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千钧一发
作者:海红裳|发布时间:2024-06-29 05:14:03|字数:21135
黑风和尚大怒,正要答话,杜晓月又悠然道:“若是岳副教主临行前果然有此交代,那也必是为拜月教网罗人才,又岂能因你一人恩怨而误了教中大事?所以磕头求生、入教便可脱险云云必是你信口胡说。”
崔安眼见得黑风和尚已被气得额角青筋爆出,不待他开口,接着又道:“是极,是极!他定然是贪生怕死,借此拖延时间。”
付英杰、陆一峰、厉啸天等人均是江湖上的大行家,此时已知崔杜二人以言辞相激黑风和尚说出棚中机关总枢所在,此时情势危急,唯有兵行险着方有一线生机。
黑风和尚此次本已是将生死置之度外,方才磕头云云不过是想在临死之前消遣江湖群雄,以图开心,不料却被崔安、杜晓月二人一搭一档说得如此不堪。
他素来不善言辞,崔杜二人伶牙俐齿更是胜他百倍,一直眼睁睁地听着对方尽情贬损自己,想说话却又插不上口。
黑风和尚本是性烈如火,此时已被崔杜二人气得暴跳如雷,登时把凌长风临走前的叮嘱抛到了九霄云外,怒喝道:“瞧见我面前这根钢杖么?我只要伸手将它旋转一圈,机关便立即发动,你们就个个死无葬身之地!”说着面露狞笑,伸手便向面前的钢杖抓去!
蓦地里半空中人影一闪,崔安已掠入棚中,身法疾如闪电,霎时间已到了黑风和尚身前。
黑风和尚万未料到居然还有人有胆量冒险进棚,但他此时右手已抓住了钢杖,狞笑道:“不必垂死挣扎了!”
他话音未落,眼前寒光大盛,崔安人在半空,手中长剑已削向他的右臂!
黑风和尚武功虽失,但在强敌突袭之下心神却丝毫不乱,右掌握住钢杖,只听“轧轧”数声,钢杖已被他转动。
与此同时,崔安长剑已到,黑风和尚只觉右臂一凉,整只手掌竟已被齐腕斩下!
这一来钢杖旋转之势立时停顿,“轧轧”之声亦不复闻。
黑风和尚痛得连连狂吼,他本以为这机关总枢近在咫尺,无论是谁都不可能快过他这轻轻一旋,是以才这般有恃无恐。
但万未料到就在刹那之间形势逆转,对方身法之快简直匪夷所思,居然抢在自己之前下手。黑风和尚从操纵群雄性命变为命悬人手,实不啻是石破天惊之变!
但他生性强悍,浑然不顾右腕鲜血喷涌,狂吼一声左手伸出,又是抓住钢杖用力一旋,只听“轧轧”之声大作,机关又被发动,地下已是隐隐传出了隆隆闷声。
崔安早已料到对方右腕既断,必会再用左手去旋转钢杖,是以一剑削断黑风和尚右腕之后,毫不迟疑,长剑当即圈转闪电般削向黑风和尚左腕,黑风和尚左掌握住钢杖仅仅旋得一下,只见眼前剑光一闪,紧跟着左腕又是一阵钻心般剧痛,整只左掌又是被崔安长剑削下!
鲜血喷溅之中只听黑风和尚狂吼连连,但他双掌已断,便已失了对钢杖控制之力。
崔安在半空中仅凭一口真气支撑,此时胸中一窒,身势便即下沉。
此时地底隆隆之声已是愈来愈响,众人都情不自禁地后退,更有胆小怕死之人已纷纷飞逃下山。
崔安深知棚中是机巧堂机关所在,多留片刻便多一分危险,但黑风和尚不除终是心头大患。长剑伸出在地下一点,身形重新纵起,同时左掌疾出,已拍中了黑风和尚顶门!
黑风和尚武功尽失,再加上双掌俱被削断,已是全无抵御之能,崔安这一掌已是蕴含了毕生功力,实已有裂金碎石之力!
便在此时,只听地底隆隆之声陡然大作,黑风和尚所在之处竟然陷了下去!
漫天的石块疾飞而起,两人身周登时尘灰弥漫。
黑风和尚本是天赋异禀体格魁伟,顶门中掌之后,虽然头骨碎裂,但居然并未立即毙命,狂吼一声张口咬住了崔安的一片衣角。
崔安掌击黑风和尚顶门之后,向上纵跃之势已尽,身势本已是一滞,黑风和尚这一咬住衣角,竟然带得她一同下沉!
此时隆隆之声已如怪兽怒吼般震耳欲聋,石块纷飞中已可感觉到狂风炙热从地底疾喷而出,棚外之人亦觉得毛发几欲枯焦,更是后退不迭。
崔安心知心下一凛:这山顶之下果是火山!
要知这凌长风所制的机关灵敏之极,黑风和尚虽仅将钢杖转动半圈,但火药还是被引发小半,棚中地面登时被炸得塌陷出一个大洞。
虾峙岛上的小山顶本就是数百年前一次火山小小爆发堆积而成,此后火山活动甚为轻微,常人均难以发觉。但却给凌长风在埋设火药时发现,这才有了以火药爆炸引发火山之计。
此时黑风和尚一个魁伟的身躯自肩部以下已落入地面以下,崔安心知若再下沉,势必要与他同归于尽。危急之中长剑圈转,将那片衣角削断。
黑风和尚陡觉嘴里一轻,却是再也无力拖住崔安,眼见得身下一片火红的岩浆来回翻滚,四周石块如急雨般飞出,衣衫毛发都已起火,一股难闻之气令人窒息欲呕。饶是他死志已坚,在此恐怖境地之下,仍是不由自主地大叫道:“救命!救命!”
崔安此时身在距黑风和尚头顶不及两尺之处,突然之间,一块小石子侧飞而至,闪电般飞向崔安颈项。
棚中尘土弥漫,早已是混沌一片。崔安听声辨形,伸手在那小石子上一拍,硬生生借力蹿起。
但她身形甫一跃起,陡然间一块桌面大的巨石呼啸着横飞而至,崔安若是再飞身跃起,势必要将头自行撞到巨石之上。
此时情势危急,崔安明知多下去一分便离鬼门关近了一分,但形格势禁,却又不能不避。只得真气一沉,硬生生顿住身形,只觉头顶风声飒然,那块巨石已擦着发髻飞去。但身形却又立即沉下数丈。
突然之间,下面传来黑风和尚的长声惨呼,但叫到中途便即戛然而止,竟似是被人塞住了嘴一般。
与此同时,一阵热浪自下而上疾扑而至,崔安百忙之中极目下望,濛濛灰尘之中依稀可见下面火红一片,竟然都是滚烫的岩浆。
第一百零一章 生死一线
此时若再不上跃,落入岩浆之中便是有死无生,但崔安在空中已是全无凭籍之力。
若换作常人,当得此时只怕早已吓得浑身瘫软闭目等死,但崔安有生以来已面对过数次这样的绝境,每一次都是靠一己之力奋力求生,愈是在凶险之处,她头脑反而愈是清醒,求生之念亦是愈坚。
当得此时,崔安的内力被险境一激,当即尽数发挥出来。体内真气流动,腰间斗然向右拔了半尺,长剑探出,正点在一块向上冲起的小石子上,接着这一点之力,硬生生稳住本已将要下坠之势。与此同时左足疾出,踢中了一块横掠而至的拳头大小的石块,借着这石块的横撞之力,身体向右掠出数尺,已到了距离岩壁不足半尺之处。
便在这飞掠之势将竭未竭之时,崔安将右手中长剑奋力向岩壁石缝中刺出。这一刺实已蕴含了崔成功力,端的是足以破岩裂石。
长剑一刺之下已是直没入柄,崔安应变神速,左掌在剑柄上一按,借力蹿上数丈,此时已距火山口之顶部仅有一两丈之遥。
但当得此际,崔安却是再也无可借力,胸中真气一浊,身势便要下坠。便在此时,她脑中忽然灵光一现,探手腰间将阿特拉罕的软鞭抖手向上甩出。
此时四下里烟尘弥漫,硫磺之气触鼻难闻,崔安双目已是无法视物,只希望这一鞭向上甩出,能侥幸卷住一块凸出的岩石。
孰料一甩之下,鞭梢却似是被人拉住,紧接着一股大力将软鞭向上急甩而出。崔安应变神速,一口气提起,随着长鞭轻飘飘荡起,身体在空中划了个浅浅的弧形,已是稳稳落在了地面之上。
蓦地里一道人影在尘灰之中疾扑而至,大声道:“快走!火山就要爆发了!”正是杜晓月的声音!
崔安陡经大变,死里逃生之余,竟一时没听明白他说什么,只觉得自己的手臂被杜晓月一把捞住,不由自主地跟着他飘身跃起,几个起落,已是远远地避了开去。
此时众人早已争先恐后地逃下山顶,崔安环顾左右,只有赵守信一干侍卫还留在山顶之上,一见崔安脱险,均是大喜过望,纷纷围上前来,赵守信大声道:“主子没伤着罢?”
其时依满清兵律,危急时刻若是下属弃主官先逃,均以死罪论处,是以不见崔安脱险,这一干侍卫谁也不敢下山。
崔安见他们各人面上虽有恐惧之色,但见到自己脱险,都是欢喜之情溢于言表,心下也甚为感动,大声道:“随我下山!”一行人这才循山路飞奔而下。
下到半山腰时,纷飞的石雨逐渐稀疏,空气也渐渐变得清新。
崔安方才在火山口凭借一股坚忍之力鼓勇求生,耗力甚巨,直至此刻方觉周身酸软,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脚步。回想起方才在火山口惊心动魄之状,亦是后怕之极,低声道:“真是好险!”一阵海风吹过,衣衫却不知何时已被汗水浸透了。
只听得山顶犹自隆隆作响,不时还有碎石乱飞而下,似乎火山仍有随时爆发之势。崔安一顿足,恨恨地道:“可惜没能早些探出机关总枢所在,还是被黑风和尚将机关发动了一半。”
杜晓月道:“若无纳兰姑娘行险进棚,大伙儿只怕此刻都已然葬身火海。黑风和尚虽将机关发动一半,但却只引发了埋在拜月教棚下的一处火药,我瞧这火山未必便能爆发。”
崔安侧耳听时,亦觉隆隆之声虽响,但并无愈演愈烈之势,点点头道:“但愿如此。”
杜晓月上下打量崔安几眼,道:“纳兰姑娘……没有受伤罢?”
崔安摇摇头,忽见杜晓月手中兀自死死地攥着软鞭的鞭梢,而鞭柄也还被自己握在手中,这才想起方才是有人抓住自己甩出的软鞭,救自己脱险,不由心下一动,低声道:“方才是你抓住软鞭?”
杜晓月亦是低声道:“机关发动之后,在下见姑娘突然身影不见,就急忙冲进棚内,盼望能助姑娘一臂之力。没想到恰巧看见这软鞭甩出,当真是侥天之幸。”
崔安心下一震:若无他冒险进棚抓住软鞭,自己此刻只怕早已葬身火山之内。心下甚为感动,低声道:“多谢你啦!”
杜晓月微微一笑,道:“在下蒙姑娘数次相救,此事不过是报大恩之万一,姑娘不必在意。”话音未落,一阵尘土当头簌簌落下,两人急忙各自拂开落向头顶的尘土。
杜晓月瞧着崔安,突然之间,清清楚楚地回想起了自己方才在火山口旁的心情:当时尘灰弥漫,炙人热浪阵阵袭来,根本瞧不见纳兰云珠的身影所在。四下里隆隆声响成一片,只道是她已在火山中丧命,情急之下,当即便要纵身向火山口跃下。
此时此刻,纳兰云珠已是安然脱险,他暗暗问自己,倘若当时她未能将软鞭甩上来,我会不会跳下去?
……
山脚下,众人各自寻找山石树木庇护,避免被山顶飞下的石块所伤。大难当前,大家相互之间倒也没了隔阂,都是焦急地仰望山顶。
却见一道浓浓的黑烟自山顶笔直升起,隆隆声也愈来愈大,似乎火山转眼间便要爆发。但等了片刻,那黑烟却渐渐地淡了,隆隆声亦是愈来愈轻,逐渐归于沉寂。
众人本已是觉得今日万无生理,相互瞧瞧,无人相信这一场大劫难竟然就此安然度过,怔了片刻,不知是谁首先骂了一声:“他奶奶的,真是侥幸!”
他这骂声虽低,但人人听得一清二楚。突然之间,众人不约而同地爆发出一阵欢呼,人人从藏身之处奔出,一齐欢声大笑。大家劫后余生之际,即便是素日看不顺眼之人也忽然间变得面目可亲。
付英杰望望犹自被尘埃笼罩的山顶,黯然道:“她……落入火山口了?”
第八卷 砌成此恨无重数
第一百零二章 质问
陆一峰点点头,亦是叹了口气,缓缓地道:“我瞧见她确是掉下去了,不过以她的武功,也许尚有一线生机。”
付英杰面色沉重,摇了摇头,道:“火山口裂开之时声势猛恶,咱们身在远处瞧着尚且惊心动魄,更何况她是身在其中?她武功再高,也不过是血肉之躯,落入火山只怕是有死无生了……”
此时各大门派掌门人纷纷围了过来,听到付陆二人对话,都是神色黯然。
付英杰长叹一声,道:“纳兰云珠与咱们一路同行,还以‘雪参玉蟾丸’相赠我疗伤,我却始终觉得她心怀叵测。可方才千钧一发之际,若非她舍命进棚阻止黑风和尚发动机关,只怕大伙儿都已性命不在。咱们日日说什么满汉两族不共戴天,可到头来,大伙儿的命居然是被这旗人女子所救,这……这可从何说起?”
崆峒派掌门黄克侠亦是点点头道:“当时情形生死系于一线,如非大智大勇者绝会不行险进棚,纳兰姑娘以一身性命换取咱们数百人无恙,当真教人钦佩之极。”
他话音刚落,白剑洁忽然低呼一声,道:“师父!陆师伯所言不错,纳兰云珠她……居然脱险了!”
众人循他手指之处望去,果见崔杜二人领着一干侍卫正从山道转角处走出,崔安虽鬓发散乱,衣衫也有数处焦糊,但步履之间却轻松自如,显是并未受伤。
杜晓月见五阴山众人立在一边,奔上对厉啸天躬身道:“师父师娘安好!各位师兄弟没有受伤罢?”
厉啸天点点头,目光却是紧紧盯着崔安,缓缓地道:“这位姑娘必非常人,晓月,你可要仔细了!”
杜晓月听师父语气意味深长,心下不由一凛,应声道:“是,弟子记下了,师父师娘保重!”
崔安将两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脸上神情漠然,却是毫不理会。
赵守信抢上几步,道:“主子,离山脚不远处有座庙宇,咱们要不要到那里歇息片刻?”崔安方才在火山口之中出了一身热汗,面上易容之物似有脱落之势,也是急于找到僻静之处再行修饰,当即一摆手,示意赵守信带路。
赵守信大声道:“嗻!”转身叫过几名侍卫,大声道:“主子要到前面寺庙休息,你们先去伺候好了!”那几名侍卫大声应了,疾奔而去。
崔安此时摆足了满清亲贵的架子,并不理会众人,在侍卫的簇拥之下扬长而去。
付英杰与陆一峰相对苦笑:这女子到底是什么来头?若说她是满人,可一身的武功分明是汉人中原武学。若说她是假扮旗主之女,可这班侍卫都是官派十足,又不由得人不信。
崔安一行人走出山脚不远,果见一座寺庙的飞檐隐隐在树木掩映之中露出一角。这寺庙不知是何年所建,规模不大,却盖得甚为齐整。
庙中的大和尚本就对这班持刀佩剑的江湖中人甚为畏惧,再加上方才山顶隆隆作响,带得地皮也微微颤动,更是吓得在禅房中大叫“我佛慈悲!”
待到赵守信一行人气势汹汹地闯入,张口便要最好的禅房,和尚们哪敢违拗,派出知客僧战战兢兢地将崔安引入禅房之内,奉上了香茶。
赵守信倒是甚为仔细,取出一根银针在茶壶中试了试,又试了试茶盏中的茶,见银针并非变色,这才将茶盏中的茶水倒掉,重新斟上一杯,恭恭敬敬地道:“请主子用茶!”
崔安摆摆手道:“你们不必在此伺候啦,打上一盆清水来,派几个人在外面守着,其余人也休息休息。”
赵守信知道主子必是要整理更衣,张罗着打来了一盆清水,又将崔安的行李包裹在屋中放好,这才恭恭敬敬地退了出去。那知客僧十分识趣,早已退出屋外,自行躲了起来。
崔安在碧波仙府之内时已将易容之术练习得十分娴熟,此时取出各式应用之物,重新细细修饰,又取出一件外衣换好。刚刚料理停当,便听得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赵守信在门外大声道:“你们是什么人?我们主子正在休息,概不见客!”
崔安心下一凛,抬手拿起长剑,凝神戒备。
只听门外一人沉声道:“你们主子是什么尊贵之人了?摆这么大的架子?”语声熟悉,正是柳剑鸣!
崔安心道:若是大师兄前来,想必师父也到了,难道他们已看出了什么破绽,前来兴师问罪?悄悄走到门前,从门缝中向外看去,果见付英杰负手站在院中,陆一峰与他并肩而立,柳白二人站在他们的身后。
却见杜晓月缓步走到门前,淡淡地道:“武当派好威风啊,纳兰姑娘刚刚在山顶舍身救得大家性命,你们就立即要上门相逼?”
柳剑鸣其实只是瞧不惯赵守信大打官腔,于这个“纳兰云珠”并无恶意。但杜晓月伶牙俐齿,语声虽然不高,辞锋却锐利无比,柳剑鸣被问得面上微露尴尬之色,一时语塞。
付英杰摆摆手示意柳剑鸣不可开口,微笑道:“纳兰姑娘舍身救大伙儿出险,实是居功至伟,这个付某岂能不知?只是我尚有一事不明,想要请教姑娘,还请姑娘开门相见。”
杜晓月未及答话,崔安已将房门“吱”地一声推开,微笑道:“既然如此,付掌门陆帮主请进来说话。来人,上茶!”
付英杰摆摆手道:“不必了,付某这次贸然来访,已然自觉唐突,只待问明此事,付某立即告辞。”
崔安不动声色地道:“付盟主请问。”
第一百零三章 毒龙堂副堂主
付英杰盯着崔安,沉声道:“日前姑娘与武当丐帮一路同行之时,曾说是尊亲在这虾峙岛上置了产业。可上岛之后,姑娘不去投奔尊亲,反而来参加了武林大会,当真是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崔安心下一凛:果然问到此事了!但仍是不动声色,淡淡地道:“既然付盟主问起,晚辈也不妨直言相告。在扬州路遇武当派之前,晚辈与拜月教在郊外废庙之中有一场血战,虽然连毙他们执法堂堂主和四大追魂使,但自己也受了重伤,当日令徒见我身有血迹,不是还大起疑心么?”
付英杰侧头瞧向白剑洁,白剑洁回想当日情形确是如此,点了点头,道:“当日在扬州郊外路过一座废庙,弟子和大师兄发现这庙中曾有一场恶战,但却又被人刻意掩盖痕迹,当时还道是拜月教盯上了武当派,原来却是想左了。”
陆一峰在崔安与岳胜仙相斗之前,也听到两人言及拜月教四大追魂使之事,对这番话已是信了七八成。
崔安道:“正是,晚辈猜想拜月教必定不肯干休,随时都会追踪而至,但我手下均非江湖中人,不是他们的对手。无奈之下,在养好伤之前只得暂且托庇于两位,我听说陆帮主与厉啸天定了虾峙岛武林大会之约,料到武当派和丐帮都是要上此岛,便假托有亲戚在岛上,这才得以与两位同行。此举虽然有欠光明正大,但实在是无奈之举。”
付英杰与陆一峰本想以此事为入口探查这纳兰云珠的真实身份,若是她支吾以对,便一定是心里有鬼,孰料一问之下,纳兰云珠居然坦承其事,却又说得入情入理,找不出丝毫破绽。
陆一峰微咳一声,道:“既然如此,姑娘在上岛之前伤势便已痊愈,为何不即行离开,却还要参加武林大会?”
崔安冷冷一笑,一字字地道:“拜月教倚多为胜,在扬州废庙将我打成重伤,此仇不可不报!”
付陆二人相视一眼,心道:这纳兰云珠力挑拜月教风雷二使和北宫至芳,口口声声说是与拜月教结下梁子,原来当真如此!
其实崔安除了未曾说出自己真实身份之外,每一句话俱是实情,付陆二人均是江湖上的大行家,自然听得出来。付英杰微笑道:“既然如此,付某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崔安心思玲珑剔透,早知师父想要问什么,亦是微笑道:“付盟主若是想问晚辈的师承来历,那只怕要失望了。”
付英杰一怔,见对方已是抢先开口拒绝,也不好再开口逼问,只得道:“既然如此,我们便告辞了!”
崔安淡淡地道:“恕不远送。”眼见得付英杰一行人的身影消失在院门外,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点手叫过赵守信,问道:“你可曾派人去寻找船只?”
赵守信上前几步,低声道:“回主子的话,咱们的大船虽然也被开走,但奴才上岛前便已吩咐好当地水军管带,不出三日必有船来,请主子放心。”
崔安点点头,摆手命他退下。便在此时,忽见一个中年和尚慢慢走入院中,在阶前对崔安合十道:“方丈大师备下素斋款待各位贵客,特命小僧前来相请。”
崔安微微一笑,道:“方丈大师美意,自然是却之不恭,请大师转告,就说我片刻即到。”那僧人合十一礼,慢慢转过身去。
杜晓月瞧见这人的背影,心下一动:这人的背影好生熟悉!到底是在哪里见过?正自凝神思索间,忽听崔安冷笑一声,道:“大师留步!我有一事想要请教。”
那僧人并不回身,道:“施主请讲。”
崔安冷冷地道:“贵寺的知客僧何在?”此言一出,那人身体陡然一震,嘿嘿冷笑道:“小僧便是知客僧!”
话音未落,突然如闪电般转过身来,双臂微扬,漫天的黑水竟然从他袍袖之中疾飞而出!
杜晓月心下一沉:这人是毒龙堂副堂主秦思归!
毒龙液一滴沾身,便即肉腐见骨!
崔安冷笑一声,双掌交错轻轻拂出,五指错落成兰花之形,姿势妙曼之极,正是碧波掌法中的“重帘不卷”。
那漫天的黑水随着这轻轻一拂竟然尽数倒射而回!
秦思归万料不到对方这看似轻歌曼舞的一招竟有如斯威力,微微一怔之下,那黑水已向他当头罩下。
危急之中秦思归飘身后退,但那黑水在崔安掌力之下来势迅猛,他这一跃尽管身法迅疾,但身在中途还是被黑水追及,只听“嗤嗤”数声,一阵淡淡的白雾自他胸前的僧袍升起,霎时间僧袍已被毒水灼透。
秦思归长声惨呼,摇摇晃晃地跪倒在地,双手抓着胸前的僧衣,面上的神情痛苦至极。从他僧衣的破洞中可以看见,被黑水喷中处已是漆黑一片。
杜晓月冷笑道:“秦副堂主的武功可不怎么高明啊,毒龙液没害到别人,反倒自己作法自毙,嘿嘿,岳副教主向来慧眼识人,这一次可是看走眼了!”
秦思归痛得面目扭曲,在地上不断来回翻滚,嘶声叫道:“你杀了我!你杀了我!”
崔安冷冷地道:“拜月教既然准备炸岛,又为何留你在此?你们在岛上留下了多少人?到底还有何图谋?只要你实话说了,就给你一个痛快!”
秦思归狞笑道:“本教在岛上还有千军万马!你们一个个休想活着离岛!”说着左掌陡伸,重重击在自己天灵盖上,就此毙命。
崔安瞧着他的尸身,骇然道:“拜月教当真还有人在岛上么?”杜晓月面色沉重,沉声道:“若是都像秦思归一般扮作僧人……”两人相视一眼,心下都是一沉:若当真如此,这寺庙之中岂非是危机四伏?
第一百零四章 计中计,毒中毒
杜晓月沉声道:“岳胜仙心思缜密,虽然设计炸岛,但仍是防备机巧堂的机关不能奏效,便留下人手伏击。若火山当真被机关引发,这些人便会立时撤走,虾峙岛沿岸礁石林立,藏上一两条小船自是不成问题,一旦出海,自有拜月教大船接应。”
崔安默然半晌,道:“除了此间寺院之外,岛上是否还有其他寺院?”
杜晓月道:“这虾峙岛不比普陀胜境,岛上寺院不多,除此之外还有两三间,若是其他各大门派也如咱们一般到寺院歇息,只怕……”
他话音未落,崔安忽然心下一凛,道:“我方才命赵守信他们派人守在外面,院子里出了这么大的动静,怎么没一个人进来看看?”
此言一出,杜晓月亦是面色一变,两人不约而同地掠上屋顶,一人向前一人朝后向寺中巡查而去。
却见这寺院之中空空荡荡,不但赵守信一行人踪影不见,就连寺中的僧人也是消失得无影无踪!
崔安看过几处禅堂,只见屋内香炉、木鱼、经卷等诸般法器摆放齐整,似乎所有僧人都是好整以暇地整理好一切,这才不慌不忙地离开。
而细细察看屋内院中各处,却又找不出丝毫打斗的痕迹,仿佛赵守信一干人就这么在世上凭空消失了!
崔安愈看愈是不安,迎面只见杜晓月迎上前来,神情仓皇地大声道:“后面我已一一查过,什么人也没有!”
崔安心下一沉,此时虽然是艳阳高照浓荫匝地,但两人却觉得四下里诡气森森,似乎随时会有拜月教的人跃出偷袭。
杜晓月沉声道:“这是拜月教最惯用的伎俩,先是故布疑阵让敌人心下怯了,他们这才动手。”
孙子兵法有云:“上攻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岂非正是克敌制胜的妙招?
崔安忽然冷笑道:“他们不敢正面动手,岂非正是怕了咱们?我倒要瞧瞧,倘若我不怕,他们又能怎样?”
两人一同回到方才的禅房之外,从敞开的房门中可以看见,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僧正合掌低眉坐在椅中,而院中秦思归的尸身竟然已无影无踪了!
崔安长剑出鞘,缓步走到禅房门外,冷冷地道:“原来方丈大师在此,不知那素斋可准备好了没有?”
那老僧仍是合掌低眉,对她的问话恍若未闻。
崔安暗自凝神戒备,走进屋中,杜晓月悄悄绕到侧窗,推开窗子跃入屋中。两人一正一侧,一步步向那老僧逼近。
突然之间,崔安发觉这老僧的身体丝毫不动,早已气绝多时,但唇边却似有似无地浮现出一抹诡异的笑容!
此时禅房之中一片寂静,崔安内力深湛,已听出在那老僧背后还有一个人浅浅的呼吸声!
崔安心下一凛,当即停步。便在此时,一条人影自椅后疾跃而起,手持一个精光闪烁的圆筒,漫天的黑雨自那圆筒之中飞射而出!
只听那人狞笑道:“纳兰云珠,你屡次破坏本教大事,今天让你尝尝我毒龙液的厉害!”透过黑雨,崔安清清楚楚地瞧见这人正是秦思归!
此时两人相距不足三尺,毒龙液自圆筒之中喷出,比之方才秦思归从袍袖中挥洒,自是快了数倍,刹那间已是近在眼前。
崔安此时若想出掌震开毒水,势必便要将手掌挥到毒水之中,危急中急忙飘身后退,只听“砰”地一声,脊背已重重撞上了禅房的墙壁,便是这般被墙壁一阻,那乌黑的毒水已如电般射至!
这禅房本来格局不大,崔安立足之处无论向左向右数步之外都是墙壁,已然是退无可退!
瞧着那电射而至的毒水,崔安只觉得一颗心不断地沉了下去。
便在此时,突然间一张檀木书桌从横里疾飞而至,崔安应变神速,当即伸手捞住桌腿,将全身缩到了书桌的桌面之后。
只听“嗤嗤嗤”一阵轻响,毒水尽数射在了桌面之上。与此同时杜晓月飞身而起,只见半空中刀光一闪,他手中的单刀已斩在了秦思归的颈项之中!
秦思归长声惨叫,颈中鲜血喷溅,身体软软倒地。
这一下变起非常,秦思归万料不到自己精心设计的圈套竟然不能成功,喉中格格数声,似是想要说什么。但杜晓月出手既准且狠,仅一刀便已将他气管划断,秦思归一张开嘴却是口中鲜血狂喷,已是发不出声音,但一双眼睛却是恶狠狠地盯着杜晓月。
杜晓月冷笑道:“你一定是在奇怪杜某为何能识破你的毒计,及时掷出这方桌?杜某在拜月教中久闻秦副堂主最善于设计害人,心计之密、手段之毒,当真是无人能及。但这次你装神弄鬼却忘了一点,毒龙堂每次出动之前,都要穿上特制的衣衫,以免被毒龙液误伤。你身为副堂主,岂有不知此事之理?又何至于一沾到毒液便即如此惨嗥?”
秦思归死死盯着杜晓月,双目之中似是要喷出火来,喉咙之中格格作响,但挣扎了片刻终于气绝。
崔安在这一日之中,已是三次历经生死之变,想起拜月教手段之毒,不觉出了一身冷汗。
杜晓月缓步走到秦思归身前,以足尖踢了踢他的尸身,恨恨地道:“方才一时疏忽,竟没去验看尸身,险些被这厮骗了去。”说着在秦思归的身上拭了拭单刀上的血迹,这才收刀入鞘。
崔安见那檀木方桌的桌面已被毒水腐蚀出了无数个深坑,几丝白烟正自缓缓从这些小坑中飘散,一股腥臭之气中人欲呕。心下亦是骇然:若无这檀木方桌,只怕此刻我已毙命在毒龙液之下了!
突然间不远处传来一阵喝叱之声,紧接着只听一阵衣袂带风之声,先后有两人从禅房屋顶掠过。
第一百零五章 灯枯油尽
崔安推开窗子纵身而出,在半空之中一个转折,已跃上了屋顶,只见十余丈开外有两人一前一后向东北角奔去,前面一人距离太远瞧不出是何人,后一人却是丐帮帮主陆一峰!
便在这微一凝神之间陆一峰与那人又已奔出十数丈开外,而从他们来的方向远远又追来一人,这人轻功显然远逊前面两人,想是一时找不到两人踪影,便跃上一座禅房的屋顶四下眺望。
但此时陆一峰与那人已是一前一后奔入了树林之中,哪里还找得到?那人怔了片刻,忽然双膝一软跪倒在屋顶上,伏地大哭。
崔安与那人相距还有十数丈,一时瞧不清此人面目,但从衣着打扮来看却知必是武当弟子无疑,不由心下一沉:拜月教果然还有人在岛上,武当派出事了!
她情急之下几个起落掠到了那人所在的屋顶之上,那人伏地痛哭之际浑然不觉身旁有人,但离得近了,崔安已看出这人正是三师兄白剑洁!
杜晓月亦是闻声赶到,见白剑洁如此痛哭,也知武当派必是出了大事,大声道:“白少侠,出什么事了?”
白剑洁抬起头来,面庞上已是泪痕纵横,哽咽道:“我真是没用!”
崔安情急之下,一声“三师兄”险些出口,硬生生地忍住,急道:“白少侠,到底出什么事了?”
白剑洁垂泪道:“方才我们去一座寺庙休息,不料一名僧人借献茶之机出手偷袭家师……”
崔安大惊失色,颤声道:“付掌门如今怎样了!”她方才便已隐隐约约觉得白剑洁如此大恸,必是师父出了事,不想一问之下果真如此!
白剑洁此时已是心神大乱,浑听不出崔安语声中的痛苦伤心之意,哽咽道:“家师本是内伤未愈,再加上对那僧人并未提防,竟尔被那恶贼一掌……印在胸口。那恶贼得手之后当即夺路而逃,我追到这里,已是不见了踪迹。我白剑洁枉自习武多年,居然这般没用!”说着以拳捶地,垂泪不已。
崔安亦是焦急不已,却又不能在白剑洁面前显露,强自平定心神,道:“这人的相貌你可曾看清?”
白剑洁收泪起身,道:“匆忙之间没有看清面目,只是见到此人耳后有道疤痕,身材削瘦。”崔安扭头瞧向杜晓月,杜晓月摇了摇头,道:“拜月教在中原的几个分坛中没有听说有这一号人物,除非是从西域总坛派来的好手。”
白剑洁恨恨地道:“这恶贼就算是逃到天涯海角,我也要把他找出来碎尸万段!”
崔安望着他一副咬牙切齿之态,胸中不由一痛:几位师兄尽管武功远逊于我,却还能护卫在师父身边。可我至今仍未能找出陷害自己之人,以证清白,纵然练成碧波神功又有何用?
崔安自幼全家惨亡,流落江湖之际被付英杰救得性命,又收为关门亲传弟子。付英杰怜惜这个小弟子身世,对她一直是格外疼爱,是以她与付英杰之间除了师徒之义外还有一份父女之情。虽然崔安当年被人诬为拜月教奸细,不得已逃下武当,付英杰也颁下盟主手令,悬赏捉拿崔安,但崔安却始终对师父并无怨怼之心。
杜晓月沉吟道:“付掌门是当世顶尖儿的高手,即便是内伤未愈,也不应轻易中人暗算,这人能暗算得手,只怕是拜月教隐藏的高手。”
白剑洁沉声道:“这人武功虽然不错,却并非当世高手。若非他知道家师武功的破绽,绝不至如此轻易得手!”
崔安心下一凛:一个月之前在扬州时,柳剑鸣也曾对陆一峰说过,出手暗算之人知道师父的武功破绽,当时自己就已在怀疑武当派内有叛徒,如今看来,此事确定无疑!且就在柳白莫三名亲传弟子当中!
她担忧师父伤势,无心去细想此事,对白剑洁道:“付掌门伤势如何?我想去瞧瞧,成不成?”不待白剑洁回答,又转头对杜晓月道:“赵守信这些人一定是被藏在这座寺庙之中,只能劳烦杜少侠了!”
……
付英杰盘膝坐在禅床上,潜运内力疗伤。他这一生不知经历过多少次凶险,可从未像今日这般感觉力不从心。
他只觉得体内真气已经乱作一团,无论怎样努力收束都无法理顺。他是武学上的大行家,清清楚楚地知道这正是走火入魔的先兆!
付英杰方才被那僧人暗算成重伤之后,拼全力在那人背上印了一掌,此刻竟已到了灯枯油尽的地步!
屋内守卫的武当弟子见师父忽然面露痛苦之色,顶门上一股白气缓缓升起,额头上豆大的汗珠不断滴落,虽知师父运功情形不好,但苦于武功不高,谁也不敢贸然上前。
就在众人急得如热锅蚂蚁般乱转时,忽见禅房屋顶上人影一闪,却是白剑洁带领着“纳兰云珠”一先一后跃入院中。白剑洁见一众武当弟子都是面色沉重,低声道:“师父伤势怎样?大师兄在何处?”
一名弟子压低声音道:“三师兄,你可回来了!师父运功疗伤,情形不大好,大师兄也去追那恶贼了,到现在还没回来。”
白剑洁心下一沉,疾步奔向屋内,但甫一迈步忽觉身旁人影一闪,纳兰云珠已是抢先掠入屋中。
崔安一进禅房,便瞧见付英杰面上神情痛苦之极,自脖颈以上表皮正逐渐变得愈来愈红,身体亦是摇摇晃晃,顷刻之间便要走火入魔。
第一百零六章 临终之托
危急之中她也不及多想,抢上前去转到付英杰身后,双掌按到了付英杰背心的灵台穴上。白剑洁不知崔安用意,大吃一惊,当即长剑出鞘刺向崔安咽喉,但剑到中途,瞥眼间忽见师父面色转为平和,长剑硬生生凝在空中。
付英杰体内真气本已是狂奔乱撞难以收束,眼看便要走火入魔,突然之间一股柔和之极的内力自灵台穴缓缓灌入,竟尔将已散乱的真气尽数镇住。
白剑洁见崔安面色凝重,亦知师父内伤之重已出乎想象,一众武当弟子亦是屏息凝神。过得一炷香时分,只见付英杰面色逐渐由红转白,又由白转为淡淡的红润。崔安这才缓缓收掌,对白剑洁一使眼色,两人轻轻走出禅房。
白剑洁刚要开口相问,忽见院门口人影一闪,正是柳剑鸣飞奔而回,瞧见崔安在此,不由一怔。白剑洁抢先问道:“那恶贼可追到了?”
柳剑鸣低声道:“陆帮主追下去了,这恶贼跑不掉!”他上下打量崔安几眼,狐疑道:“纳兰姑娘为何在此?”
崔安冷冷地瞧了他一眼,并不理会,对白剑洁低声道:“付掌门伤势太重,方才他自行运功疗伤之时只差片刻便要走火入魔,我虽尽全力帮他将真气理顺,但只怕……只怕……”她连接说了两个“只怕”,便硬生生忍住,下面的话已是不忍出口。
崔安话音虽低,但院内的武当弟子人人都听得清清楚楚,一时之间院中气氛沉重异常。
白剑洁胸中一痛,道:“自从小师妹出事之后,师父的精神便一日不如一日……”
柳剑鸣沉声道:“你还叫她小师妹?崔安本是邪教妖女,若非是她出言指点,邪教中人又如何会知道师父武功破绽,又如何能这般轻易暗算得手?你怎么事到如今还不醒悟!再说,师父当年早已把她当作亲生女儿看待,可她却背叛师父,伤透了师父的心,若非如此师父的心情又怎能愈来愈糟?”
崔安只觉得柳白二人的话便如同是一个大铁锤在自己胸口重重捶打一般,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半步。一时之间欢喜得想要大叫,又想失声痛哭,她自来念念不忘的只是师父的活命之恩、养育之德,实未料到师父在自己身上倾注了这般深情。
便在此时,只听付英杰在屋内咳嗽了一声,柳白二人立即抢进屋去,齐声道:“师父好些了么?”
只听付英杰苦笑一声,道:“只怕不会好了,方才是什么人相助我调理内息?”白剑洁不敢隐瞒,惴惴然躬身道:“启禀师父,是纳兰姑娘见师父情势危急,这才出手相助。”他知道付英杰对这纳兰云珠一直心存疑虑,生怕在这当口再惹师父动怒。
付英杰闻言先是一怔,接着却长吁了一口气,微笑道:“快请纳兰姑娘进来。”白剑洁见师父说话已是中气微弱,神情亦甚为萎靡,心知纳兰云珠方才所说俱是实情,只得应了一声,走出屋来。
崔安立在院中,已将屋内诸人对话听得清清楚楚,心知若是留在此地,说不定便会被师父识破,反令他更加伤心,但若就此离去,就连师父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心下茫然无计,见白剑洁出屋相请,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走进禅房。
只见付英杰半倚在禅床上,不但面容灰黯,双目亦是毫无神采,不由得心中大痛,瞧着师父,竟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付英杰凝视崔安半晌,叹了口气道:“纳兰姑娘适才仗义出手,付某在这里谢过了。”崔安勉强一笑,道:“付掌门不必客气。”
付英杰微微咳嗽了一声,又道:“姑娘行踪神秘,又自称是已故八旗旗主之女,本来付某是很有些信不过的。但姑娘在武林大会上力毙拜月教几大高手,又以身犯险制止机关发动,使中原武林不至被邪教一网打尽,从这两件事来看,付某已然知道姑娘是友非敌。”说着又是一阵咳嗽,柳剑鸣急忙抢上,为师父轻抚背部。
崔安心下一酸:师父现下还说我“是友非敌”,但若他知道当日是我救了皇帝,只怕要大骂我“汉奸”了罢?
付英杰咳嗽一阵,半晌方才透过一口气来,接着道:“据我看来,姑娘一身中原武功,必是汉人无疑,却不知为何要假扮旗人?”说着紧紧盯着崔安,等待她回答。
崔安低声道:“晚辈如此行事,是因为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还请付掌门见谅。”
付英杰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姑娘的师承来历付某也不便再问,只是付某尚有两件事相求,不知姑娘能否应允?”
崔安心下忐忑,一时不敢抬头,只是低声道:“付掌门但有吩咐,晚辈定当尽力而为。”
付英杰微微一笑,道:“好,我知道姑娘一定有法子离开虾峙岛,也知道以姑娘的为人,定会相助这岛上的数百人安然离开。但在离岛之后,还望姑娘能对武当派照拂一二。”
崔安点点头,道:“此事晚辈定当作到。”
付英杰长吁了一口气,又沉吟片刻,这才说道:“这第二个要求只怕有些令姑娘为难,姑娘改装易容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但既然付某将武当派上下暂时托付姑娘,临死之前还想见一见姑娘的真面目。”
他这话语声不高,但听在崔安耳中不啻是晴空霹雳一般:原来师父早就瞧出我是易容改扮了!
要知天下的易容之术不论如何精妙,至多能骗过寻常人,似付英杰这般江湖上的大行家,时间一长,自然就能瞧出诸般马脚。但崔安既未以易容身份做出害人之事,付英杰自也不便强行干涉,可此时他自知命在顷刻,又迫不得已要将武当派托付此人,不见到对方真容又焉能安心?
崔安抬眼望望付英杰,只见他重伤之后神情委顿,仿佛一下子老了几十岁一般。
第一百零七章 庐山真面目
霎时之间,当年师父在雪地里相救、在武当上谆谆教导自己习武学文的情景蓦地兜上心头。那时自己固然是每日无忧无虑,师父也何尝不是鹤发童颜、神采奕奕?可今时今日,师父当年的风采又到了哪里?
一念及此,她心念已决:面对一个给了你第二次生命的人,你又如何还能有所隐瞒?更何况他已是英雄迟暮,随时可能撒手归西了。
柳白二人怔怔地瞧着师父和纳兰云珠,心都是悬到了嗓子眼:这纳兰云珠武功既高,行事又如此神秘,定是身怀极大的秘密!师父既然有求于对方,如何还能提出这等要求?难道是师父重伤之下神智已然……?
一片静寂之中只听崔安一字字地道:“晚辈遵命!”转头对白剑洁道:“白少侠,劳烦你打一盆清水来。”白剑洁万料不到“纳兰云珠”居然一口答应,怔了一下,这才匆匆而出。
崔安虽出口答允,但心下仍是忐忑不已:师父看到我的真面目之后,若是当即便要清理门户,却又该当如何?一时之间心乱如麻,几乎便想拔脚一走了之。
不知为何,她眼前忽然出现了杜晓月的影子,心下不觉一阵惭愧:我只不过几次救了他性命,他便决意想从报恩。可师父救我于危难,又将我抚育成人,在他弥留之际,我又怎可存有患得患失之心?
一念及此,心下立时平静。
只听门口脚步声响,白剑洁已将清水端进屋中。崔安转身过去,将面庞上的易容之物一一洗净,随即转身在付英杰禅床前跪倒,垂首道:“不肖弟子崔安叩见师父!”
此言一出,不啻石破天惊,只听“当”的一声大响,白剑洁手中的水盆落在了地下。
付英杰万未料到这纳兰云珠居然便是“逆徒”崔安,想起方才居然将武当派托付于他,急怒攻心之下一口鲜血狂喷而出,身子向后软软便倒。
崔安大惊失色,双手在地下一按,身形已疾蹿而起,在空中一个转身落在了付英杰身后。
柳剑鸣怒喝道:“你干什么?”右掌疾出拿向崔安肩头。
崔安左掌探出闪电般刁住他的手腕,轻轻向外一甩,柳剑鸣只觉得一股潜力疾涌而至,身不由己地向外飞出。他飞出之势虽然迅疾无比,但落下之时却轻如落雁。
屋外守卫的武当弟子从未见过大师兄施展这等高妙的轻功,个个瞪大双目,几乎连喝彩也忘了。
柳剑鸣甫一落地,立即拔足向屋内疾奔,同时拔剑出鞘,只待一进屋中便要刺向崔安。但他刚冲到门口,白剑洁忽然自屋中跃出,张开双臂拦在面前。
柳剑鸣急道:“你不在屋中保护师父,拦着我做什么?”
白剑洁沉声道:“小师妹若对师父有不利之心,方才又何必在师父走火入魔之时出手相救?当初在扬州时也不必给咱们‘雪参玉蟾丸’了。”
话音未落,忽听付英杰轻轻舒了口气,两人急忙奔入,却见付英杰已是盘膝而坐,面上颜色亦是回转过来,崔安却是侍立在侧。
柳剑鸣向崔安怒目而视,若非怕打扰师父运功,早已要开口怒斥。崔安冷冷瞟了他一眼,便即将目光转开,好似眼前并无这个人一般。在她的心目当中,自从当日柳剑鸣在她面前摔碎玉佩的那一刻起,这个人便已经“死”了。
付英杰运功片刻,只觉四肢百骸都暖洋洋地极为舒泰,和方才虚弱无力的感觉大相径庭,缓缓睁开双目瞧着崔安,沉声道:“你方才给我吃的是什么药?”
柳剑鸣面色一变,不由自主地踏上一步,但想起白剑洁方才的话,一句话冲到口边却又硬生生忍住。白剑洁虽然明知小师妹不会加害师父,但见大师兄如此害怕,心下亦是不觉惴惴。
崔安见师父面色不甚严峻,稍稍松了一口气,躬身道:“回师父的话,此药名为‘龙虎保命丹。’”
付英杰点点头,淡淡地道:“这药的药效倒是很好。”忽然之间面色沉似水,冷冷地道:“这药只怕是不叫什么‘龙虎保命丹’罢?!”
柳白二人俱是大惊,柳剑鸣再也忍耐不住,大喝道:“崔安,你给师父下了什么毒?”
崔安方才见付英杰已是危在旦夕,慌乱之中取出康熙所赠的“万寿丹”塞入师父口中,幸喜付英杰虽然神智几近昏迷,倒还能吞咽药丸。
崔安生怕付英杰从药名上得知此药出自大内,是以故意编了个“龙虎保命丹”的名字。要知皇帝自比于龙,取名为“龙虎保命丹”是摆明了与大内无关。谁知还是被付英杰一口道破!
不知怎地,崔安的机智应变一到师父面前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只觉得耳中隆隆作响,额上亦是冷汗殷殷,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师父什么都知道了!看着师父伤心失望的样子,恨不能立即拔出短剑,自刎在师父面前,柳剑鸣呼喝些什么,她一个字也没有听见。
付英杰冷笑道:“这明明是大内圣药‘万寿丹’,又会是什么‘龙虎保命丹’了?若非机缘凑巧,我在十几年前曾听人细细说过此药的药性,今日岂不是要被你瞒过了?”
柳剑鸣闻言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要知这“万寿丹”本是大内圣药,专门用于皇帝弥留之际服下,吊住一口气,以便立好遗诏,不至因立储不清引发宫闱之变。此药药性极强,就连灯枯油尽的病人都能吊住一口气,用在武学大家付英杰的身上,更是激出了极强的效力。
白剑洁见师父面色不善,而小师妹已是泫然欲泪,上前一步躬身道:“师父,万寿丹也好,龙虎保命丹也罢,都是小师妹的一片孝心,请师父保重身体,不要动怒。”
付英杰冷哼一声,道:“一片孝心?我宁可不要这样的孝心!”说着冷冷盯着崔安,道:“你实话实说,这药是从哪里来的?”
第一百零八章 逐出门墙
崔安双膝一曲跪倒在地,颤声道:“这药是大内圣药‘万寿丹’,弟子是从皇宫……”接下来的话却是说什么也不敢说出口。
付英杰冷冷地盯着她,并不说话,禅房中一时陷入寂静。
白剑洁忍耐不住,上前道:“师父,小师妹武功高强,从皇宫之中盗得此药也是寻常之事……”
他话音未落,付英杰已是狠狠瞪了他一眼,沉声道:“你平日里有些小聪明,怎地现下这般糊涂?还说什么从皇宫出盗出此药,你难道瞧不出她正是当日保护鞑子皇帝的那个宫女?”
付英杰不愧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一认出万寿丹之后,片刻之间便已将事情推算出了大概。
白剑洁心下一沉,他在武林大会之上便已隐约觉得“纳兰云珠”便是当日救驾的女子,但一旦发现这“纳兰云珠”就是小师妹崔安时,他又无论如何不愿相信这是真的。
付英杰冷冷地道:“事到如今,你只如实告诉我,你究竟和拜月教有无瓜葛?”
崔安道:“弟子与拜月教绝无瓜葛,弟子虽至今不知他们究竟为何要设计构陷,但不论如何,弟子都与他们有不共戴天之仇。否则,弟子也不会出手连毙他们教中好手,更加不必舍身跳入棚中。”
付英杰点点头,道:“这一节我暂且相信,当年之事再也不必提起。”
崔安这数年来朝思暮想的就是从师父口中听到这句话,但这番话乍一入耳,却禁不住悲从中来,泪水簌簌而下。
付英杰沉声道:“你虽与拜月教无涉,但当日在皇宫大内,你又为何回护鞑子皇帝,做了满清鞑子的奴才?这是我亲眼所见,总不是冤枉你了罢?”
崔安听师父语气严峻,连连叩头道:“师父,弟子回护皇帝,绝非是因为投靠了朝廷,弟子与康熙不过……不过只是……只是朋友而已。”
付英杰一怔,紧接着哈哈大笑,道:“朋友?好,好!想不到我付英杰一生忠于大明,到头来却教出了个和鞑子皇帝做‘朋友’的徒弟!当真是再好不过!”笑到后来声音已是颇为凄凉,显是伤心至极。
忽然之间,付英杰笑声陡止,“哇”地一声又是一大口鲜血狂喷而出,溅得胸前衣衫、禅床面前的地面星星点点俱是血迹。
柳白二人大惊失色,齐声叫道:“师父!”抢上前去一左一右扶住付英杰,对崔安怒目而视。
崔安知道师父这口鲜血一喷,离大限又是近了一步,亦是黯然落泪道:“师父,弟子当日阻止刺杀皇帝,并非是为了荣华富贵……”
付英杰不待她说完,将手一挥厉声道:“不必再说了!以你如今的武功,我武当派上下已无人能敌。来虾峙岛的路上你曾两次出手相救,方才又助我理顺真气,不致立即走火入魔,就算是还清了我对你的养育之恩。从今以后,你我之间的师徒情分一笔勾销,你再也不是武当门下弟子!”
白剑洁心神大震,急道:“师父,小师妹既然并非拜月教奸细,其余事情只怕也要细细查清再做决定,请师父三思!”
付英杰一摆手,沉声道:“崔安,你既然回护鞑子皇帝,就是我武当派的大敌,从今以后凡我武当弟子当人人视为寇仇!”说着冷森森的目光直盯着白剑洁,一字字地道:“你可听清楚了?”
白剑洁嘴唇动了动,似是还想再说,但终于垂下头去,不敢正视师父如利刃般的目光,低声嗫嚅道:“是,弟子谨记。”
要知崔安当年逃下武当之后,付英杰虽悬赏江湖要将她捉拿回山,却始终并未昭告各大门派将她逐出门墙,此时在弥留之际出此决绝之语,显是事情已不可挽回。
崔安当到此际,反而横下心来,心道:既然事已至此,苦苦哀求师父收回成命,倒不如将道理讲明,师父纵然不能认同,至少也可知道自己所思所想,知道自己回护皇帝绝非是为了一己的荣华富贵。
当下挺直身子,大声道:“师父纵然认定弟子触犯门规,罪在不赦,也应当给弟子一个自辩的机会。”
付英杰冷哼一声,道:“你还有何话可说?”
崔安朗声道:“记得在弟子年幼时,师父就教导弟子要做一个为国为民的侠士,这句话弟子始终铭记在心,无时或忘。”
柳剑鸣冷笑道:“这倒是奇了,你投靠官府,回护满清皇帝,居然还是出于师父的教诲?”
崔安再也忍耐不住,侧目望着他,冷冷地道:“大师兄,我正在给师父回话,什么时候有你插嘴的份了?”
柳剑鸣见她这“师门逆徒”居然胆敢出言顶撞,更是大怒,踏上一步正要怒喝,付英杰微微一摆手道:“剑鸣,你且退后。”柳剑鸣不敢违拗师父之言,只得后退一步,但仍是对崔安怒目而视。
崔安对他不再理会,又道:“师父曾给弟子讲过历朝历代兴衰之事,但无论如何改朝换代,都是先要天下大乱,百姓也饱受数十年的战火流离之苦,因此弟子就想,其实哪朝哪代的兴亡并不重要,最要紧的是能让百姓安居乐业,过上平平安安的日子。”
说到此处,她偷眼望了望付英杰,却见师父面色阴晴不定,显是也在思索此事,不觉精神一振,接着道:“前明历代皇帝昏庸无道,百姓受苦已久,天下大势糜烂至极,先有李自成、张献忠之反,继而吴三桂又引来清兵乘虚入关,最终才至不可收拾。天下百姓本已是饱受刀兵之苦,刚刚过上几天安稳日子,吴三桂又为一己之欲起兵造反,闹得民怨沸腾。现下蒙古、西藏也意图自立,罗刹国跃跃欲试,想重演当年清兵入关。若是当真战火重燃,不知又要有多少人为此家破人亡!若是反清复明只能换来百姓受苦,那么此事不做也罢。”
柳剑鸣冷笑道:“若依你所说,你这倒是为国为民之举了?”
第一百零九章 无泪可沾巾
崔安见他满面的不屑之色,暗自恼怒,昂首道:“正是!康熙雄才大略,能为天下百姓疾苦着想,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好皇帝。弟子保护康熙,正是为了不致令吴三桂那奸贼得逞,为了天下百姓少受几年流离之苦,这才是师父教导的‘侠’之本意!”
付英杰冷冷地道:“付英杰纵横江湖数十年,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自古夷狄有君不若华夏之无,当年清兵攻城略地,杀了多少汉人?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又有多少百姓惨遭灭门之祸?这笔血债岂是轻轻一句‘为百姓疾苦着想’便能勾销的?你若仍自认是武当弟子,便须做到一事,否则,人各有志我也不必强求,你请走便是,付某是管束不了你啦!”
崔安心中酸痛,叩头道:“师父之恩天高地厚,弟子纵粉身碎骨亦难以报答,师父但有所命,弟子定当尽心竭力。”
付英杰沉声道:“好!出岛之后你立即去京城刺杀鞑子皇帝!以你的身手,即便潜入大内亦能成功得手,更何况你们本是‘朋友’?”说着,冷笑一声,瞪视着崔安。
崔安万未料到师父居然劈头提出此事,霎时间康熙的朗朗笑容,康熙在乾清宫内纵论天下大势时的神采飞扬之态又浮现在眼前,她的心思一时间仿佛飞回到那夜的紫禁城,康熙负手立在滴水檐下,盯着天边的一弯残月,涩声道:“你……这是何苦?”“朕在这里等你平平安安地回来。”
平安归来?
崔安心下不禁一片茫然。
付英杰冷冷地道:“你既然‘尽心竭力’,为何又这般犹豫不决?你可知武当门规欺师灭祖、违抗师命该当何罪?”
崔安心下一凛,低声道:“武当门规,欺师灭祖者该当处死、违抗师命亦是大罪,重者亦应处死。”
付英杰凛然道:“你若去杀了鞑子皇帝,我不但免了你这两项重罪,还把武当掌门之位传给你。”
白剑洁万料不到事情居然还有此转机,忙道:“小师妹,师父对你如此器重,还不赶紧谢恩?”
崔安心意已决,摇摇头道:“师父,弟子不肖,愿受门规惩处。”说着叩下头去。
付英杰一怔,他未料到崔安竟如此坚决,沉声道:“你宁可承担这两项重罪,也不愿去刺杀鞑子皇帝?”
崔安挺直身子,昂然道:“康熙一身乃天下百姓福祸之所系,弟子若因一己之私前去刺杀于他,即便是师父将武当掌门传给弟子,弟子亦觉再无面目苟活在天地之间。就请师父此刻便执行门规,弟子能以一死换来天下百姓安居乐业,死亦无憾。”
说到此处,心中不由一痛,黯然道:“弟子死不足惜,只是既不能报答师恩,又违抗了师命,做了不孝之人。”
付英杰怔怔地瞪视着崔安,他蓦然间觉得,眼前这个曾被自己爱若己出的小弟子不知何时已变成了另外一个人,她所说的每一个字都是自己数十年来从未想到过的。
念及此处,付英杰不由一阵茫然,喃喃地道:“反清复明,唉,反清复明究竟是对,还是错?难道……当真是我错了?”
蓦然之间,几十年前清兵在扬州屠城的血腥场面又出现在眼前,自己的三位师兄都是相助史阁部守城,在城破之时力战不支,死在这一役之中。扬州平民死在清军屠城之下的更是不计其数。
一念及此,不由怒火中烧,厉声道:“好!我现下就毙了你这个欺师灭祖的忘恩负义之徒!”右掌疾探而出,拍向崔安头顶。
崔安听到“欺师灭祖、忘恩负义”这八个字,突然之间心头万念俱灰,心道:只要不去刺杀康熙,这“欺师灭祖、忘恩负义”八个字只怕就要跟随我一生一世,即便此刻一走了之,又何以塞天下人的悠悠之口?一时之间倒是盼望师父一掌拍下,从此便一了百了。
付英杰见崔安闭目昂首,毫无闪避畏缩之意,知她心意已决,更是勃然大怒,掌上加力疾拍而下。
便在付英杰手掌堪堪将及崔安头顶之时,忽然间胸中一阵血气翻涌,四肢百骸之中空空荡荡再无凭籍之处,全身也在这一瞬间失去力气,手臂已似并非自己所有,软绵绵垂下,身体向后便倒。
他心知这是“万寿丹”的药力恰在此时消尽,不觉万念俱灰,暗叹一声:“天意!”口中又是鲜血狂喷。
柳白二人齐声大叫:“师父!”付英杰倚在柳剑鸣怀中,低声道:“剑鸣,从今以后,你就是武当掌门,你可要好……好……”话未说完,只觉得胸中一窒,头软软垂下,就此溘然长逝。
白剑洁抖抖索索地伸手到付英杰的鼻下探试,已是气息全无,悲声大叫道:“师父!”此时武当众弟子已知大事不好,纷纷奔入屋中,见柳白两位师兄已在放声痛哭,都是跪倒在地,哭声一片。
崔安怔怔地瞧着柳白二人将师父的尸身平放到禅床上,内心的伤痛之意犹如江河决堤,再也难以抑制。这数年来她不知想像了多少次和师父再见面的情形,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当真见面之后,却是一个如此噩梦般的结局。
耳边听着众位师兄弟的痛哭声,但不知为何,自己的喉中却似有物凝滞,无论如何也哭不出声,在泪眼朦胧之中,仿佛又看到了师父方才伤心失望的目光。
她怔怔地跪在当地,身周的一切似乎已是不复存在。
柳剑鸣见师父的双目仍是睁得大大的,低声道:“师父,你临终前没能将这个欺师灭祖、忘恩负义之徒毙于掌下,弟子来代你完成,你老人家泉下有知,亦当瞑目了。”说着轻轻为付英杰合上双目,随即长身而起,“哗啷”一声长剑出鞘,喝道:“我今日为武当清理门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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