮如此轻易便离开将军府,难道是直扑高宅,要搜出孙庭训?
四下里瞧瞧,不知何时天色已然全黑,一弯新月初升天际,一阵夜风吹过,斑斑驳驳的竹影正印在孙延龄的尸身上,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在院中,尚未散去。
崔安上前轻轻拎起孙延龄、严为训二人的尸身,飘身掠上院墙,向着高宅而去。她本来担心吴世琮此刻正自带兵围困高宅,逼高士天交出孙庭训,再加上手中拎着两具尸首,自是不能在街道上行走,是以一路在屋顶上纵跃而行,来到高宅左近,却见大门紧闭,四下里静悄悄地并无人迹,当下飘身跃入院中。
只见正堂已被布置成灵堂,一名少年身穿孝服跪在供桌之前,崔安将孙严二人的尸身放下,缓缓走到堂屋门外。
那少年察觉背后有人,猛地转过身来,大声喝道:“什么人?”烛光之下只见这少年面色苍白,相貌俊美,正是孙延龄之子孙庭训!
崔安心下一凛,向供桌上瞧去,果见供桌上的牌位上赫然写着:爱徒孙延龄之位。不由暗叹一声:孙延龄既然落入吴世琮之手,一死原不过是早晚的事,高伯伯自然早已料到了。
第十四卷 名利浮云苦淹留
第二百零七章 日日思君不见君
孙庭训这一声大喝,高逸仲和马筱薇闻声奔出,马筱薇见崔安衣衫上斑斑点点俱是血迹,惊道:“崔姐姐,你受伤了么?”
此时高士天和陆一峰亦是从后堂走出,高士天目光锐利,一眼便瞧见院中有两具尸首,登时心神大震,快步抢到院中,孙庭训跟在两人身后,一下子便认出院中正是父亲的尸身,扑到孙延龄的尸身上放声痛哭。
高士天虽是已然料到孙延龄有此结局,可乍见爱徒横尸眼前,还是禁不住老泪纵横,眼见得孙庭训哭得声嘶力竭,轻轻将他扶起,沉声道:“庭训,男儿流血不流泪!这个仇咱们一定要报!”
孙庭训拭泪起身,双拳紧握,大声道:“师祖,是谁杀了我爹爹?”高士天向崔安瞧来,崔安叹息一声,低声道:“庭训,没有人杀你爹爹,孙将军他……是自尽身亡的!”
孙庭训冲到崔安面前,大声道:“你胡说!我爹爹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自尽?我娘呢?我娘在哪里?”
崔安将方才的经过缓缓叙说了一遍,孙庭训呆呆地立在当地说不出话来,马筱薇听说父亲横死,亦是垂泪不已,高逸仲握住她的手柔声安慰。
高士天走回灵堂中颓然坐到椅中,喃喃地道:“龄儿当真是个血性的汉子,我没有收错这个徒弟。”孙庭训冲到高士天面前,大声道:“师祖,我不懂,我爹他为什么要自尽?”
高士天长叹一声,道:“你爹爹是因为做错了事,心中有愧这才自尽的。”孙庭训抓住高士天的手臂,连连摇撼,悲声道:“师祖,你常常告诉我,一个人若是做了错事,只要改了,大伙儿仍说他是好人,爹爹就算做错了事,改了也就是了,为什么一定要自尽?”
高士天凄然一笑,转头凝视着孙延龄的尸身,道:“庭训,有些事一旦做错,就再也不能回头,时间拖得越长,心里就越痛苦,最后一死反倒成了解脱,你爹爹他就是这样。”说到后来,话音已近哽咽,泪水划过面颊,滴滴而落。
孙庭训从未见过师祖也伤心落泪,吓得不敢再问。当下高逸仲吩咐下人买来棺材为孙延龄、严为训两人操办后事。吴世琮从桂林城撤走之时竟然毫不理会马雄的尸身,高逸仲便花钱请人将马雄的尸首从将军府抬出一并成殓,择吉日安葬,马雄这才免于“死无葬身之地”。
从这一日起,高士天摘下匾额,暂停行医,崔安也在高宅住了下来。高士天每日在密室中为杜晓月闭门治伤,除高逸仲帮忙照料火蟾之外,余人均不许踏入密室半步。
陆一峰要查探司徒海的踪迹,连接数次夜谈总管府,可吴三桂新派了一人担任东路总管,此人与拜月教绝无瓜葛,陆一峰情知再查下去依旧一无所获,便告别众人,飘然离开桂林。
两个月之后,杜晓月的伤势大有起色,高士天这才能够时时出屋,指点高逸仲和孙庭训的武功,就连马筱薇也传授了一些粗浅的内功,马筱薇天资颖悟,入门极快,练了一段时日之后,居然也渐渐步捷身轻。
崔安见高士天所传授的俱为正宗华山派内功,心中疑问终是不解,高士天也觉得无需隐瞒,便将众人叫到一起,把自己的来历讲了一遍。
原来高士天本名叶天士,是华山派掌门杨至平的大弟子,他悟性奇高,二十岁上便已尽得了师父的真传,杨至平也早已说过要将华山派掌门之位传给他。不料便在他二十二岁上这一年,叶天士的家乡发生瘟疫,叶家上下二十余口全都死得干干净净。
叶天士大恸之余发誓要下山精研医术,救治天下疾病。杨至平初时不允,叶天士便在师父居室门外整整跪了三日,杨至平见他志不可夺,只得准他下山。
叶天士从此浪迹天涯遍访名医,一去便是四十年。在这四十年间,叶天士先后拜过数位名医为师,尽得医道精华,又以医道与武学相印证,终成武学高手。当年他救起崔安时,叶天士已用“高士天”这名字行医十余载,得了“着手成春”的名号。
此时杨至平早已仙逝,掌门一职由二弟子楚天鸿出任,叶天士心知自己若是回到华山派,突然惊世骇俗,也就绝了回山的想头。在四十岁上收了孙延龄为入室弟子,又收养了高逸仲,但却始终隐居在广西乡间,直到孙庭训被莫孤影的玄阴指所伤,这才来到桂林住了下来。
这一番经历就连高逸仲也是第一次知道,高士天既然已将过去和盘托出,索性用回真名,高逸仲也自然跟着改名为叶逸仲。
叶天士自从孙庭训被玄阴指所伤之后,便一直想创出一种武功与玄阴指相抗,在给杜晓月治伤之时逐渐明白了玄阴指内力的诸般奇妙之处,终于创出一种内功心法,以指力发出,名为“少阳指”,自是取其与玄阴指相克之意,传给了崔安。
崔安悟性甚高,又有深厚的内功做底子,练上三个月已能运用自如,虽不知是否当真能克制玄阴指,但指风到处,已可隔空点穴,百试不爽。而此时已是康熙十七年的七月间了。
这日晚间,月色如水,崔安在庭院中练罢碧波剑法,瞧着清冷的月光,忽然心潮起伏,难以平静,当下悄悄出门,来到了漓江之畔。
崔安坐在一块巨石上,凝视着水中的圆月,想起杜晓月伤势久治不愈,不由得暗自叹了口气,喃喃地道:“我这是第二十回到江边来啦!这些日子每次去看你,你总是昏睡不醒,叶伯伯又总是说过几天就能好,可过了这许多日子,你却怎么还是不醒呢?”
说着转过身去,拔出短剑在石上刻了一道,又从衣袋中摸出一枚铜钱。这枚铜钱已被摩挲得滑润异常,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崔安瞧着这铜钱,禁不住摇摇头苦笑道:“每天都抛铜板猜枚,正面是你今天能醒,反面就是还要等到明天,可这铜钱有正有反,你却还是醒不过来。”说着将铜钱望空中一抛,只见那铜钱翻了几个身,“叮”地一声跌落在地。
崔安心中一跳,闭上双目,竟然不敢去看。便在此时,只听身后有人低声笑道:“干么不瞧瞧是正是反?”
第二百零八章 古庙遇雨
这声音熟悉已极,正是杜晓月!
崔安心下砰然一动,转头循声瞧去,月光之下只见一人负手而立,口角边噙着一丝微笑,目光中有着化不开的浓浓暖意,不是杜晓月却又是谁?
崔安欢呼一声,跃起身来纵体入怀,只叫了一声“晓月……”便即鼻中一酸,再也忍耐不住,伏在杜晓月胸膛上,失声痛哭。
杜晓月轻轻抚着崔安的鬓发,柔声道:“好好的,怎么见了面反而哭起来?这些日子不见你,可想死了我。”
崔安闻言不由破涕一笑,道:“一派胡言!你整天躺在床上呼呼大睡,撇下我一个人在这里孤单单地看月亮,害得我来一次就哭一次,你瞧瞧这石头上的刻痕,我为你哭了多少回?”
杜晓月看看石头上的刻痕,不多不少恰恰是二十道,胸中一热,轻轻环住崔安的纤腰,只觉得她身躯微微颤抖,纤腰一束,几乎不盈一握,心下感动,低声道:“安妹,这些日子你可清减啦!”
崔安摇摇头笑道:“咱们不说这个,你是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杜晓月微笑道:“本来今天黄昏时分便已功行圆满,可是我想趁你睡觉的时候吓你一跳,就一直忍耐不动。谁知道等到出来时,你却不在,他们说你定然在江边,我就寻来了。结果你果然在这里猜铜板。”
崔安面上一红,笑道:“你坏死啦!让人家白白为你多担了老半天的心!”两人倚石相拥而坐,杜晓月取出玉笛,笑道:“这才是真正的春江花月夜!”说着横笛唇边,轻轻吹奏。
崔安靠在杜晓月肩头,想起数月之前,还是在这江边月下,吹奏的也还是这曲《春江花月夜》,可当时的心情栖栖遑遑,与今日不啻是云泥之别!
一曲既终,杜晓月长长了叹了口气,道:“咱们这次南下本是要对付拜月教,想不到却连累了孙将军自尽身亡,孙夫人也被吴三桂捉去,咱们当想个法子把孙夫人救出来才是。”
崔安沉吟道:“孙将军弥留之际定然是对孔四贞嘱托了什么要事,孔四贞这才定然要跟随吴世琮入湘,否则,当时我尽可护着她杀出重围。”
杜晓月皱眉道:“此事唯有见到孙夫人才能知道。”崔安点点头道:“明日咱们便动身前往湖南,设法将孔四贞救出,孙将军若有何心愿未了,咱们代他完成了便是。”
两人当即回府,将明日动身的打算和叶天士说了,若非为杜晓月治伤,叶天士早就想到湖南救出孔四贞,自然便要同行。将叶逸仲从床上叫起告知此事,叶逸仲也要同去,孙庭训思念母亲,自然也不肯留下,大家既然都去,又怎能单独留马筱薇在家?
叶天士索性连夜遣散家人,带了数十年来炼制的珍贵丹药,雇了三辆骡车举家北上。一路之上倒是平平安安,偶尔有几个劫道的小毛贼,叶逸仲出手便轻轻易易地打发掉了。
走了将近一个月,这一日已是来到湖南境内。快到黄昏时,天空中乌云密布,狂风渐起,过得一阵,瓢泼大雨兜头洒下。坐在车中的人倒还不怎样,可骡车车夫心疼牲口,恰见路旁有一座好大古庙,当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径自将车赶了过去。
这古庙废弃已久,山门倾颓,连围墙也倒了好大一片,骡车正好长驱直入。车夫们将车赶到两边廊下卸下牲口。一行人来到大殿之中,只见这大殿中更是破败,几尊不知是何方神圣的佛像倒下地下,供桌和幔帐上积了一层厚厚的尘土,一堆不知何年何月的干柴堆在西首墙下。
三个车夫上前七手八脚搬来生了两堆火。众人刚刚在火堆旁坐下,忽听东北方向隐隐有马蹄声传来。崔安瞧瞧外面,一片漆黑之中只能听到哗哗的雨声,就连古庙的山门都瞧不清楚,不禁皱皱眉头,心道:这样的大雨中还有人冒雨赶路?
叶逸仲轻轻向马筱薇靠了靠,叶天士亦将孙庭训拉到身边。此时马蹄声已然清晰了许多,片刻间竟然来到庙外,只听一人在山门外低声道:“咦,庙里有人!”
另一人道:“怕什么?多半也是避雨的,要真是对头,还能生了火等在明处?”又一个粗豪的声音嚷嚷道:“好容易有个避雨的去处,就别再疑神疑鬼的啦,赶紧进去是正经!”
说话间有十数人纷纷走进院内,将马匹系在廊下。崔安见来人虽是江湖中人,但显然与自己一行人并不相干,也就不再理会。
只听脚步声响,当先几人进了大殿,一人走到火堆旁,朝着叶天士拱了拱手,道:“老爷子,行个方便,我们的衣服都湿了,借个地方烤烤火成不成?”语声倒是颇为和气。
叶天士抬眼瞧瞧他,一指西首道:“那边干柴多得很,你们自己生火罢,我这里有家眷,挤在一起不太方便。”
这时后面的人也纷纷走进大殿,听说那边有现成的干柴,都是大喜,有几人上前抱了干柴,不多时已燃起一个大大的火堆。
崔安侧目瞧去,却见这伙人虽然穿着平常,可却个个行动彪悍,腰悬长剑,武功都是不弱。先时来问话那人又走过来,朝着叶天士和和气气地道:“冒昧问一下,老爷子这是从哪里来?”一边说着,一边轮流打量这一行人,显是有些疑心。
叶天士笑了笑道:“老朽原来住在桂林,可这一阵子桂林地方不大太平,都说是要打仗,老朽就带全家出来躲避一阵。”
那人见叶天士一行人是寻常百姓打扮,又男女成双,有老有少,说话也没什么破绽,心下已是信了,笑道:“既然老爷子是桂林来的,正好打听个事,听说前几个月孙延龄被杀了,到底是怎么回事,老爷子能给我说说么?”一听到问起此事,围在火堆边的那群人都回过头来,显是颇为关心。
第二百零九章 杀人灭口
孙庭训听对方忽然提及父亲之死,不由自主地握紧双拳,叶天士伸手在他腿上拍了拍,示意他不可冲动,随即装作漠不关心之态摇摇头,道:“官府里的事情,咱们小百姓怎会知道?倒是听说孙夫人被带到湖南去了,不知有没有这档子事?”
那人面上微有惊奇之色,道:“孔四贞到了湖南?这个倒没听说过。”说着面上忽现愤恨之色,转身走了回去。崔安恰巧背向这伙人,不便回头去看他们的举动,只得侧耳细听。
只听一人压低声音道:“他娘的,有这么大的事咱们还蒙在鼓里,岳胜仙这狗娘养的,就是不把咱们华山派放在眼里!”
崔安微微一惊:华山派什么时候也和拜月教成一路人啦?郑兴显口口声声说楚掌门是死在拜月教风雷二老手中,又怎能和仇人沆瀣一气?
杜晓月轻轻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这伙人真是华山派的,刚才过来的人是汪天玉,骂人的是杨天风。”崔安猛然想起,当年与杜晓月初见面时,正是这个叫汪天玉的人带领华山弟子围攻杜晓月。
只听汪天玉叹了口气,道:“算啦,认了罢,谁让咱们华山派没本事呢!”
他话音未落,只听一人怒道:“汪师叔,你这是什么意思?咱们华山派就算技不如人,难道就要甘心当拜月教的奴才?”
崔安回过头去,却见一个白净面皮的年青人怒气冲冲地立在当地,手按剑柄,瞪视着汪天玉,双目中似乎要喷出火来。
他身旁几名华山派年轻弟子亦是长身而起,一个额头上有刀疤的人大声道:“万师兄说得是,本派前任掌门死在拜月教手下,我们不能为楚掌门报仇已是愧对历代宗师,若是再与拜月教狼狈为奸,简直是欺师灭祖、猪狗不如!汪师叔可曾想过将来如何向列位祖师爷交代?”
汪天玉缓缓立起身来,冷笑道:“华山派历来誓死反清复明,如今吴三桂起兵反清,我们前去助一臂之力,这本是分内之事。拜月教虽是本派大仇,但如今也在吴三桂麾下,若我华山派置大义于不顾,一味只记着私仇,岂非要遭人唾骂,成为千古罪人?万师侄,你说是不是?”
那姓万的弟子亦是冷笑一声,沉声道:“姓汪的,话既然说到这一层,咱们不妨挑明,这次本派南下究竟是为了什么?”
汪天玉淡淡地道:“这等机密大事,只有本派掌门人知晓,你来问我作甚?”
姓万的弟子冷笑道:“只怕真正的目的,就连掌门师兄也不知道!姓汪的,临出发前的那天夜里,你和岳胜仙鬼鬼祟祟地密谈了半个时辰,岳胜仙给了你一本书,让你把书送到桂林城马雄旧府的密室之中,可有此事?”
汪天玉面上丝毫不动声色,依旧淡淡地道:“万兴邦,你这般污蔑本门师长,究竟是受了谁的指使?老老实实说出来,我还能网开一面,否则依照华山门规,欺师罔上者轻则逐出师门,重则立即处死!”
万兴邦退后一步,从怀里取出一本书,在面前一扬,笑道:“你自以为藏得妥帖就没人发现?这本书早就到了我的手里啦!大伙儿瞧瞧!”
见到万兴邦果然有证据在手,华山派众弟子都是惊呼出声,汪天玉神色陡变,向殿外瞧了一眼,突然间双掌齐出,万兴邦武功本就与汪天玉相差悬殊,更何况汪天玉是悄无声息地忽施偷袭?只听“砰”地一声闷响,万兴邦胸前已被他劈空掌力击中,身子倒飞而出,重重地撞在供桌之上。
汪天玉在劈空掌上的造诣本极精深,这双掌劈出已是存了杀人灭口的心思,更兼两人相距不逾三尺,万兴邦胸骨登时被击碎,口中鲜血狂喷,已是受了极重的内伤。
这一下变起非常,华山派众人都是大惊,纷纷长身而起,“哗啷哗啷”长剑出鞘,围住汪天玉。杨天风长剑遥遥指向汪天玉咽喉,厉声道:“汪天玉,你若不是做贼心虚,又何必杀人灭口?”
便在此时,只听万兴邦断断续续地道:“姓汪的,你……上当啦!……这本……不是……”说着身子一阵抽搐,已是气绝身亡。
那额上有刀疤的弟子奔过去从他手中拿了那本书,翻开瞧了一眼,便即大声道:“启禀掌门师兄,这是一本《广西地方志》!”
此时一人从华山众弟子中缓步走出,接过那本书瞧了瞧,随即抛在地上,沉声道:“汪师叔,你出手残害本门弟子,为华山门规所不容,我身为华山掌门,自当整肃门规,众弟子,将他拿下了!”正是华山派掌门郑兴显。
华山派众人中除了汪天玉、杨天风二人之外均为华山派兴字辈弟子,见到万兴邦无辜被害,早就目眦尽裂,巴不得掌门人这一声令下,当即齐声暴喝应是。
崔安心下微微一惊,瞧了杜晓月一眼,两人心思都是一般:郑兴显这几句话果敢勇决,颇有掌门风范,和在虾峙岛上简直判若两人。
汪天玉盯着被郑兴显抛在地下的《广西地方志》,心中大是懊悔:怎地一下子便让这姓万的小子试探出了虚实?不过这书既未落入旁人手中,倒是可以放心大半。
当下冷冷一笑,道:“郑师侄,这相助吴三桂起兵,暂时不与拜月教为敌的主意虽是我出的,可最后决定的还是你这华山掌门,若说到结交奸邪、欺师灭祖之罪,只怕你郑兴显也逃不了干系!”
那额上有刀疤的弟子怒喝道:“姓汪的,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华山派上上下下谁不知道这些年来你仗着是师门长辈,倚老卖老,一味压制掌门师兄,什么事情都是表面上请掌门师兄做主,暗地里却是你说了算。现在你想把罪责推到郑师兄头上,岂非是痴心妄想?”
此言一出,一众华山弟子纷纷鼓噪应是,有人更是对汪天玉大声辱骂,显是这些年受了他不少恶气。
崔安心道:这华山派终是难成气候,还枉自夸口说什么反清复明,还没干成什么事,自家人先窝里斗起来。想到此处不禁抬头瞧了叶天士一眼,却见叶天士眉头紧锁,面色沉郁,但却一时并无出手干预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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