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死亡边缘


  赵观这一惊非同小可,连忙翻身跃出石墙,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但听身后脚步声响,修罗王已紧追了上来。赵观如何敢与发了疯的修罗王对敌,只顾拔腿快奔。忽听洪泰平怒骂一声,修罗王忽地停下步来。
  赵观一呆,回头去看,但见刚才跟在丑陋宫女身后的蒙面侍卫已悄没声息地跃了出来,挥掌和洪泰平打在一起。
  洪泰平与那蒙面人交了数掌,脸上神色惊诧之极,说道:“你的内力……你这掌法……你是凌昊天!不,你不是,你究竟是谁?”蒙面人不出声,只不断向洪泰平攻去。
  修罗王没有了洪泰平的指挥,竟似失去了神智,呆在当地不动。赵观不知她此刻是疯还不是疯,望着她狰狞的容颜,狂乱的眼神,沾满鲜血的手爪,对眼前这魔鬼只感到无比的恐惧害怕,什么报仇的念头全抛去了九霄云外。他勉力定了定神,心中动念:“她一发起疯来,谁也打她不过。即使小三儿来找她挑战,也定会死在她手下。我此时不杀这魔鬼,更待何时?”一咬牙,鼓起勇气纵跃上前,取出蝎尾鞭向她攻去。修罗王竟毫无反应,直到修罗王的蝎尾鞭在她肩头钩出一道血痕,她才忽然惊呼一声,抱头转身向石院奔去。
  赵观心想:“机不可失,我今日不杀她,改日她定会将我们全数杀了!”随后紧追而上。便在此时,但听周围脚步声响,人声大作,大约是宫中侍卫听闻这边传出呼声,纷纷奔来朝宁宫查看。
  赵观追着修罗王进入石院,但见院中那蒙面人和洪泰平犹自相持不下,洪泰平不断喝问他是谁,蒙面人只不答。又过数十招,那蒙面人忽然向后一纵,翻身跳出了围墙。洪泰平跟着追出,但见外面已站满了二三十名侍卫,那蒙面人扯下蒙面混在侍卫当中,再也难以找出。
  洪泰平环视墙外侍卫,哼了一声,喝道:“大家在乱什么?公主殿下正休息着,你们好大的胆子,竟敢来此打扰她老人家!还不快快退去?”
  众侍卫见他不快,都不敢答话。锦衣卫指挥陆涛鼓起勇气,上前说道:“启禀督主:小人听得这边传来惨叫声,好像出了什么事,因此……因此率领手下过来看看。”
  洪泰平挥手怒道:“看看!有什么好看的?主子好端端的没事,全部给我滚出去!”
  便在此时,但听石院中又传出呼喊打斗之声,众侍卫都面面相觑,不知里面发生何事,想进去看又不敢,想走也不敢,一时都呆在当地。
  洪泰平皱起眉头,转身奔入石院。但见石院中二人正自剧斗,修罗王挥爪向青竹抓去,青竹挥动长鞭,将修罗王挡在数尺以外。修罗王脸上身上满是血迹,模样极为可怖,她身上被青竹的长鞭打到之处都转为青紫色,鞭上显然喂有剧毒。
  洪泰平看了一阵,恍然大悟,冷笑道:“我道是谁,青竹那贱人哪有这等身手?赵观,你道扮成了青竹,我便认不出你了么?没想到你自己来此送死,那可是你自找的!”忽然提高声音,喝道:“段朝,听好了!眼前这人便是你的杀父仇人,快杀了他!”
  修罗王听到他的指令,行动忽然快捷起来,狂吼一声,直向赵观扑去,陡然间又变成了莫可抵御的绝世高手。
  赵观大惊,只想实时脱身,挥鞭守在身前,同时发出三枚毒镖,打算暂时逼退敌手,借机遁去。修罗王尖声呼号,身形如鬼魅飘移不定,轻易避开了毒镖,忽然伸手抓住了蝎尾鞭的鞭梢,用力一扯。她力气极大,赵观一时不及放手,竟被她扯近而去。赵观连忙撤鞭后跃,修罗王双眼发红,紧跟上前,挥掌向赵观打去。赵观只觉劲风扑面,这掌直如狂风巨浪,向他全身袭来。他气息为之而闭,不由自主地向后飞去,背脊撞在石墙之上。他心中惊惧,只觉手脚酸软,不听使唤,勉力提起右手握住了单刀刀柄,却无论如何也拔不出刀来。
  修罗王大步走上前,咧口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忽然抓起墙边一柄铁叉,向赵观当胸刺去。赵观更无法闪避,惊呼一声,但觉胸口剧痛,修罗王已将铁叉刺入了他的胸口。他靠着石墙缓缓坐倒在地,感到胸口疼痛如烧,呼吸困难,全身瘫痪无力,知道这一叉刺入甚深,自己多半是没命了。他奋力拔出铁叉,感到鲜血如泉般涌出,伸右手按住胸口伤口,左手勉力一撑,滚到墙角一堆树丛之后。
  修罗王仰天呼号,狂笑道:“我杀死仇人了!我杀死仇人了!我报了爹爹的仇了,我报了爹爹的仇了!”呼声尖锐刺耳,又似哭号,又似惨叫。她笑了一阵,低头去找赵观,却不见了人,微微一呆。她在疯狂中无法思索,喃喃地道:“逃出去了,一定是逃出去了!”伸手抓起沾满鲜血的铁叉,一跃而起,身形轻灵,在墙头一个转身,如一片纸鸢般飘出墙外。但听墙外惨叫声不绝,夹杂着修罗王的狂笑,想是外边的侍卫宫女太监们纷纷遭到她的毒手。洪泰平追了出去,本想出声呼喝制止,但见她杀性大起,全然不受控制,不禁皱起眉头,只想脱去干系,闪身奔出,消失在院外。
  ※※※
  赵观躺在血泊之中,听着自己微弱的呼吸声和渐渐减缓的心跳,知道自己正慢慢地死去。他心中动念:“我杀过很多人,现在自己也要死了。”
  便在此时,忽然听到一阵很轻的脚步声,一人快步来到树丛旁,伸手拨动树枝,显然在寻找他。他闭着眼睛,脑中渐渐迷糊,心想:“这人是谁?他是敌人,还是朋友?”
  他鼻中闻到淡淡的香味,直觉知道来人是个女子,心中动念:“她是我认识的人么?如果我就要死了,我最希望谁在我的身边?彤彤么?丁香么?画眉么?真儿么?还是含儿?她们若知道我就要死了,想必会很伤心吧?”
  却听那人低呼一声,终于找到了他,俯下身伸手压住了他胸前的伤口,撕下衣襟,快手替他包扎了。赵观迷糊中闻到一阵浓烈的药味,感觉十分熟悉,却想不起那是什么药物,他感到那人将他负起,身轻如燕,快步奔去。
  赵观胸口疼痛难忍,眼前发黑,再也支持不住,昏了过去。


第三百零一章 死战前夕
  凌昊天第二日去百花门落脚处找赵观时,听说他已单独入宫,大惊色变,连忙向百花门人询问他入宫后的消息。赵观入宫当日便在修罗王手下受了重伤,之后再也没有消息传出,百花门在皇宫中的卧底自也无法查知他下落如何,只知道那天夜里宫里出现了一个恶鬼,逢人便杀,侍卫、太监、宫女、嫔妃一共死了一百多人。后来皇帝让道士进宫来画符烧香,驱逐邪魔,将所有的尸体都火化了,这事情便不了了之。百花门人只能猜想赵观定也在这一场屠杀中丧命,又等了三日仍无消息,俱都悲不可遏,抱头痛哭。
  凌昊天一直等到最后一日晚间,仍旧没有赵观的消息,猜想他多半已是凶多吉少了。他耳中似乎还能听见赵观向他述说三个月后要成婚的事,笑着谈论他的六位未来夫人。他怎能这样就死了?他怎能不告诉自己便单独闯入敌窟?
  凌昊天倏然明白,赵观是不愿自己陪他冒险,才决定单独离去。赵观注定得去报杀母之仇,凌昊天却并非一定要杀死修罗王,赵观是因为知道他和宝安初初定情,才不忍心将他卷入这场血仇之中。他怎能这么傻?
  凌昊天吸了一口长气,他知道那天晚上动手杀人的恶鬼定然便是修罗王。他仍记得武尊在船上发疯的狂态,杀人如砍瓜切菜般轻易。修罗王发起狂来,武功想必也会高到她自己都不能控制的地步,赵观绝不是她的敌手。不管是丝毫不会武功的宫女,或是武功高强的武林中人,在她手下都没有太大的差别,总之会被她杀死,只是一招致命或两招致命的不同而已。
  凌昊天闭上眼睛,感到一股汹涌的怒意直冲胸口,有如烈火燃烧,将他心中所有其他的思绪都烧得干干净净。他要去杀修罗王!他不能让友好就此死去!即使要让宝安失望,即使要让父母伤心,他都得要去杀修罗王。他要为他的至交,一个曾经将性命交托给他,用人格维护他,在他最失意时用两年时光陪伴他的至交报仇。他不能让杀死赵观的人继续活在世上。
  凌昊天向百花门人要了一柄长剑,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在房中磨剑。他自少学武起便很少用剑,但是这回他必得用剑。他要杀死对头,这柄剑须得很锋利。他反复地磨着剑,脑中也反复地响起两个声音:一个是赵观爽朗开怀的笑声,一个是修罗王奸险阴毒的笑声。
  不料就在他准备去报仇的前一天晚上,修罗王却先向他下了挑战书,约他次夜子时在朝宁宫外决战,顺便让他领回赵观的尸首。
  凌昊天看了那挑战书,随手扔开,好似漠不关心,仍旧专注地,缓缓地磨着剑,直至天明,才扶剑睡去。没有多久他便醒了过来,在房中持剑比划,比划一阵,又扶剑睡去。百花门人知道他在养精蓄锐,准备报仇,都不敢去打扰他。
  ※※※
  次日晚间,百花门人去房中探望凌昊天,他已不在房中了。一根金针插在桌上,钉着那张挑战书,在夜风中簌簌抖动。
  凌昊天背负长剑,快奔来到皇宫之外,跃过围墙,直闯东北角朝宁宫。宫中上百侍卫在他眼中都如泥雕木塑一般,更未能察觉他的行踪。他一径来到朝宁宫前的空地之上,将剑往地上一立,肃然静候。
  朝宁宫的周围已来了很多人,凌昊天没有抬眼去看,却已知道那都是些什么人。其中有大喜法王和金吾仁波切,有虎视眈眈的修罗会中人,有对他嫉妒忌惮已久的正派中人,有一心一意尊奉他为帮主的丐帮长老,也有好事的武林中人、江湖豪客专程来此,只盼能亲眼目睹这场旷世决战。
  这些人为何会来到这里观战?是谁叫他们来的?他们怎会知道今夜的决战?凌昊天并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他索性闭上眼睛,不为周围的细碎人声所干扰。不论他们为何而来,都与他无关。他要的只是报仇。
  数百对目光注视之下,凌昊天孤傲的身影独立场中,动也不动。北地天候寒冷得早,阵阵秋风呼啸而过,强劲得如能刮破人的肌肤。凌昊天却似毫无知觉,仍旧闭着眼睛,凝肃而立。
  没有多久,月亮升上中天,朝宁宫的屋顶上出现了一个高瘦的人影。他拍了拍手,四周众人立时安静了下来。那人开口朗声说道:“今日适逢盛会,天下英雄聚集于此,真乃难得难得啊!在下不才,在此权充主持,让修罗王与虎山医侠的三子凌昊天一决死战。两家积仇深厚,难以化解,今日之战是不论胜负,只论生死,不死不休!”这人声音尖锐,在深夜中显得异常刺耳,正是提督东厂太监洪泰平。
  旁观众人听了,俱都悚然动容。武林中人大多知道凌昊天武功极高,也听过修罗王的名头,却从未见过她出手。难道她的武功真能和凌昊天相提并论?众人交头接耳,互相询问,这场决斗到底是为何而战?有人说是为了报仇。报谁的仇?有人说凌昊天的大哥凌比翼是被修罗王害死的。是么?也有人说青帮帮主赵观刚死在修罗王手上,凌昊天和赵观是刎颈之交,自然要来替他报仇。也有知道内情的人,悄悄地告诉身旁的人,修罗王及是旧日魔王段独圣的遗孤,段独圣死在凌霄和燕龙手中,他的遗孤自要找虎山传人报杀父之仇。众说纷纭,谈了一阵也就不谈了,究竟是何仇何恨又有什么打紧?只要这场比武值得一观便好了。谁不是花了一千两银子买通皇宫中的提督东厂太监,才能偷进宫来观战的呢?
  就在此时,一个黑影从朝宁宫悄然飘出,那是一个身形高瘦的女子,一身黑衣,面色白得发青,在暗夜中显得异常阴森。
  旁观众人见到那高瘦的黑衣女子,都悚然高呼起来:“修罗王!朝明公主!”
  凌昊天凝望着面前的朝明公主,也就是修罗王。但见她全身瘦削,脸颊凹陷,双眼空洞无神,一张脸显得极为苍老衰颓,比之数年前在虚空谷中见到她时的形貌已全然不同,只有眼神中的狰狞恨意未变。即使在决战前夕,凌昊天也不由得为敌手的巨大改变震惊:是什么使她的外表改变了这许多?
  修罗王的喉头发出咻然声响,双眼在月光下闪耀着血红色的光芒。她喃喃地道:“凌昊天,我要你死。我要凌家的人全部都死!我要凌比翼死,凌双飞死,还有凌霄和燕龙……我要将你们全数杀死,全数杀死,以报我爹爹的血仇!”
  凌昊天望着她,缓缓摇头,说道:“够了!”
  他声中含着浑厚的内力,修罗王全身一震,陡然停下不语,双眼直瞪着凌昊天,忽然伸出手,将手中握着的两件事物抛在地上,发出啪啪两声。那是一条百足长索和一条带钩的鞭子。凌昊天一眼便看出那是赵观惯使的蜈蚣索和蝎尾鞭,不禁脸色铁青。
  修罗王忽然仰天大笑,笑声尖锐凄厉,说道:“不错,我杀了赵观这小子!早在十年前,他还是孩子时,就该被我杀了,现在让他多活了十年,算是便宜了他!”
  凌昊天眼中冒出愤怒的火花。他拔出长剑,锋锐的长剑在清净的月光下闪着寒光,剑尖正对着修罗王。二人炽烈仇视的目光在冰冷的空气中相触,似乎能将这凄寒的月夜燃烧起来。


第三百零二章 生死一线
  却说当时赵观胸口被修罗王刺了一叉,身受重伤,只隐约记得自己被一个女子抱起,之后又昏厥过去,不省人事。过了不知多少时候,他略微醒转,一时不知自己是死是活。待得又清醒了些,便觉全身虚弱,伤口剧痛,不由得呻吟出声。却听耳边一个轻柔的声音说道:“你尚未脱离险境,好好躺着别动。”
  赵观听到她的声音,已知道她是谁,也知道自己有救了。他睁开眼,果然看到一张俏美的脸庞,眼中露出关怀急切的神色,正是郑宝安。他口唇发颤,勉强吐出几个字:“宝安,是你。”
  郑宝安坐在榻边,伸手握住他的手,赵观感到从她手中传来了一股柔和的内力,令自己身上伤痛略减。但听她柔声道:“赵家哥哥,你伤势不轻,但并非无救。你要撑下去!”赵观微微一笑,又昏昏睡去。
  如此醒醒睡睡,赵观每次醒来都感到胸口疼痛难忘,身上发着高热。他知道自己伤势极重,随时都可能吐出最后一口气。郑宝安似乎从未离开过他的床边,他每回醒来,她总守在他身旁,握着他的手,替他灌输真气,减轻他身上的痛楚。赵观强自撑持下去,感到宝安不时喂自己吃下汤药,替自己针灸抹汗,想尽办法降低他的体热。
  这天夜里,赵观再次醒转时,感到身清体凉,体热似已退去,神智出奇的清醒。他睁开眼睛,发现自己睡在一间小屋之中,窗外透入黯淡的光线。郑宝安仍旧坐在床边,手中持着一只碗,见他醒来,轻声说道:“赵家哥哥,该吃药啦。”扶起他,喂他喝下一碗苦味汤药。
  赵观喝完了药,躺回床上,感到精神一振,微微一笑,说道:“宝安,辛苦你啦。”
  郑宝安嘘了一口长气,脸上满是喜慰之色,说道:“谢天谢地,你会说话了!你总算……总算脱离了险境。”
  赵观微笑道:“你费尽心思替我治伤,我怎能辜负你的一番心血?”
  郑宝安流下眼泪,说道:“你能醒来便好了。我真……真担心得紧。”赵观笑道:“怎么我好了,你反倒哭起来?”
  郑宝安抹泪道:“我是喜极而泣。赵家哥哥,你胸前的伤口很深,伤及肺叶,恐怕要好一段时日才能恢复。你听我的话,以后定要小心保养,连酒都不能多喝。你内功底子很扎实,日后慢慢练功,应能恢复七八成的功力。”
  赵观吐吐舌头,说道:“不能喝酒?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罢了罢了,你是我救命恩人,我听你的话便是。”郑宝安叹道:“别说恩人不恩人的话了。当时情况真是凶险得紧,你扮成一个女子进宫来,我全没想到那是你。幸好洪泰平说破了你的身分,不然我便救不到你了。”
  赵观道:“多亏你出手相救,不然我一条命就送在皇宫里了。宝安妹妹,你怎会刚好在宫里?”郑宝安道:“我假扮成侍卫进入宫中,正好遇见修罗王发起狂来,杀伤了你。”赵观恍然道:“是了,原来跟在那宫女身后的蒙面侍卫就是你!小三儿知道你来了么?”郑宝安摇头道:“他不知道我也来了。”
  赵观望着她,说道:“你是因为担心小三儿,才跟来相助的么?”
  郑宝安放下药碗,轻叹一声,说道:“是。我和小三儿曾有约定,我们之中只能有一人涉险,另一人须得留下,好陪伴照顾他父母晚年。他来找修罗王,我便留在虎山等他。但小三儿离开虎山之后,事情又起了变化:你在苏州结识的那位周含儿姑娘来到虎山,交给我一封信。我从这信中发现了许多往事的真相。”
  赵观大奇,说道:“含儿?我知道她多年来一直想去虎山,却不晓得是为了什么。不久前我还让青帮中人护送她去虎山见你,她怎会有信给你?”
  郑宝安抬起头,说道:“这段往事,我也是看了信后才回忆起来。我幼年时曾跟着我娘寄居在京城周大学士的府邸,也就是含儿姑娘的家中。那时我爹爹从洪泰平手中夺得一本武功秘谱,受到东厂侍卫追杀,临死前托付含儿小姐将这秘谱和一封写给我义父的信交给我娘。但含儿小姐来找我娘时,竟将信忘了在房中,只将秘谱交给了我娘。因此我娘从未得知爹爹夺取秘谱的用心。”她说到此处,不禁叹了口气:周含儿当然不会知道,她的一时疏忽,竟会造成日后的如许流血患难,家破人亡。
  赵观问道:“那是什么秘谱?”郑宝安道:“这秘谱叫‘无无神功’。现今世间练成这门功夫的,应只有我和小三儿两人。洪泰平可能也练过,但并不精熟。那时含儿小姐转述爹爹的遗言,要我满二十岁后才能翻看这书。小三儿幼年贪玩,拿了书去看,却发现整本书全是空白的,一个字也没有。后来我们才辗转发现书中藏有字迹,小三儿为了逗我,将整本书背了下来,趁我不留心念给我听,让我也记住。后来我们都将这事忘了,直到许多年后,小三儿离开虎山闯荡江湖,才开始修练这无无神功,因而武功大进。我师父义父只道他得益于天风堡武功,却不知他内功的进益大部分得自于这无无神功。我到二十岁后也开始修习,才渐渐发现这功夫的高明之处,也才明白小三儿为何能在短短的几年内一跃成为武林高手。”
  赵观只听得惊奇无已,问道:“你爹爹为何偷出这本秘谱?”
  郑宝安道:“含儿小姐这回特地来虎山找我,就是为了将她当年忘了转交的、我爹爹所写的信亲手交给我。我也是看了爹爹的信后,才知道原委。这封信中写着许多我们太迟才发现的秘闻:我爹爹当时便知道朝明公主是段独圣的女儿,也知道宫中太监洪泰平得知她决意报仇之心,打算加以利用。那时洪泰平手中已偷得了许多武林秘谱,准备以高价出售给东瀛霸主和朝明公主。其中最精深的武功,便是这分为上下两册的‘无无神功’和‘有有神功’。我爹爹得知后,便出手夺了上册‘无无神功’,却被洪泰平的手下追杀,受伤而死。”
  郑宝安叹了口气,续道:“爹爹信中并说,这无无和有有神功高明非常,敌人若练成了,旁人绝无抵抗之能,因此他才冒死夺走,盼能交到医侠手中。他却没有料到,洪泰平仍旧去了东瀛,面见霸主织田信长,将下册‘有有神功’高价卖给了织田信长,织田信长并将之传给了手下伊贺大郎,也就是我们见过的伊贺武尊。依我推想,‘有有神功’当是练成‘无无神功’后更深一层的内功心法。武尊未曾习无无神功,便去练有有神功,最后虽练成了绝世武功,却走火入魔,丧失神智。修罗王在洪泰平的引导下,也走上了同一条路。”
  赵观忽然想通一事,心中一寒,说道:“我明白了!洪泰平故意让修罗王去练,令她神智失常,便可藉此挟持她,向她索取金钱,并能趁她神智不清时,用她去借刀杀人!”当下说了在仇杀厅中见到洪泰平向修罗王勒索金钱的经过。
  郑宝安微微皱眉,说道:“谁能料到,修罗王奸恶如此,背后却有比她更奸恶的人在折磨她!严嵩这奸相搜刮收贿的本领天下皆知,听说他钱多得没处放,在自家的院子里掘个大坑,往里面填充金银,连续三昼夜才填满。这样的藏金窖便有好几个,在江西更有无数田产。”赵观沉吟道:“这洪泰平聪明之极,他贪图钱财,看准了严嵩的儿媳妇朝明公主下手,从她那儿转手夺走严嵩累积如山的财富。听人说太监别无可贪,因此特别贪财,果然不错。”
  郑宝安道:“洪泰平生性贪财,作恶多端。我在看完爹爹的信后,领悟到修罗王若要补救走火入魔的损伤,唯有回头修炼无无神功。他们急着寻找小三儿,想必便是因为他们得知小三儿学会了无无神功。”


第三百零三章 惊世之战
  赵观心中一动,想起在仇杀厅中听得洪泰平对修罗王说的话:“我在嵩山上曾跟凌昊天交过一掌,发现他的内功家数跟你很接近,但他显然修练得法,不似你这般走入歧途。我当时便知道他是治好你身上病痛的关键。但是你报仇心切,一心要害惨他们凌家的人,现在弄到凌昊天恨你入骨,就算你跪在地上求他,他又怎会愿意替你治病?你现在唯一的办法,便是将他打倒,制住了他,再慢慢逼他说出内功心法要诀。”
  他想到此处,恍然大悟,说道:“如此说来,修罗王现在要找小三儿,正是为了得到这无无神功的秘诀!”
  郑宝安点了点头,说道:“我为何来此,你应该已明白了。”
  赵观凝望着她,说道:“你知道小三儿打不过修罗王,因此想用无无神功来交换他的性命!”郑宝安低下头,轻叹道:“不错,这或许是唯一的解机了。但是我得先除去了洪泰平,阻止他继续操控修罗王。”
  赵观忽然想起一事,惊道:“宝安,我受伤昏迷,已有多少时日了?”郑宝安道:“五天五夜。”赵观大急,说道:“不好了!小三儿没有得到我的消息,定会入宫来到修罗王报仇的!”
  郑宝安大惊失色,说道:“我这几日只顾守在这儿,竟全忘了这事!修罗王发起疯来,小三儿绝不是她的对手。我得立时出去看看!”她当时救了赵观回来,因他伤势太重,无法带他离开皇宫,只能将他藏在侍卫宿处的一间密室中,日夜不离地照料。她知道二人身在险地,修罗王和洪泰平等若发现赵观未死且仍留在宫中,定会立时前来加害;赵观过去数日在生死边缘挣扎,不定能否撑过难关,因此她更未想到要将他未死的消息传出宫去,也全不知道凌昊天收下修罗王的挑战书,已在当夜来到宫中赴战。
  郑宝安心急如焚,飞身奔出屋去,想向其他侍卫探问,四下却不见半个人影。那时已是深夜,一轮明月略略偏西,发出幽冷寒峭的光芒。她又忧又急,展开轻功赶往朝明公主居住的朝宁宫,还未到达,便听人声响动,朝宁宫外竟已有数百人在围观。郑宝安涌身跳上屋脊,往下看去,但见众人团围之中,两个人影正挥兵刃相斗,正是凌昊天和修罗王!
  郑宝安脸色霎白,游目四望,寻找洪泰平的身影,果见他高踞屋脊,低头望着场中的厮杀拼斗,脸上满是得意之色。
  郑宝安到来之时,这场决战已持续了一个多时辰。旁观众人都看得意动神驰,心惊胆战,没有人敢透一口大气。众人心里想的都是同一个问题:“凌昊天怎么还没有死?他怎么可能撑上这么久?”
  凌昊天早知自己不是修罗王的敌手,在那一日一夜之间苦思应对之法。他不能跟对手较量内功或劲力,只能以快取胜,不等对手的内力袭击到体,便迅速避开,以求自保。他的剑法同样以快为主,不求强劲,不求严密,只一味快攻。
  当时他与修罗王面对面凝视半晌,便清啸一声,当先出手,剑随身到,直刺对手胸口。修罗王一掌拍出,凌昊天脚步不停,早已绕到她身后,修罗王那一掌便击在青石地上,砰然一声巨响,竟生生将石板震碎成七八块。旁观众人见她掌力竟能强劲到此地步,都不由脸上变色,这是人能使出的力道么?
  但见凌昊天绕着修罗王的身子奔走,长剑如光如电,如影如魅,转瞬间已连攻数十剑。旁观众人见到凌昊天的出剑,都不禁噫的一声,心想:“这是什么剑法,竟能快到这等地步?”
  但见他出剑根本谈不上个别的招术,招招之间更无缝可寻,从头到尾一气呵成。从世间有人创出剑法以来,凌昊天今夜所使剑法应已达到剑术的极致;所有攻守收发的讲究、种种刺挑斩抹的技巧、一切轻重快慢的拿捏,全被他抛得干干净净,所剩的只有一柄剑和一整片融会贯通、连绵不绝的攻击。
  修罗王的兵器则是一柄最寻常的单刀。她对凌昊天的攻招全不抵御,只舞刀乱挥,在身边织起一道强不可破的气网,让对手无法攻近她的身前。这两人的打法都近乎撒泼胡来的蛮打,便似不会武功的寻常庄稼汉子互相以刀剑乱砍一般,但其中蕴含的深奥的武学道理,却非等闲所能体会。
  凌昊天和修罗王交了数招,便知她武功之精妙不及武尊,但狂态和猛劲却犹有过之。他感到阵阵劲风在身边呼啸而过,若有半分打在自己身上,不免立时被震飞出战圈,身受内伤,再无拼斗之能,当下专心一志地闪避卸力,勉强在修罗王如波涛巨浪般强大真力的缝隙间存身,手中长剑仍旧如一片电光不断向对手攻去。
  旁观众人已看到这是一场什么样的决战,这不是两个武功高手的决斗,这是一个倔强小孩儿跟一个高大孔武的壮汉的缠斗。凌昊天随时可能死在修罗王浑厚猛烈的内劲之下,而他的长剑却始终无法攻进修罗王的身周三尺之内。如此玄奇诡异而惊险莫名的比斗真是空前绝后,众人都看得血脉贲张,心神震动:武学若是有极致绝顶之境,想必便是在此时此地、眼前这场决斗之中了。
  又过了一盏茶时分,修罗王的掌风越来越强,简直如排山倒海一般,四周观看的人群只能越退越远,十多丈外的屋瓦都被掌风波及,纷纷震落。凌昊天怎能始终盘桓在那个如魔似鬼的修罗王身边而不受伤?他怎会还没死?忽然之间,众人齐声欢呼,但见点点血迹从战圈中飙出,在圈外地上洒出殷红色的血花。那是谁的血?仔细看去,才发现血是从凌昊天的身上流出;他此刻已剑交左手,右臂的衣衫上染红了一片,似乎受伤不轻。但他依然撑持下去,左手剑仍旧顺畅流转,凌厉如电。
  修罗王似乎已开始感到不耐烦,连连低吼,掌攻力势更加狠猛,脸上狂态毕现,面目凶残如妖魔鬼怪,狰狞如毒蛇猛兽。许多武林中人在那夜看见了她的神态,受到惊吓震慑,此后数月都无法入眠,或频频被噩梦惊醒,吓得满身冷汗。
  只见圈外的血点越来越密集,似乎两人身上都受了伤,但凌昊天所受的伤显然远远重过修罗王。旁观众人肃然凝视着场中的二人。大家都知道此时已不是谁胜谁负或谁死谁生之争,而是凌昊天究竟还能撑到几时。人的体力是有限的,内息是有穷尽的,人的血也不能这么一直流个不停。他总会倒下,大约将会壮烈倒下,可悲可叹、可歌可泣地倒下。对于他倒下那一刻的期待是沉重而庄严的。众人心中都知道,这世上除了凌昊天,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在修罗王魔鬼般的武功下过这么多招,撑这么久而不死。
  凌昊天也很清楚自己没有半丝存活的希望。他过去曾多次濒临死亡,在银瓶山庄的山崖,在虚空谷的边缘,他都真以为自己会死,但从没有如此时此刻对于自己必死的命运知悉得这么清楚透彻,而且死亡的逼近不是摔下山崖的一了百了,却是一点一滴像夜雾一般渐渐围绕在他的身周,他几乎能感觉得自己向死亡迈近的每一步。他眼睁睁地面对死亡,心中竟出奇的平静;继续撑下去,多活一刻并不是为了别的,只为争一口气。他不能轻易放弃,不然即使死了也不会痛快的。他清楚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而死,他是为了好友赵观。他们在地下会面时,定要相聚畅饮一番,依他们豪爽的性子,大约会谈谈彼此是怎么死的吧?他可不能丢脸,他是力尽而死,而不是气馁而死。他要这么告诉赵观。


第三百零四章 绝望之局
  郑宝安到来之时见到的打斗,正是这个绝望的场面。她眼见修罗王武功惊世骇俗,内力如狂风巨浪般汹涌澎湃,而凌昊天身上负伤,随时都可能失手丧命,不禁脸色煞白,心知自己绝对无法冲入场中救助小三儿,心念电转,涌身跃上屋顶,清啸一声,直向洪泰平扑去,拔剑向他急刺。
  洪泰平微微一惊,向后一跃避开,叫道:“什么人?”
  郑宝安不答,长剑连攻,逼得洪泰平后退数步。洪泰平嘿了一声,挥掌打出,郑宝安感到一阵劲风扑面而来,只能挥掌相迎。两人双掌相交,各自飘开数丈,立于朝宁宫屋顶的两端。
  洪泰平脸露惊异之色,大声道:“你是谁?你怎么也会……”
  郑宝安更不回答,复又持剑攻上,洪泰平不得不接招,忽然大叫一声,说道:“我知道了,你是郑宝安,原来你就是郑寒卿的女儿!”
  郑宝安冷然道:“不错,我爹爹正是被你害死的!”
  洪泰平脸上满是喜色,如获至宝,笑道:“好极了!你也会无无神功,原来如此!我一直想不明白凌昊天为何会使无无神功,原来是经由你学得的!”
  郑宝安喝道:“你滥用有有神功害人无数,天地也不容你!”手中长剑凌厉,不断向他攻去。洪泰平自是抵挡得住,脸上笑容不断,心中盘算着该如何利用这个新发现好好赚上一笔。
  洪泰平却没有留意到,此时朝宁宫前的激战已持续了一个半时辰,修罗王的药性已达到了极点,她的神智处于一片狂乱空白,早已不知道自己在跟谁在打斗、为什么打斗,只想着杀死对手,满足心底强烈的嗜血嗜杀欲望。她没有洪泰平在一旁用言语催促鼓动,出掌越来越狂暴,神态越来越疯癫,似乎要将对手和自己一同撕裂,扯碎成千万片。凌昊天看出她出手愈渐粗率,动作愈渐呆滞迟缓,似已从巅峰开始走下坡,彷佛眼前出现了半丝曙光,咬牙撑持,心中只想:“我就算要死,也要拉着她一起死!”
  又撑持了一阵,凌昊天感到气息虚弱,手脚无力,心知自己无法再支撑太久,眼见修罗王的真气仍旧强劲之极,自己远非其敌,将心一横,大叫一声,忽然将剑向她当胸掷出,猱身冲上,双掌齐出,向她打去。这是险招也是妙招,他想趁修罗王躲避长剑、内息稍缓时,以全力攻她的未济。
  旁观众人齐声惊呼,凌昊天这摆明是孤注一掷,两败俱伤的打法,但见修罗王侧身闪开长剑,嘴角露出残酷的阴笑,挥左掌向凌昊天迎去。
  郑宝安正在朝宁宫的屋顶之上与洪泰平缠斗,瞥眼见到凌昊天使出同归于尽的打法,心中大惊,提气叫道:“赵观还活着!”
  此时人声嘈杂,凌昊天在人丛围绕之中隐约听见了这一声喊,他心中一震:“那是宝安的声音!难道赵观真的没有死?那我是在为谁报仇!”便在三掌相交之前的一剎那,他陡然矮身滚地避开,修罗王的掌力便尽数打在地上,发出轰然一响,石破地裂,碎屑四飞。凌昊天捡起长剑,跳起身复向修罗王刺去,在她后肩划出一个长长的口子。
  修罗王怒吼一声,回身向他猛攻,凌昊天定下心神,沉稳接战,左剑右掌分合对敌,剑势愈发灵动,掌法愈加沉厚。修罗王在使尽全力打出那石破天惊的一掌之后,药性减退得更快,出掌的力道已远不如前。这一战的局势便在凌昊天那一滚地间陡然逆转,旁观众人都大出意料之外,惊呼不绝。
  凌昊天调匀了呼吸,从对手眼中看到了一丝慌乱和恐惧。他长长地吸了一口气,知道自己已立于不败之地。
  洪泰平眼见修罗王药性退去,心中又惊又恼,他此时只想摆脱郑宝安的攻击,一跃下屋,奔入朝宁宫的中庭。郑宝安直追而上,挺剑刺向他的背心。洪泰平边打边往宫内奔去,一直逃到后进无人之处,忽然叫道:“出来吧!”
  郑宝安但觉几样暗器迎面飞来,她挥剑打下,黑暗中闪出五六个蒙面人,正是东瀛隐身人。洪泰平指着郑宝安叫道:“这女子会无无神功,就是你们主子要的人,快拿下她!”自己便往门中窜去。
  众隐身人持刀奔上前来,郑宝安喝道:“让开!”射出一把金针,去势急准,隐身人各各穴道中针,跌倒在地。郑宝安闪身向洪泰平追上,忽听洪泰平惊呼一声,似乎见到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事物。
  郑宝安一呆停步,却见宫后的空地上陡然多出了十多个灰衣和尚,肃然向洪泰平瞪视,目眦欲裂,正是少林僧人。为首的是个方脸黑须的中年僧人,他低念一声佛号,众僧一齐纵出,围在洪泰平身周。
  洪泰平脸色苍白,颤声道:“清召,是你!”
  那为首的僧人正是清召。他道:“冤家路窄,清显,我可终于找到你了!你曾拜入我少林门下,却将我少林武功传给邪魔外道,更出手残杀本门弟子,我少林今日必得清理门户!”一挥手,群僧同时出手向洪泰平攻去。
  洪泰平虽曾在少林学艺,并巧取豪夺得到诸般神妙武功秘谱,但这些对他来说只是赚取更多钱财的手段,从来也未曾下苦功认真修练,如入天下第一珍宝库却空手而出,此时后悔又怎来得及?他在群僧围攻之下,左支右绌,满头大汗,大叫道:“清召,若不是我让人害死了清圣掌门,今日哪有你做少林首座的份?你怎能不感激我的恩情?”
  清召摇头叹道:“事到如今,你还说得出这等造业邪语,难道真不相信因果报应么?”
  洪泰平大叫道:“我给你们钱,我有很多钱供养佛祖,供养少林寺一百年都行。你们放过我!”清召双眉竖起,冷然道:“少林弟子的性命,少林一派的清誉,少林秘传的武功,岂是钱财所能买得?”
  洪泰平焦急如焚,他全没料到少林寺的人会追到皇宫中来找他算账,平时重金雇用的保镖都未在身旁,当真是人算不如天算。他怎知清召是经由赵观得知他的藏身处,并在百花门人的接引下进宫来寻他。少林寺僧人此番已有心将他诛杀,出手毫不留情,洪泰平脸上露出极度恐慌之色,胸口背后连接中掌,吐出鲜血,仆倒在地。他勉力爬起身,向着清召叫道:“我有的是钱,你们放过我!你要多少钱都可以,我愿用所有的钱买我一条命。”
  清召轻叹一声,说道:“清显师弟,你这一生,便是被钱财贪婪所误,不能自拔。”缓步上前,挥掌打在他的头顶。洪泰平吐出一口鲜血,闭上了眼睛。
  少林众僧围聚上来,在洪泰平的尸身旁跪下,齐念佛号。清召说偈道:“贪嗔痴如火,焚毁短暂身。忏悔除今业,免遭来世苦!”他站起身,转向郑宝安合什行礼,说道:“多谢女施主相助,令本派得以清理门户,清召感激不尽。”
  郑宝安颔首还礼,清召便率领少林众僧出宫而去。


第三百零五章 何谓仇恨
  深夜皇宫之中,四下一片死寂。郑宝安呆立一阵,才悄然走到洪泰平的尸身旁,低声道:“爹爹,你在天上,看到他落到这般下场,也该心安了吧!”她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但听脚步声响,五个青衣人从黑暗中奔出,在她身后站定,向她躬身行礼。
  郑宝安道:“你们来了。这人累积了太多不义之财,你们替我拿去分送给沿海受倭寇侵略的灾民,以及被严嵩陷害之忠臣义士的遗孤。”
  那五人正是龙帮的五位首脑叶扬和阮维贞等,一齐躬身答应,说道:“谨遵帮主号令。”胡伟和林百年两个上前搜索洪泰平身上,取出许多事物,有一大串钥匙,一大迭田地契约,一袋金打的叶子,还有不少存托金银珠宝的字据。郑宝安望着这些事物,轻叹道:“一个人攫取了这许多钱财,这一辈子难道能用得完么?”
  叶扬道:“属下定会遵照帮主旨意,将钱财全数分散给该得的人。”郑宝安点头道:“甚好,就交给你们去办吧。”
  阮维贞微一迟疑,又道:“帮主,龙帮上下都盼你能回去龙宫,主持本帮大局。你……”
  郑宝安淡淡一笑,说道:“龙帮有你们主持,已是足够了。也该让我回去休息一下了吧。”五人互相望望,一齐对她长揖不起。郑宝安道:“我该做的都已做了。我让三帮和谐相处,携手合作;令云夫人交还龙宫和龙帮产业;现在也找出了害死云帮主的凶手洪泰平,为云帮主报了仇。你们再不让我走,难道还要我承诺替龙帮做什么更艰难的事么?”
  五人都道:“属下不敢。”郑宝安抬头望向渐渐亮起的东方天空,说道:“你们快去吧。”龙帮众首脑站起身,收起洪泰平的事物,向她恭敬行礼,转身快步去了。
  ※※※
  朝宁宫外的战局此时也已告了一个段落。修罗王体力真气终于耗尽,喘息连连,凌昊天身上刀伤累累,流血甚多,情状并不比她好上许多,两人的打斗已从性命相搏转为抱伤撑持的拉锯战。修罗王自知气势已弱,心中着慌,只想找机会逃脱。她趁凌昊天攻势略缓,陡然向后纵出,回身便奔。凌昊天举步追上,喝道:“站住!”
  修罗王叫道:“赵观的命在我手上,你有种就追上来!”
  凌昊天叫道:“你不放过他,我便不会放过你!”随后追上,两人说话间已远离了朝宁宫,声音远不可闻,这二人即使在一场旷世激战之后,各自受伤,体力衰歇,轻功仍不是寻常武人所能及。留在当地观战的武林中人见这场比试未有了局,有的觉得已大开眼界,不虚此行,为怕惹上麻烦,便赶着出宫去;有的一心想看到结果,便施展轻功追上。转眼之间,朝宁宫外众人已全数散去,只有那几块打碎了的青石板,散落在地上的屋瓦,还有石板地上点点已转为褐色的血迹,还在述说方才那场惊天动地的大战。
  凌昊天一边跑,一边随手包扎了自己身上较大的几个伤口,脚下不停,眼望着凌昊天的背影,急追而去。修罗王出了皇宫,在京城中快奔,一路来到了城外。此时天色将明,四下一片黑暗寂静。二人一前一后在清冷的晨雾中快奔,脚下不再是城市中的石板地,而是潮湿的草丛和泥土。修罗王一路奔到城外三十里处的一个小驿站,才停下步来。该地濒临贯通南北的大运河,乃是京城居民送行的惯常之地,驿站名为“解归驿站”,乃是行人解马上船,送人归去之意。
  凌昊天见修罗王停下步来,高声叫道:“赵观到底是否还活着?他人在何处?你不交他出来,我是不会放过你的!”修罗王尖叫道:“不错,他是在我手中。我若要他的命,就跟我来!”
  凌昊天追到岸边,但见修罗王跃上了一艘小船,将船荡离岸旁,顺着水流向南而去。修罗王站在船头,叫道:“赵观便在此,你有种的就上船来!”
  凌昊天提气一跃,落在船上,还未站上船头,修罗王已向他射出一排暗器。凌昊天挥剑打下,挥掌往修罗王攻去。修罗王不挡不避,返身钻入船舱中。凌昊天一怔,心想赵观或许便在船中,生怕修罗王伤了他,连忙撤掌,转为点向她背心穴道,逼她自救。修罗王这下却是故意诱敌,忽然回过身来,向他撒出一把毒粉。
  凌昊天连忙闭气,手指急出,点上了修罗王的穴道,自己却也中了毒,手脚痲痹。两人同时受制,动弹不得,一齐倒在船板上。修罗王下半身痲痹,双手却还能动,她尖声叫道:“好!我们便死在一起!”伸手将一盏油灯推翻,灯油流在船板之上,她点起火头,船身登时燃烧起来。凌昊天勉力抓着船舷,却无力扳桨或泼水灭火,他知道自己中毒,若跳入水中只怕毒性散布得更快,游不出多远便会溺死,不禁又惊又急。但见火势越来越烈,转眼已将小船四周包围住。修罗王倒在小船的另一头,不断狂笑,叫道:“火神,我便用自己和仇人的性命来祭祀你吧!”
  便在此时,忽听岸边传来一阵马蹄声响,一人高声叫道:“小三儿,小三儿!”
  凌昊天听到那正是赵观的声音,大喜叫道:“赵观,我在船上!”烟雾弥漫中但见一乘马奔近码头,一条长索甩上船来,凌昊天奋力伸手抓住了,赵观连忙收回长索,将小船扯回岸边,伸手将凌昊天拉上岸去。
  凌昊天见赵观果然未死,但半跪在地上,神色痛苦,心中又喜又忧,忙问:“你还好么?伤得重么?”
  赵观伤口未愈,原本连床都不能下,却奔波赶来此地,又出手救人,胸口剧痛难忍,额头上满是冷汗,嘴唇发青,几乎又要昏倒过去。他勉强笑道:“我没事,还活得好好的。你中了毒是么?快服下这解药。”从怀中掏出一颗丸子递去。凌昊天吃下解药,运内息在身周一转,手脚便灵活了起来。但听船上传来凄厉的尖叫声,修罗王的身影渐渐被吞没在火焰之中。
  凌昊天和赵观对望一眼,都暗生不忍之心。凌昊天转身跃上船去,拉起修罗王跳回岸上,将她摔倒地上。
  修罗王已被烟呛得咳嗽连连,趴在地上不断喘息。她抬眼望向凌昊天,面目扭曲,厉声道:“我知道你想好好的折磨我,为你大哥二哥报仇。我段朝今日落入你手中,正好遂了你的意!你动手啊!”又望向赵观,尖声道:“我杀了你全家,与你仇深似海。你给我一个爽快的吧!”
  赵观望向她,静了一阵,才缓缓地道:“你为了报仇而对自己的作贱糟蹋,远远胜过我能想象到的对你的报复。我从未见过任何人将自己折磨到似你这般悲惨的地步。让你这么活下去,只怕比我一刀杀了你还要痛苦。”
  修罗王一呆,转向凌昊天望去,但见他一言不发,俯身扶起赵观,举步离去。修罗王满脸不可置信的神色,叫道:“你……你为何不杀我?”
  凌昊天并不回头,只道:“你已被仇恨折磨成如此,世上还有什么更可怕的事情?我怎能让自己如你一般,被仇恨生吞活吃了?”
  修罗王呆立当地,无法做声。


第三百零六章 携手末路
  凌昊天和赵观互相搀扶着走去,相视一笑,心中都感万分轻松痛快。便在此时,驿站之中陡然涌出一群黑衣人,人数过百,将码头团团包围住,手中拿着弓箭,对准了码头,竟是东瀛隐身人。二人脸上变色,停下步来,赵观低声道:“箭上有剧毒,不可妄动。”
  凌昊天只道这是段朝的布置,回头望去,不由得一惊;但见一个全身白衣的东瀛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岸边,左手扣在段朝的咽喉上。
  那女子约莫四十来岁,容貌高贵,一身东瀛妇女的和服,看来极是素净温和,但只要看见她出手制住段朝的手法,便知她必然是个极为高明的隐身人。
  那女子对着段朝微微一笑,说道:“朝明公主,你想逃去哪里?”
  段朝跪倒在地,她此时药性过去,恢复了虚弱的病体,加上身上被凌昊天砍伤打伤的多处伤口,如何有半点力气反抗?她嘿了一声,说道:“伊贺夫人,你亲自来了!”
  伊贺夫人轻叹一声,口气和缓,说道:“我哥哥武尊丧命了,信长相公的身体也快不行了,我不亲自来怎么行?”右手匕首陡出,生生将段朝的一条左臂齐肩割了下来。段朝闷哼一声,亏得她极为硬气,竟然并未惨叫出声。
  凌昊天和赵观见这女人出手如此狠辣,不禁脸上变色。
  伊贺夫人将段朝往地上一掼,口气仍然极为温和,说道:“信长相公因为练了你们给他的神功,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神智也渐渐混乱。他是一代霸主,坐拥天下,却偏偏不能克制自己体内的真气,迹近疯狂。你几次向我保证,说会交给我解除信长相公疯病的方法,如今却始终未能交出,让我等得好生心急。我听手下报告,说中土有个人会一种叫无无神功的内功,可以根治信长相公的毛病。他在哪里?你将人交给我,我就饶你一命。”
  段朝全身颤抖,撑起身来,抬头向四方望去,眼光与凌昊天相对,那对望只是一霎眼之间,两人间的重重恩怨却就在那一对望之间化解消灭于无形。段朝移开眼神,嘴唇颤抖,眼神涣散,开口道:“我不知道。世上根本没有这个人,你死心吧!我已经没救了,信长也一样没救了。你等着看他发癫发疯,丧心病狂而死吧!”
  伊贺夫人温和的脸上透出一抹杀气,说道:“你真的不想要命了么?”段朝苦笑道:“我的命十分中只剩下了半分,还怕你杀我么?信长是什么样的人,我怎会不清楚?像他这样的独夫,早早死了干净!”
  伊贺夫人冷然瞪视着她,脸色转为肃穆狠厉,低喝道:“来人!行刑!”几个武士奔上前来,押住了段朝,在她脸上撒下一把毒粉。段朝惨叫出声,伸手按脸,痛得在地上打滚。赵观看在眼中,也不禁脸色大变,知道那是极为阴毒狠辣的毒药“穿肌蚀骨”,其厉害处远胜自己曾受过的“晨昏定省”。
  却听伊贺夫人慢慢地道:“将她的手指一节节剁了下来,再将她的鼻子耳朵都割去,最后再挖出她的眼珠。看她肯不肯说出那个人是谁?”两个武士拿出小刀上前,便要动手。
  凌昊天忍不住叫道:“住手!”纵上前去,挥掌将几个武士逼退,俯身抱起段朝。伊贺夫人身影一晃,已来到凌昊天身前,挥掌向他打去。凌昊天一手抱着段朝,无法躲避,只能硬接。他此时身上受伤不轻,不由自主便引动了无无神功的内力,伊贺夫人被他震得退出两步,惊呼一声,说道:“你……难道便是你?”一挥手,上百名弓箭手登时冲了上来,箭头全数对准了凌昊天,另有一队五十余人奔近前,手中拿着火枪筒,却是织田军向西洋人买进的火器。
  凌昊天和赵观见此形势,都知道已走上了末路,反而镇定下来。凌昊天抱着段朝,见她左臂断处血如泉涌,便替她点了伤口四周的穴道,但觉她的身子正渐渐冷去。段朝勉力睁眼望向凌昊天,声音微弱,说道:“我就要死了,你不用……不用……你为什么不走?”
  凌昊天心中激动,说道:“我知道你是段独圣的遗孤,你自幼仇恨我们一家,报仇心切,所以才做出这许多伤人伤己的事来。这都没有关系。你有一念维护我的心,我就不能眼看你受酷刑而死。我们两家过往的一切恩怨,便在此时此刻,在你我之间了结!”段朝凝视着他,颔首点头,嘴角露出虚弱的微笑,头一偏,就此死去。
  赵观看在眼中,轻轻叹了口气,他知道凌昊天无法眼睁睁地看着段朝为了维护自己而惨受酷刑,他必得出手相救,就算会令自身陷入险境,那也是顾不得了。他来到凌昊天身边,大笑道:“好,好!小三儿,你做得好!不论在何处境,你都是个英雄好汉,都是个真正的侠客。我见到你今日的气度举止,真是不枉跟你相交一场!”他感到心境平静,心想二人今日死于此处,比之他在皇宫中被修罗王一叉刺死可要好一百倍。一切血债冤孽都已厘清,一切仇恨怨怒都已消散。光明坦荡,无愧于天地,虽有未尽之情,却无未尽之义。
  凌昊天听了赵观的话,心中感动,大笑道:“好兄弟,我们这就是难兄难弟吧。要活一起活,要死便一起死!”
  两人心意相通,相对大笑。
  伊贺夫人望着二人,忽然省悟,说道:“你们两个,就是凌昊天和赵观!”
  凌昊天道:“不错,就是我们!”赵观笑道:“你一介荒岛蛮夷,初来中土就见到两位当世英雄,该当觉得万分荣幸才是!”
  伊贺夫人冷冷地道:“你们死到临头,还有兴致卖弄口舌?凌昊天,我要将你带走,逼你说出无无神功的秘诀,挽救信长相公的性命。你们害死我哥哥武尊,杀死无数伊贺族隐身人,破坏我们在海上的势力,我迟早要找你们算清这笔账!”
  凌昊天大声道:“武尊数十年来率领东瀛倭贼侵略我中土,杀害我人民,无恶不作,被我中华军士打得溃不成军,仓皇逃亡,终至惭愧自杀而死,我说他死有余辜!你要杀我为他抵命也罢,这就动手!我绝不跟奸人妥协,你想逼我说出什么秘诀,趁早死了这条心!”


第三百零七章 何谓真情
  伊贺夫人双眉竖起,脸上却露出微笑,说道:“你不肯说,我总有办法折磨到你肯说。”
  凌昊天笑道:“天下没有人能逼凌昊天做他不想做的事情,你便逼逼看,我死也不怕,难道还怕你折磨?”
  伊贺夫人嘿了一声,说道:“好,我便试试!”一挥手,她身后的三个隐身人奔上前来,拿着竹筒对凌昊天喷出一股毒雾。凌昊天受伤已重,更无法抵抗,只觉脑中一阵强烈昏眩,眼前一黑,晕倒在地。
  赵观看出那是属于“迷神侵脑”一类的剧毒,能让人在数日内神智迷糊,易于逼问;若不及时解救,受着脑子中毒深了,便成为痴呆,再也无法回复神识。他不禁脸上变色,破口骂道:“贼贱人,使这等歹毒下三滥的药物,你害他坏了脑子,将神功全数忘光了,害死的是你自己的老公!”
  伊贺夫人走上前,伸脚踢上了赵观的哑穴,说道:“你这小子啰唆得很,我将你也一起带走了,以后或有用处。”
  赵观趟在地上动弹不得,眼见凌昊天中毒后脸色转黑,这毒性显然厉害之极,心中又急又怒,但听伊贺夫人挥手道:“将这两人带走了!”
  便在此时,伊贺夫人面前倏然多了一个青衣人,她如何从一圈持着弓箭火器的东瀛武士中穿入,竟也谁也没有看清。那是一个少女,身形娇弱,容色俏丽,正是郑宝安。她望向伊贺夫人,肃然道:“中原三大帮派的大批人马就将赶到此地,你若敢伤害他二人,便别想活着回去东瀛!”
  伊贺夫人脸色微变,问道:“你是谁?”
  郑宝安道:“我是龙帮郑宝安,襄助大明官兵消灭倭寇势力的,我龙帮也有一份。”
  伊贺夫人嘿了一声,眯眼向她打量,一时摸不准该如何对付她。
  郑宝安径自来到赵观和凌昊天身旁,但见凌昊天昏倒在地,眉目间隐隐透出黑气,赵观则倒在地上,胸口一片殷红,显然伤口已裂开,若不急救,一条命不免送在此地。她脸色苍白,心中念头急转。
  但听伊贺夫人冷笑道:“两个都活不了。这个倔强的不肯说出神功秘密,我在他身上下了九痴迷神药,好让我慢慢逼供,他若得不到我的解药,这一生都无法恢复神识,终要成为一个废人!”
  郑宝安低头望向赵观,从他眼神中看出伊贺夫人所说的确是实情。她咬着嘴唇,知道自己不能再犹疑。她抬头直视伊贺夫人,开口道:“你放过他们。我跟你去。”
  伊贺夫人一愕,侧目向她瞪视,说道:“你说什么?你要跟我去?”
  郑宝安道:“除了凌昊天外,我是世上唯一会无无神功的人。武尊自杀时,我也在场。你要带一个会无无神功的人回去救信长的命,你要杀一个人为武尊抵命,就带我去吧!”
  伊贺夫人轻哼一声,说道:“我怎知道你真会无无神功?”
  郑宝安左掌挥出,一股强劲的掌风直向伊贺夫人身边袭去。伊贺夫人侧头而视,但见身边的两名隐者陡然向后飞出,直摔出五丈才落地,动也不动,竟已闭气晕去。
  伊贺夫人微微点头,说道:“好!你真的肯跟我去?那些来救他们的人呢?”
  郑宝安道:“你给他解药,放过他们两个,我就自愿跟你走,并让三帮中人退去。你要带一个活的郑宝安回去,还是要跟你的手下全数死在这儿,大家同归于尽,都由得你。”
  伊贺夫人向郑宝安上下打量,又低头望向地上凌赵两人,脸上露出奇异的神色。她又问一次:“你真的愿意跟我去?”
  郑宝安神色坚决,点了点头。
  伊贺夫人凝望着面前这个外形娇弱的女子,思虑半晌,终于嘿了一声,从怀中取出一粒红色丸子,扔过去给她,说道:“吃下了。”
  郑宝安接住了,托在手中,知道这是她将藉以控制自己的厉害毒药,手掌不禁微微颤抖。她强自镇定,沉声道:“给我他的解药。”
  伊贺夫人扔过去一只小瓶子,说道:“每七日吃一粒,四十九日后毒性除尽,便能回复神识。”
  郑宝安接过那瓶解药,仰头将红色丸子吞下了。
  伊贺夫人脸上露出微笑,说道:“好!爽快!”
  郑宝安俯下身,将解药瓶子放在赵观手中,伸出手去,轻抚凌昊天的脸颊,嘴角露出微笑,轻声道:“你答应我,不要告诉他我去了哪里。”
  赵观知道她这话是对自己说的,他只想大叫:“你不要去!你让我们都死了吧,我们大家死在一块,又有什么关系?”
  郑宝安含情脉脉地凝视着凌昊天,又道:“我若能回来,自然会回来的。若不能回来,他来找我也没用。一切由我而起,也该由我而止。若不是因为我,他也不会练这无无神功。你告诉他,我去了很远的地方,总有一天会回来的。你要他好好活着,要他等我。”
  赵观无法摇头,眼中流下两行眼泪。郑宝安转过头望向他,说道:“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你一定要答应我。”
  赵观闭上眼睛,他终于明白,郑宝安毕竟是一代女侠秦燕龙的亲传弟子,是武林第一帮龙帮的掌门人。她宁愿自己承担一切的苦难,也要让心上人好好的活下去。他睁开眼,透过泪眼向她望去,告诉她他已明白她的用心。
  郑宝安看到他的眼神,知道他已答应了自己,微微一笑,说道:“你肯答应我,我就放心了。”站起身,向伊贺夫人道:“走吧。”
  伊贺夫人一挥手,众武士收了毒箭火器,成列退去。郑宝安跟在伊贺夫人的身后,走出几步,回头向小三儿望了最后一眼,才缓步离去。


第三百零八章 终身相许
  又到了中秋月明夜,赵观坐在青帮总坛的赏月亭中,眼前似乎又出现了郑宝安离去的背影。他答应了她,始终没有告诉凌昊天她去了哪里,只说要他等她。那时凌昊天服下解药,清醒过来之时,已是宝安离开约四十九天以后。他一醒来,便急急要起程赶回虎山,赵观只能婉转告知宝安已经离去的事实。
  凌昊天听了,怔了一阵,问道:“她去了哪里?”
  赵观道:“我不知道。”
  凌昊天道:“她要我等多久?”
  赵观道:“我也不知道。”
  凌昊天转过身去,说道:“多久我都等。”赵观望着他的背影,忍着不作声。凌昊天又道:“多久我都等。”大步走去,再也没有回头。
  ※※※
  这都是往事了。凌昊天当年一去,便带着神驹非马和大鹰啄眼在江湖上流浪。他始终没有成家,也没有再跟别的女子有任何瓜葛。他很执着地等着她回来。
  他的几个红颜知己都明白他。几年内,萧柔病逝,文绰约嫁给了蒙古王子多尔特。他没有了负累,但是她在他心里的分量却一日日加重,重得让他难以承受。他只有借着苦练武功,借着孤身闯荡江湖,来忘记心底的痛。他四处流浪,居无定所,一年中只有两天他一定会在某处:过年时他会回家探望父母,中秋时他会来青帮总坛和赵观喝酒。
  但是今年他没有到。赵观不知道他为什么没有来。他是不是已经宝安去了何处?他是不是知道了好友一直瞒着他的事?
  赵观清楚宝安的用心:他们二人已有约定,其中一个必得留下,以照顾爹妈晚年。她既已身入险境,便不顾凌昊天冒险前去相救。凌昊天不应冒险,赵观却无此顾忌:他伤势一复原,顾不得早已定下的大婚日期,便瞒着小三儿,立即赶往东瀛寻找郑宝安。他赶到时,才知织田信长在京都本能寺被家臣刺杀,伊贺夫人也死于这一役,东瀛陷入一片混战,宝安竟不知去向。他寻访了很久,都未探得任何她的消息。他不得不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宝安是不会回来的了。
  赵观叹了一口长气。他回想当年他们三人各领青帮、丐帮和龙帮助戚继光打退倭寇,种种意气风发的快意往事,现在凌昊天是个浪迹江湖的游侠,宝安离去,只有他还在做他的青帮帮主。这几年他过得很好,青帮帮务蒸蒸日上,他也有了八个儿女。但他始终无法真正开心起来,尤其是在中秋夜。每年他都要和凌昊天畅怀对饮,不醉不散,今年他为什么没有来?
  赵观抬起头,忽然想到百花婆婆和千叶神侠棺木上的祝语:“有情无情,皆归尘土”,“一世情仇,尽付东流”。他心中无比自责痛悔,暗想:“当时我一心为娘报仇,独自闯入皇宫,身受重伤,让小三儿以为我死了,才会出手挑战修罗王。若不是因为我,宝安和小三儿这两个有情人或许便不会遭此生离死别。我为什么未能早些明白?”
  这时小亭中,月光下,六位夫人望着赵观的脸,都能隐约猜知他的心情。
  赵观忽然抚胸咳嗽,那年他在皇宫中被修罗王刺伤,肺叶受损,此后便时时咳嗽。他总算听了郑宝安的话,她要他少喝酒,因此近年来他除了中秋夜之外都很少喝酒。丁香伸手轻拍他的背心,低声道:“这是第三杯了。”
  赵观摇了摇头。
  司空寒星忽然问道:“他为什么没有来?”
  赵观道:“我不知道。”又拿起第四杯酒。
  陈如真叹了口气,说道:“他跟他爹爹爷爷一个性儿,用情太深,难免痛苦一世。”
  赵观听了,手一颤,杯中的酒洒了出来,他抚着胸口站起身,心中打定主意:“我要再去东瀛。就算花上一辈子的时间,我也要替小三儿将宝安找回来!”
  ※※※
  凌昊天等了很多年,宝安都没有回来。有一次夜里,他梦到了她。她在梦里向他微笑,笑容中带着无限温柔关爱,和一丝淡淡的哀怨。
  凌昊天一惊醒来,他终于明白了真相:她是不会回来的了。他了解宝安,就如宝安了解他一般深刻。他知道宝安要他好好的活下去,要他认真的活下去。他感到全身冷汗淋漓,热血上涌。天色渐渐亮起,枝头鸟啭声声入耳。凌昊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拾起长剑,大步向着晨曦走去。
  从那一日起,他不再流浪,他认真挑起了丐帮帮主的重担,领导丐帮上万弟子行侠仗义,扶弱济贫,干下了无数轰轰烈烈的壮举。他以他的豪狂傲气赢得了武林中人的衷心敬意。当世丐帮之兴盛,武林之重见正道,都起于凌昊天一人。他尽心侍奉父母,承欢膝下,让双亲得以安享晚年。他不只在中秋夜来找至交赵观,几乎每月都来武汉与赵观相聚饮酒,欢笑倾谈,并认了赵观的众子女为干儿干女,领着他们到处嬉耍玩闹,重拾童年的顽皮捣蛋。众孩童都极喜欢亲近这位小三儿叔叔,总缠着他讨教武功,听他讲述虎啸山庄的往事,塞外大漠的奇闻,和武林丐帮的轶事。
  凌昊天知道宝安要他欢畅尽兴地活下去,一切悲痛都可以深藏在心底。在未来某日,当他重见宝安时,他可以骄傲地告诉她:我没有消沉绝望,我每一日都活得充实而有意义,我没有辜负了你的期望。我小三儿都是足以让你郑宝安引以为傲,终身相许的男子汉。
  等待的日子是漫长的,没有止境的等待更是漫长无边。他不曾忘记他们之间一世相守的诺言和相互等候的约定。他只没有想到等候的一方竟是自己;他只没有想到自己曾经郑重许下的心愿──让她的爱哭不再爱哭──毕竟无法实现。他只能想象她仍旧在自己身旁,他只能尽力去做一切能让她喜乐,让她感到骄傲的事,或许英雄的身边注定不能有那么一个人,一个让他依恋倚靠却不能不软弱的人;或许她的离去正是为了造就一位无欲则刚的不世豪杰。
  ※※※
  又是好几年过去了。
  在赵观和凌昊天心底深处,都盼望着有这样的一天,有这样的一幕:
  一日凌昊天在南方办事时,收到了一张纸条,那是赵观的字迹,纸上只写着三个字:“快回家。”
  凌昊天生怕父母有事,立即动身赶回虎山。他快步走在虎山的深林之中,忽然感到归心似箭。那时已是傍晚,远处家门已隐约可见。他看到门外灯下似乎站了一个人。那是谁?是娘在等他么?是爹么?他加快了脚步,才到门口,便见一人站在门外,翘首盼望,脸带笑容。
  凌昊天呆在当地,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听她轻轻地道:“你回来了。”
  凌昊天走上前去,也道:“你回来了。”
  他们微笑着,双手互握,并肩走进屋中,好似从未分别过一般,好似他们还是当年那两个天真无忧的少年少女,一同在后山练完剑相偕归来一般。
  时光岁月能在许多事物上留下痕迹,能替人的容颜添上皱纹白发,但是在有情人的心中,却只是微不足道的细节。
  (全书完)


后记 我为什么写赵观和凌昊天
  缘起
  《多情浪子痴情侠》这部长篇武侠小说是我用了将近八年的时间断断续续写成的。这部作品很幸运地赢得了二零零六新武侠小说大赛的首奖“中华武魂”,这对我来说是个很大的意外,可以说是天时地利人和齐聚外加几分运气的结果。
  我自幼爱读金庸,小学时已将金庸全套作品熟读过好几遍。跟许多其他作者一样,提笔写武侠是因为金庸封笔了,反复阅读几套有限的作品实在不过瘾,只好自己也来编个故事,将这武侠之梦继续作下去。开始写这本小说是在一九九八年,那时我刚结婚,随着先生去伦敦住了一年。那一年中我没有工作,整天窝在小公寓里闲得慌,就抱着手提电脑专心写武侠小说,本书大部分的情节都是在那一年中写出来的。一九九九年回到香港,重归工作繁重的投资银行,一忙起来往往没日没夜的,只能忙里偷闲断断续续地写下去。当时写这书只是本着好玩的心,对于出版得奖什么的完全没抱任何期望,往往在历史书上看到或在生活中见到了什么有趣的人事物,就信手拈来写到书里去了。我原本喜爱写作,写武侠时有如边写边做梦,乐在其中,当成是工作之余的小小消遣。
  初稿完成大约是在二零零零年四月左右,搁了一阵子,到二零零二年放产假期间才又重新改稿。那时曾将稿子送去几家出版社,得知出版长篇武侠小说的可能性极低,也就放弃了。直到二零零五年底的一个晚上,我在家中整理计算机档案,无意中打开了这本书的旧稿,闲着无事,开始阅读。没想到这一读就停不下来了;书很长,我一晚接一晚地读,边看边改,直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才将整本书看完了。我真没想到自己几年前写的东西竟会如此吸引我、感动我,让我欲罢不能。这唤醒了我长久以来对武侠创作的梦,也给了我多一点点的信心。我强烈地感觉到:是时候了,我该让赵观、凌昊天、郑宝安这些人活起来,走出去;他们该走出文稿,跳出我多年未开的文本文件,活生生地去面对读者了。如果这篇小说能感动我,我多么希望它也能引起读者的共鸣,感动更多的人!
  既然出版无望,我想,就放在原创文学网站上给网友看吧。也是时机凑巧,大陆的原创文学网站红袖添香和香港中华书局连手举办二零零六新武侠大赛,我在好友玉扇倾城的介绍下来到红袖,于二零零六年初开始上传《天观双侠》,也参加了这场武侠大赛。那时有人说《天观双侠》这书名不大起眼,我就改成了《多情浪子痴情侠》,没想到这书名沿用至今,到今日出版也是用这个书名。自红袖添香上传开始,一整年来受到不少网友的喜爱支持,让我感到非常惊喜──原来我的小说也有人爱看哩!原来我并非只在独做白日梦,写些只能孤芳自赏的玩意儿。而这部小说最后竟获得大赛首奖“中华武魂”,并得到出版的机会,有如一个酝酿沉积多年的梦忽然实现,心中的兴奋喜悦真不是三言两语所能形容的。
  如果二零零五年那天晚上我没有打开尘封的旧稿,没有读下去,没有感动自己,决定让我的人物“活起来,走出去”,就不会起心将这作品放上原创文学网站。如果没有中华书局与红袖添香举办的武侠大赛,我也不会有机会将作品呈现在广大的网络读者面前,供其阅读评论。当然,如果没有我过去八年来凭着一股兴趣驱使,慢慢将这八十万字一字字写出来,又前后修改增补无数次,将文字故事人物情节一改再改,直到自己满意为止,也不会完成这篇素质还算整齐的长篇作品。是这些天时地利人和,外加几分运气,促成了这部作品的获奖和出版。
  如今这部作品终于出版成书,去面对更大的读者了。希望您和我一样,也能暂时忘却俗务,和书中人物一起徜徉在快意恩仇的武侠世界之中,作一场武侠之梦!
  ※※※
  青楼小厮和虎山小三
  一本书同时写两个豪气万丈、机智勇武的少年英雄,不是件容易的事。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是否达成了预期的效果。整本书大都以交叉手法写成,一段讲赵观,一段讲凌昊天,两人的经历遥遥呼应,隐隐相关,希望这样的叙述法不会把读者弄胡涂了。
  我想象中的赵观是个体贴入微、温柔可喜的风流浪子,平易近人,人见人爱。书中这么多位姑娘都为他倾倒不已,除了因为他俊秀潇洒的外表,更因为他奇特而可爱的性格。他为了帮助别人可以奋不顾身,对兄弟朋友义气深重,应变快速且手段高明,将武功比他高的人骗得团团转,将百花门几个阴毒互恨的长老弄得服服贴贴,将一群老谋深算的青帮大老玩弄在股掌上,但他自己却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了不起。他最终当上江湖第一大帮青帮帮主,手握大权,炙手可热,但他仍旧一如既往,心境和他当年在情风馆中做小厮时一模一样,完全没有将权势地位放在心上。我觉得这是他最可贵之处。
  凌昊天则是比较悲剧的人物。他对人一片真诚,豪侠洒脱,但他和大哥凌比翼不同之处,是他太过狂傲任性,不屑敷衍讨好别人,才令肤浅好忌的正派武林容他不得,处心积虑连手将他从巅峰上拉下来。正如郑宝安所说,小三是个寂寞的天才;他年纪太轻,气度太广、武功太深、才气太高,因此无法与常人相处。武林中唯一能赏识他的是清召大师和吴三石;即使是吴三石,也只看出凌昊天可托大任,但他对赖孤九的错识却令凌昊天陷入不必要的纠纷和恶斗。
  说来有趣,这书的初意是想写郑宝安。我本想将她写成一个调皮可爱的少女,聪明机智,武功不高但总能化险为夷。后来从赵观入手写来,主角自然而然便是他和小三儿了。宝安虽退居配角,但仍算是第一女主角。我个人对她最为偏爱,她虽非最美,但个性温柔体贴,善解人意,认识她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但她并非一个一味天真娇痴的小姑娘,她同时也是个勇敢机智、敢作敢当的女侠。她身为一代奇女子燕龙的唯一弟子,虽没有燕龙叱咤风云的气势和雄才大略,却具备了燕龙洞察世情的独到眼光和处事能力。她能在短短时间内接掌龙宫,旁人都以为是受了燕龙的庇荫,实际上大半是凭着她自身的本事。她能让凌双飞自动离去,让龙帮头目俯首听命,让云夫人不敢乱来,对云非凡因同情歉疚而不断忍让回护,其后率领龙帮相助戚继光打击倭寇,这一切都非要极度成熟冷静的头脑才能办得到。
  除此之外,宝安对小三儿的真情才是最让人动容的。她是真心爱着小三,始终了解他、相信他、敬佩他、帮助他,小三身边真是不能少了像她这样一个知心体贴的伴侣。只要看看她和小三相处融洽的情状,看看他们二人之间过人的默契,就知道他们实在是天造地设的一对。相对于文绰约和小三的格格不入,郑宝安实在适合他多了。
  我对于结局该如何写着实费了一番踌躇;是该让郑宝安回来,还是留下空白让读者自己去猜想期待?现在的结局是让她在离去颇长的时间后才归来,免得小三的命运太过悲惨可怜。至于小三究竟等了多久,郑宝安为什么过了这么久才回来,赵观如何将她找了回来,我都没有确切的答案。我只希望小三等待的时间越短越好,因为我实在很希望他们两人能欢欢喜喜地重聚结缡,长相厮守。或许十年吧?
  十年后宝安回来,不过三十来岁,还能跟小三儿生一个小小三儿或是小小宝安,让凌霄夫妇可以抱孙子,也是美事。凌家不应绝后;凌霄一生坚苦卓绝,力抗火教,功成之后退隐山林,矢志行医济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他只有凌昊天一个子息。而凌昊天则是个气概万千的英雄豪杰,我写他在大漠上跨白马、携猎鹰,侧目向俺答瞪视的那一幕,豪气干云,自己都不由得为他倾倒。豪杰二字,凌昊天当之无愧。
  ※※※
  赵观的三个父亲
  一般人只有一个爹,赵观却有三个;一般人只有一个妻子,赵观却有六个。这些复杂的人物造就了赵观较旁人更为复杂的生长经历和人际关系。
  三个父亲的想法出自于我曾经想写的一个人物──五辫仙姑;这个人物后来消失了,关于她的想法却造成了赵观奇特的命运。五辫仙姑是一个生性淫荡的美女,她知道自己年华即将老去,便蓄意在短时间内与许多武林人物结好,怀胎十月后生下孩子,令得所有人都以为这孩子是他们的骨肉,争相保护,这孩子因此可以为所欲为,放荡胡来,成为江湖上人人闻而皱眉的祸害。赵观当然并没有变成那样的人,但他的出身确实是充满了传奇。
  先说赵观的母亲吧。姬火鹤在前一本书《灵剑》中只短短出现(这本书目前只有草稿,还未写成),直到《多情浪子痴情侠》才真正发展成一个完整的人物。她个性刚直激烈,没有白水仙的阴毒狡诈,也没有萧百合的凶残暴戾,只坚定而勇敢地做着行侠仗义之举。她教育儿子的方法又狠又慈爱,小小年纪便接触毒术和杀人,锻炼他的反应和意志力。赵观的个性和他母亲一般复杂,平时温和亲善,对什么人都好言好语,客客气气,发狠的时候却能如市井流氓般狠霸粗蛮,而认真起来时,又有着阴沉冷静、深思熟虑的一面。有这样一位特出的母亲,赵观始终都是引以为傲的。
  至于赵观的父亲究竟是谁,我并没有打算写出真正的答案,或许连姬火鹤自己都搞不清楚。以赵观出生的日期来看,似乎三个人都有可能是他的父亲。当时没有DNA测验,姬火鹤就算真想知道,恐怕也没办法确知吧。
  和赵观最亲近的要数浪子成达,赵观内心大约也将成达当成了自己真正的父亲。他清楚自己能坐上青帮帮主之位,很大一部分是靠了成达的关系。他的嗜酒和风流好色也颇有浪子成达的影子,到后来凌昊天甚至直呼他为“浪子赵观”,成达也戏称他的风流事迹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云龙英长年执掌龙帮,名声地位重极一时。赵观对他颇为敬重,若不是云夫人和云非凡太过让人难以忍受,赵观和他的关系应能更加亲近些。在这本书中云龙英出场不多,似乎总在忙帮中事务,并未花太多心思在赵观身上,说不上有什么父子之情。赵观也是到他死后,才开始怀念这位他从未有机会亲近认识的长辈。
  清召是个少林高僧,武功高强,德高望重,赵观对他尊敬仰望多过亲近,两人的缘分较浅。清召也是个嗜酒如命的人物,为人正派,并没有风流好色的一面。清召和小三儿似乎比较投缘,和赵观就像是两路人了。
  ※※※
  赵观的妻子们
  赵观的六个妻子出身各有不同;一个婢女,一个公主,一个妓女,一个侠女,一个杀手,一个大小姐。这六位妻子其实代表了赵观的不同面向:丁香代表善于用毒的百花门人,周含儿代表他出生于市井烟花,李画眉代表帮派中人,司空寒星代表他狠毒冷静的杀手性格,陈如真代表他豪侠的一面,公主则代表他的智计谋略和领袖之风。
  丁香对赵观一片忠诚,是赵观少年时的伴侣,陪他一路由情风馆小厮做到百花门主、杭州少爷,再进入青帮执掌辛武坛。赵观不肯舍弃她,显示他的不忘本。
  周含儿曾见过童年时的赵观,那时赵观虽尚未入百花门,却已是个十分特异的男孩子。他不过八九岁年纪,便有着强烈的侠义心肠,出手相救无辜落入风尘的周含儿,还有本事带她乘坐青帮粮船,千里送她回家,有勇有谋,也埋下了他日后入主青帮的伏笔。周含儿最后毕竟落入风尘,饱受辛酸,但她对赵观一片深情,为他甘冒大险,助他报仇成功,最终得以风光出嫁成为青帮帮主夫人,可说是苦尽甘来,得到青楼女子所能企求的最好归宿。
  朝鲜公主李彤禧是个复杂的人物。她心机深沉,手段高超,赵观除了为她的美貌外表、雍容气度倾倒以外,也颇为她的才能折服。他发现自己被她欺骗利用之后,有些气恼,但并不后悔;他只感到可惜,这么一位聪明美丽的姑娘,就将在政争倾轧之中渐渐失去她的可爱可敬。公主后来为了证明自己的人格,毅然放下权位,千里迢迢孤身前来寻他,着实令赵观感到万分喜慰得意。后来在争夺青帮帮主之位的关键时候,也是李彤禧出面帮赵观分析情势,提供方针,助他顺利坐上帮主之位。往后她想必也将继续扮演幕后军师的角色,在关键时刻帮赵观出策谋划,成为赵观极为倚重的伴侣。
  李画眉则扮演了慧眼识英雄的角色。她在赵观仍潜藏为杭州少爷,终日花天酒地、流连青楼时,便看出这人不平凡,极力引他加入青帮,甚至称他为人中龙凤。若非她的牵引,赵观更不会加入青帮,并为青帮立下许多功劳,奠定他未来登上青帮帮主的基础。赵观虽为她的容色吸引,毕竟花心风流,从未将她放在心上;她对赵观的一片情义始终未能得到回报,令她极为气恼。李画眉也不是个简单的人物,多次去向赵观逼婚,第一次她到天津年家长住,专为等待赵观,逼得他承诺求亲;第二次干脆与师兄张磊定亲,借此逼迫赵观摊牌。赵观自己也很清楚,他若想在青帮中待下去,势必得娶李画眉为妻。最后赵观为了表示尊重李四标,感谢他的提拔拥护之恩,应允娶了李画眉,但心中想必有些许的不情愿。李画眉大约是赵观除了司空寒星以外,娶得最勉强的一位妻子。
  陈如真是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年纪最小,也最没有心机,只有对赵观的一片痴情。赵观怜惜她,曾舍命保护她,但并不曾真正欠她什么情。他尊重陈近云夫妇,不敢对她太过轻薄,也从未对她表示爱意;甚至在仍与她同行时,便卯足了劲讨好貌若天仙的文绰约。赵观最后娶了陈如真,只因他知道陈如真对自己颠倒思恋,不愿让她伤心而已。但陈如真温柔美貌,也会是个安分可爱的好妻子。
  司空寒星是赵观最后结识的一位姑娘。她的身世极为可怜,父亲是冷血残酷的死神,自幼对她百般虐待,逼她杀人,甚至将她当成禁脔,侵犯蹂躏,令她毫无自尊自主。她的母亲便是青竹;青竹背叛百花门,造成赵观家破人亡,最后被赵观揪出,不得不在他面前自杀。赵观决定娶司空寒星,一部分自是因为他对青竹始终存有亲厚感激之意,不忍见她失望而死,才在她临死前的求恳下答应照顾她的女儿。司空寒星是唯一曾经狠狠虐待折磨赵观的女人,赵观竟然能不恨她,也属难能。赵观接受了她的投怀送抱,又可怜她的身世,才许诺照顾她一世。但司空寒星除了长得美之外,自幼身心受创甚深,个性偏激冷酷,并不是个可爱的女人,甚至颇为可怕。当赵观说要娶这位冷眼煞星时,青帮众大老的愕然是可想而知的。赵观婚后要能驯服她,让她与其他夫人和谐相处,让她不致给自己添太多烦恼,想必要花一番工夫。
  这六位姑娘之中,我最喜欢哪一位?事实上我最喜欢的是李彤禧。她虽不会武功,却是个极为坚强勇敢的女人。她了解赵观甚深,虽恼怒赵观花心,却能够容忍,并且清楚知道这是自己的选择,唯有接受和面对。她也是唯一曾与凌昊天相处的女人。凌昊天显然对她十分尊重欣赏,在她恼怒时甚至愿意代赵观去追她回来。赵观不能一心一意待她,实在是太辜负她了。在六位夫人中,李彤禧应是赵观心中最重视的一位,年纪越长,他将会越尊重珍惜她,因为李彤禧是个有智能的女人。
  最后说一下赵观的好色。他虽然喜欢拈花惹草,见一个爱一个,却并非没有节制的色鬼。他为避免日后尴尬,竟然自制未曾在文绰约大醉时和她发生关系,算是十分了不起的。若是他当时因贪色而让文绰约实践她的诺言,未来不免无颜面对小三儿和多尔特。他的几位妻子中,李画眉和陈如真在婚前并未跟他有过关系,这是因为他尊重两位姑娘的父亲,知道自己若对她们轻薄无行,在她们父亲面上须不好看。其余丁香是他的婢女,周含儿原是歌妓,司空寒星自己投怀送抱,公主舍弃高位前来相随,他便无所顾忌,照单全收了。书中他将所有跟他有过情缘的女子全都娶了回家,并未真正对谁负心,事实上他风流的对象想必远远多过这六位姑娘,我只是没有写出来而已。
  ※※※
  武林三大美女
  “萧云文,三美人”:文绰约虽美如天仙,但个性欠缺温柔,过于豪爽粗率,令她有些逊色。赵观初见她时,听她说话太快,为此颇觉失望。文绰约苦恋凌昊天,一片深情,却不拖泥带水,不蓄意纠缠,也是个十分可爱的人物。她最后下嫁蒙古王子,远赴大漠,心中想必仍念念不忘小三儿,仍旧在半夜传授小三儿当年在柴屋中创出的月下十五剑,藉以怀念他。其实历史上确有一位蒙古奇女子,名叫“三娘子”,曾经统治塞外蒙古部落长达数十年,与大明关系良好。我想文绰约很可能便是这位三娘子吧!至于她为何自称三娘子,自是再明白不过了。
  另外提一句:当时凌昊天在嵩山绝顶对敌大喜时受了内伤,定力大减,只因文绰约呼唤“小三儿”的口气很像宝安,曾情不自禁地拥抱亲吻她。我曾想过让他在此情况下不小心与她发生关系,此后才更加难以回绝她的告白,也才算真正欠她一分须得还清的情。不然的话,凌昊天其实并没有欠她什么,因为他自始至终都清楚回绝了她的告白。但我不想让小三儿成为负心薄幸的人,才让他忽然清醒,及时自制,没有犯下错误。这本书中,负心薄幸该是赵观的专利。
  云非凡虽然长相又美,家世又好,武功又高,人却一点也不可爱。她对赵观很凶,赵观刚上山时,她便帮着母亲来欺压赵观,不是个善良厚道的少女。之后她对赵观也极冷淡,毫无姐弟之情。凌比翼想必早看出她个性上的缺点,与宝安的温柔亲厚相较起来实有天地之别,自得千方百计地退婚。凌双飞爱上她,一部分是日久生情,另一部分自是因为她的家世,盼能借娶她来巩固自己在龙帮的地位。凌比翼喜爱容色较为平凡、毫无家世、武功未成的宝安,显示他是个重视性灵的人,全不在乎身外之名、世俗之誉。最后凌双飞受到玉修的引诱,冷落遗弃了云非凡,令她性情大变,成为一个阴毒狠辣的泼妇,甚至趋于疯癫,下场甚是悲惨。
  萧柔确然是三人中最美的一位,连凌昊天初次见到她时,都看得呆了,不敢相信世间能有这么美的女子。然而她饱受病魔折磨,年纪轻轻便与世长辞。她和凌昊天之间以琴叙情的感情十分细腻微妙,凌昊天并非不曾对她动心,这显示在他相赠玉鼠,许下临终相陪的承诺之上。在大漠上时他也曾挂念她的病情,并主动回去银瓶山庄探望,陪她弹琴解闷。他对宝安说自己欠萧柔的情,这是没错的,因为他心里确实十分珍惜重视萧柔,几番为自己不能回报她的情意而感到歉疚。
  这三位美女的下场都不怎么好。或许是应了红颜薄命这句话吧。
  最后说一句:赵观和凌昊天对感情的态度迥异,这是我想探讨的一个问题:人是不是一辈子只能爱一个人?还是可以拥有很多的情人,很多次的恋情?这问题凌赵二人都争不出个结论来,只希望他们两个都得到幸福愉快的结果。
  ※※※
  结语
  我写这部小说时的感觉是很痛快淋漓的,书中主角都是我所欣赏喜欢的类型,写他们就是写一切我向往的人格典型和价值取向,如侠气、义气、友情、痴情等等。这本书可以说是我少年时代武侠梦的结晶。人生的阶段不断转变,在迈向成熟的道路上,爱做梦的少女也得打点起精神,兢兢业业地去扮演妻子母亲的角色了。或许少年梦幻不免天真浅薄,但成熟世故未必能补足少年时期的痴迷热情。我不知道未来还会不会写出更好的武侠小说,只知道自己爱写武侠,写武侠是件开心有趣的事儿。诚心希望未来会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继续创作,让自己和读者一起享受徜徉于武侠世界的乐趣。
  郑丰
  二零零七年六月书于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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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丰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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