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双骄再聚


  铁萍姑道:“我懂了。”
  苏樱一笑道:“很好,只要你照着我的话来做,不怕他不来找你,等他来找你的时候,就是你出气的时候到了。”
  铁萍姑也不禁笑了笑,忽又叹道:“但是我……我现在……”
  苏樱道:“你觉得自己现在孤零零的一个人,身无长物,又没有倚靠,是以心里有些害怕,是么?”
  铁萍姑黯然点头。
  苏樱笑道:“你莫忘了,你是个很美丽、很动人的女孩子,年纪又轻,这已经是女人最大的财产了,就凭这样,你就可以将世上大多数男人摆在你的手心里,就凭这些,你无论走到哪都可以抬起头来的。”
  铁萍姑果然抬起头来,微笑道:“谢谢你。”
  她瞧了小鱼儿一眼,似乎想说什么,但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就走了,头也不回地走了。
  小鱼儿怔了怔,大吼道:“你把别人都弄走了,自己为什么不走?”
  苏樱嫣然道:“走?我为什么要走?这地方不是很舒服么?”
  小鱼儿道:“求求你,你快走吧!我现在一个头已经有别人三个那么大了,你若再不走,我说不定马上就要发疯。”
  苏樱淡淡道:“你若是看到我就生气,不会自己走么?”
  小鱼儿呆了半晌,反而笑了,大笑道:“好,小丫头,我服了你了。我从生下来到现在,还没有一个人让我这样生气过,我总算遇见了对手。”
  苏樱也不理他,却将方才吃剩下来的东西,又仔仔细细包了起来,嘴里自言自语道:“这地方潮湿得很,东西再放几天,只怕就要发霉了。”
  小鱼儿道:“就算发霉了又有什么关系,你难道还想带出去么?”
  苏樱这才回头一笑,道:“你以为移花宫主立刻就能将花无缺找来么?”
  小鱼儿瞪直眼瞧了半晌,忽然跳到她面前,道:“你知道江玉郎是在骗我,那么你一定见过了花无缺,对不对?”
  苏樱在石头上坐了下来,盘起了腿,也瞧了小鱼儿半晌,才悠悠道:“不错,我的确见过了他,也知道他到什么地方去了,但是,现在我却不能告诉你。”
  小鱼儿叫了起来,道:“你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苏樱道:“因为我怕你生气。”
  小鱼儿大声道:“若生气我就是王八蛋。”
  苏樱摇头笑道:“因为你绝不会变成王八蛋的,任何人都不会忽然变成王八蛋,是么?”
  小鱼儿道:“好,我若生气,你叫我干什么,我就干什么!”
  苏樱嫣然一笑,道:“好,我告诉你。花无缺现在去找铁心兰去了。”
  小鱼儿失声道:“他去找铁心兰去了?他怎会知道铁心兰在哪里?”
  苏樱道:“我告诉他的。”
  小鱼儿这才真的吃惊了,道:“你告诉他的?你怎会知道铁心兰在哪里?怎会认得她的?”
  苏樱笑道:“我已经和她结拜为异姓姐妹,你难道不知道么?”
  小鱼儿张大了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苏樱道:“你是不是已有很久没见过铁心兰了?”
  小鱼儿道:“嗯。”
  苏樱道:“你可知道,这两个月来,铁心兰一直和花无缺在一起?”
  小鱼儿微笑道:“他们能在一起倒不错,我本来一直在担心着她,现在可放心了,我知道花无缺一直对她很好的。”
  苏樱的眼睛里发了光,却垂下头去,道:“你为何不问我铁心兰现在在哪里?”
  小鱼儿笑道:“你总不会将她送到那老鼠洞里去吧?”
  苏樱道:“她正是在那里。”
  小鱼儿脸上的笑容像石头般僵住了,然后,他整个人跳起来有三丈高,跳到苏樱面前的石头上,大吼道:“你这死丫头,你怎么能将她送到那里去?”
  苏樱道:“她是我的姐妹,在那地方正安全得很,谁也不会欺负她。”
  小鱼儿大怒道:“但花无缺此番去找她,那大老鼠怎会放过花无缺?你……你这不是在害人么,我……我……我……”
  他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一把拧起苏樱的手,吼道:“今天我若不狠狠揍你一顿,实在对不起他们。”
  苏樱微笑道:“你说过不生气的,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在我这种小丫头面前食言背信。”
  小鱼儿怔了怔,又跳起三丈高。
  苏樱柔声道:“其实你也不用着急,花无缺死不了的,何况,他一心要杀死你,本来就不能算是你的朋友,他若不能来,你岂非也用不着为难了么?”
  小鱼儿用力打着自己的头,高声道:“你以为你这是在帮我的忙?以为他死了我一定很开心?老实告诉你,他若真被魏无牙害死了,我就……”
  突听外面一人大呼道:“小鱼儿,你在哪里,你听得到我说话么?”
  这赫然竟是花无缺的声音。
  小鱼儿和苏樱全都怔住了。花无缺竟好生生来了,而且来得这么快。
  小鱼儿大声道:“花无缺,我就在这里。你放条绳子下来,我就可以上去了。”
  过了半晌,只见花无缺的头已在上面的洞口伸了出来,面上的神情既是欢喜,又是关切。
  小鱼儿更已笑得合不拢嘴来,大笑道:“好小子,两个月没见,我们都没有变。”
  花无缺已垂下条长索,笑道:“你在下面我看不见你,你快上来吧。”
  苏樱看着这两个人,心里真是奇怪极了。这两人随便怎么看,也不像是立刻就要拼命的冤家对头。
  只见小鱼儿刚蹿上绳子,又跳下来,板着脸道:“姓苏的小丫头,你现在还不想走么?”
  苏樱垂头道:“你一个人走吧,我不想看见你被人杀死的样子。”
  小鱼儿大吼道:“你不想看,我就偏要你看,不想走,我就偏要你走,看你有什么法子反抗我。”
  苏樱身子往后退,道:“你……你敢?”
  她脸上虽然装出很生气的样子,其实心里也不知有多么高兴,因为她知道她的手已渐渐开始能摸到小鱼儿的心了。
  花无缺垂手站在邀月宫主身旁,脸上已变得木无表情。
  对花无缺来说,邀月宫主不但是他的严师,也是他的养母,他从小就未见到她面上露出过一丝笑容。
  他也从不敢在她面前有丝毫放肆之处,因为他心里不但对她很尊敬、很感激,而且也有些畏惧。
  现在,小鱼儿终于见到邀月宫主的脸了。
  她已除下了那可怕的青铜面具,可是她的脸却比那面具更冷漠,任何人都无法在她脸上看出任何喜、怒、哀、乐的表情。
  小鱼儿再也想不到这威震天下垂三十年的人,看来竟是如此年轻,更想不到一个如此美丽的人,竟会让人看过一眼便不敢再看。
  就连小鱼儿瞧她一眼后,也觉得有一股寒意自脚底直升了上来,仿佛在寒夜中忽然瞧见了一个美丽的幽灵。
  他甚至没有注意到铁心兰也在她身旁。
  铁心兰却已兴奋得在发抖了,她瞧见小鱼儿自山石上一跃而下,立刻就忍不住向小鱼儿奔了过去。
  但只奔出两步,她身子忽然僵硬了。她忽然想起了花无缺,她怎能一见到小鱼儿,就抛下花无缺?
  她站在小鱼儿和花无缺中间,也不知是该进,还是该退,她只希望自己根本就没有生到这世上来。
  这时小鱼儿也瞧见她了,正笑着招呼道:“好久不见,你好么?”
  铁心兰竟完全没有听见他的话,忽然扭转头,垂首奔到那边一株大树下,这棵树也恰巧正在小鱼儿和花无缺中间。
  苏樱的眼睛却始终在留意着小鱼儿。她发现小鱼儿虽然还在笑着,但笑容也僵硬得很。再看花无缺,竟也低着头始终未曾抬起。
  苏樱不禁在暗中长长叹了口气——瞧这三人间复杂而微妙的关系,她除了叹气外,还能怎样?
  邀月宫主比刀更利、比冰更冷的眼睛,也始终瞪着小鱼儿。小鱼儿长长吸了口气,也抬起头瞪着她,微笑道:“你送来的东西都不错,只可惜没有辣椒,下次你若再请我吃饭,可千万不能忘记我喜欢吃辣的。”
  邀月宫主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花无缺却吃惊地抬起头来,他实在想不到世上居然有人敢对邀月宫主这样说话。
  邀月宫主道:“现在我再给你三个时辰,你在三个时辰内,不妨调息运气,养精蓄锐,但却不准离开这里!”
  小鱼儿拍手笑道:“移花宫主果然不愧为移花宫主,丝毫不肯占人便宜,知道我累了,就让我先休息休息。”
  邀月宫主却已转过身,道:“无缺,你随我来。”
  小鱼儿道:“我想和花无缺说两句话,行不行?”
  邀月宫主头也不回,冷冷道:“不行!”
  小鱼儿大声道:“为什么不行,你难道怕我告诉他你就是铜先生?”
  这时花无缺也转过身子,也没有回头,但小鱼儿却可以见到他听到了这句话,全身都震了一震。小鱼儿笑了,因为他的目的已达到。
  只见邀月宫主走到最远的一棵树下,才转回身来,像在和花无缺说话,但花无缺却始终是背对这边的。
  苏樱柔声道:“三个时辰并不长,你还是好生歇歇吧。”
  这时正是清晨,太阳已刚刚升起。
  苏樱将四下的落叶都收集起来,铺在树下,拉着小鱼儿坐上去,就好像一个妻子在为丈夫铺床似的。
  铁心兰还站在那边树下,泪珠已在眼眶里打转。她忽然觉得自己活在这世界上,竟好像已变成多余的。
  她方才既没有走到小鱼儿这边来,现在更不能走过来了,她方才既没有回到花无缺那边去,现在也更不能回去。
  她也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小鱼儿和花无缺两个人,都绝不会走到她这边来,移花宫主已用冰凉的手,将这两个人的友情撕成两半,这两人之间若不再有友情,那么她的处境岂非更悲惨、更难堪?
  她知道自己现在最好就是远远地走开,走得愈远愈好,那么无论任何事都不能伤害到她了。
  但现在她生命中最亲近的两个人,立刻就要在这里作生死之决斗,她又怎么能走?怎么忍心走呢?
  小鱼儿在落叶上躺了下来,闭起了眼睛。
  别人有的紧张,有的痛苦,但他却悠悠闲闲地跷起了腿,嘴里还含含糊糊哼着山歌,这些事竟好像和他没有关系。
  苏樱站在他身旁,俯首瞧着他,瞧了半晌,轻轻叹了口气,道:“你瞧见铁心兰了么?”
  小鱼儿道:“你没有看见我方才已经和她打过招呼?”
  苏樱咬着嘴唇,道:“但是她……她实在可怜得很,你实在应该去安慰安慰她。”
  小鱼儿霍然张开眼睛,瞪着道:“我为什么要过去安慰她?她为什么不能过来?”
  苏樱叹道:“她现在的确很为难……”
  小鱼儿道:“她为难,我就不为难么?何况,她为难也是她自己找的,谁叫她站在那边不肯过来?又没有钉子钉住了她的脚。”
  苏樱又叹了口气,道:“你既然不肯过去,我就过去吧。”
  小鱼儿道:“你会不会读唇语?”
  苏樱道:“不会。”
  小鱼儿叹道:“我现在若能听出移花宫主在对花无缺说什么,那就好了。”
  苏樱道:“你就算听不见,也应该想象得到的,她现在还不是在告诉花无缺,要用什么法子才能杀你。”
  小鱼儿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方才我在洞里时,花无缺还和我有说有笑的,但等我出来,他竟不理我了,简直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苏樱道:“你若在移花宫长大,你见了移花宫主,也会变得没主意的。”
  小鱼儿苦笑道:“这样看来,恶人谷反而比移花宫好得多了,恶人谷里的至少还是人,移花宫却只是一群活鬼,一群行尸走肉。”
  苏樱笑了笑,柔声道:“你歇歇吧,我过去说两句话就回来。”
  小鱼儿瞪眼道:“你为什么一定要过去?我现在也不好受,你为什么不在这里陪着我?”
  苏樱眼波流动,嫣然道:“你难道不想知道,她和花无缺两人是如何从那老鼠洞里出来的么?”
  落叶上的泪珠已干了,但铁心兰的眼泪却还是没有干,她听见苏樱的一双脚在向她走过来,就咬紧牙关,绝不让眼泪再流下来。
  苏樱悄悄走到她身旁,她却连头也没有抬起。风,吹着她的头发,一片落叶正在她紊乱的发丝里挣扎着,要想飞起。
  苏樱轻轻拈起了这片枯叶,悄然道:“你在生我的气?是么?”
  过了很久,铁心兰缓缓站起来道:“你用不着难过,我若知道你就是我的情敌,我也不会对你说真话的!”
  苏樱长长叹了口气,拉起了她的手,嫣然笑道:“我真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女孩子,我现在只希望你是个又凶又狠又狡猾的女人,那样我心里就会好受得多了。”
  铁心兰瞪着她瞧了半晌,忽然道:“可是无论怎样,你也不会为我放弃小鱼儿的,是么?”
  这句话问得更不聪明,连她自己也不知道怎会问出这句话来。
  苏樱也直视着她的眼睛,道:“不错,我不会为了你放弃他的,只因我若放弃了他,也许反而会令你更为难,是么?”
  铁心兰的头又垂了下来,这句话就像是一根针,直刺入她心里,使得她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直到她手里的落叶已被她揉得粉碎,她才黯然道:“我实在不该对你说那句话的,小鱼儿也许根本就没有将我放在心上,也许只有你才配得上他。”
  苏樱道:“小鱼儿并没有忘记你,他若真的未将你放在心上,现在早已走过来了。”
  铁心兰怔了怔道:“你……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为什么不让我死了这条心?”
  苏樱凄然一笑,道:“这也许是因为我太想得到小鱼儿了,所以才不愿让他以后恨我,我要让他自己选择,他喜欢的若是你,我就算杀了你,也没有用的。”
  铁心兰头垂得更低,她仔细咀嚼着这几句话的滋味,但觉心里充满了酸苦,只因她的心情已愈来愈矛盾,愈来愈复杂,她在暗中问着自己:“小鱼儿选择的若是我,我是否真的会很快乐呢?”
  苏樱忽又一笑,道:“你可瞧见了我义父么?他是不是长得很可怕?”
  铁心兰道:“我没有瞧见他。”


第一百零一章 意外之变
  苏樱讶然道:“你到了那边树林,难道没有人来接你么?你是不是找错了地方?”
  铁心兰叹了口气道:“我没有找错地方,我到了那里,只见到处都有老鼠在窜来窜去,我就吓得立刻躲到树上去。谁知树上竟吊着个死尸,远远瞧过去,还可以瞧见有几具死尸吊在树上,我正不知该如何是好时,花……花公子就来了。”
  苏樱整个人都怔在那里,手心已出了汗。
  铁心兰叹道:“以我看来,那边一定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你……你最好还是瞧瞧去。”
  苏樱不等她话说完,已转身奔出,但奔出几步,又停了下来,无论如何,魏无牙总是她的恩人,魏无牙若是有什么不幸,她是万万无法置之不理的,但现在……现在小鱼儿正在瞧着她,她又怎么能走呢?
  她怔在那里,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苏樱终于又回到小鱼儿身旁,无论什么事发生,都不能让她此刻抛下小鱼儿一个人在这里。
  小鱼儿笑了笑,道:“看你这样子,移花宫主莫非已杀死了魏无牙么?”
  苏樱还没有回答这句话,风中忽然飘来了一条人影。
  她也和邀月宫主同样冷漠,同样美丽,只不过她那双明如秋水的眼睛,还多少有些柔和之意。
  她的身子似乎比落叶更轻,飘落在花无缺身旁。
  花无缺立刻拜倒在地。
  小鱼儿瞪大了眼睛,道:“这只怕就是那怜星宫主了,简直和她姐姐是一个模子铸出来的,只不过比死人多了口气而已。”
  苏樱苦笑道:“但这姐妹两人能令江湖中人连她们的名字都不敢提起,她们若只比死人多口气,江湖中就一定都是死人了。”
  小鱼儿大笑道:“你错了,一个人活着,就要会哭、会笑、会高兴、会悲伤,也会害怕,像她们这样的人,活着才没意思。”
  他故意直着喉咙大笑,就是想要移花宫主听见。但移花宫主姐妹两人,连瞧也没有往这边瞧一眼。
  小鱼儿哈哈笑道:“我将她们当死人,说不定她们也已将我当成死人,所以我无论说什么,她们都不会生气。”
  这句话他虽笑嘻嘻地说了出来,但听在苏樱耳里,却也不知有多么辛酸,她几乎流下泪来。
  她实在看不出小鱼儿有希望能活下去,他就算能战胜花无缺,就算能杀了花无缺,也得死在移花宫主手里!
  小鱼儿道:“你笑一笑嘛,只要你一笑,我死了也开心。”
  苏樱果然笑了,可是她若不笑也许还能忍得住不流泪,现在一笑起来,眼泪也随着流下。
  一阵风卷起落叶,怜星宫主忽然到了小鱼儿面前,冷冷道:“时候已快到了,你知道吗?”
  小鱼儿道:“我倒希望时候快些到,否则我只怕要被眼泪淹死了。”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又笑道:“我倒有一句话想问问你。”
  怜星宫主道:“什么话?”
  小鱼儿道:“像你这样漂亮的女人,为什么直到现在还没有嫁人呢?难道这么多年来,竟没有一个男人爱上你么?”
  怜星宫主霍然转过身,小鱼儿可以瞧见她脖子后面的两根筋都已颤抖起来,满头青丝,也忽然在西风中飞舞而起。
  过了半晌,只听她一字字道:“站起来!”
  小鱼儿这次倒听话得很,立刻跳了起来道:“现在就要动手了么?”
  只见那边树下的花无缺,也缓缓转过身来。
  苏樱忽然抓住小鱼儿的手,道:“你……你难道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小鱼儿道:“没有。”
  苏樱手指一根根松开,倒退两步,泪珠已夺眶而出。
  怜星宫主道:“花无缺、江小鱼,你们两人都听着,从现在开始,你们两人都向前走十五步,走到第十五步时,便可出手。这一战无论你两人谁胜谁负,都绝不许有第三人从旁相助,无论谁敢来多事,立取其命,绝不宽恕。”
  苏樱忍不住大声道:“你也不出手相助么?”
  怜星宫主还未说话,邀月宫主已冷冷道:“她若敢多事,我也要她的命!”
  苏樱道:“那么你自己若出手了呢?”
  邀月宫主道:“我就自己要自己的命!”
  苏樱擦了擦眼泪,大声道:“小鱼儿,你听见了么?移花宫主话出如风,想必不会食言,求求你无论如何也莫要败给他好么?”
  她却不知道今日一战,战败者固然只有死,战胜者的命运却比死还要悲惨,小鱼儿若能死在花无缺手下,那就比花无缺幸运得多了。
  天色阴暝,乌云已愈来愈重,枝头虽还有几片枝叶在与西风相抗,但那也只不过是垂死的挣扎而已。
  小鱼儿已开始往前走。花无缺也开始缓缓移动了脚步。
  邀月、怜星、苏樱、铁心兰,四双眼睛,都在瞬也不瞬地瞪着小鱼儿和花无缺的脚步。
  这四人的心事虽然不同,但却都同样紧张。
  铁心兰知道这片刻之间,这两人就有一个要倒下去,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希望倒下去的是谁。
  在她心底深处,她也知道这两人若有一个倒下去,那么她就不会再有矛盾,不必再作抉择,事情也就会变得简单得多。
  她甚至拒绝承认自己有这种想法,只因这想法实在太自私、太卑鄙、太无情、太狠毒……
  苏樱的心里倒只有痛苦,并没有矛盾。因为她已决定小鱼儿若死了,她绝不单独活下去。
  她虽然知道小鱼儿获胜的机会并不大,但她还是希望有奇迹出现,希望小鱼儿能将花无缺打倒。
  而怜星和邀月两人呢?现在她们的计划已将实现,她们的忍耐也总算有了收获,她们心里的仇恨,也眼见就能得到报复。
  她们只有幻想着这两人倒下一个时,才能将这痛苦减轻,只因唯有等到那时候,她们才能将这惊人的秘密说出来。这秘密已像条沉重的铁链般将她们的心灵禁锢了二十年,她们唯有等到将这秘密说出来之后,才能自由自在,否则她们就永远要做这秘密的奴隶。
  而现在,她们还是只有等待。
  谁知小鱼儿刚走了三步,忽然回头向苏樱一笑,道:“对了,我刚想起有句话要告诉你。”
  苏樱心头一阵激动,热泪又将夺眶而出——无论如何,小鱼儿对她总算和对别人有些不同。
  她忍住泪道:“你……你说吧,我在听着。”
  小鱼儿道:“我劝你还是趁着年轻时快嫁人吧,否则愈老愈嫁不出去,到了五六十岁时,就也会变成和她们一样的老妖怪了。”
  这竟是小鱼儿临死前所要说的最后一句话。到了此时此刻,他竟然还能说得出这种话来。
  苏樱只觉一颗心已像是手帕般绞住了,过了半晌,咬紧牙颤声道:“你放心,我绝不会等那么久。”
  他轻描淡写一句话,就将苏樱的心绞碎了,更令怜星和邀月两人气得全身发抖,面无血色。但他自己却像是根本没有说这句话似的。
  最奇妙的是,到了这时,每个人心里竟还是希望他能打倒花无缺,苏樱固然一心想他得胜,铁心兰也不忍见到他被击倒时的样子。
  也不知为了什么,她总是认为花无缺比较坚强些,所以也就不妨多忍受些痛苦,所以她宁可伤害花无缺,也不忍伤害小鱼儿。
  更奇妙的是,就连邀月和怜星两人竟也希望小鱼儿得胜!她们自己也许不会承认,但却是事实。
  只因花无缺若打倒了小鱼儿,那么她们就要在花无缺面前说出这秘密,她们养育花无缺虽是为了复仇,但这许多年以来,她们还是难免对这自己见着长大的孩子,多多少少生出些感情。
  她们还是在暗中数着小鱼儿的脚步!“十一、十二、十三……”
  邀月宫主嘴角不禁泛起了残酷的微笑。
  现在,小鱼儿和花无缺已迈出第十四步了。
  小鱼儿的眼睛一直在瞪着花无缺,花无缺面上虽全无任何表情,但目光却一直在回避着他。
  无论他们走得多么慢,这第十五步终于还是要迈出去的,怜星和邀月宫主情不自禁,都紧握起手掌。
  但铁心兰和苏樱却连手都握不住,她们的手抖得是这么厉害,抖得就像是西风中的枯叶。
  就在这时,小鱼儿忽然倒了下去!
  在如此紧张,紧张得令人窒息的一刹那中,小鱼儿竟莫名其妙、无缘无故地忽然倒了下去。
  花无缺整个人都怔住了,铁心兰也怔住了,苏樱更怔住了。他们全身上下本已都紧张得充满了血,现在,全身的血又像是一下子忽然被抽干,脑子也忽然变得茫茫然一片真空,竟没有人知道该如何处理这突然发生的变化。
  就连邀月和怜星宫主都怔住了,脸上神色也为之大变。
  只见小鱼儿身子倒在地上后,就忽然发起抖来,愈抖愈厉害,到后来身子竟渐渐缩成一团。
  怜星宫主跺了跺脚,道:“你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邀月宫主怒道:“他这是在装死!杀了他,快杀了他。”
  花无缺垂首道:“他已无还手之力,弟子怎能出手?”
  邀月宫主道:“他既不敢跟你动手,就是认输了,你为何不能杀他?”
  花无缺垂着头,既不出手,也不说话。
  只听邀月宫主厉声又道:“你为何还不出手?难道他每次一装死,你就要放过他?你难道忘了本门的规矩,你难道连我的话都敢不听?”
  花无缺满头汗珠滚滚而落,垂首瞧着小鱼儿,颤声道:“你为何不肯站起来和我一拼?你难道定要逼我在如此情况下杀你?”
  小鱼儿忽然咧嘴一笑,道:“你赶紧杀了我吧,我绝不怪你的,因为这并不能算是你杀死了我,杀死我的人是江玉郎。”
  邀月宫主变色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因为我若没有中毒,现在就不会无力出手,也就未必会死,所以就算死了,你也不必觉得抱歉,因为我根本就不是死在你手上的。”
  他眼睛忽然瞪着邀月宫主,一字字道:“江玉郎才是真正杀死我的人。”
  邀月宫主和怜星宫主两人对望了一眼,又不禁怔住了。
  过了半晌,怜星宫主才厉声问道:“你中了他什么毒?”
  小鱼儿道:“女儿红。”
  怜星宫主长长吸了口气,瞧着邀月宫主沉声道:“看他这样子,倒的确是女儿红毒发时的征象。”
  邀月宫主脸上已不见一丝血色,过了半晌,忽然冷笑道:“此人诡计多端,你怎可听信他的话?”
  小鱼儿道:“信不信由你,好在我中毒时,有很多人都在旁边瞧见的。”
  邀月宫主立刻问道:“是些什么人?”
  小鱼儿道:“有铁萍姑,和一个叫胡药师的人,自然还有下毒的江玉郎。”
  怜星和邀月又对望了一眼,两人忽然同时掠出,一阵风吹过,两人都已远在十余丈外的树下。
  邀月宫主和怜星宫主同时掠到树下。
  怜星宫主道:“你的意思怎样?”邀月宫主嘴唇都发了白,闭着嘴不说话。
  怜星宫主道:“这江小鱼若真的已中了江玉郎的毒,那么就的确不该算是死在无缺手上,这么一来,我们的计划岂非就变得毫无意义?”
  邀月宫主颤声道:“我……我已忍受了二十年的痛苦……”
  怜星宫主的目光也随着她的手缓缓垂落,道:“你忍受了二十年的痛苦,这二十年来,我难道很快活?”
  过了半晌她又接着道:“但我们这二十年的罪绝不是白受的,因为普天之下,只有我们两人知道这秘密,只有我们两人才知道他们本是兄弟,我们自己若不将这秘密说出去,他们两个到死也不会知道。”
  邀月宫主脸色也渐渐和缓,道:“不错,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
  怜星宫主道:“所以他们迟早必有一天,会互相残杀而死的,他们的命运已注定了如此,除了我们两人之外,谁也不能将之改变。”
  她一字字接着道:“而我们两人却是绝不会令它改变的,是么?”
  邀月宫主道:“不错。”
  怜星宫主道:“所以我们现在根本不必着急,我们等着虽然难受,但他们这样又何尝不痛苦?我们正好瞧着他们为自己的命运挣扎,就好像一只猫瞧着在它爪下挣扎的老鼠一样,何况,我们既已等了二十年,再多等三两个月又有何妨?”
  邀月宫主冷冷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要先解了江小鱼所中的毒,再令花无缺杀他,你要他完完全全死在花无缺手上,是么?”
  怜星宫主目中闪动着欣慰的笑意,柔声道:“不错,因为只有这样,才能令无缺痛苦悔恨,觉得生不如死,你若令他现在就杀了小鱼儿,他就会自己宽恕自己,甚至会去杀了江玉郎为小鱼儿报仇,那么我们的计划也就变得毫无意义。”
  邀月宫主默然半晌,道:“但你可知道江小鱼是否真的中了毒呢?”
  怜星宫主道:“这一点我们立刻就能查出来的。”
  小鱼儿仍倒在地上抖着,铁心兰、苏樱和花无缺却并没有在看望他,他们的眼睛,都瞬也不瞬地瞪着移花宫主。
  只可惜他们非但什么都看不出,而且连一个字也听不到,他们只能瞧见邀月宫主冷冰冰的一张脸上,充满了怨毒,充满了杀气,他们愈瞧愈是心惊,三个人掌心不觉都为小鱼儿捏着一把冷汗。
  也不知过了多久,才看见移花宫主姐妹两人缓缓走了回来,花无缺想迎上去,但脚步方动,又停了下来。
  只见邀月宫主走到小鱼儿面前,沉声道:“你中毒时,铁萍姑也看到的,是么?”
  小鱼儿道:“嗯!”
  邀月宫主道:“好,你叫她出来,我问问她。”
  小鱼儿咧嘴一笑,道:“你以为那山腹中只有这一条山路么?”
  邀月宫主冷笑道:“若有别的出路,你为何不走?”
  小鱼儿也冷笑着道:“我不走,只因我不愿对花无缺失约,但铁萍姑却早已走了,你若是不信,为何不自己下去瞧瞧。”
  他话还没有说完,邀月宫主的身形已飞云般掠上山崖,方才花无缺垂下去的那条绳子还未解下。
  邀月宫主游鱼般滑下那洞穴,过了片刻,又轻风般掠了出来,面上的神色,似乎觉得有些意外。
  小鱼儿笑道:“你现在可相信了么?”
  邀月宫主道:“哼。”
  小鱼儿道:“那么你就也该知道,我若不愿和花无缺动手,方才就也早已和铁萍姑一起走了,用不着等到现在才来装死。”
  邀月宫主沉默了半晌,道:“那么你可知道江玉郎现在在哪里?”
  小鱼儿道:“我当然知道,只怕我说出那地方,你也不敢去找他。”
  小鱼儿偏偏还要再激她一句,冷冷又道:“也许只有这地方是你不敢去的,因为我还没见过不怕老鼠的女人。”
  邀月宫主目光一闪,道:“你说的莫非是魏无牙?他也在这山上?”
  小鱼儿冷笑道:“他当然在这山上,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只见邀月宫主神情仍然毫无变化,小鱼儿虽然故意想激恼于她,但她却根本无动于衷。
  由此可见,魏无牙这个人在她心目中根本无足轻重,反而是小鱼儿在她心里的分量重得多。
  到了这时,苏樱也觉得愈来愈奇怪了,暗道:“无论如何,魏无牙总是江湖中有数的厉害人物,而且他也不惜隐姓埋名,二十年来练就一种对付移花宫的武功,可见他和移花宫之间必有极深的仇恨,但移花宫主却根本未将这人放在心上,而小鱼儿连移花宫主的面都未见过,移花宫主却连他的一点小事也不肯放过,甚至不惜忍气吞声,只为要花无缺亲手杀他,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渐渐也觉得这件事实在很神秘、很复杂。
  只听小鱼儿道:“好,我带你去,但我现在实在走不动,谁来扶我一把?”
  花无缺和铁心兰似乎都想伸过手来,但花无缺发现移花宫主正在冷冷瞧着他,立刻就回头去瞧瞧铁心兰,像是想要铁心兰来扶小鱼儿,但铁心兰发现花无缺在瞧她,却立刻垂下了手。
  苏樱嫣然一笑,柔声道:“你若不嫌我走得慢,就让我来扶你吧。”
  苏樱扶着小鱼儿已走出很远了,花无缺还站在那里发怔,铁心兰头垂得更低,眼泪已又流了下来。
  怜星宫主瞧了瞧花无缺,又瞧了瞧铁心兰,忽然拉起铁心兰的手,柔声道:“你跟我走吧!”
  铁心兰做梦也未想到移花宫主竟会来照顾她,也不知是惊是喜,只觉一股柔和的力量自掌心传来,已身不由己地随着怜星宫主掠了出去。
  花无缺见到怜星宫主竟拉起铁心兰的手,也是又惊又喜,但忽又不知想起了什么,眉宇间又泛起一种凄凉之意。
  只听邀月宫主缓缓道:“你现在总可以走了吧?”
  这虽然只不过是很普通的一句话,但听在花无缺耳里,却又别有一番滋味,只因他发觉移花宫主已看破了他的心事。
  他的心事却又偏偏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第一百零二章 奇峰再起
  小鱼儿道:“无论如何,魏无牙总算对你不错,你也承认他是你的干爹,现在移花宫主要去找他,你非但不着急,反而来带路,这是什么道理?”
  苏樱不说话了,过了半晌,才轻轻叹了口气。
  小鱼儿道:“我知道你心里一定藏着件事没有说出来,莫非铁心兰方才……”
  他忽然顿住了语声,只因这时怜星宫主已拉着铁心兰从后面赶上来了,小鱼儿眼珠子一转,忽然向铁心兰笑道:“咱们已有多久没见面了?只怕已经有两个多月了吧?”
  铁心兰似乎未想到小鱼儿会忽然对她说话,骤然之间,竟像有些手足失措,红着脸说不出话来。
  小鱼儿又转过头,向苏樱笑道:“你看,才两个多月不见,她和我就好像变得很生疏了,我问她一句话,她居然连脸都红了起来。”
  苏樱叹了口气,悄声道:“她已经够难受的了,你何必再来折磨她?”
  小鱼儿又转过去,向铁心兰笑道:“你听见没有,她说我这是在折磨你,我只不过是在向你问问好而已,这也能算我折磨你么?”
  铁心兰只有摇了摇头,眼圈不觉又红了起来。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我想,这两个月来,一定发生了许多事,因为我发现才只不过两个月不见,你竟已变了许多。”
  铁心兰只觉心头一阵刺痛,眼泪不觉又流下面颊,只因她也发觉自己实在是变了。
  以前,她只要见到小鱼儿,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无论有什么人在旁边,她都会不顾一切,奔向小鱼儿的。以前,她只要见到小鱼儿,就会忘记一切。
  但现在,花无缺在她心里的分量的确是一天比一天加重了,只因这两个月来,的确是发生了许多事。
  她就算能忘记花无缺曾经再三救了她生命,但她又怎能忘记她受伤时,花无缺对她的照顾与体贴?
  何况,她就算能忘记这些,又怎能忘记在那一段漫长的旅途中,所发生的许许多多令人忘不了的事。
  她只要一闭起眼睛,似乎就能看到花无缺在痛苦地狂笑着,狂笑着叫她莫要再理他,为的却只是不愿见到她为他痛苦。
  一个人在自知必死时,还在挂念着别人的欢乐与悲伤,反而将自己的生死置之于度外。这样的情感,又是何等深挚?这样的情感,又有谁能忘记呢?
  怜星宫主始终在一旁凝注着她,忽然冷冷道:“你是不是也觉得自己有些变了?”
  铁心兰道:“我……我……”
  她还未说出第二个字,已是泣不成声。
  怜星宫主转向小鱼儿,冷冷道:“你用不着再问她,应该已知道她的回答。”
  她不等小鱼儿说话,忽又一笑,道:“但你也许还是宁愿不知道的,是么?”
  小鱼儿却向她咧嘴一笑,道:“你若是以为我很难受,那才是活见鬼哩。”
  小鱼儿真的不难受么?这恐怕也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苏樱实在走不快,走了半个多时辰,远远望去,才能见到那一片浓密的树林,小鱼儿道:“前面那一片树林后,就是魏无牙的老鼠洞了……”
  他话未说完,就瞧见一只又肥又大的老鼠,自树林中窜了出来,一溜烟钻入旁边的乱草中。
  过了半晌,又听得草丛一阵响动,如波浪般起伏不定,竟像是有许多只老鼠在跑来跑去。
  小鱼儿皱眉道:“魏无牙一向将这些老鼠当宝贝,现在为什么竟让它们到处乱跑?”
  苏樱嘴里虽未说话,心里却更担心,此刻她已断定魏无牙洞中必已有了极大的变故,否则,这些老鼠的确不会跑出来的。
  山风吹得更急,她脚步也不觉加快了,阴暝的天色中,只见一个人凌空吊在树上,随着风不住晃来晃去。
  小鱼儿皱眉道:“奇怪,魏无牙大门口怎么有人上吊?”
  这人果然是吊死的!
  他身上并没有什么伤痕,但左边脸上,却又红又肿,看来竟是在临死前被人重重掴了个耳光。
  怜星宫主皱眉道:“这人是魏无牙的门下?”
  小鱼儿也不答话,却解开了这人的衣襟。
  只见他胸膛上果然有两行碧粼粼的字:
  无牙门下士,
  可杀不可辱。
  小鱼儿道:“现在你总该知道了吧!这想必是因为有人想闯入魏无牙的老鼠洞,他拦不住,反被人重重打了个耳光,他生怕魏无牙收拾他,所以就吓得先上了吊,看来上吊还不止他一个哩。”
  上吊的果然不止一个,这一片树林中,竟悬着十多条死尸,每个人左边脸都已被打肿,有的连颚骨都已被打碎了。
  小鱼儿喃喃道:“这人好大的手劲,随手一耳光,就将人的脸都打碎了,却不知是什么人呢?居然敢上门来找魏无牙的麻烦,胆子倒真不小。”
  他低下头,才发觉地上到处都是一颗颗带着血的牙齿,显见这人随手一掌,非但打肿了别人的脸,打碎了别人的骨头,竟将别人满嘴牙齿都打了下来,这十余人看来竟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小鱼儿不禁暗暗吃惊,他知道魏无牙门下弟子武功俱都不弱。默然半晌,喃喃道:“看来出手打他们的人,武功至少要比我高出好几倍。”
  苏樱心里愈来愈忧虑,只因她知道魏无牙的武功并不比小鱼儿高出很多,这人的武功若比小鱼儿高出数倍,魏无牙就难免要遭他的毒手了。
  小鱼儿道:“但这人却显然未用出真功夫,只是随手拍出,他们非但抵挡不住,甚至连躲都躲不开,由此可见这人出手之快,实在要比我快得多,他随手一个耳光打出来,已可将人的骨头都打碎,可见他内力比我强得多。”
  苏樱回首望去,只见移花宫主面色凝重,显然也认为小鱼儿的评论正确,过了半晌,邀月宫主忽然道:“你看他们死了多久了?”
  这句话竟是向小鱼儿问出来的,可见这目空一世的移花宫主,现在也开始对小鱼儿的见解重视起来。
  小鱼儿道:“一个人死了一个半时辰后,尸体才会完全冷却。”
  怜星宫主道:“那么你认为是在什么时候发生的?”
  小鱼儿道:“昨天黄昏以前。”
  怜星宫主道:“你怎知道?”
  小鱼儿道:“因为我知道两个半时辰以前,那位铁姑娘曾经到过这里,这些人若没死,就一定会将她接入那老鼠洞里,那么花无缺来找她时,就少不了要和魏无牙打起来,你们来找花无缺时,也少不了要和魏无牙冲突。”
  怜星宫主瞧了花无缺一眼,道:“不错。”
  小鱼儿道:“但你们显然并不是在这里找到花无缺的,由此可见,那时花无缺和铁姑娘是自己离开这里,是么?”
  怜星宫主道:“那么,他们为什么不可能是在两个半时辰之前死的?为什么一定是在昨天黄昏之前?”
  小鱼儿道:“现在正是午时,两个半时辰之前,天还未亮。”
  他忽然向怜星宫主一笑,接着道:“你若要来找魏无牙的麻烦,会不会在天黑时来呢?”
  怜星宫主默然半晌,缓缓道:“不会。”
  小鱼儿道:“不错,你一定不会的,因为你若在天黑时来找人,岂非失了自己的身份?何况天愈黑,就对魏无牙这种人愈有利,你在魏无牙住的地方找他动手,已失了地利,若在晚上来,又失了天时。”
  怜星宫主望了邀月宫主一眼,虽然没有说什么,但瞧她目中的神色,竟似已露出赞赏之意。
  小鱼儿道:“瞧这人出手的气派,就知道他行事一定很光明正大,何况,能练到他这种武功的人,也绝不会是呆子,可以断定,他绝不会是晚上来的,既然不是晚上来的,就必定是在昨天黄昏之前。”
  他拍了拍手,笑嘻嘻道:“各位觉得我的意见还不错吧?”
  邀月宫主冷冷道:“这道理本来就很明显简单,谁都可以看出来的。”
  小鱼儿大笑道:“你既然也瞧得出来,为什么还要来问我呢?”
  邀月宫主沉下了脸,再也不理他,身子飘动,已向林木深处掠了过去。小鱼儿在她后面扮了个鬼脸,笑道:“你也用不着生气,其实我知道你嘴里虽不说,心里却是很佩服我的。”
  穿过树林,前面一片山壁,如屏风般隔绝了天地。山壁上生满了盘旋纠缠的藤萝,尽掩去了山石的颜色。
  邀月宫主看不见有什么山穴石洞,只有回头道:“魏无牙的住处在哪里?”
  她说话时的眼睛虽望着怜星宫主,其实她也知道怜星宫主同样是不知道的,这句话自然是在问小鱼儿。
  小鱼儿却故意装作不懂,仰首望了天,喃喃道:“我本来以为要下雨,谁知天气又好起来了。”
  邀月宫主瞪了他一眼,厉声道:“魏无牙的洞穴在哪里?”
  小鱼儿好像怔了怔,道:“如此简单明了的事,你怎么又要问我呢?”
  邀月宫主脸又气得苍白,却无话可说。
  只见小鱼儿扶着苏樱走过去,将前面一片山藤拨开。
  这片山藤长得最密,但却有大半已枯死,拨开山藤,就露出一个黑黝黝的洞穴,里面连光都瞧不见。
  小鱼儿道:“这就是了,各位请进。”
  魏无牙声势赫赫,仆从弟子如云,谁也想不到他竟会住在这么样一个连狗都不如的小山洞。
  大家都不禁觉得很惊奇,尤其是花无缺,他见到苏樱的洞府已是那么幽雅精致,以为魏无牙的住处必定更可观,忍不住道:“这就是魏无牙住的地方?”
  小鱼儿笑道:“不错,你奇怪么?”
  花无缺还想说什么,但望了邀月宫主一眼,就垂下头去。
  小鱼儿嘴里说着话,已当先钻了进去,只见他身子摇摇晃晃,脚步也踉跄不稳,显见得还是没有丝毫气力。
  邀月宫主皱眉叱道:“站住!”
  小鱼儿道:“为什么我要站住?这老鼠洞中也不知发生了些什么稀奇古怪的事,说不定一进去就得送死,我先为你们探探路不好么?”
  怜星宫主道:“正因为先行者必有凶险,所以才要你站住。”
  小鱼儿大笑道:“想不到你们竟如此关心我,多谢多谢,可是我既然中了那见不得人的毒,活着反正已无趣得很,死了倒正中下怀。”
  邀月宫主冷冷道:“你死不得的。”
  小鱼儿只觉风声飕然,邀月宫主已自他身旁不及一尺宽的空隙掠过他前面,连他的衣袂都没有碰到。
  见到这样的轻功,小鱼儿也不禁叹了口气,喃喃道:“魏无牙现在若已死了,倒是他的运气,否则若是落在这两位大宫主手上,就难免也要像我一样,连死都死不了啦。”
  大家随着邀月宫主走了数十步后,向左一转,这黑暗狭窄的洞穴,竟豁然开朗,变为一条宽阔的甬道。
  甬道两旁,都砌着白玉般晶莹光滑的石块,顶上隐隐有灯光透出,却瞧不见灯是嵌在哪里的。
  铁心兰、花无缺和移花宫主等人,实未想到这洞中竟别有天地,面上多多少少都不禁露出些惊奇之色。
  小鱼儿笑嘻嘻道:“你们现在就奇怪了么?等你们到里面去一瞧,那更不知道要有多么奇怪了,我虽未去过皇宫,但想来皇宫也未必会比魏无牙这老鼠洞漂亮。”
  他又说又笑,还像是生怕别人听不见,甬道里面回声不绝,到处都是他嘻嘻哈哈的笑声。
  怜星宫主冷冷道:“你不说话,也没有人会将你当哑巴的。”
  小鱼儿道:“你怕魏无牙听到么?”
  他不等怜星宫主说话,接着又笑道:“我若要来找人麻烦,就一定要光明正大地走进来,若是偷偷摸摸地怕人听见,就算不得英雄好汉。”
  怜星宫主也不答话,却缓缓道:“魏无牙,你听着,移花宫有人来访,你出来吧。”
  她说话的声音并不高昂,但却盖过了小鱼儿的笑声,一字字传送到远处,可是除了她自己的回声外,就再也听不到一丝声音。
  苏樱面上的神情不禁更是忧虑。
  魏无牙此刻实已凶多吉少,他若还没有死,用不着等小鱼儿大声说笑,更用不着怜星宫主喊话叫阵,这甬道中的机关必定早已发动了。
  突见邀月宫主停了脚步,道:“你看这是什么?”
  大家随着她望去,才发觉这甬道的地上,竟留着一行脚印,每隔三尺,就有一个,就算是用尺量着画上去的,也没有如此规律整齐。
  这甬道中地上铺的石头,也和两壁一样,平滑坚实,就算是用刀来刻,也十分不容易。
  但这人的脚印竟比刀刻的还清楚。
  怜星宫主道:“此人为的是来找魏无牙,又何苦将功力浪费在这里,拿地上的石头来出气?”
  小鱼儿摇了摇头,笑道:“以我看来,说这话的才真有点笨哩!”
  怜星宫主怒道:“你说什么?”
  小鱼儿道:“据我所知,单只这一条甬道里,就至少有十几种机关埋伏,每一种都很可能要你送命。”
  怜星宫主道:“你怎知道?”
  小鱼儿笑了笑,道:“就因为我至少已经尝过了十三种。”
  他接着又道:“此人既然要来找魏无牙的麻烦,必然对魏无牙知道得很清楚,走在这甬道里必定步步为营,全身功力,也都蓄满待发,你瞧他脚步间隔,如此整齐,就可想见他那时的情况。”
  怜星宫主道:“不错,一个人武功若练到极峰,那么等他功力集中时,一举一动,都必定自有规律。”
  小鱼儿道:“但他并不知道机关要在何时发动,是以他集中的功力随时都在跃跃欲动,便不知不觉在地上留下了脚印。”
  他瞧了怜星宫主一眼,笑着接道:“由此可见,此人并不是呆子,只不过功力太强了些而已。”
  怜星宫主沉着脸,竟不说话了。
  邀月宫主道:“但这甬道中的机关却一直并未发动,是么?”
  小鱼儿道:“不错,机关发动后,无论是否伤了人,都会有痕迹留下来的,要等人收拾过后才能复原,而这人走进来后,这洞里的人就好像已死光了,否则我们走到这里,至少要遇见十来种埋伏。”
  邀月宫主道:“但此人来时,洞中必定还有人在,机关又为何始终未曾发动呢?”
  小鱼儿眼珠转了转,道:“我虽未见到这人走进来时的情况,但可以想见他必定也和我们一样,一面走,一面亮着字号,‘魏无牙你听着,我某某人来找你了!’这里的机关未曾发动,想必是因为魏无牙一听他的名头,就大吃一惊,知道就算将机关发动也没有用的,又生怕激恼了此人,所以就索性做大方些。”
  她们姐妹两人对望了一眼,心里似乎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只有小鱼儿才知道她们是想错了。
  苏樱忽然道:“看这人的脚印,比平常人至少要大出一半,可见他的身材必定很魁伟,他随随便便一跨出,就有三尺远,可见他的两条腿必定很长。”
  她发现每个人的眼睛都已望在她脸上,似乎都在等她说下去。
  她就接着道:“据我所知,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的功力如此强猛,而传说中他的身材也和此人一样。”
  移花宫主姐妹又对望了一眼,怜星宫主沉着声道:“谁?”
  苏樱道:“大侠燕南天!”
  移花宫主自然也早已想到此人就是燕南天了,但骤然听到“燕南天”三个字,这冷静得有如冰湖雪水般的两姐妹,面上也不禁为之动容,姐妹两人都不禁向小鱼儿望了一眼,目光却又立刻收了回来。
  小鱼儿的眼睛也在留意着她们神情的变化。
  这其中只有小鱼儿知道此人绝不会是燕南天,因为燕南天纵然还活着,功力也不会恢复得这么快。
  但眼珠子一转,却拍手道:“不错,这人必定就是燕南天大侠,除了燕大侠外,还有谁有这么高的武功,这么大的力气?”
  邀月宫主忽然道:“此人绝不会是燕南天!”
  邀月宫主冷冷道:“他纵然未死,必定也已和死差不多了。”
  怜星宫主道:“不错,此人最是好名,以前他每隔一两个月,总要做一件让人人都知道的事,他若还没有死,这二十年来,为什么全没有他的消息?”
  苏樱眼波流转,缓缓道:“你们为什么不进去瞧瞧,说不定他还在这里没有走哩。”
  这句话还未说完,移花宫主姐妹两人飞也似的掠过甬道。
  连花无缺和铁心兰也被她们抛下了。


第一百零三章 莫测高深
  铁心兰恰巧又站在花无缺和小鱼儿中间,她连头也不敢抬起,神情看来是那么悲惨,那么可怜。
  花无缺目中也充满了矛盾和痛苦之色,他抬起头,似乎想说什么,但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垂下头疾步前行。
  谁知小鱼儿忽然扑在他面前,笑道:“谢谢你。”
  花无缺默然半晌,勉强一笑,道:“你并没有什么该谢我的。”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现在三个月已经过去,我知道你已不再将我当作你的朋友,但你却还是为我保守了一些秘密,我自然应该谢谢你。”
  花无缺又沉默了许久,他每说一句话,都变得好像非常困难,过了半晌,才听他缓缓道:“你用不着谢我,这只不过是因为我生来就不是个喜欢多嘴的人。”
  小鱼儿道:“但这件事你本该告诉你师父的,而你却连一个字都没有说,这自然是为了我,只有朋友才会互相保守秘密,仇人……”
  花无缺面上的肌肉一阵抽搐,厉声道:“但我却不是这样的小人!”他说完了这句话,身子已闪过小鱼儿,冲了进去。
  小鱼儿又叹了口气,喃喃道:“就因为你太君子了,所以才没有反抗的勇气,你为什么不能学学我,也做个叛徒呢……”
  铁心兰忽然掩面狂奔而出。
  苏樱立刻大声呼唤她,她不理也不睬,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远远离开这里,远远离开这些人。
  小鱼儿笑了笑道:“一个人若是决心要走,谁也拉不住他的。”
  他虽然在笑,但谁也想不到小鱼儿的笑容竟也会如此凄惨。
  苏樱道:“但你一定可以拉住她的。”
  小鱼儿忽然跳了起来,大声道:“你想要我怎样?你难道要我用铁链子锁住她?难道要我跪在地上,痛哭流涕地抱住她的腿!”
  苏樱呆呆地瞧着他,目光渐渐蒙眬,眼角缓缓沁出了两滴晶莹的泪珠,沿着她苍白的脸,滴在她衣服上。
  小鱼儿扭过头不去瞧她,冷冷道:“她走了你本该开心才是,哭什么呢?”
  苏樱流着泪道:“现在我只希望也能像她一样,远远地走开,再也看不到你为她生气,为她难受伤心。”
  小鱼儿大笑道:“我伤心?我难受?我为什么要难受?”
  苏樱道:“只因这次是她要离开你,而不是你要离开她。”
  这简简单单的两句话,其中却含蕴最深刻、最复杂的道理,正如一根针,直刺入小鱼儿的心底。
  小鱼儿又跳了起来,道:“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走呢?”
  苏樱只有用眼泪来代替回答。
  小鱼儿忽然一把搂住了她,嘴唇重重压在她的嘴唇上,他抱得那么紧,似乎要将苏樱整个人都揉碎。
  苏樱似已完全崩溃了,但忽然间,她又用力去捶小鱼儿的身子,用力推着他的胸膛,嘶声道:“放开我,放开我。”
  小鱼儿道:“你……你难道不喜欢……”
  他忽然放开手,用手掩着嘴,嘴唇上似已沁出鲜血,脸色也变了,也不知是愤怒还是惊奇。苏樱已踉跄退到墙角,不住喘息。
  小鱼儿终于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我现在才知道我弄错了。”
  苏樱目中又流下了泪来,颤声道:“你没有错,我也并不是不愿你……你抱我,但现在我却不愿你抱着我,心里还在想着别人。”
  小鱼儿呆了半晌,刚抬起头,话还没有说出口来,却发现怜星宫主不知何时已站在甬道尽头,冷冷地瞧着他们。
  在这地方的中央,有一张很大很大的石椅,是用一整块石头雕塑成的,虽然是石头,但却比玉质更晶莹,连一丝杂色都看不到,这洞中阴寒之气砭人肌肤,但只要坐在这石椅上,立刻便觉得温暖如春。
  像这样的石椅,普天之下,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张了,但现在这石椅却已被一剑劈成两半!
  邀月宫主和花无缺就在这石椅前,凝注着这石椅被劈开的切口,面色看来都十分凝重。
  邀月宫主沉着脸没有说话,过了半晌,忽然自宽大的白袍中,抽出一柄墨绿色的短剑。
  剑长一尺七寸,骤看似乎没有什么光泽,但若多看两眼,便会觉得剑气森森,逼人眉睫,连眼睛都难睁开。
  邀月宫主对这短剑也似十分珍惜,以指尖轻抚着剑脊,又沉吟了许久,才将剑交给花无缺,道:“你且用九成力在这石椅上砍一剑。”
  花无缺道:“是。”
  他用双手接过剑,才发觉这短短一柄剑分量沉重,竟远出他意料之外,而且指尖一触剑身,便觉一股寒气直透心腑。
  花无缺不敢再问,右手持剑,左足前踏,“有凤来仪”,剑光如匹练般向那石椅劈了下去。
  他几乎已将全身真力都凝注在手腕上,莫说这柄剑还是切金断玉的利器,就算他手里拿着的只是柄竹剑,这一剑击下,也足以碎石成粉!
  只听“当”的一声,火星四激,这一剑竟只不过将石椅劈开了一尺多而已,剑身就嵌在石缝里。
  花无缺手握剑柄,呆了半晌,额上已沁出冷汗。
  劈开这石椅的人,就算用的是一柄和他同样锋利的宝剑,功力也至少要比他高出数倍!
  世上竟有这样的高手,这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邀月宫主似乎叹了口气,缓缓道:“久闻‘青玉石’石质之坚,天下无双,如今看来果然不错,此人能将青玉石一劈为二,剑法倒也不差。”
  花无缺忍不住道:“此人剑法虽高,但他的功力只怕更……”
  邀月宫主截断了他的话,冷冷道:“这椅背高达五尺,他一剑竟能劈开,而你一剑只能劈开尺余,你就认为他的功力至少要比你强三倍,是么?”
  花无缺道:“弟子惭愧。”
  他接着又道:“弟子一剑将石椅劈开时,自觉余力仍甚强,至少可再劈下三尺,谁知剑下一尺后余力即尽,由此可知,愈往下劈愈是艰难。”
  邀月宫主道:“不错。”
  花无缺道:“弟子将这石椅劈开一尺时,只用了三分气力,但再往下劈了三寸,却用了七分气力,此人一剑将石椅劈开五尺,功力又何止比弟子高出三倍!”
  邀月宫主淡淡一笑,道:“你错了,你用不着妄自菲薄,普天之下,绝无一人功力能比你高出三倍的,只是你不明白这其中道理何在而已。”
  花无缺垂首道:“是,弟子愚昧。”
  邀月宫主道:“人能一剑劈开石椅,而你不能,并不是因为他功力比你高出数倍,只不过是因为他使剑的手法比你巧而已。”
  此话道理看来虽浅显,其实却正是武功中至深至奥之理,花无缺仔细咀嚼着其中滋味,只觉受用无穷,又惊又喜。
  邀月宫主道:“此人不但手法比你巧,出手也比你快,只因‘快’,就是‘力’,所以他才能你之所不能。你若和他动手,五十招内,他就可封住你的剑势,一百招内,他只怕就已可取下你的首级来!”
  花无缺额上又沁出冷汗。
  邀月宫主道:“除此之外,他这一剑劈下时,必是满怀愤怒,只想取人性命,并未考虑到这一剑是否能将石椅劈成两半,出手的气势就自不同,而你出手时,却只是斤斤计较着能将石椅劈开多少,气势已比人弱了七分,你和人动手时若也如此,那就危险得很了。”
  这一席话只说得花无缺不敢抬头,汗透重衣。
  突听一人拍手笑道:“移花宫主妙论武功,果然精辟入微,令人闻之茅塞顿开,就连我都忍不住有点佩服你了。”
  小鱼儿已笑嘻嘻走了进来,若是换了别人,嘴上被咬破一块,必定少不得要遮遮掩掩。
  但小鱼儿却一点也不在乎,眼珠子一转,悠然盯在那柄墨绿色的短剑上,悚然动容道:“这难道就是传说中那柄上古神兵‘碧血照丹青’么?”
  邀月宫主冷冷道:“你眼力倒不错。”
  小鱼儿道:“据说自古以来,所有神兵利器在冶造时,都要以活人的血来祭剑之后,才能铸成,还有些人竟不惜以身殉剑,是以干将莫邪始,每一柄宝剑的历史,必定都是凄恻动人的故事!”
  邀月宫主道:“现在并不是说故事的时候。”
  小鱼儿也不理她,接着道:“只有这柄‘碧血照丹青’,用一个人的热血来祭剑,剑还是不成,铸剑师的妻子儿女都相继以身殉剑,也没有用,铸剑师悲愤之下,自己也跃入冶炉,谁知他自己跳下去后,炉火竟立刻纯青,又燃烧了两日后,才有个过路的道人将剑铸成。据说此剑出炉后,天地俱为之变色,一声霹雳大震,那道人吃了一惊,被霹雳震倒,竟恰巧跌倒在这柄剑上,就做了这柄剑出世后的第一个牺牲品。”
  说到这里,小鱼儿才笑了笑,道:“这些话当然只不过是后人故神其说,并不足信,试想那些人既已死尽,这故事又是谁说出来的呢?”
  邀月宫主道:“不错,这些事并不足信,但有一件事你却不能不信。”
  小鱼儿道:“什么事?”
  邀月宫主道:“那铸剑人自己跃入冶炉时,悲愤之下,曾赌了个恶咒,说此剑若能出炉,以后只要见到此剑的人,必将死于此剑之下!”
  她目光冷冷地凝注着小鱼儿,一字字接着道:“唯有这件事,你不能不信!”
  苏樱听得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噤,情不自禁,转过了头去,不敢再向那不祥的凶器看一眼。
  花无缺忽然“锵”地自石上抽出了剑,双手送到邀月宫主面前。邀月宫主目光闪动,淡淡道:“你留着它吧。”
  花无缺脸色变了变,垂下头去,道:“弟子……”
  他话还没有说出来,小鱼儿又大笑道:“你将剑送给他,可是想要他用这柄剑来杀我么?但你莫忘记,那铸剑师的恶咒若是真的很灵,你也免不了要死在这柄剑下的!”
  邀月宫主的面色也忽然为之惨变,目光忽然刀一般转到花无缺身上,但这时怜星宫主已抢着道:“无缺,你去将铁心兰找回来。”
  花无缺似乎又吃了一惊,失声道:“她……”他瞧了小鱼儿一眼,立刻又闭上了嘴。
  怜星宫主道:“她已走了,但以她的脚力,必定不会走得太远,你一定能追得上的。”
  花无缺垂首道:“但弟子……弟子……”
  怜星宫主厉声道:“你怎样?你难道连我的话都不听?”
  花无缺又瞧了小鱼儿一眼,虽然满面俱是痛苦为难之色,却还是不敢再说什么,笔直冲了出去。
  小鱼儿却似完全没有留意到他,道:“你们进来时,这老鼠洞里已没有人了么?”
  邀月宫主方才听了那句话后,到现在仿佛还是心事重重。
  怜星宫主沉声道:“一个人都没有。”
  小鱼儿皱眉道:“那么魏无牙呢?他难道已经逃走了么?”苏樱虽未说话,却忍不住露出惊喜之色。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道:“你能不能扶着我到四下去瞧瞧?”
  魏无牙就算是世上最残酷恶毒的小人,但做起事来却当真不愧为大手笔,竟几乎将这座山的山腹都挖空了。
  除了这一片宫殿般的主洞外,四面还建造了无数间较小的洞室,一间间排列得就像蜂房似的。
  苏樱扶着小鱼儿一间间走过去,只见每间洞室都很整洁,甚至可以说都很华丽,而且还都有张很柔软、很舒服的床。
  小鱼儿叹了口气,道:“我大概已经有两三年没有在这么舒服的床上睡过觉,想不到这些小老鼠的日子倒比我过得舒服。”
  苏樱道:“魏……魏无牙对门下的弟子虽然刻薄寡恩,但只要他们不犯错,日常生活上的享受倒的确还不错。”
  小鱼儿道:“但老鼠为什么要搬家呢?他们难道早已算准了有猫要来么?魏无牙的本事就算不小,总也不能未卜先知吧。”
  苏樱默然半晌,道:“不错,这人既是突然而来的,魏无牙就绝不可能知道,他若在仓促间逃走,就绝不会走得如此干净。”
  小鱼儿道:“何况,他在这里苦练了二十年的武功,又建造了这许多机关消息,为的就是要准备对付燕大侠和移花宫主。”
  苏樱点了点头,道:“不错,他的确有这意思。”
  小鱼儿道:“但他自己现在却偏偏走了,这是为了什么呢?这道理你能想得通么?”
  苏樱苦笑道:“我想不通。”
  小鱼儿道:“除此之外,我还有件想不通的事。”
  苏樱道:“哦?”
  小鱼儿道:“那天我受了重伤时,魏无牙忽然匆匆而出,去迎接一位贵客,现在我才知道,这位贵客就是江别鹤。”
  苏樱道:“不错。”
  小鱼儿道:“江别鹤虽然是江南大侠,但‘江南大侠’这四个字,在魏无牙眼中,只怕连一文都不值。”
  苏樱道:“看来只怕是早就认得的,否则江别鹤既不会找上门来,也根本就找不着他。”
  小鱼儿道:“所以我就又想不通了,江别鹤崛起江湖,只不过是近年来的事,魏无牙却已在这里隐居了十七八年,他们是怎么会认得的呢?”
  他叹了口气,接着又道:“这两人既已勾结在一起,魏无牙如虎添翼,本该更不会走的,但却偏偏走了,所以我想,这件事其中必定有些阴谋,说不定根本就是他们故意布置出来的圈套,我一走进来,就觉得这地方有些不对了。”
  突听一人道:“有什么不对?”
  这语声忽然自他们身后发出来,但苏樱和小鱼儿非但都没有吃惊,甚至根本没有回头去瞧一眼。
  因为他们知道移花宫主必定会跟在他们身后的,也知道以移花宫主的轻功,他们必定觉察不到。
  小鱼儿道:“这地方虽然连个人影都没有,但我却觉得到处都充满了杀机,好像已走进了座坟墓,再也出不去。”
  怜星宫主冷冷道:“这只不过是你疑心生暗鬼而已。”
  小鱼儿道:“这也许只不过是我的疑心病,但无论如何,我却不想再留在这地方了,你们若不想走,我可要先走一步……”
  他的话还未说完,突听一人咯咯笑道:“你现在要走,只怕已来不及了。”
  小鱼儿这一辈子虽然活得还不算长,但各式各样的笑声倒也听过不少,但无论多么难听的笑声,若和这笑声一比,简直就变得如同仙乐了,他也知道,普天之下,只有一个人的声音会如此难听。
  移花宫主和苏樱都已悚然失色。
  小鱼儿也忍不住叫了起来,道:“魏无牙还在这里!”这洞中的人既已走光了,魏无牙怎还在这里?
  只听那人咯咯笑道:“不错,我还在这里!我在这里等候各位的大驾已有多时了。”
  这笑声就是从隔壁的一间石室中传出来的。
  但在这刺耳的笑声中,这洞室的石壁忽然奇迹般打开,一辆很小巧的两轮车已自石壁中滑了出来。
  这辆车子是用一种发亮的金属造成的,看来非常灵便,非常轻巧,上面坐着个童子般的侏儒。
  他盘膝坐在这辆轮车上,根本就瞧不见他的两条腿。
  他的眼睛又狡猾,又恶毒,带着山雨欲来时那种绝望的死灰色,但有时却又偏偏会露出一丝天真顽皮的光芒,就像是个恶作剧的孩子。
  他的脸歪曲而狞恶,看来就像是一只等着择人而噬的饿狼,但嘴角有时却又偏偏会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
  小鱼儿说得不错,这人实在是用毒药和蜜糖混合成的,你明明知道他要杀你时,还会忍不住要可怜他。
  移花宫主一眼瞧见他,竟也不禁骤然顿住身形,不愿再向他接近半寸,正如一个人骤然见到一条毒蛇似的。
  魏无牙悠然道:“你方才说的并不错,这里实在已是一座坟墓,你们再也休想走出去了!”
  邀月宫主变色道:“你说什么?”
  魏无牙道:“这里就是整个洞府的机关枢纽所在地,现在我已将所有的出路全都封死,莫说是人,就算一只苍蝇也休想飞得出去了。”
  小鱼儿大骇之下,就想赶出去瞧瞧,但忽又停住,因为他知道魏无牙既然说出这话来,就绝不会骗人的。
  他眼珠子一转,却笑道:“你将所有的出路全都封死了?”
  魏无牙道:“不错。”
  小鱼儿笑道:“那么,难道你自己也不想出去了么?”
  魏无牙道:“我正是已不想再出去。”


第一百零四章 见利忘义
  小鱼儿大笑道:“你说的话,有谁会相信?就算你要将她们活活葬在这里,你也可以找别人来发动这机关,为什么自己要来陪葬呢?”
  魏无牙淡淡道:“这只因我要亲眼瞧见她们死,亲眼瞧见她们临死前的痛苦之态,我还要亲眼瞧瞧她们被饥饿和恐惧折磨时,是不是还能保持这样圣女的模样!”
  小鱼儿望了移花宫主一眼,只见这姐妹两人就像是忽然变成了两个石像,连动都不动。小鱼儿眼珠子一转,忽又大笑道:“但你这样做,一定是因为自知还不是她们的对手,否则你就可以真刀真枪地杀了她们,用不着自己也来陪葬了,是么?”
  魏无牙叹道:“不错,我本以为这二十年来,武功已精进许多,已足可将她们置于死地,但见到江别鹤时,才知道自己错了。”
  小鱼儿又不觉怔了怔,道:“你为何要等见到他时,才知道自己错了?”
  魏无牙道:“二十年前,江别鹤的武功根本还不入流,但现在却已可算得上是江湖中的一流高手,这二十年来,连他的武功都进步了这么多,何况移花宫主?我和移花宫主的武功若是同样在进步,那么我再练二十年,还是一样胜不过她们,何况,她们有姐妹两人,我却只有孤零零一个。”
  他笑了笑,接着道:“所以我想来想去,只有用这一手了。”
  小鱼儿道:“既然如此,她们现在要杀你,还是简单得很,你……”
  魏无牙冷冷道:“这些门户俱是万斤巨石,现在已被封死,连我自己也是开不开的。”
  小鱼儿也石头般怔住,再也说不出话来。
  魏无牙道:“何况,你们就算明知这里的门户都已被封死,还是难免要抱万一的希望,而我就是你们唯一的希望,所以我算准你们绝不敢杀了我的!”
  他忽又笑了笑,道:“樱儿,你为什么躲在外面不敢进来?”
  苏樱垂首走了进来,脸色也苍白得可怕。
  魏无牙瞪着她瞧了半晌,又瞧了瞧移花宫主,道:“我一向对你不错,你可知道是为了什么?”
  苏樱垂首道:“我……我不知道。”
  魏无牙笑道:“你若瞧瞧这两位宫主,再自己照照镜子,就会知道了。”
  小鱼儿心里一动,这才发现苏樱和移花宫主的容貌竟有七分相似之处,她们都是绝世的美人,面色又都是那么苍白,神情又都是那么冷漠,看来简直就像亲生母女、同胞姐妹差不多。
  苏樱也不知是惊是喜,动容道:“你老人家对我好,难道就是为了我长得很像她们?”
  魏无牙道:“不错,否则天下的孤女那么多,我为何要将你一个人救回来?我一向对你百依百顺,就因为我要将你养成冷漠高傲之态,我要你一个人住在那里,就因为我要养成你孤僻的性格……”
  苏樱道:“你老人家想尽法子,难道只为了要使我变得和她们一模一样么?”
  只听小鱼儿拍手大笑道:“我现在才明白了,原来你的心上人竟是移花宫主,就因为你得不到她们,所以因爱生恨,才会对她们恨之入骨。”
  他是世上最聪明的丑侏儒,竟会爱上世上最最高贵、最最美丽的女人,这种事实在不可思议,妙不可言。
  小鱼儿愈想愈好笑,笑得连气都喘不过来。
  魏无牙一本正经,缓缓道:“二十多年前,我专程赶到移花宫去,向她们两位求亲……”
  小鱼儿喘着气笑道:“你……你向她们求亲?”
  魏无牙正色道:“这正是智慧和美丽的结合,正是世上最严肃、最相配的事,你为什么要笑!”
  小鱼儿道:“是是是,这件事实在再相配也没有,只可惜她们非但不答应,还要杀了你,你们的仇恨,就是这样结下来的,是么?”
  魏无牙叹了口气,虽然没有说话,却已无异默认。
  再看移花宫主姐妹两人,已气得发抖。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笑嘻嘻道:“有这样的大英雄、大豪杰来向你们求亲,正是你们的光荣,你们为何竟不肯答应呢?我实在觉得很可惜。”
  魏无牙大笑道:“你用不着激怒她们,要她们向我出手。她们就算杀了我,你也没什么好处,你若是个聪明人,就该劝她们莫要杀我才是,等我自己饿得受不了时,说不定会想出个法子,将封死的门户再打开的。”
  小鱼儿瞪着他瞧了半晌,道:“不错,你现在的确不能死,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
  魏无牙道:“你第一样要问我的,就是方才究竟有谁来了?能一剑将青玉石椅劈开的人,究竟是谁?对不对?”
  小鱼儿道:“不对,这件事我已用不着问你,只因我现在已经明白了。谁也没有来。”
  魏无牙大笑道:“谁也没有来?在甬道上留下脚印的难道是我么?”
  小鱼儿道:“甬道上那些脚印只是你自己刻出来的,所以才会那么整齐。”
  魏无牙目光闪动,道:“外面树林中那些人又是谁杀死的呢?”
  小鱼儿道:“自然就是你自己杀死的,你打他们的耳光,他们自然不敢还手,也不敢躲避,你要他们上吊,他们就不敢跳河。”
  魏无牙道:“如此说来,那青玉石椅难道也是被我自己劈开的么?”
  小鱼儿道:“你既然能将青玉石削成椅子,你手里就一定有柄削铁如泥的宝剑。这宝剑既能将青玉石削成椅子,就一定能将椅子劈开两半……这道理岂非明显得很么?”
  魏无牙叹了口气,道:“不错,这道理实在很明显了。”
  小鱼儿道:“你将树林中的那些徒弟杀死,又在甬道上刻下那些脚印,就是为了要引诱我们走进来。”
  魏无牙道:“这也很有理。”
  小鱼儿道:“但你又生怕我们一走进来,发现这里已没有人,就立刻又走出去了,所以你就将那石椅劈成两半,叫我们心中猜疑,而且……”
  他歇了口气,才接着道:“这里的门房既然全都是千斤巨石做成的,要将它们完全封死,也绝对不是一时半刻间做得到的。”
  魏无牙接着道:“所以我就要将你们的注意力全都吸引到那张石椅上,我才有时间从从容容将门户封死,是么?”
  小鱼儿拊掌道:“正是如此。”
  魏无牙忽然大笑起来,笑得几乎从轮椅上跑到地上。
  小鱼儿瞪眼道:“你笑什么?我猜的难道不对么?”
  魏无牙大笑道:“对对对,实在太对了,你实在是天下第一聪明人。”
  小鱼儿笑道:“对于这一点,我倒是从来不敢自谦。”
  魏无牙道:“只不过我也有几句话要问你。”
  小鱼儿道:“哦?”
  魏无牙道:“你到我这地方来过,总该知道,这里到处都是奇珍异宝,现在为什么连一件都没有了呢?”
  小鱼儿怔了怔,道:“这……这自然是你要你的徒弟带出去了。”
  魏无牙道:“我为什么要他们带走?我既已决心死在这里,为什么不将这些珍宝拿出陪葬,却将它们送给别人,我既然从来也未将我的徒弟当作人,为什么要让他们落个大便宜?……这其中道理你想得通么?”
  小鱼儿眼睛忽然一亮,道:“这只因你想看我们死了后,再走出去。”
  魏无牙道:“我若有这样的打算,更不该将珍宝送走了,只因我此刻若想走出去,一定要等你们全都死光,我难道还怕你们这些已死了的人来抢我的珠宝么?”
  小鱼儿这次真的怔住了:“如此说来,这地方难道真有位武林高手来过么?来的这人是谁?”
  魏无牙道:“这人是你认得的。”
  小鱼儿道:“你怎知我认得他?”
  魏无牙悠然道:“只因他曾经问起过你。”
  小鱼儿面上变了变颜色,忽然大笑道:“你难道要告诉我,来的这人是燕南天么?”
  魏无牙眼睛盯着他,一字字道:“不错,来的这人正是燕南天!”
  小鱼儿怔了许久,忽又大笑起来,道:“燕南天若来过,你怎么还能活在世上害人?”
  魏无牙冷笑道:“你以为他武功比我高?”
  小鱼儿面色又变了变,但瞬即展颜笑道:“他若真的来过,甬道上的脚印就是他留下来的,石椅自然也就是被他神剑所劈开,这一剑之威,足以惊动天地,就凭你这身本事,只怕还难伤得了他一根毫发……你的本事我是知道的。”
  魏无牙默然半晌,长长叹了口气,道:“不错,单只他那一剑之威,已足可睥睨天下,我实在还不是他的敌手。”
  小鱼儿道:“他若真的来过,为何没有杀了你呢?”
  魏无牙缓缓道:“这自然有交换条件。”
  小鱼儿道:“什么条件?”
  魏无牙道:“我答应交给他一个人,他就答应不伤我性命。”
  小鱼儿追问道:“你答应将谁交给他?”
  魏无牙道:“江别鹤!”
  小鱼儿又吃了一惊,失声道:“江别鹤?燕大侠竟肯为了江别鹤,饶了你的性命?”
  魏无牙道:“不错。”
  小鱼儿道:“他为什么要救江别鹤?”
  魏无牙笑道:“他不是为了要救江别鹤,而是要杀他。”
  小鱼儿不禁又是一怔,道:“他和江别鹤又有什么仇恨?”
  魏无牙默然半晌,缓缓道:“你可知道江别鹤的本来面目是谁么?”
  小鱼儿道:“是谁?”
  魏无牙道:“他本来就是你父亲的书童江琴,从小就在你们家长大,你父亲和他名虽主仆,其实却无异兄弟。”
  小鱼儿吃惊得张大了嘴,合不拢来,忍不住问道:“江琴既然和先父也情同手足,燕大侠又为何要杀他?”
  魏无牙道:“江枫非但是天下少见的美男子,也是数一数二的大富翁,江湖好汉们早已想打他的主意了,只是碍着燕南天,所以迟迟不敢下手。谁知道江枫忽然鬼迷心窍,竟和移花宫门下一个女徒弟私奔了,这女人也就是你的母亲。”
  小鱼儿怒道:“你说话用字最好放文雅些。”
  魏无牙龇牙一笑,悠然接着道:“这两人虽然已爱得发晕,不顾一切,但也知道移花宫主是绝不会放过他们的,所以两人一逃回来,江枫就将家财送的送,卖的卖,自己只带着些随身细软准备亡命天涯,隐居避祸。”
  小鱼儿怒道:“所以你们这些臭强盗就红了眼睛。”
  魏无牙道:“不错,江枫的计划,是要江琴先轻骑去找燕南天,他自己再带着你母亲穿过一条久已废置的古道,赶去和燕南天会合。这计划本来不错,他走的路本来也很秘密,只可惜江琴还没有去找燕南天时,就先找到咱们十二星相了。”
  小鱼儿狠狠道:“难怪你认得江别鹤,原来你们早已狼狈为奸,干过买卖。”
  魏无牙一笑道:“这件事我虽然知道,但却没有出手,因为我就算不出手,也不怕他们得手后不分给我,而且我那时也正有别的事不能分身。”
  小鱼儿道:“出手的是被燕大侠宰了?他们早该明白燕大侠的手段,为什么还要出手?”
  魏无牙道:“他们本来打算将这笔账算在移花宫主身上的,让燕南天认为这是移花宫主动的手,再加上江琴又将你父亲带出来的东西开了张清单,这么大的买卖,十二星相又怎肯放过?”
  小鱼儿咬牙道:“但江琴也该知道十二星相是什么角色,这买卖既然已归了十二星相,他还有什么便宜好占的?”
  魏无牙笑道:“他的贪心并不大,只要占其中两成,他也知道我们十二星相做买卖最公道,只要答应分给他的,就绝不会赖账。而且,你父亲虽然将他当自己兄弟,但在别人眼中,他还只不过是江枫家里的一个奴才,你父亲若不死,他就一辈子也休想出头。”
  他微微一笑,接着道:“这人的贪心虽不大,野心却不小,一心只想在江湖中成名立万,所以他就非先害死你父亲不可。”
  小鱼儿只觉手脚冰凉,默然半晌,道:“但我父亲后来并不是死在十二星相手上的,是么?”
  魏无牙道:“后来的事,我知道得并不太详细,我只知道等燕南天赶去的时候,你父母都死了,只有你还活着。”
  小鱼儿强忍住心里的悲痛道:“无论我父母是谁动手杀死的,这原因总是江琴而起。他若不出卖我父亲,这些人就一定找不到他老人家的,是么?”
  魏无牙道:“正是如此。”
  小鱼儿道:“既是如此,燕大侠那时为何不杀了他呢?”
  魏无牙道:“燕南天那时只怕还不知道江琴是罪魁祸首,等他知道的时候,江琴早已溜了,从此之后,江湖中就再也没有听见过江琴的消息,也没有再听到燕南天的消息,后来我才听说燕南天已死在恶人谷。”
  他又叹了口气,苦笑道:“谁知这消息竟是放屁,燕南天非但没有死,而且武功又精进了不少,那江琴摇身一变,竟变成江南大侠了。”
  小鱼儿默然半晌。他实在也想不通燕南天怎会又现身的?他的病势怎会忽然痊愈?难道是忽然出现了什么奇迹?还是另外又有个像南天大侠路仲远那样的人,又借用了“燕南天”这名字?这人会是谁呢?


第一百零五章 钩心斗角
  苏樱忽然问道:“这位燕大侠是不是已经将江别鹤杀死了呢?”
  魏无牙道:“还没有。”
  苏樱道:“燕大侠为什么还不杀他?”
  魏无牙道:“因为他要把江别鹤留给小鱼儿,要小鱼儿亲手复仇。他一天找不着小鱼儿,江别鹤就一天不会送命,他十年找不着小鱼儿,江别鹤就十年不会送命。”
  苏樱失声道:“如此说来,江别鹤岂非……岂非……”她的话虽没有说完,意思却已很明显。
  魏无牙大笑道:“不错,江别鹤永远也送不了命的,因为燕南天永远也找不着小鱼儿了,他武功虽比江别鹤高明十倍,但却远不及江别鹤诡计多端,他将江别鹤这种人带在身侧,就好像拉着只老虎满街跑似的,迟早有一天,他的命也要送在江别鹤手上。”
  小鱼儿大怒道:“他饶了你性命,你却这么样对付他,你还算是个人么?”
  魏无牙抑住了笑声,恨恨道:“他虽然没有杀我,却将我的徒弟全都赶走,而且要他们将我的珠宝全都带走,这岂非和杀了我一样!”
  小鱼儿这才完全明白了,忍不住笑道:“只怕他非但赶走了你的徒弟,连你那些宝贝老鼠也被赶走了,是么?”
  魏无牙咬着牙,道:“哼。”
  小鱼儿道:“原来你是自觉活着没意思了,才想出这最后一招来的,但你平时若对你那些徒弟稍微好些,他们又怎会在你有困难时离你而去?”
  魏无牙忽又阴恻恻一笑,道:“但现在既已有你们陪着我死,我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言罢,轧轧声响中,轮车忽而消失不见。
  突听移花宫主唤道:“江小鱼,你过来。”
  小鱼儿本来似乎不愿过去,但想了想,还是过去了,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望了望苏樱。苏樱本来似乎要先看看魏无牙的反应,便忽又改变了主意,只是向小鱼儿嫣然一笑,就跟了过去。
  移花宫主姐妹两人站在“大厅”的中央,神情虽然还是那么骄傲而冷漠,但看来已似忽然变得很渺小、很孤独、很可怜。
  但她们还是笔直地站着,没有坐下来。
  她们几乎从来也没有坐下来过。
  邀月宫主霍然转过身子,像是生怕自己再瞧见小鱼儿一眼之后,会忍不住出手将他杀了。
  怜星宫主道:“我们方才已将这小洞四面都探查了一遍。这四面的门户的确已全都被闭死了。”
  小鱼儿道:“我根本用不着去看,也知道这绝不会是假的。”
  怜星宫主默然半晌,道:“这里门户俱是万斤巨石,绝非人力所能开启,但我想,魏无牙绝不会甘心将自己困死在这里。”
  小鱼儿道:“你难道想要我将这条逃路找出来么?”
  怜星宫主又沉默了半晌,缓缓道:“我想,你也许有法子能自魏无牙口中探听出来。”
  小鱼儿道:“你以为我真有那么大的本事?”
  怜星宫主道:“他若不肯说,你就杀了他!”她瞟了苏樱一眼,又道:“我看得出他对你已恨之入骨,若有机会亲手杀你,他绝不会错过。”
  小鱼儿道:“这话倒是不错,只可惜我若和他动手,送命的不是他,而是我。”
  怜星宫主道:“我也知道你此刻武功还不及他,但只要我教你三个时辰的武功,他就万万不会是你的对手了。”
  小鱼儿道:“哦,你真有这么大的把握?我有点不信。”
  怜星宫主淡淡道:“本门武功的神奇奥妙,又岂是你们所能想象!”
  小鱼儿忽然不说话了。他歪着头想了半天,竟又大笑起来。
  怜星宫主怒道:“你以为这是在说笑么?”
  小鱼儿道:“我为什么要平白费这么大力气,去和魏无牙动手呢?”
  怜星宫主又不禁怔了怔,道:“但你若能将他击倒,再以死相胁,他只怕就会将最后一条逃路说出来的。”
  小鱼儿道:“我为什么要逃出去?这里不是很舒服么?”
  怜星宫主气得脸色发白,话也说不出来。
  小鱼儿悠然道:“我反正也中了毒,迟早总是要死的,就算你们能解了我的毒,我还是难免要死在花无缺手上,既然我算来算去,都是非死不可,倒不如索性死在这里,我看这坟墓倒也堂皇富丽。”
  怜星宫主一直瞪着他,等他说完了,又瞪着他许久,忽然道:“我若保证你绝不会死在花无缺手上呢?”
  邀月宫主忽然厉声道:“你和花无缺这一战势在必行,绝无更改……”
  小鱼儿叹道:“既然如此,那就没法子了,我们大家只好一起在这里等死吧。”
  怜星宫主道:“但你莫忘了,我若能令你的武功胜过魏无牙,就也能胜过花无缺,你若能杀了魏无牙,就也能杀了花无缺!”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道:“花无缺是你们从小养大的,非但是你们的徒弟,简直已和你们的儿子差不多了,我却是你们的仇人之子,若非我明知武功比你们差得太远,说不定我早就要了你们的命了。现在你们竟要传授我武功,要我去杀死你们的徒弟,这种话天下只怕再也没有一个人会相信。”
  怜星宫主望了她姐姐一眼,邀月宫主道:“这其中自然有……”
  小鱼儿目光闪动,等着她说下去,谁知她刚说了几个字,忽又顿住语声。小鱼儿追问道:“你们若要我相信,也容易得很,只要你们将这其中的原因说出来,你们无论要我做什么,我都可以答应。”小鱼儿眼睛盯着她,悠悠道:“你们难道情愿让魏无牙看见你们临死前的丑态,也不肯说出这秘密么?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人临死的时候,那样子非但很难看,而且还很可笑。”
  邀月宫主咬了咬牙,忽又转过身。怜星宫主也随着她缓缓转过身去,两人既不愿再瞧小鱼儿一眼,也不愿再听他说一个字了。
  小鱼儿木头人般愣了半晌,忽然转向苏樱道:“这件事前前后后你已知道了不少,是么?”
  苏樱叹道:“我现在已知道江伯母以前本是移花宫的门下,后来……后来……”
  小鱼儿咬着牙道:“我父母无疑都是死在她们手上的,她们当时没有斩草除根,现在却想杀了我,以免留下后患。可是她们为什么一定要花无缺动手杀死我呢?她们若肯自己动手,我现在早已不知死过多少次了。”
  苏樱道:“她们本来以为你会很恨花无缺的,你不能找她们复仇,就一定会找花无缺,谁知你的思想却开明得很,竟认为上一代的仇恨,和下一代无关,所以她们只好逼着花无缺来杀你了。据我看来,你和花无缺之间,必定还有一种极复杂的关系。”
  小鱼儿眼睛一亮,又皱眉道:“但我和花无缺之间却又不可能有什么关系的,我一生下就被带到恶人谷去了,在这世上,我根本没有什么亲人。”
  洞窟中静寂得实在和坟墓没什么两样,从石壁间透出来的灯光很柔和,月光般照着小鱼儿的脸。这本是张明朗骄傲、倔强,充满了魅力的脸,但现在看来,却显得说不出的黯淡,说不出的疲倦。苏樱痴痴地瞧着,目中似乎隐隐泛起了泪光。
  也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小鱼儿喃喃道:“苏樱,你要知道,我并不是怕死,但要我就这样糊里糊涂地死了,我实在不甘心……实在不甘心!”
  苏樱道:“这地方门户若真的全都封死了,整个洞窟就该和坟墓般变得密不通风,可是……直到现在我们还没有气闷之感,而且不通气的地方,连火都燃烧不起来。”
  小鱼儿用拳头打了打手掌,道:“好,只要他真的还留下一条路,我就有法子要他说出来。”
  苏樱忽然一笑,道:“你不是已经不想出去了么?”
  小鱼儿向她扮了个鬼脸,道:“那只是我故意要挟她们的,这秘密还没有水落石出之前,我非但自己舍不得死,还舍不得让她们死哩。”绝望之中,忽然又有了一线生机,两人的精神都不禁变得振奋起来。两人正想往前走,忽然身后传来一声叹息:“你们不用找了,我就在这里!”
  那本来放着玉椅的石台,现在忽然移开了——魏无牙推着轮车,从下面缓缓滑了上来。“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又在打主意,要想法子令我说出那些通风之处在哪里,那么我劝你,这心思你也不必白费了。因为那时我造那些气孔时,就怕老鼠会从气孔中逃出去。”
  小鱼儿沉思了半晌,忽又问道:“你是怕我们死得太快了么?”
  魏无牙笑道:“这就对了,我费了许多力气,才将你们弄到这地方来,怎么舍得一下子就将你们闷死?我当然希望你们死得愈慢愈好,这样我才能慢慢欣赏你们临死时忍不住要做出来的种种丑态,我敢担保世上绝没有一件事比这更有趣的了。”他似乎愈想愈有趣,笑得整个人都扭曲起来。
  小鱼儿居然也笑了,道:“我们想问问你,你认为我们会做出什么丑态来?”
  魏无牙眼睛里闪着光,笑道:“你总该知道,移花宫主姐妹是从不肯随便坐下来的,无论什么地方她们都嫌脏,但我敢担保,不出三天,她们就会躺在那些臭男人睡过的床上了,她们平时什么东西也不肯吃,但再过几天,就算有只死老鼠,她们说不定也会吞下去,也说不定会将你们两人煮来吃了,你信不信?”
  小鱼儿大笑道:“她们若真会将我吃下肚里,倒也妙极,我情愿葬在她们两人的肚子里。”他虽在哈哈大笑,暗中却已不禁毛骨悚然,因为他知道魏无牙所说的话,并不是完全不可能。
  只听魏无牙笑着又道:“还有,我知道你们这四个人还都是童男童女,还没有一个真正尝过人生的乐趣,到了快死的时候,说不定会忽然觉得这么一死未免太划不来了,说不定就会想尝尝那件事是何滋味。”他眼睛里充满了猥亵之意,脑子里似乎已在幻想着那时的情况,蜷曲着身子狂笑着接道:“到了那时,你这小伙子只怕就要变成宝贝了。”
  “你为什么不想尝尝这滋味呢?难道你已经不行了么?”小鱼儿盯着他的两条蜷曲的腿,冷笑道,“原来你早就不行了,所以才会变成这样一个疯子,我本来觉得你很可恨,现在才发觉你原来很可怜。”
  魏无牙忽然狂吼一声,向小鱼儿扑了上来。小鱼儿身形急转,双掌反切。谁知魏无牙的身子忽又多出十根短剑,划向他的手腕。原来他每根手指上都留着三四寸长的指甲,平时是蜷曲着的,与人动手时,真气贯注指尖,指甲便剑一般弹出。灯光下,只见这十根指甲隐隐闪着乌光,显然淬着剧毒,小鱼儿只要被他划破一点皮,就无救了。
  他这一扑之势,竟藏着三种变化后招,每一种变化都出人意料,招式之怪异狠毒,实是天下无双。苏樱已忍不住惊呼出声来。只见小鱼儿身子就地一滚,已滚出两丈外,这一招破法更非正统武功,只是小鱼儿随机应变临时创出的。
  谁知魏无牙身子一转,竟又落回那轮车上。小鱼儿正想扑过去时,轮车忽然围着他兜起圈子。刹那间,小鱼儿只觉自己前后左右,都是魏无牙的人影,竟比那威震天下的八卦游身掌还要厉害三分。
  但一个人步法无论多么巧妙,也没有轮子转得快的。小鱼儿只觉头晕眼花,几乎不用魏无牙出手,他就要倒下去了。小鱼儿忽然长啸一声,冲天而起。这一招竟是昆仑派的镇山绝技飞龙大八式。普天之下,唯有飞龙大八式能破解魏无牙这种功夫,除此之外,纵是武当少林的掌门大师,也难免要被魏无牙困死。
  谁知他身形方自凌空飞起,魏无牙竟又迎面扑了过来,十根闪闪发着乌光的指甲,又划到他咽喉。这人竟像是已变成小鱼儿的影子,小鱼儿竟连变招都已不及,猝然间竟使出了少林的千斤坠。
  要知他身形上冲时突然落下,也并不是件容易事。但小鱼儿偏偏就在这间不容发时落了下来。谁知他身子刚落下,只听“嗖、嗖、嗖”急风破空,三道乌光,分由三个不同的方向射了过来。
  原来魏无牙身子虽已飞起,但那轮车却还在不停地转动,这三道乌光,竟是自轮椅中射出来的。这一招才真的出小鱼儿意料之外,若是换了中原武林任何一门一派的高手,此番都难免要丧在这三根乌骨箭下!
  只见他身子忽然一折一扭,全身的骨头竟像是都忽然分开了,三道乌光就在这一刹那间擦着他的衣裳飞过。
  魏无牙固然是怪招百出,令人难斗,这轮车中也不时射出一两件暗器来,更令人防不胜防,但见魏无牙忽而和这轮椅融为一体,忽而又分开来各自进攻,不到三十招,小鱼儿已觉得吃不消了。
  小鱼儿脚步一错,忽然轻飘拍出两掌。这两掌看来也没有什么奇妙之处,但也不知怎地,魏无牙竟险些闪避不开,他再也想不到小鱼儿这一招是从哪里学来的。
  更令他想不通的是,小鱼儿的招式竟忽然变了,每一招都变得轻飘飘的,像是一点气力也没有。但每一招发出来,却都是攻向魏无牙自己也想不到的破绽,而且招式看来全无变化,其实却变化无穷。


第一百零六章 难以捉摸
  苏樱本来已经快急疯了,此刻面上却露出了微笑。原来就在小鱼儿最危险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移花宫主,这姐妹两人竟也在远处过起招来。她们所用的招式一正一反,一攻一守,每一招击出时都很慢,像是生怕别人瞧不清楚。
  小鱼儿就算再笨,也知道她们是在传授自己武功了,此时此刻,他就算想拒绝也无法拒绝。他随意将邀月宫主方才使出的一招拍了出来,果然令魏无牙大吃一惊,等到魏无牙再攻来时,他就以怜星宫主所使的招式来解救。但也不知怎地,十来招过后,小鱼儿竟轻轻松松地就占了上风。
  等到魏无牙也发觉她们时,已被小鱼儿逼得连气都透不过来,他再也想不通自己如此奇诡的招式,怎会被如此平淡的招式克制住。他却不知移花宫主这种招式,并非平淡,而是简练,她们实已将最繁复的变化加以精淬,将无数个变化化为一个。三十招过后,魏无牙声势已弱,变化已穷。
  谁知就在这时,突听“叮”的一声。这声音似乎是山洞外传来的,但回音却震动了整个山窟。
  小鱼儿一惊,又一喜,魏无牙的轮车已滑开三丈。
  这时山外“叮咚”之声不停地传了进来,怜星宫主目中早已忍不住露出喜色。
  魏无牙道:“这里既无食物,也无饮水,你们就算有天大的本事,最多也只能维持十天不死,等到外面的人进来时,你们恐怕已剩下一把骨头。”
  小鱼儿忽然大声道:“既是如此,我们就非杀你不可了!”
  魏无牙道:“不错,杀了我,你们也可免得在我眼前出丑,只不过……你们现在杀了我,却未免太可惜了。你们不妨先随我去看几样东西。”
  小鱼儿望了移花宫主一眼,道:“好,我就跟你去瞧瞧,反正也不怕你在我面前玩花样。”
  魏无牙道:“在移花宫主和天下第一聪明人面前,我还有什么花样好玩的?”他推动轮车向地道中滑了下去。移花宫主姐妹就像影子般跟着他。
  只见魏无牙这时已滑入了一扇很窄的石门——这道石门莫非就是他留下来的秘密出口么?小鱼儿赶紧奔了过去,一走进去,就不禁大失所望,石门后竟是一间六角形的石室,再也没有别的门户。这间石室中光线特别暗,小鱼儿隐隐约约只能看出里面有一口很大的石棺,还有许多石像。小鱼儿忍不住问道:“这些石像是什么玩意儿?”
  魏无牙吃吃笑道:“这些全都是我的精心杰作,我去点起灯,让你们看清楚些。”他笑声中竟带着种说不出的奇怪味道,小鱼儿一听这笑声,就知道这些石像必然有些古怪。
  这时魏无牙已滑到墙角,取出了个火折子,将嵌在石墙中的十来盏铜灯,一盏盏燃了起来。他燃起第四盏灯时,小鱼儿已看呆了。
  这些石像竟全都雕成移花宫主姐妹和魏无牙自己的模样,而且都和真人差不多大小,每三个自成一组,每一个的姿态都不同。
  第一组石像是移花宫主姐妹两人跪在地上,拉着魏无牙的衣角,在向他苦苦哀求。
  第二组石像是魏无牙在用鞭子抽着她们,不但移花宫主姐妹面上的痛苦之色栩栩如生,那鞭子也好像活的一样。
  第三组石像是移花宫主姐妹趴在地上,魏无牙就踏着她们的背脊,手里还举个杯子在喝酒。
  愈到后来,石像的模样就愈不堪入目,而每一个石像却又都雕得活灵活现,纤毫毕露。
  小鱼儿忍不住叹了口气,喃喃道:“想不到这疯子竟是个如此伟大的天才。”
  移花宫主姐妹早已气得全身发抖了,此刻忽然扑上去,提起个石像,摔得片片粉碎。只见这些坚硬的石像,到了移花宫主手里,竟有如纸扎的一般,无数件心血的结晶,眨眼间便化为一片碎石。
  魏无牙却只是在那里静静地瞧着,动也不动。怜星宫主终于扑到他面前,怒喝道:“你这畜生,这次你还想要我放过你么?”
  喝声中,她已拎起了魏无牙的衣襟,将他从轮车上提了起来,向石壁用力掷了出去。
  只听“砰”的一声,魏无牙居然摔得粉碎!可是一个人的血肉之躯,又怎会被摔成“粉碎”呢?
  怜星宫主怔了怔,才发现这个“魏无牙”原来竟也是用石头雕成的,只不过穿着衣服而已。真的魏无牙竟不知在什么时候溜走了。
  这石室仅有的一道门已被封闭,四面石壁,也就是山壁,移花宫主用那么重的石像去摔,石壁也纹风不动,其坚固可想而知。
  苏樱默然半晌,道:“他既然已将我们困死,为何还要将我们骗到这里来呢?”
  小鱼儿苦笑道:“这理由太多了,第一,他将我们困在这里,他自己就可以自由活动,甚至可以大吃大喝,等我们饿死后,就可以走了。他用的这法子,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一计中还有一计,主要的目的,只怕还是想将我们骗到这里来,在外面说的那些话,做的那些事,全都是在做戏。”
  苏樱垂下头,黯然叹息。小鱼儿苦笑着又道:“现在我们就好像是一群关在笼里的猴子,只好做把戏给他看了。”
  苏樱再也说不出什么了,过了半晌,小鱼儿又笑了起来,喃喃道:“我临死前会变成什么样子,实在连我自己都想象不出,这倒有趣得很。我说不定会将你吃下去,你怕不怕?”
  苏樱柔声道:“那么我们两个就永远变成一个,我怕什么?”
  小鱼儿注视着她的脸,良久良久,才叹息着道:“只可惜你太聪明了些,否则说不定我真的会喜欢你了。”
  苏樱红着脸,咬着嘴唇道:“我听说女人生了孩子后,就会变得笨些的。”
  若是换了平时,小鱼儿听到这话一定会放声大笑起来,但此刻他只是觉得心里泛起一阵甜蜜的温柔之意,又带着种说不出的酸楚,他也不知道这究竟是什么滋味,只知道这种滋味他平生也没有领略过。
  也不知过了多久,小鱼儿忽然站了起来,走到那青石棺材前,将棺材盖抬了起来,挡在棺材前面,又将四面的碎石在棺材两旁一块块堆起。
  移花宫主也不知他这是在干什么,两人愈瞧愈奇怪,虽然忍住不想问,却希望苏樱问他。但苏樱眼睛充满了柔情蜜意,含笑瞧着小鱼儿,也不开口,竟似乎很了解小鱼儿的用意。
  只听小鱼儿嘻嘻一笑,道:“吃、喝、拉、撒、睡,乃是一个人五样非做不可的事,现在我们虽没有吃喝,但以前吃喝的东西还是要出来,我们既没法子让它留在肚子里,也不能让它拉到裤子上,所以只有用这法子了。”
  移花宫主脸都气红了,偏偏又说不出话来。只见小鱼儿已将碎石在棺材两边堆成两道墙,再加上那棺材盖子,就活脱脱是个现成的茅房了。
  他拍了拍手,笑道:“在下一向敬老尊贤,两位若要用,就先请吧。”移花宫主红着脸跺了跺脚,拧转身去。
  小鱼儿又瞧着苏樱,笑道:“你呢?”
  苏樱脸也红了,道:“我……我现在不……不想。”
  小鱼儿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客气了。”他嘴里说着话,人已钻了进去,过了半晌,才慢吞吞走了出来,一面叹着气,一面喃喃道:“舒服舒服,这么舒服的事世上只怕还没有几样。”
  他走回去坐下,闭起眼睛,似乎要睡着了。苏樱终于也忍不住悄悄爬起来,向那边走。谁知她身子刚动,小鱼儿左边一只眼睛忽然张开了,笑嘻嘻道:“你想了么?”
  苏樱红着脸啐道:“你真是个小坏蛋。”
  又不知过了多久,怜星宫主的脸渐渐涨红了,再过片刻,她两条腿似乎已在轻轻发抖。只听小鱼儿鼻息沉沉,似已睡着。
  怜星宫主忽然一阵风似的飘了进去,她就算在和最厉害的对头交手时,也没有用过这么快的身法。
  谁知小鱼儿却忽然扑哧一笑,道:“你现在只怕不会再说我无礼,反要感激我了吧!”
  小鱼儿笑不出的时候,移花宫主姐妹终于也在地上坐了下来。这只不过是三两天之间的事,但在他们感觉中,却如同十年。就在这时,屋顶上忽然露出饭碗般大小的洞,还有样东西自洞里落了下来,掉在地上,竟是个柚子。
  苏樱瞧着这柚子,眼睛已发直了,她从未想到一个柚子竟能令她如此动心,只见移花宫主姐妹的眼色,竟也为这一个柚子而改变。怜星宫主眼睛盯着这柚子,已缓缓站了起来。
  突听小鱼儿大笑道:“想不到不可一世的移花宫主,如今竟连别人丢在地下的东西也要捡起来吃了,有趣呀有趣。”怜星宫主身子忽然僵住,指尖却已在发抖。但她的眼睛还是盯着那柚子动也不动。
  小鱼儿笑道:“但我若捡别人丢在地上的东西吃,却没有人会笑我的,因为我脸皮本来就和城墙差不多厚。”他嘴里说着话,已跳起来将那柚子攫在手里。
  只见小鱼儿将柚子剥成两半,带着清香的水汁,溅得他满脸都是,他伸出舌头来舔了舔,喃喃道:“好甜,好香,看来一个人的脸皮厚些,倒不是件坏事。”他忽然转头向苏樱一笑,又道:“但你的脸皮一向也薄,这柚子也该分一半给你的,是么?”
  苏樱忍不住嫣然一笑,柔声道:“我有时真奇怪,一个人有了张强盗的嘴,却偏偏还有颗善良的心。”
  小鱼儿将剩下的半边柚子又闻了闻,忽然站起来,走到移花宫主姐妹面前,笑嘻嘻地将半边柚子递出去,道:“这一半是你们的。我知道你们绝不肯吃别人丢掉的东西,但这半个柚子却是我恭恭敬敬送来的,你们已可放心吃了。”移花宫主面面相觑,竟都怔住。
  过了半晌,怜星宫主忍不住道:“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小鱼儿默然半晌,缓缓道:“一个人在快要死的时候,还能保持自己的身份,不肯丢人,这种人连我也很佩服的。”只见小鱼儿笑嘻嘻走了过来,脸上既没有得意之色,也没什么难受,就好像他刚吃过一百个柚子,才将吃不下的半个送给别人似的。
  苏樱将这半个柚子也分成两半,柔声道:“你既然已将这半个柚子送给我,这就是我的,我自然也要送一半给你!”
  小鱼儿道:“我不要。因为你那一半比我大,我要你那一半。”
  苏樱扑哧一笑,道:“我若生个孩子像你,我不被他气死才怪。”


第一百零七章 人性弱点
  永远高高在上,令人不可仰视的移花宫主,终于也渐渐变得和别人同样平凡。
  小鱼儿到这时候,才觉得她们原来也是个人,也有人的各种需要,也有人的各种情感,甚至也有眼泪。现在,她们会不会将那秘密说出来?
  苏樱揉了揉眼睛,悄悄道:“我们现在难道连一点希望都没有了么?”
  小鱼儿默然半晌,也压低语声道:“我们若能沉得住气,静静地等死,也许还有一丝希望。”
  苏樱道:“既然静静地等死,还有什么希望?”
  小鱼儿道:“魏无牙要我们慢慢地死,就是要我们痛苦、疯狂,甚至自相残杀,因为只有这样他才能得到发泄,但我们现在却都很镇静,我们若是就这样静静地死了,他一定不甘心,一定还会有别的举动,那就是我们的机会到了。”
  苏樱眨了眨眼睛,道:“所以我们现在一定要想个法子来逼他。”
  移花宫主也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过了半晌,只见小鱼儿忽然站了起来,向她们姐妹两人恭恭敬敬行了个礼,然后又长叹一声,道:“我江小鱼能和移花宫主死在一起,葬在一起,总算有缘。现在大家反正都快死了,我们昔日的恩怨,也从此一笔勾销,你们为何定要花无缺杀我,究竟有什么秘密,我都不想问了。”移花宫主也不知道他为何忽然说出这种话来,只有睁大了眼睛瞧着他,等他再接着说下去。
  小鱼儿道:“现在花无缺既然不在这里,我们看来也不会有逃出去的希望,我只求你们让我痛痛快快地死了吧!死,我并不怕,但等死却实在令我受不了。”移花宫主姐妹神情骤然沉重下来。
  他一面说话,一面偷偷向移花宫主挤了挤眼睛。邀月宫主怔了怔,怜星宫主已悄悄拉了拉她衣襟,道:“好,你死吧。”
  苏樱道:“我这里有两粒毒药,是魏无牙为他徒弟准备的。”
  小鱼儿道:“这种毒药的厉害我知道,只要一粒已足够了。”
  苏樱凄然一笑,道:“你死了,我是连一时一刻也活不下去的,你难道还不知道?”
  小鱼儿默然半晌,道:“好,要死就一起死吧,也免得黄泉路上寂寞。”
  突听一人大声道:“死不得,死不得,你们少年恩爱,多活一天,就有一天的乐趣,若是现在死了,岂非太冤枉了么?”小鱼儿和苏樱对望一眼,心里暗道:“他果然沉不住气了。”
  只听魏无牙又道:“你们若是觉得心里烦闷,喝几杯酒就会好的,哈哈……这就算我送给你们的合卺酒吧。”话声中,上面那小洞中已抛下了一只酒瓶,小鱼儿刚伸手接着,就又有一只酒瓶落了下来。片刻间,小鱼儿怀里已抱着十二瓶酒,瓶子还都不小。
  小鱼儿将六瓶酒放在移花宫主面前,道:“还是老规矩,一人一半。你们若真是素来酒不沾唇,现在更该喝两杯了,一个人若到了临死时还不知道酒的滋味,那实在是白活了一辈子。”片刻之间,他自己已经半瓶酒下了肚。
  这酒若是十分辛辣,移花宫主姐妹也许还能忍得住不去喝它,但这酒却偏偏是上好的竹叶青,清香芳洌,教人嗅着都舒服,碧沉沉的酒色,更教人看着顺眼,若有人真能忍得住不喝,那才真是怪事。
  怜星宫主瞧了邀月宫主一眼,终于忍不住开了酒瓶,浅浅啜了一口。这一口不喝也还罢了,一口喝了下去,但觉一股暖意直下丹田,却又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接着,她全身的血液又热了起来,眼睛也亮了——这一口不喝也还罢了,一口喝下去,哪里还能忍得住不喝第二口?
  只见小鱼儿用力敲着酒瓶,引吭高歌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君不见……”这正是李白的千年绝唱《将进酒》,移花宫主虽然也曾念过,却总觉得这不过只是个酒鬼疯言疯语。
  但此刻怜星宫主几口酒下了肚,只听了两句,已觉得这首长歌的确是气势磅礴,古来少有。
  再等到一曲终了时,怜星宫主已不觉热血奔腾,热泪盈眶,不知不觉间,已将一瓶酒都喝了下去,嘴里犹自喃喃道:“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来,江小鱼我敬你一杯,与你共消这万古愁吧。”
  苏樱已不觉看呆了,她想不到怜星宫主竟将一瓶酒喝下去,再想不到她会变成这样子。这实在已不像怜星宫主,就像是另外换了个人似的。
  邀月宫主虽也喝了两口,但见她第二瓶酒又喝下去一半,不禁皱眉去夺她酒瓶,道:“你已经醉了,放下酒瓶来。”
  怜星宫主忽然叫了起来,道:“我不要你管,我偏要喝!你已经管了我一辈子,现在我已经快死了,你还要管我?”
  邀月宫主又惊又怒,但听到她最后一句话,又不禁长长叹息了一声,也喝了口酒,黯然道:“不错,我自己反正也已离死不远,何必再来管你!”
  怜星宫主这才转过头,向小鱼儿一笑,道:“来,我再敬你一杯,你实在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小鱼儿好像并不在意,随口问道:“既是如此,你为什么还要杀我呢?”
  邀月宫主面色忽然变了,怜星宫主却只是嘻嘻笑道:“这秘密等你死了之后,我一定会告诉你的。”
  到了这种时候,她还能忍住不说出这秘密来。
  小鱼儿道:“一言为定,可是……你若比我先死呢?”
  怜星宫主道:“那么你就陪我死吧,我在黄泉路上,一定会告诉你。”
  小鱼儿叹道:“能和你一起死,倒也算不虚此生了。你以为只有魏无牙一个人为你疯狂么?像你这么可爱的人,我……我实在……”他没有再说下去,却用眼睛盯着她的脸。
  怜星宫主眼波流动,忽然指着苏樱道:“我难道比她还可爱么?”
  小鱼儿道:“她怎么能和你比,你若肯嫁给我,我现在就娶你。”
  两人愈说愈不像话,简直拿别人都当作死的,像是全未看到苏樱的脸色已发白,邀月宫主更已气得全身发抖。
  只见怜星宫主笑着笑着,人已到了小鱼儿的怀里,娇笑道:“我一生都没有这么样开心过,我……”邀月宫主不等她说完,已飞身掠了过来。
  突听小鱼儿压低声音,悄悄道:“你想不想活着出去,想不想杀了魏无牙出气?”邀月宫主怔了怔,小鱼儿声音更低,道:“你若想,就照我的话做,先打灭这里所有的灯火。”
  魏无牙果然一直在外面偷看,他看到怜星宫主扑入小鱼儿怀里时,眼珠子都快凸了出来,全身都紧张得在发抖,掌心也在淌着汗。谁知就在这时,灯火竟忽然灭了。
  石室中骤然黑暗得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见。魏无牙几乎急得跳了起来。
  只听黑暗中发出各种声音,先是怜星宫主的娇笑,邀月宫主的怒喝,接着又是一阵掌风激荡。黑暗中此刻偏偏连一点声音也没有了,这没有声音实在比什么声音都诱惑,都要急人。魏无牙简直要急疯了。他苦心安排了一切,就为的是等着瞧这一幕,为了这件事,他也不知花了多少心血,甚至已牺牲了一切。
  但现在他却偏偏什么也看不到。他疯子似的推动着轮车,去取了盏灯,想将灯光从那小洞中照进去,谁知灯光一移到洞口,就又被打灭了。
  只听小鱼儿喘息着笑道:“不准你偷看。”
  魏无牙心里就像是有一把火在烧,又像是无数条小虫在爬来爬去,终于咬了咬牙,狞笑道:“你不让我看,我也要看!我死也非看不可。”
  他算定邀月宫主此刻必已被打倒,怜星宫主和小鱼儿此刻也绝不会有工夫来对付别人了。只剩下个苏樱,他自然不放在心上。
  他等了几十年,好容易才等到今天,这机会他怎肯错过?于是他又拿了盏灯,扳开了门上的枢纽。沉重的石门,无声无息地滑了开来。
  魏无牙简直紧张得连气都透不出了,手在发抖,灯也在抖,他用力推动轮车,无声无息地滑了进去。谁知就在这时,黑暗中忽然爆发起一阵狂笑声。
  只听小鱼儿狂笑着道:“魏无牙,你终于也上了我一次当了!”
  魏无牙大惊之下,心胆皆丧。灯光映照处,他赫然发现小鱼儿什么也没有做,正笔直站在他面前,他想后退,邀月宫主却已挡住了那道门户。
  小鱼儿笑嘻嘻道:“你栽在天下第一聪明人手里,难道还觉得冤枉么?这里若有人为我作传立碑,少不得也会将你带上一笔,你岂非也可名垂千古了。”
  魏无牙咽下一口苦水,嗄声道:“你……你现在想要怎么样?”
  小鱼儿沉下了脸,冷笑道:“你现在难道还想要我们相信这里的出路已全都被封死?”他嘴里说着话,已一步步向魏无牙走了过来,再看邀月宫主,目中已射出刀一般的杀气。
  “你只不过是想要我带你们出去么?那容易得很。”魏无牙笑道,“我现在已经在往外面走了,你难道看不见?”
  小鱼儿讶然道:“你现在……”他语声忽然顿住,就像是忽然见到鬼似的,满脸俱是惊惧之色,喉咙里咯咯地响,却说不出话来。小鱼儿指着魏无牙,手指不停地发抖。
  邀月宫主站在魏无牙身后,也看不到魏无牙的脸。
  只听小鱼儿嗄声道:“你……你过来……过来看看他。”邀月宫主赶紧掠到魏无牙面前,也骇得呆住了。灯,还在魏无牙手里,火焰不停地闪动。闪动的火光下,只见魏无牙一张脸已变成死黑色,眼睛和嘴都紧紧闭着,嘴角和眼角一丝丝地往外面冒着鲜血。
  邀月宫主也情不自禁,后退了半步,骇然道:“他难道竟自杀死了!”只见魏无牙扭曲的嘴角,仿佛带着一丝恶毒的微笑。邀月宫主站在那里,也呆住了。
  只见苏樱苍白着脸,走到魏无牙尸身前,恭恭敬敬拜了几拜,目中已流下了几滴眼泪。
  她这是在为魏无牙悲哀,还是在为自己悲哀?
  突听小鱼儿惊呼一声,道:“不好。”
  喝声中,他已自那石门中奔了上去。
  邀月宫主和苏樱对望了一眼,也不知他又发现了什么事,但此刻大家已唯小鱼儿马首是瞻,小鱼儿惊呼出声,她们面上也不禁变了颜色。
  这时怜星宫主鼻息沉沉,似已熟睡。原来方才在那一片令人迷乱的黑暗中,邀月宫主已点了她的睡穴。此刻邀月宫主抱起了怜星,随着小鱼儿掠出。
  掠出地道,那巨大的洞窟中仍是静悄悄的,并没有发生什么变化,甚至连四面的灯光都没有熄灭。
  但小鱼儿站在那里,脸上却已看不到一丝血色。
  小鱼儿沉着脸道:“你可听到了什么声音?”
  苏樱道:“没有听到呀。”四下静寂得如同坟墓!
  小鱼儿长长叹了口气,道:“就因为你什么声音都听不到,这才可怕。”他话未说完,苏樱也已悚然变色。
  花无缺若在外面挖掘地道,就一定会有“叮叮咚咚”的敲石声传进来,但此刻四下静无声音,他显然已住手。他们连最后一线希望都断绝了。只见苏樱已在一旁坐了下来,用手抱着头,似在苦苦思索。
  小鱼儿就站在她对面,静静地瞧着她。
  小鱼儿痴痴地瞧了半晌,走过去拍了拍她肩头,道:“你在想什么?”苏樱仰起头嫣然一笑,眼波如雾夜的星光,看来是那么遥远,那么蒙眬,美丽得令人不可捉摸。
  她轻轻抱着小鱼儿的腿,道:“我在想,魏无牙必定为他自己留下了一条最后的出路,这已是绝无疑问的事,但我们为何找不着呢?”她咬着嘴唇,缓缓接道:“我已在四面都很留意地探查过,这里每一条出路的确都被封死了,山壁上假如还有暗门,我也一定能看得出来的。”
  小鱼儿忽然笑了笑,道:“这最后一条出路在哪里,我已经知道了。”
  这句话说出来,苏樱和邀月宫主几乎都忍不住跳了起来,邀月宫主已风一般掠到小鱼儿面前,动容道:“在哪里?”
  小鱼儿用手指点着道:“那边角落里有块凸起的山石,石头下有个比较大的气孔。你们总该看到了吧?”
  邀月宫主道:“那气孔虽比别的大些,方圆仍不及一尺,人怎么能钻得出去?”
  小鱼儿长长叹息了一声,道:“我们只知道魏无牙必定会为自己留下最后一条出路,却都忘记了一件事。”
  苏樱脸色立刻变了,道:“不错,我们的确都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
  小鱼儿一字字道:“我们都忘了魏无牙是个畸形的侏儒!那气孔我们虽无法出入,他却可以钻得出去,他虽然留下了一条出路,我们也只有瞧着干瞪眼。”
  邀月宫主身子一震,几乎再也站立不稳。现在他们所有的希望都已断绝,除了死之外,已无路可走。


第一百零八章 计脱危困
  她现在也终于知道魏无牙的计划,果然周密,果然绝无漏洞,这计划中最妙的地方,就是他虽然留下了出路,别人却无法走得出去,他虽然留下了食物,别人却再也休想吃得到嘴。那是一笼看到都恶心的活老鼠。
  邀月宫主只觉两条腿轻飘飘的,已无法支持下去,终于也倒了瓶酒,坐下去一口口地喝了起来。
  小鱼儿也抱起个酒罐子,拉着苏樱走了出去。苏樱心中虽也充满了悲愤与绝望,却又充满了柔情蜜意。
  谁知小鱼儿刚走了两步,忽然失声道:“糟了!方才,我们还有希望,所以大家也只有一条心,都想逃出去,正如风雨同舟,自然齐心协力,但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已断绝,她就不会放过我了。”话刚说完,眼前人影闪动,邀月宫主已到了他们面前,小鱼儿苦笑着瞧了瞧苏樱,喃喃道:“我猜得不错吧!……有时我真希望自己能猜错几件事才好。”
  只听邀月宫主冷冷道:“你们的话完了么?我再给你们片刻时间,你们快说吧。”
  只听小鱼儿忽然大笑道:“好,我们迟早总要拼个死活的,但你既说了要让我们再说几句话,你就不能像魏无牙一样在旁边偷听。”
  他拉着苏樱走到角落里,嘀嘀咕咕说了几句话,一面说,苏樱一面点头,到最后才听得小鱼儿道:“你明白了么?”
  苏樱黯然道:“我明白了,但你……你也得千万小心呀!”
  邀月宫主冷笑道:“再小心也没有用的,过来吧。”
  小鱼儿笑嘻嘻道:“你要杀我,你为什么自己不过来?”邀月宫主脸上又气得变了颜色,谁知小鱼儿这句话刚说完,身子已凌空扑起,闪电般攻出三掌。
  这三掌真是凌厉无匹,强劲绝伦,武林中只怕已极少有人能逃得过他这“杀手三招”。
  但在邀月宫主眼里,却看得有如儿戏一般,她身子似乎全未动弹,小鱼儿这三掌竟连她的衣角都沾不到。
  苏樱只瞧了一眼,已知道小鱼儿绝非邀月宫主的敌手,她似乎不忍再看,竟垂着头走了出去。
  他果然愈打愈起劲,果然丝毫没有畏怯之意,每一招使出,都带着虎虎的风声,可见是已用出了十成劲力。但无论他用出多么厉害的招式,邀月宫主只要轻轻一挥手,就将他的攻势化解于无形。
  奇招连变,直到此刻为止,她既没有使出移花接玉的功夫来,也没有使出一招杀手。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忽又笑道:“你究竟是想杀我,还是在跟我闹着玩的?”他不等邀月宫主说话,又笑着道:“你是不是想等到摸清我使力的方向之后,才要我死?”
  邀月宫主微微动容,皱眉道:“我为什么要摸清你使力的方向?”
  小鱼儿道:“因为你若摸不清我力量发出的方向,就使不出移花接玉的功夫来,是不是?”他的嘴在不停地说着话,手也在不停地挥动攻击,但一双眼睛,却始终瞬也不瞬地瞪着邀月宫主。
  邀月宫主面上的神情果然又有了变化,却冷冷道:“我要用移花接玉的功夫时,自然会用的,用不着你着急。”
  小鱼儿大笑道:“你也用不着再骗我了,我早已看破了你那移花接玉的秘密,你要不要我说给你听听?”
  邀月宫主冷笑道:“就凭你,只怕还不配说起移花接玉这四个字。”
  小鱼儿道:“我为什么不配?移花接玉又有什么了不起?那只不过也是种借力使力的功夫罢了,和武当的四两拨千斤、少林的沾衣十八跌也差不了多少,只不过因为你的出手特别快,而且能在对方力量还未充分使出来之前,就抢了先机,先将他的力量拨回去,所以在别人眼中看来,就变得分外神奇,再加上你们自己故作神秘,故弄玄虚,将本来很简单的一件事,故意渲染得十分复杂,十分神秘,所以别人就更认为这种功夫了不起了。”
  他滔滔不绝,说到这里,才歇了口气。邀月宫主面上已露出惊讶之色,厉声道:“你还知道什么?”
  小鱼儿道:“我虽然还不知道你是用什么手法将别人经脉中的真气拨回去的,但这也无关紧要,因为我已知道了你这种功夫最大的关键,就是要先摸清对方的真气是从什么地方、什么方向发出来的!”
  邀月宫主道:“哼。”
  小鱼儿道:“因为普通一般人的力量,大多是发自丹田附近几处穴道,所以你不费什么事,就可以将他的力道摸清,但是我……”
  他大笑着接道:“我学的武功却和任何人都不同,我的师父至少也有七八十个,甚至连你自己也是其中之一,就因为我学的武功太杂,所以内功也不佳,说来是我最大的缺点,但和你动手时,这反而帮了我的大忙了。”
  邀月宫主道:“你以为……”她只说了三个字,就又顿住了语声。
  小鱼儿道:“就因为我的内功不佳,出手又没有规矩,所以你一时间竟摸不清我内力发出的方向,就根本使不出移花接玉的功夫来。”
  邀月宫主一声冷笑中,她纤纤十指,已向小鱼儿“曲泽”“天泉”两穴之间点了过去,手势如采花拂柳。
  这两处穴道属“手厥阴经”,小鱼儿此刻攻出两招,力道正是由此而发,显然她已摸清了小鱼儿真气流动的方位。
  谁知小鱼儿身形一转,转开三尺,连一点事也没有。这百发百中万无一失的移花接玉功使到小鱼儿身上,竟变得一点用也没有了。
  邀月宫主这才真的吃了一惊,她既已看准了小鱼儿出手的力道发自“手厥阴经”,那就万万不会错的。
  只听小鱼儿大笑道:“你想不到吧!告诉你,你以为我那两招用了很大力气,其实我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用,你想借我的力气打我自己,但根本连一点力气也没有,这就是我对付移花接玉功的法子,你说这法子好不好?”
  邀月宫主变了变颜色,冷笑道:“很好,也亏你想得出这么笨的法子来。你出手若不用力气,就根本无法伤人,自己实在已立于不胜之地,两人交手,若根本无法求胜,难道还不算笨么?”
  小鱼儿点了点头,笑嘻嘻道:“不错,我自己也觉得这法子的确很笨,但对付你这样的人,有时愈笨的法子,往往会愈有用。何况,是你想杀我,我根本就不想杀你,我只要能令你伤不了我,就已经很满意了。”
  邀月宫主厉声道:“我不用移花接玉的功夫,难道就杀不了你么?”
  小鱼儿道:“我正是想瞧瞧你到底还有什么本事能杀得了我!”
  他话还未说完,已觉得有一股劲气扑面而来,接着,邀月宫主的一双手就仿佛已化为七八双手了。
  小鱼儿只觉得眼前到处都是邀月宫主的掌影,也分不清哪只是实,哪只是虚,更不知道如何招架闪避。
  他实在想不到一个人的手动作怎会这么快。他虽然勉强躲过了几招,但连他自己也不知道邀月宫主下一招攻出时,他是否还能躲得开了。
  她只差还未使出最终致命的一击!突听小鱼儿大喝:“等一等,我还有最后一句话要说。”
  邀月宫主根本不理他,闪电般出手,但一招使出后,却又忽然顿住,只不过手掌仍不离小鱼儿方寸之间,目光始终不离小鱼儿面目,冷冷道:“此时此刻,你还想玩什么花样?”
  小鱼儿叹道:“现在你总也该知道,无论如何,我都再也逃不了的,也绝不会再有人来救我,我已没法子不死在你手里。那么,到了这种时候,你总该将那秘密告诉我了吧!”
  他满脸都是渴望乞求之色,看来真是说不出的可怜,谁也想不到小鱼儿竟也会露出这样的可怜相。邀月宫主瞧着他,许久没有说话。
  邀月宫主忽然道:“你死了之后,我一定将这秘密告诉苏樱。”
  小鱼儿嗄声道:“你……难道就不能告诉我吗?”
  邀月宫主道:“不能!”
  这回答又变得和以前同样坚决,全无商量的余地。
  小鱼儿长叹一口气,道:“你这人真比强盗还凶,连我临死前最后一个要求都不肯答应。我若要求别的事,你肯不肯答应呢?”
  邀月宫主犹疑了半晌,终于缓缓道:“那也要看你要求的什么事。”
  小鱼儿道:“我要小便,行不行?”
  在这种时候,他居然提出这种要求来,实在令人哭笑不得,邀月宫主苍白的脸都似乎被气得发红。
  小鱼儿道:“我方才酒喝得太多,现在已憋不住了,你若还不肯答应我,我只有在这里就地解决了。”
  邀月宫主怒道:“我现在就杀了你!”邀月宫主咬着牙瞪了他半晌,忽也冷笑道:“好,你去吧,我就不信你现在还可玩得出什么花样。”
  小鱼儿道:“这地方就是死路一条,我难道还会七十二变,能变个苍蝇飞出去么!”
  他又回到方才那地室,只见魏无牙的尸身已渐渐开始干瘪缩小,那模样看来更是令人作呕。
  小鱼儿眨了眨眼睛,道:“你不进来?难道不怕我跑了么?”
  邀月宫主也不理他,这地室只有这一个出口,她自然知道小鱼儿就算有多大的本事,也无路可逃的。
  过了半晌,只听里面“哗啦哗啦”地响了起来,邀月宫主这一辈子几曾听过这种“可怕”的声音?她的脸不禁又红了,只恨不得紧紧堵住耳朵,幸好任何人小便都不会太长的,她忍耐最多也只不过是片刻间的事。
  谁知过了半天,那声音还在“哗啦哗啦”地响着。又过了两三盏茶工夫,那声音还在响个不停。
  邀月宫主愈等愈不耐烦,愈等愈奇怪。邀月宫主忍不住道:“江小鱼,你为何还不出来?”里面却只有“流水”的声音,竟没有人答话。
  邀月宫主虽然明知小鱼儿无路可逃,还是不免有些惊疑,又呼唤了两声,听不到回答,就不禁暗忖道:“这鬼灵精难道真的找到了另一条出口么?他已知道出口在此,所以才使出这诡计让自己逃出去,却将我们困死在这里!”想到这里,她手足都已冰冷,再也顾不得别的事,冲了进去。
  不,这里并没有什么变化,那声音还是在“哗啦哗啦”地响,只不过有“墙”挡住视线,也看不出小鱼儿是否还在里面。邀月宫主一冲进去,就挥手发出一股真气。
  只听“轰”的一声,那以碎石和棺材盖隔成的三面墙,就都已被震倒,里面果然没有小鱼儿的影子。
  只有几只酒瓶,被人用布带捆在一起,从上面那气穴里吊下来,吊在半空中,瓶底都被开了个小洞。
  瓶里的酒,就都流入那棺材里,响个不停。
  邀月宫主一惊之下,眼角忽然瞥见有条人影蹿了出去。原来小鱼儿一直躲在那道门的后面,邀月宫主的注意力全被那边吸引住时,他就一溜烟蹿了出去。邀月宫主发现他时,他已溜到门外。
  等到邀月宫主想追出去时,那石门已无声无息地阖了起来,连小鱼儿的大笑声都被隔断。邀月宫主这才真的吓呆了。
  她平生无论遇着什么事,从来也没有惊呼出声,更没有哀求过别人,但此刻她却忍不住大呼道:“江小鱼,开门,让我出去。”
  过了半晌,小鱼儿的声音就自上面那气穴中传了下来。只听他笑嘻嘻道:“让你出来?我难道会让你出来杀我么?”
  邀月宫主咬着嘴唇道:“我……答应绝不杀你就是!”
  小鱼儿已大声道:“你就算不杀我,我也不会放你出来的,只因你不杀我,我却要杀你,你莫忘了,我和你之间的仇恨并不小。”邀月宫主心里一震,再也无话可说。


第一百零九章 明玉神功
  邀月宫主几乎连头都已垂了下去。
  忽听小鱼儿道:“我并不是真的想让你死得这么惨的,只要你肯答应我一件事,我立刻就让你出来。”
  邀月宫主脱口道:“什么事?”这句话她说出口,已知道小鱼儿要她答应的是什么事了。
  小鱼儿果然道:“只要你说出那秘密,我就立刻放了你。”
  邀月宫主叹息道:“你……你休想……”
  小鱼儿道:“你难道情愿同魏无牙死在一起么?以后若是有人到这里来,发现你们同穴而死又会有什么想法?”他笑着接道:“那时别人一定要说,邀月宫主看来虽然冷若冰霜、高不可攀,其实却也有个秘密的情郎,两人竟到这种地方来幽会,而且……”
  他一笑顿住语声,故意不再说下去。邀月宫主身子早已在发抖。
  小鱼儿道:“你不妨再考虑考虑吧,你什么时候说出来,我就什么时候放你,反正我听了这秘密后,也活不长的。”
  邀月宫主没有说话——她至少已不再拒绝了。一直伴在小鱼儿身旁的苏樱却叹息了一声,道:“到了这种时候,你为什么一定要逼她说出那秘密来呢?她说出来之后,于你又有什么好处,那只不过使你更添些烦恼而已。”
  小鱼儿且不回答,却反问道:“你总该也知道,我和花无缺之间,总有一个人要死在对方手上,不是他杀死我,就是我杀死他。但我却不相信世上真有命中注定的事,我一定要想法子将它改变,所以我只有逼她说出这秘密来。我若知道她为何一定要我们拼命,我就有法子解决。”
  苏樱黯然道:“可是……可是现在你们的命运岂非已经改变了么!现在,你既无法杀他,他更无法杀你,只因你……你已将死在这里。”
  小鱼儿道:“谁说我一定要死在这里?我这人天生福气不错,无论遇着什么危险,到时候总能逢凶化吉,我可以跟你打赌,一定会有人来救我的。”
  苏樱默然半晌,道:“本来花无缺是一定会想法子来救你的,但现在,他自己也不知道遇到什么意外了,否则他绝不会停手的。”
  小鱼儿拊掌笑道:“不错,他最可能遇见的人,就是李大嘴他们了,因为他们在这里有个约会,这两天一定会来的。”
  苏樱道:“那么,你以为他们会想法子进来救你么?”
  小鱼儿苦笑道:“当然不会,我现在也知道他们以为我会和别人勾结,来对付他们,所以就巴不得我早些死了才好。但他们总以为有一批珠宝被魏无牙藏了起来,若不进来绝不死心,我算准他们不出一天就会进来。”
  苏樱道:“他们有法子能进得来么?”
  小鱼儿道:“凭他们那几个人的本事,这里就算是铜墙铁壁,他们也有法子能进来的。”
  苏樱终于展颜一笑,道:“我只望你这次莫要猜错才好。”话未说完,外面响起了“叮叮咚咚”的开山声。
  小鱼儿拊掌大笑道:“你现在总该相信我的本事了吧!”
  邀月宫主激动的情绪似已渐渐静了下来,正在静静地闭目调息,且已渐渐进入了物我两忘的状态。
  小鱼儿道:“看来现在我只有告诉她,花无缺快进来了。”
  苏樱眼睛一亮,道:“不错,我们先告诉她花无缺已经快进来,再告诉她,她若不肯说出那秘密,我们就将这地方封死。我想,她就算将这秘密看得十分重要,也绝不会将它看得比自己生命更重要的。”她的话声还未消失,身后忽然响起了另一个人的声音。
  只听怜星宫主一字字道:“你错了,她实在将这秘密看得比性命还重要得多。”这声音虽然十分缓慢,十分平和,但听在小鱼儿和苏樱耳里,却简直好像半空中忽然打下个霹雳。
  灯光下,怜星宫主的脸色苍白如纸。
  怜星宫主继续道:“也许我永远莫要醒过来反倒好些。”她神色仍是一片迷惘,似乎连自己在说什么都不知道。
  小鱼儿眼珠子一转,忽然笑道:“看样子你好像很难受,其实,喝醉酒也不是什么丢人的事,这世上每天至少有几十万人喝醉的,你何必难受呢?你以为自己做出了什么事?你喝醉后立刻就睡着了,只不过说了几句梦话,像是做了个梦而已。”
  怜星宫主顿时吐出口气,眼睛里渐渐有了光辉,苍白的脸上也渐渐有了神采,喃喃道:“不错,我的确做了个梦,而且是个很奇怪的梦。”
  苏樱瞧着他,目光充满了赞赏之意,像是深深以他为骄傲——每个少女都希望自己的情人慷慨、热情而仁慈。小鱼儿为了求生,虽然也做出过一些不择手段的事,但却有一颗对人类充满了热爱的仁慈的心。
  过了半晌,怜星宫主才缓缓道:“现在她已不能杀你了,你放了她吧。”她说这句话时的口气很奇怪,非但丝毫没有勉强之意,而且竟像是个局外人在劝解似的。
  小鱼儿瞧了她两眼,什么话也没有说,就拉着苏樱,走到那机关枢纽的所在之地,怜星宫主竟没有跟来。
  他们忍不住要下去瞧瞧,但他却再也未想到邀月宫主竟真的留在那石室中没有出来,而且反而已靠着石壁坐下。
  怜星宫主正远远站在一旁,出神地瞧着她,面上的神情看来既有些惊奇,又有些欣羡,甚至还有些妒忌。
  小鱼儿愈看愈觉得奇怪,怜星宫主的表情虽奇怪,邀月宫主的脸色却更奇怪,她一张脸非红非白,竟已变成透明的。灯光映照下,她肌肉里的每一根筋络、每一根骨头,都仿佛能看得清清楚楚,这一张绝顶美丽的脸,竟变得说不出的诡秘可怕。
  苏樱骇然道:“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她已经……已经走火入魔了?”小鱼儿摇摇头,还没说话,怜星宫主已悄悄退了出来,站在那里痴痴地出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苏樱和小鱼儿就在她对面,她也像是没有瞧见。
  小鱼儿不住搭讪着道:“一个人的脸会变成透明的,这倒也少见得很,这难道也是你们练的功夫么?”
  他见到怜星宫主如此模样,以为她绝不会回答这句话的,谁知怜星宫主虽然还是没有望他一眼,却缓缓道:“不错,‘明玉功’练到最后一层,就会有这种现象。”
  小鱼儿试探着问道:“那么,这种功夫一定很厉害了?”
  怜星宫主道:“这种功夫共分九层,只要能使到第六层,已可与当代第一流高手一争长短,若能使到第八层,就可无敌于天下。二十年前,我们已练到第八层了,本来要将这功夫练到第八层,至少也得要花三十二年苦功,但我们却只练了二十四年,这进境实已超越古人,我们以为最多再过四五年,就可练至巅峰。”
  小鱼儿知道她谈锋已被引起,就不再开口,只是静静等着她说下去。过了半晌,怜星宫主果然又叹息着接道:“谁知这二十年来,我们的功夫竟一直没有进境,竟似已只能到此为止,再也无法更上一层楼。”
  小鱼儿又忍不住地道:“但你们……你们为什么练不成呢?”
  怜星宫主凝注着小鱼儿,许久没有说话,像是在考虑是否应该回答他这句话,小鱼儿也只有沉住气等着。又过了很久,怜星宫主终于长叹了一声,缓缓道:“这乃因前二十四年,我们练功的时候心无旁骛,但到了后二十年,我们却也像凡俗中人一样,也有了烦恼和痛苦,再也无法像以前那么专心一意了。”
  小鱼儿默然半晌,喃喃道:“二十年前?……二十年前……”他忽然停住了话声,怜星宫主的脸色渐渐又变得苍白,只因她发现小鱼儿已猜出二十年前令她们烦恼和痛苦的是什么事了——二十年前,岂非就是她们第一眼瞧见江枫的时候?
  苏樱忽然道:“现在……现在邀月宫主莫非已练到第九层了么?”
  怜星宫主道:“不错。”她目中又露出一丝羡慕和妒忌之色,幽幽道:“我实在想不到她苦练二十年不成,居然能在这种时候、这种地方练成了,我……我实在为她高兴。”
  小鱼儿咬了咬嘴唇,笑道:“这只怕是因为我帮了她的忙。”
  怜星宫主叹道:“只怕正是如此,因为她被你困在那地方之后,才真的断绝了生机,到了这种时候,人的思想往往会有意想不到的变化,也许在一刹那间,她便已豁然贯通了,她自己只怕也想不到会有这种意外的收获。”
  外面的开山声还在不停地响着。小鱼儿耳里听得这“叮叮咚咚”的声音,心里也不知是什么滋味。邀月宫主若已真的天下无敌,此番出去后,他的日子只怕更难过了。
  谁知就在这时,开山声竟然又停顿下来。苏樱和怜星宫主不禁为之悚然失色,忍耐着等了很久,只望这声音会再度响起。但她们却失望了。
  过了一天,外面还是连丝毫动静也没有,这一天简直比一万年还长。这次连小鱼儿也无法猜得出,能令十大恶人住手的实在不多。现在他们根本已毫无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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