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5章 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作者:中原五百|发布时间:2024-06-29 05:07:05|字数:25038
对于黑山老妖这威名赫赫的绝顶大妖,古往今来有数的人物,李志常当然不会小看,但是若是为此还得怯弱于其手下,那就不是李志常风格了。
即使黑山老妖本人在此,李志常亦不会因此做出违背本心的举措。
惹下强敌,并没有让李志常惶惶不可终日。
此刻他把目光投向站在自身骨灰坛面前的小倩身上,清影绮丽,惹人遐思。
青青顺目望过去,轻笑道:“倒是块好材料。”
李志常不置可否,对着青青道:“我接下来要去普陀山,你顺路么?”
青青道:“这次我是来提醒你的,既然人已经见到,又送我师兄超生,自当回归山门。”
李志常指着地上的司马红叶道:“那你将她一起送回去吧,好歹你们渊源不浅。”
青青沉凝地看了司马红叶,心知对方用出神剑御雷真诀之后,恐怕领略了雷神真意,不知道是福还是祸,仙道的路恐怕算是断绝了。
一般而言施展神剑御雷真诀千百次,都未必能够领略其中雷神真意,却让司马红叶给碰上,只能说两者有缘。
她如今半已成道,了悟前生后世,在龙虎山中,亦算是地位崇高,若是不带司马红叶回去,指不准被几个老家伙说道,因此便也无妨。
她回道:“那就别过了,希望下次听到你的消息,不是给九尾妖圣或者黑山老妖给镇压了。”
李志常极有自信道:“绝不会。”
青青素手一挥,剑气如丝,朝着地上昏睡的司马红叶卷过去,同时没有半分惊动对方身外的电网,倏忽之间,有剑鸣响动,连同司马红叶,一起消失不见。
同时燕赤霞也向李志常告辞而去。
大家修行中人,不比拘泥,因此走得很是洒脱。
对于青青的有意提醒,李志常暗记在心。
九尾妖圣见识过如意的厉害,这次去借法宝,多半能够克制如意,不知道那天鹏尊者的法宝究竟是什么。
李志常想到这里,不自觉摸了摸栓在腰间,那神秘石室所化的铜铃,恐怕比起那定住时空的紫铃铛还厉害不少,却不是他能够催动的,纯属摆设。
他现在也算见识不少,似神秘石室这种能够带人随意出入不同世界的法宝,听都没有听过。
他正思量自身的处境,耳边传来小倩有些欢脱又迷茫地声音,“我们接下来去哪?”
李志常突然道:“你真的想一直做鬼,而不轮回,重新做人么?”
小倩一怔,有些踌躇道:“我能跟在你身边么?”
李志常轻轻点了点头,道:“那以后我帮你找一门鬼道的修行功法,希望你能有所成就。”
小倩若是轮回,李志常也不介意度化她一次,既然她愿意继续保持现在这样,也就随她去。
李志常将消遣的骨灰以道火炼化,凝结成一颗骨珠,做其栖身之所。
人亦身化剑光,朝着普陀山而去了。
一路上虽有许多小插曲,不过总算要到地方了。
普陀山不是内陆的山,而是位于浙州海外,千代大诗人曾言:
海上有仙山,山在虚无缥缈间。
说的便是此处。
此时旭日初升,照的这座仙山,如梦似幻。
这普陀山乃是佛门名山,素有人间第一清净之所的称号。据传昔日观音大士曾在降临人间道,便是出生在此山之中,后来又在此山出家,传道,后来又飘然而去。
此间仙山,纯粹是佛门净土,李志常落在山脚下,便听得梵音如涛,同时山石林木、寺塔崖刻,皆在飘渺的云雾中,若隐若现,更添神秘。
李志常没有继续施展神通,毕竟这地方藏龙卧虎,太过惹人注目,妨碍办事。
很快李志常就找到了地方,只见前面不远处,正是那松坡冷淡,竹径清幽,一座楼阁巍然而立,上书三个历久弥新的大字——冷琴阁。
琴声款款而来,洗涤凡尘,门前一副春联:
竹密岂妨流水过,山高不碍野云飞。
更显是主人悠然自得,超脱凡俗的意趣。
李志常到得门前,那门自然缓缓打开。
他虽然没有刻意隐瞒自身的气息,但是依然不是别人轻易能发现的。
冷琴居士能够感知,看来的确不是浪得虚名。
里面走出一个幼童,样貌粉雕玉琢一般,灵气逼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盯着李志常,高声道:“客人是来找居士么?”
李志常道:“正是。”
童子道:“我家先生正在讲课,突然说有贵客原来,叫我出来迎接,想必就是尊驾了,请随我来。”
冷琴阁内里十分朴素,长廊幽邃,花香鸟语,伴着清幽的琴声,让人很难不兴起遁隐山林的心思。
不多时就到了一处云台之下,那下面大约有数十位年龄不一、青幼并存的学子。
上面一位中年儒士,正端坐云台,妙语随口而出,正是那春秋精义所在。
旁边一名婢女,轻抚素琴,之前清幽的琴声,显然出于她之手。
婢女面容谈不上绝美,但是气质清湛,也算难得。
而这位中年儒士,身上文气浓厚,可谓腹有诗书气自华。
面容饱满,皮肤莹白如玉,看不见毛孔,一双眼珠,清亮逼人,好似夜晚的星辰般夺目。
李志常暗中打量,心道:盛名之下无虚士,这个冷琴居士,一身气功,混不可测,自己当初未和庞斑一战之前,也只是稍胜一筹而已。
对方显然没有走练气士的道路,而是走得以武成道之路,而且是以儒门心法为根本,将文气和真气同修。
别看对方外表不见得精壮,即使以吹毛断发的利剑,劈在对方身上,都不能造成丝毫伤害。
那冷琴居士结束讲课声,对着底下学子道:“今天就到这里,大家先散去。”
这些人对着冷琴居士躬身一礼,便各自退去,无论年纪大的,还是小的,皆目不斜视,没有多看李志常一眼,极为沉稳。
李志常身形一动,就到了云台之上,席地而坐,与冷琴居士相对。
那弹琴的婢女倒是没走,只是换了一首曲子,曲调清越,如裂金石。
第一百零一章 青城山下白素贞
中年儒士清亮的眼神,光芒一闪而逝,变得圆润起来,目光毫不犀利,注目在李志常身上,温和的声音自云台响起,和着清越的琴声,一刚一柔,阐释着音律的曼妙。
“客人便是和九尾妖圣一战的李忘生了?”
“你就是冷琴居士?能够代表青龙会?”李志常反问道。
“看来李兄是有什么事情需要我帮忙,青龙会也很乐意跟你们这样杰出的人物合作。”冷琴居士不疾不徐,缓缓说道。
即使面对能和九尾妖圣一战的李志常,这位冷琴居士依旧从从容容,没有分毫局促。
“我想知道什么地方有东极乙木,你能告诉我?”李志常没有拐弯抹角,直接询问。
冷琴居士朝婢女挥了挥手,琴声嘎然而止,一字一顿道:“只要阁下付得起代价,这世界上很少有青龙会不能解答的问题。你问哪里有东极乙木,青龙会自然也能解答,只不过这代价,也不小。”
李志常突然笑了起来,最后沉声道:“如果用你的命,来换这个问题的答案,你觉得足够了么。”
他本来清润的眸子,突然犀利起来,目光如刀似剑,看着冷琴居士,无言寂静的云台,仿佛受到一股强大的压力,一寸一分地开始下陷。
冷琴居士淡然自若道:“李兄法力滔天,若想要我的性命,的确容易,但在下只有行事准则,青龙会也有规矩,只怕要让你失望了。”
他的身体散发出莹莹白光,乃是他所修行春秋正气功运行到极致的表现。
同时一种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的气势,陡然生出,让人可以感受到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决心。
遥远的京城郊外,一处神秘的山庄所在,里面有一个神秘的空间,一本巨大的通体金色周围浮现一串一串符文的古书,正在空间中央。
而古书不远处,有两条被锁链拘禁的金龙和火龙,鳞甲分明,那火龙口吐龙炎,落在地上,露出李志常和冷琴居士所处的云台。
火龙道:“巫尊看得出这人来历么?”他居然口吐人言,只是声音阴沉还有些难言的威严。
另外一条金龙道:“东极乙木是修炼太乙真诀的必备之物,这人难道跟青帝有干系。”
他的声音相比火龙要清远一些,没有那么阴沉。
火龙道:“青帝在上古就已经消失了,种植东极乙木的神土也随青帝一起消失不见,这世间哪里还能找到东极乙木。”
金龙沉默了一会,忽然说道:“有一个地方还有。”
它龙目突然射出光柱,落进那一摊龙炎中冷琴居士的镜像身上。
冷琴居士此刻浑身颤抖,身上的白光刹那间收敛,瞳孔转为金色,对着李志常淡淡说道:“我可以告诉你东极乙木的下落。”
李志常感受到冷琴居士此刻与之前截然不同,身上的威势,竟然有种神秘的威严,让人不自觉臣服。
除了肉身一样之外,整个人霎时间变成了另外一个。
李志常眯着眼睛,轻声道:“你是谁?”
以他的修为和见识,当然看得出冷琴居士被人强占了肉身,只是冷琴居士也非泛泛之辈,居然就这样轻易被人夺去肉身控制权,来人的手段,当真非同小可,即使如九尾妖圣,要做到如此地步,恐怕也不容易,除非另有缘故。
“你可以称呼我巫尊,青龙会的事我都能做主,现在我可以无偿告诉你东极乙木的下落,就怕你不敢去。”
“看来这事情对你也有好处。”
不多时,李志常信步出了冷琴阁。
刚才那位神秘的巫尊告诉他,当今大夏皇帝随身所带的私玺就是东极乙木雕成。
这话难辨真假,就算是真的,难道他还得去从皇帝身上把这私玺取来。
而且这个神秘的巫尊,未尝没有抱着利用他的心思在里面。
看得出来,冷琴居士不过是那神秘巫尊推到前台的人物,其本身或许有见不得人的地方。
照目前的形势看来,凝结妙道真身,对他而言非常有必要。
或许九尾妖圣未必能置他于死地,但黑山老妖应当有完全令他道陨的手段,就算黑山老妖不会找他麻烦,可将自身命运寄托在运气上面,不是一个真正强者该做的事情。
无论那巫尊所言,是真是假,他都必要去京城一趟,判别一下真假。
同时身处那天下的中心,即使过段时间九尾妖圣找来,恐怕也不能全力施为,有所顾忌,增添了李志常和九尾妖圣抗衡的把握。
而且与九尾妖圣的斗争,对他心境的磨炼,的确有不小的作用,李志常即使明知道交出青凤,就可以化解两者的误会,也不愿意这样做。
毕竟九尾妖圣这么合适的磨刀石,可难找到下一个。
自来峨眉天下秀,青城天下幽。
蜀中山水清奇,不但常有剑仙出没,那绵延不止多少里的青城山脉之中,亦不知暗藏了多少厉害的龙蛇草莽。
此类妖物,钟天地之灵气,受日月之精华,不荼毒生灵,只需偶得前代修行士的道统,便可借此鱼跃化龙,迈入修行大道,比那千年树妖要强上许多。
而在青城山深处,云雾渺茫之中,数山环抱下,有一处云烟笼罩的湖泊。
云烟之下,湖波静谧,一条白蟒,倏地将蛇头露出水面,吐出一颗白光湛然的内丹,光溜溜圆坨坨,内丹足有成人拳头大小。
天上一道闪电劈下来,落在内丹上,丝毫无损。
这是天上无雨,云气翻翻滚滚,闪电一道一道劈下来,足足有九道,一次不落全打在内丹上。
那内丹越来越小,却越来越凝实,到最后一道闪电落下之后,那白蟒蛇信一吐,将内丹卷回口中。
随后蓦然间,清澈的湖水中,那白蟒的蛇皮一下子褪去,露出一个美妙绝伦的胴体。
蛇皮落在玉人手上,化作金边的白色绸衣。
精致的足踝露出水面,只见到一个白衣大士,悄然立在湖畔。容貌俊美无双,清丽高雅,一身金光闪闪白衣绸缎,艳美绝伦的面容,明眸善睐,肌肤皓如凝脂,滑腻似酥。清纯可人,清丽出尘,美若天仙,出水芙蓉,螓首蛾眉,貌美如花,俊美异常,双目之间自有一份俏、美、柔,比那名花倾国又倾城。
她自顾一番,颇为满意,脸上晕红流霞,顾盼生姿,露出欣然喜色,有如鲜花初绽,娇美无限,好似天人。举止间那份俏丽之韵,当真是个天上人间少有的极其美貌之女子。
就连天地也为之屏息,也为之惊叹,堪叹造化如此,令人难以置信。
她便是那白蟒所化,千年前偶然得了黎山老母的遗泽,迈入修行之途,修道千年,终于度过三次天劫,只欠缺一点机缘,便可圆满修行。
黎山老母乃是前古仙人,所留遗泽,非同小可,她不但法力精深,即使道行天下间也少有人能及。
心血来潮感应,知道不久后观音大士会在普陀山灵应寺中显圣。
此去普陀山虽有无穷山水之隔,但是于她而言,亦不算得遥不可及。
成道圆满的机缘,到时便可去问观音大士。
她虽然是妖族,却是正宗的黎山老母门下,论起正统,即使当今之世,佛道两门的练气士,也少有比得上她的出身,观音大士看在黎山老母的面子,自然不会为难她。
出于对自身术数的自信,她当然知道今次不会一无所获。
一条匹练划破长空而去,转瞬消失。
惊起东华尘土梦,沧州到处即为家。
山人自种三珠树,天使长乘八月槎。
梅福留丹赤如桔,安期送枣大于瓜。
金仙对面无言说,春满幽岩小白花。
一首七言律诗,随着李志常信口而吟。在这人山人海的信众中,格外突出。
这时一个士子道:“普陀山乃是佛门圣地,兄台何故兴起道家的幽思?”
今天正好是二月十九,乃观自在菩萨降临人间的诞辰,故而为普陀山一年一度的盛事,所以今日浙州附近,但凡有条件的人,都来目睹这番热闹。
普陀山极为广大,山上寺庙多不胜数。
而在这名士子身边的另外一人却道:“龙潭有所不知,这普陀山亦是观音大士的道场,而观自在菩萨入佛之前,乃是道门神圣——慈航道人,故而普陀山又是佛道同流的地方,处处有菩萨当年所言佛本是道的玄机在里面。”
李志常轻轻笑道:“这位兄台当真见识不俗。”
江浙一带,人文翡翠,这里的文人,的确见识更开阔一些。
那位被称作龙潭的士子道:“朱兄可是不到二十岁就中举了,自然厉害。”
李志常听到这话,倒是多看了这位朱举人一眼,浙州之地,文风鼎盛,人才辈出,在这里中举可要比其他地方难上不少,几乎可以说是残酷无比,有人戏言,即使考中进士,也比在浙州考中举人要容易不少。
今天恰逢佛事,人物气机纷杂,李志常没有望气,此时用神打量,这朱姓士人,果然文思泉涌,十分不凡。
他本来打定主意要去京城,只是恰好遇到这一年一度的盛事,加上普陀山为佛门清净地,颇有玄妙,不免想趁此游览一番。
没想到随意吟咏一首诗,也能遇到这样的人物。
两边互通姓名,那朱举人叫做朱阳平,身边的朋友叫做孟龙潭,都是余杭人士。三人随意攀谈起来。
李志常微笑闲扯,句句用典,因为浙州临海,三人说起海外风土人情,更是瑰丽奇幻,令两人叹服不已。
不知不觉间,三人闲逛,就到了一处寺院。
这寺院不太宽敞,似乎少有人来,里面只有一个白发垂眉的老僧守着。
即使今天是一年一度的盛事,这里也没有半分香火,可以想象平时,这里又是怎样一番冷清局面。
那孟龙潭是个热心肠人物,因此劝说两人到庙里拜拜菩萨,同时送点香油钱,接济下这可怜的老僧。
那老僧难得遇到香客,似乎因此十分热情,整理了一下衣服出来迎接,引导他们三个在寺内游览。
最后到了大殿之中,里面却没有菩萨金身塑像,到时两边墙上的壁画非常精妙,上面的人物栩栩如生。
只见殿堂楼阁重重迭迭,胜景绝伦。里面有一座空着的莲台,四周众多佛子围绕着,外面是许多散花的天女,个个美艳清丽。
孟龙潭好奇道:“大师你这里的壁画当真精妙,即使吴道子重生也不过如此了,但是怎么没看见菩萨。”
老僧呵呵笑道:“菩萨正是今天才降生,你再等一会就见到了。”
孟龙潭哈哈大笑道:“大师糊涂了罢。”
这时候外面款款进来一位白衣丽人,明眸皓齿,顾盼生辉。
朱举人和孟龙潭只看了一下,不觉神摇意动,顿时沉浸在倾心爱慕的凝思之中,难以自持。
这时候突然壁画中有金光蔓延大殿,一闪而逝。
那白衣丽人随即消失不见,朱举人奇怪道:“李兄你看见刚才那位姑娘去哪了么?”
李志常指着壁画,微微笑道:“去里面找菩萨了。”
两人不由得朝壁画看去,不知何时,本来空着的莲台,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菩萨坐在上面,两边童子随侍,分明就是观音菩萨以及随在身边的善财童子和龙女。
只是那菩萨坐下,佛子密密麻麻,周围散花的天女无数,哪里分辨得出那位白衣丽人在何方。
而此刻李志常凝目在画壁之上,脸上若有所思。
在画壁之中,又是另外一番情景。
白衣丽人一下子就进入了画壁之中,上面法坛之上,金光万道,菩萨高坐其间的莲台上,缓缓开口。
她却混在法坛之下,佛子中间。
那菩萨道:“下跪何人?”
白衣丽人不卑不吭,端庄娴雅地见礼道:“青城山下白素贞,叩见大士。”此时她身周的佛子对她视而不见,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都对着菩萨,脸上布满虔诚的神情。
菩萨看不出其他的神色,面容慈祥,大慈大悲的意念充满整个空间,轻轻点头道:“你有何心愿,要求于我?”
第一百零二章 菩萨也看不透
白素贞合上白玉似地柔荑,恭恭敬敬地回道:“大士容禀,弟子勤修苦练,已有千年,近日修得真人之身,再无杂念,还请菩萨指点迷津,渡我脱出凡尘。”
这菩萨虽只有一具化身在此,但道行不昧,心下计量,已知前因后果,欲要出声,却看到白素贞身后不远处,一男子悄然而立,白衣如雪,左肩斜露一截剑柄,与这清净之地,格格不入。
她心中奇异,未知究竟,那男子便道:“尘缘未尽,如何飞升,何况这天上未必就比凡尘好了去,姑娘却是痴了。”
那菩萨虽不是尽知过去未来,但此时依旧看不清这男子根脚。瞧他法力,不过与白素贞伯仲之间,可是能够算出白素贞的尘缘未尽,自是道行深厚,不容小觑。
她仗着这一年一度的佛事,信众愿力破开天人阻隔,分出化身降临人间道,为的便是指点白素贞,了一段牵扯不清的因果。
这人横插一脚,还看不清来历,着实让她心中存疑。
李志常风采俱佳,掩不住一身道门法力,纯阳至极,令她倒是想起一个人来,不过那人连着另外七位一同惹到了血海那位,连同元神一起被打散,至今未曾回归道祖所立的彼岸天界。
白素贞听到男子声音,不觉一惊。
这空间看似逼真,其实都是菩萨以众生愿力演绎佛法幻化,除她和莲台上的菩萨以及童子、龙女,连同这些虔诚佛子,都只是今日普陀山上的信众念力构成,当不得真,也做不得假,却也一切都在菩萨掌控之中。
此人能进来即使未足天仙境地,也是另有不凡之处,不似人间地仙一流。
白素贞听到对方说她尘缘未尽,又见菩萨没有否定,便知这位不知来历,不知根底的年轻人,未必虚言。
但她向道之心,何其坚决,岂会因一言而动摇。
对着菩萨继续道:“弟子子此心一定,众念皆寂,任何尘缘,都愿割弃。”
那菩萨摸不清李志常根底,何况她乃慈悲化身,不似慈航道人那般好斗,所以采取比较柔和的方式,继续试探一下李志常。
“这位道友可还有话对她说。”
李志常微微笑道:“菩萨知道,何必明知故问,这位姑娘自己也知道,又何必问菩萨,左右不过是人间尚有一桩救命恩情未还,难以圆满。”
李志常此言一出,不止白素贞心中触动,就连菩萨如寒潭般静止的心境,也好似落下了片片花瓣,拨起丝丝涟漪。
此人究竟是谁。
李志常见到菩萨反应,心中登时了然。
他终于确定了自己最大的一个优势,那就是连观自在菩萨这种道行,都摸不准他的根脚。
当年释迦牟尼尊者似乎知道一点他的事迹,道祖化身老子亦对他十分明了,可今日看来,除却那种大人物之外,即使身为西方三圣之一,法力道行远在诸佛之上的观自在菩萨,现在都不能看清他的来路。
李志常又多了一些新的想法。
其实他不知道这一切都归功于他身上的两件宝物,无论是如意还是身上神秘石室所化的铜铃,来历都是惊天动地,上面的气息,足以在菩萨不能本尊到来的情况下,遮掩李志常身上的根底。
不过若李志常到了金仙层次,也不需要这些掩盖了,那又是另一番境界,难以描绘。
之前在他不知晓的情况下,墨子也曾看出他的一丝端倪,不过如果放在今天,即是墨子‘道与真合’的境界,亦看不透他了。
一场本来天注定的机锋问答,便给李志常搅得支离破碎。
最后只留下‘三月三日是清明,清明时节雨纷纷。有缘千里来相会,须往西湖高处寻’的禅吟声。
之前孟龙潭和朱举人两人只不见了那白衣丽人,顷刻间又发现李志常消失不见,心中讶异,正想询问老僧。
却发现有金光自壁画而出,渺渺茫茫,生出万道,最后整座寺庙都消失不见,两人只觉得飘飘忽忽,晕头转向,都回转过来,已经在人潮人海之中,似乎连同之前遇到李志常都浑如一梦,难辨真假。
知道后来再次相见李志常,方才明白对方的神异。
普陀山上,佛光普照,自是更加引来香客的虔诚,而淡蓝如洗的天空中,云路之上,两条匹练相互追逐,若非目力极佳,极其专注是难以察觉。
那遁光极快,不过多时,就落在了一处青翠峰头。
江南好处,风景处处令人心动,流水叮咚,如琳琅玉佩,声声不绝。
李志常既听流水,又观草木,不远处便是白娘子,佳人绝世独立,欲语还休,当真构成一幅天然的水墨山水人物图。
白素贞立在远处,终于忍不住开口:“不知公子可否能给小女子作解之前菩萨的诗?”
李志常道:“姑娘看着平湖如镜,江山万里,以前可曾细细;领略过?”
白素贞迟疑道:“我一心向道,从没有在意这些事物。”
李志常幽幽地说道:“你是想白日飞升么?”
“向来所愿。”白素贞毫不犹豫道。世人都道神仙好,却不知神仙怎生好,亦不知神仙所处的天界又是何等曼妙,但能够白日飞升,有谁会拒绝。
李志常指着天空道:“天界好不好,我不知道,但你曾见过这天外罡风之上又是什么?”
世人都知晓白日飞升就是到达天界,又以为只要不断向上空飞去,就能看到天界,其实两者不可混为一谈。
白素贞这等修为当然知道这罡风之上便是虚空,只是虚空是何等情景,从来只是元神定境中稍微感知,不敢轻易尝试。
因为无论是那天上罡风,还是罡风之上,都有无数神秘可怕的能量,对元神和肉身伤害都很大,除非金仙中人,谁也不敢轻易遨游虚空。
白素贞道:“不曾见过,只是虚空凶险,道友应当知晓。”
李志常负手而笑道:“虚空凶险,却胜在无边无际,永远神秘,且只要能够克服那些困难,便能来去自如,但是姑娘能担保到了天界之后,还能来去自如么?”
第一百零三章 当棋手的机会
白素贞听着李志常怪人怪语,心中不知如何作答。
她自修行以来,接受的概念,便是功行圆满,飞升天界,从没有想过其他的事情。
李志常的妙想天开之语,非但没有引起她的兴趣,更让她失去了耐心。
菩萨留下的话,固然难解,但并非无迹可寻,既然李志常不肯作答,那就分道扬镳吧。
她外柔内刚,虽然天性善良至极,但是并非可以轻易左右的人,下了决定,便道:“道友所言,白素贞难以明白理解,若是不愿意解答小女子的疑惑,我也不敢有半分不满,就此别过了吧,他日有缘再会。”
李志常瞧着白素贞离去,摇了摇头,这是非要往撞在法海手上啊。
法海号称佛门第一人,即使白素贞几乎便是天仙境界的大妖,比诸白子山之流,对上这恐怖的法海,也难有胜算。
加上那段孽缘,到时拖累不小,功行倒退。今日所求,便不再是将来所求,说到底很可能给他人做嫁衣。
李志常见得白素贞心意坚决,同时对于这些一意苦修和自身经历红尘困苦之后成道作为对比。
在这方面,的确显示出自身的优势。
只有见过人间种种之后,才能更明悟本心,而不是一味固执,又会因为一些事情,失去本我之心,成为他人手中的棋子,难以逃出。
即使演绎出一桩桩悲欢离合的故事,到底也只不过类似于之前见过的电影中的人物,一切都在他人操控之中,成为他人推测造物主境界的一种手段。
李志常之前作为,一来是证明之前的想法,那就是自己不会轻易被人算计,二来他也想尝试一下摆弄命运的滋味,出于对于白素贞事件的了解,他已然能在这桩事情中,有成为棋手的资格。
这事情能够牵扯到法海这金仙之下几乎无敌的人物,李志常却因为某些缘故,能够有机会将法海作为棋子,这种体验,对他将来成就金仙,都有难以说尽的好处。
白素贞既然非要往既定的命运而去,李志常便没有继续劝说下去的心思,而是开始想着如何在这件事中,达成自己的想法。
至少目前下棋的人,已经有了观自在菩萨一个,不过看来绝不仅仅是她一个。
李志常虽然想了这么多,却还没有马上就要参与进去的心思。
现在首要的目的,便是去京城,将那皇帝的私玺借来一用,练成妙道真身,方才真正有了立足这方天地,可进可退的本钱。
在中洲东北之处,森林茂密,山脉起伏,绵延不止多少万里。
在这白山黑水当中,又不知道有多少虎豹财狼,还有异族猛士。
但是无论是黑山白水中修炼成精的妖魔鬼怪,还是那世世代代在此繁衍生息的异族人,都不是这片大地的主人。
这不知多少万里的山林,只能有一个王者,那就是七杀魔宫的黑山老妖。
这雄视古今的妖中之妖,王中之王。
就在那黑山白水的绝顶处的大殿——七杀魔宫中。
这处大殿雄伟壮丽,即使当初昆仑世界中的以周流八部神通建成的‘帝下之都’,都逊色许多,差距之大,就像是乡下土财主的庄子和皇宫大内的差距。
不但是外表差距,更是内在那种气质的天渊之别。
大殿中央,猩红的炭火,足足有一人之高,焚烧的尤其剧烈,闪出的灼热,让这空旷幽冷的大殿,生出暖意。
而在大殿正中的现出一个宝座,底下有朵朵黑色莲花托起,生出一股子万法不沾的意味。
凡是有眼力的人都可以看出这是一件法宝,极其厉害的法宝。
这就是黑山老妖——阿鼻王座,已经自有灵性,即使天仙人物,论实力也不过和这阿鼻王座伯仲之间而已。
但它仅仅是黑山老妖的座椅。
老妖奢华,可见一斑。
宝座之上,却是一团团星云,如果李志常观看到,就知道这演绎的是外太空景象。
里面星体运行,各行其是,有种纳宇宙于芥子的意味。
如非老妖亲自见过虚空之外,星体运行,绝不会演绎的如此生动形象。
那无数星云凝聚,最后结成一个人形,衣服也随之形成,如波浪般抖动不已,一头银白色的头发,卷出一个稽,一通体晶莹,没有半分杂色的玉簪插着。
这人便是威震天下,雄视今古的强人,天地间第一号巨妖——黑山老妖。
他两只眼睛睁开,好似两颗耀眼的星辰,晶亮无比,大殿登时亮了倍许。
这两眼光芒,是他几乎不可摧毁的性灵之光的投射,亦有如此可怕的场面。
其人的深刻莫测,已经超乎人间道能够承受的极限。
他修长的手指,上面的指甲比石灰还要白,足有尺长,轻轻一弹指,便是一道黑色的火焰:“去把少主给我叫来。”
黑色的火焰如有灵性,在虚空上一起一伏,就像人类点头,转眼就袅袅飞出了大殿。
这是法有元灵的境界的火焰,对黑山老妖而言,如若平常。
魔宫深处,一池清水之中,有个男子盘坐其中,他一头披肩长发,有些微卷,膝盖上横着一把宝剑,周围的池水漫过了他的胸口。
干净的面庞,没有一根胡须,俊朗的面貌,足以迷倒万千少女,眉眼间流露的冷酷,增添了一丝奇异的魅力。
一朵黑火,翩然飘来,停在他身前。
空气似乎有种无形的律动。
男子轻声道:“老爷游荧惑归来了么?”
荧惑便是离人间道这方天地最近的一颗星辰。
这男子就是七杀魔宫的少主,黑山老妖的传人,在七杀魔宫中,许多人虽然不敢说,但是都知道,当年老爷自六道轮回中掳走一个魂魄,可能便是这位少主。
谁都知道黑山老妖六亲不认,一切皆可杀。
那真是逢佛祖杀佛祖,逢亲眷杀亲眷,即使至亲至爱之人,也能毫不犹豫斩杀的绝世人物。
这般以杀成道的凶历大妖,居然肯精心培育一个传人,没有人能够想明白,即使这个少主,他自己也不明白。
第一百零四章 太上京
黑山老妖的想法,没有人可以猜测。
这位俊朗无匹的年轻人,拿起手中的绝世名剑——一夕剑,径直去见黑山老妖。
空旷的大殿中,老妖眼中似乎冒着两团傪绿的火焰,一身纯黑色,不带半点杂色的华服就这么笼罩着他身子,而腰间系着一根明晃晃的金绳,闪闪发亮。
此绳看似简单,但是年轻人作为七杀魔宫的少主却知道,只要念动咒语,天仙以下的人物,直接就能绑了,连同元神,也能一起封禁在肉身之内,直逼上古那条传闻的捆仙绳。
黑山老妖负手而立,漠然无情看着他的传人,声音充满冷漠,不带丝毫感情色彩说道:“我要你下山去杀一个人。”
“谁?”
黑山老妖袍袖一挥,大殿上空,就生出一团光影,里面先是出现一座魁伟壮丽的都城,然后拉近人物景观,无一不清晰,秋毫可见。
他认得这地方,正是中洲大夏王朝的都城——大兴城,又称之为太上京。
里面人物,熙来熙往,但一人悠然鹤立于鸡群,十分瞩目。
此人正是李志常,步入这神京帝都,当真是天家气象,万国来朝。
本朝天子,已经年近八十,却依旧精力旺盛,又添了一位皇子。
李志常天子望气,观察皇宫大内,只见到那中央大殿上方,一条五爪金龙足有千丈,鳞甲分明,龙气凝聚,潜伏爪牙。
显得这大夏王朝正是繁花似锦,烈火烹油。
若是谁仗着法力通天,敢杀这一朝天子,人道之力定然反杀,让这人永世不得超生,非得亿万功德,才能化解灾厄。
面对这样鼎盛气象,李志常自然不会妄自动手,且不说这龙气力量浑厚,承载人道,即使毫无意识,也能自皇宫大内,辐射整个神京帝都,让修道士神魂受到压制,不能全力发挥。
另一方面,皇宫大内,必然也是藏龙卧虎,贸然进去夺取那私玺,并不是什么好主意。
况且首要目的,便是确定那个巫尊所言真假。
别闯进去了,却为他人做了嫁衣,自己落不下半分好处。
人潮流动,商铺林立,李志常却不知道这时候,自东北外域,一匹黑马,载着一个年轻人,化作一道流光,毫不停留地朝着太上京而来。
这位黑马主人,来这的目标,也正是他。
李志常悠悠漫步人群之中,突然感觉到有什么人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顺着感应望去,只见到前面酒楼之上,一个中年人和一名士人,把酒临风,似乎在攀谈什么。
而那中年人说话的同时,不时眼角余光朝他扫来。
等李志常注意他的时候,对方亦报之一笑,算是回应。
那酒楼上,一名士人见到中年人神色,奇怪道:“宗玄先生在看什么?”
这中年人身着素淡的道服,没有多余的饰物,随意接了个发髻,面容温润,犹如玉质,一双眼睛,格外深沉,包含太虚,有着令人不由自主,便生出敬畏心理的奇特气质。
他淡淡笑道:“玉成可曾注意到那个年轻人?”
这位被唤作玉成的青年士人,朝着楼下街道望去,顺着中年人的手势,便看见了正朝他们这边走来的李志常。
青年士人先是摸不着头脑,跟着忽然奇怪道:“这底下街道,人来人往,他怎么能够不疾不徐地按着一条直线走路。”
他仔细观察,才发现,李志常行走的路线,十分笔直。底下熙熙攘攘,行人如潮水一般。
可是似乎李志常用了避水诀似的,那些行人无论看没看见他,都提前一步避开,给他让出前进的空间。
行人身处其中,未必能够发觉,他们居高临下,仔细观察,就一览无余。
被称为宗玄先生的中年人,端起茶,抿了一口,微微笑道:“这虽然这天子脚下,奇人无数,不过此人到底有说不出的厉害处,他那一番作为,身上没有半分异力波动,可见全由自身威势导致,让行人心中下意识做出避让的选择,且没有分毫勉强的地方。正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此是天人手段,令人又惊又叹。”
他缓缓放下茶杯,脸上犹自带着嘘嘘之色。
青年士人听到‘天人’二字,免不了有些吃惊,修行者的天人,可以类比那些大书院的大儒,轻易等闲见不到,却能在庙堂之外对于朝堂局势产生深远影响。
就说朝廷屡屡剿灭不绝的几大邪教,据传亦有天人级数的人物坐镇。
放在这神京帝都,如此人物,恐怕都是凤毛麟角。
所谓天人,大抵练成元神都可如此称呼,不过对于修行士,至少要挨过三次天劫,才愿意自称天人。
他吃惊一下,免不了分神,再看底下人潮来往,已经失去李志常的踪迹。
他少年进士,心思最是浮动,对那些神魔鬼怪,没有似一般执拗的读书人那般敬而远之。
因此见到连‘宗玄’先生都称赞不已的人物,就这样突然消失,不免有些失望。
何况前代费长房的故事,至今仍在流传,心中难免有些怅然。
却说费长房的事迹是什么,这也要从这帝都神京说起。
千年前,这都城有一个人叫做费长房,那日他正在酒楼喝酒解闷,偶见街上有一卖药的老翁,悬挂着一个药葫芦兜售丸散膏丹。卖了一阵,街上行人渐渐散去,老翁就悄悄钻入了葫芦之中。费长房看得真切,断定这位老翁绝非等闲之辈。他买了酒肉,恭恭敬敬地拜见老翁。老翁知他来意,领他一同钻入葫芦中。他睁眼一看,只见朱栏画栋,富丽堂皇,奇花异草,宛若仙山琼阁,别有洞天。后来,费长房随老翁十余日学得方术,临行前老翁送他一根竹杖,骑上如飞。
后来这费长房就修成了天人手段,能令人起死回生,成为在世仙人。
有时一日之内,出现在相隔数千里的许多不同地方,留下许多神仙事迹,最有名的是东海之滨有三年大旱,却是因为费长房关了东海龙君三年,不能行云布雨。
第一百零五章 金谷园
虽然不知真假,但空穴来风,未必无因。
他这样的年轻人,听说这些,总免不了心向往之。
虽说帝都之中,藏龙卧虎,他也到这里几年了,却一个异人都没遇到。
眼前这宗玄先生倒是能算上半个,不过对方并无教他什么方术的打算。
而且对方是崂山上清宫嫡传,派驻帝都的头面人物,他一个堂堂翰林院编修,要是跟对方学什么方术,对两人影响都不好。
中年人对于青年士人的心思,十分了然。
这孩子天资聪颖,可惜到底是富贵中人,一时间对神鬼妖魔产生兴趣,却不会真的坚持下去。
想起他年少的时候,若不是因为进士落第,也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想起当年恩师跟自己打赌,若是自己进士落第,便披发入道,自己果然真的落第,只得履行前言。
后来到底不甘心在山中清修,又入了这滚滚红尘,到这帝都主持一方。
他正欲开口,却见到楼梯口有人出现,正是之前那街上的年轻人。
知道对方多半是为他刚才注目而来,对方虽然看着年轻,其实深不可测,中年人亦不敢拿大。
招呼青年士人起身,对着李志常道:“这位朋友请入座。”
李志常当然毫不客气,施施然落座。而且既然引起了对方注意,此人又是同道中人,所以李志常干脆找对方,看能不能知道一些帝都修行界的一些情况,好为那件事做准备。
两方互通姓名,叙了一会话,李志常才知道此人叫做吴筠,另外一人叫做丁玉成。
丁玉成在这京城也算小有名声,是本朝天子在位时,最年轻的进士,如今在翰林院为官,算得上清贵。
而这吴筠师从崂山上清宫法主潘师正,受授上清经法。
如今在京城上清别院,是京城的大名士。
即使当朝天子都多次召他入宫,应对皆名教世务。此人常常微言讽帝,深蒙赏赐。
世人常以前代东方慧比拟。
这些细节,李志常当然初来乍到京城,没有明了。
但他精通望气观人,知晓二人必定是京城中少有杰出人物。
吴筠见识不小,知道李志常的厉害,身上不经意间的威势,甚至有些类似于他恩师上清法主潘师正,因此并没有怠慢李志常。
两边旁敲侧击,各自套对方话,都感到对方老奸巨猾。
倒是丁玉成城府还浅,暴露了自己进士身份,不过对李志常而言,丁玉成不算修行中人,本不必多费唇舌。
可是李志常却了然了两者有些渊源,所以开口笑道:“丁公子我没有猜错的话,你父亲可是在清水县做过县尊的丁先生?”
丁玉成摸不着头脑,回道:“贤兄怎么知晓,难道你们这种人物,真的掐指一算,就能看清别人来历?”
他进士出身,天子脚下,自有人道护佑,一般的地仙,在这天子脚下,恐怕都不能算出他的仔细来历。
李志常虽然厉害无比,耗费心力的确能算出来,却不值当。
只因为这丁公子跟丁乘鹤有几分相似,加上他知晓丁乘鹤的儿子中了进士,故而有此一说。
李志常挥了挥手,摇头道:“我只是和令尊有过一面之缘而已。”
丁玉成忽然拍掌大笑道:“我知贤兄是谁了,‘乌臼平生老染工,错将铁皂作猩红。小枫一夜偷天酒,却倩孤松掩醉容’,这首仙气盎然的七绝,便是出自李兄之手吧,早该想到兄台就是家严赞之不绝的李忘生,都说贤兄出门游学,没想到却成了仙道中人。”
李志常道:“看来丁县尊并没有忘记在下,不知他现在何处。”
丁玉成道:“家严已经告老还乡,不过我家乡离京城不远,我们每月也时常通信,方才知道李兄的诗词文章。而且我还听说叶师傅跟贤兄一见如故,算起来我该同样奉贤兄为师长才对。”
他好歹官宦世家,怎么不知道打蛇上棍的道理,攀上这层关系,等这个奇人给自己传授点仙术,自是非常好玩。
李志常道:“我们还是各论各的,吴道友你觉得是么?”
吴筠悠然道:“各论各的好,礼教又不是为我等人而设,只是道兄莫非是谪仙人,不然按照玉成的说法,道兄年纪并不大啊。”
听到对方有意无意,暗藏机锋,李志常淡淡扫了吴筠一眼,缓缓道:“不妨直接告诉吴道友,在下只是一介清修散仙,不属于道门九派。”
吴筠此时还不知道李志常就是那跟九尾妖圣都能过招的人物,但知晓对方不是道门九派的修士,亦免不了多了些警惕。
毕竟道门九派和佛门六宗,都视中洲世俗为根基,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这些散仙外道,做事相对任情恣意,搞出什么麻烦,真会令人头疼。
丁玉成却没有吴筠的烦恼,毕竟对他而言,李志常是什么来历都不重要,况且对方又和父亲、叶师傅有些渊源,当然不算外人,关系搞好一点,总不是坏事。
他只是想学一些术法而已,又不是要求长生,不信大家关系好了,李志常会不答应。
一念及此,丁玉成说道:“正巧今晚冯大家在金谷园举行诗会,不若我们都去凑凑热闹。”
冯大家本名冯玄玄,字小青,人称青娘、冯大家,有帝京第一才女之称。
她举办的诗会可不是一般人能进去的,非得得到邀请不可。
但丁玉成乃是东华门外唱名的少年进士,吴筠更是常在圣上面前露脸的大名士,不要什么邀请函,也能去参加这诗会,带一个人自然不在话下。
吴筠道:“我倒是没问题,不知李道兄愿不愿意去?”
他看着李志常,似乎十分期待李志常的答案。
李志常听到‘金谷园’,心中便计较已定,说道:“我也是才到京城,左右无事,若是两位不嫌弃,我当然没意见。”
吴筠笑道:“岂敢嫌弃,道兄若是肯去,必然增色不少,前代有青莲仙人,谪凡临世,斗酒诗百篇,道兄若有兴趣,亦可以不让前人专美。”
第一百零六章 壕
金谷园以金谷春晴,闻名于世,故而得名。
此乃昔年天下第一富商石壕所建,因石壕富可敌国的财富,为人称羡,后世之人便将‘壕’字拆开,以土豪为雅称,来称呼当今之世的富人。
只是近来人间道,世道浑浊,这些富贵中人豪气少,而土气多,有石壕这等雅致的人,自是少之又少。
因此土豪,不知不觉已经成了一种不好的称呼,令人可笑。
但如今金谷园虽为一位土豪所有,可这位土豪却没有任何说他土气。
因为这帝京第一才女冯小青,有时会来这里举办诗会,而主人更是慨然提供场地和佳肴。
每逢这等诗会,都是文人骚客的盛事,主人也得了豪杰名声。
到了金谷园口,里面当真灯火辉煌,映得半边天都染上了晕红,好似美人的胭脂,煞是好看。
有侍者上来致歉道:“三位官人,这圆中小票已经卖完,诸位若无请柬,还请下次再来。”
进金谷园这诗会,要么有才,要么有财。
才这个很难判定,不过一般都会提前给那些有名的名士、才子送去请。
有财更是简单,只需要花上百金便可入内。
因为这样,有钱的人自然不在乎这区区百金,而才子、名士不花钱就可以进去,享受金谷园的风光,在诗会大放异彩,自然不会觉得主人铜臭,反而会大加赞誉,此亦表明主人手段不小,颇通经营之道。
丁玉成笑骂道:“小子新来的吧,去叫你们管事的来。”
这侍者看三人气度,都不是畏首畏尾的穷措大,摸不着底细,只好去请示。
不片刻,便有一个长得十分和气的胖管事到来,老远就看见了吴筠和丁玉成,另外一位李志常虽然不认识,也知道能跟二人一起来的,自然不可小觑。
他人未到,笑声已至,十分爽朗,跟着便道:“原来是宗玄先生和丁公子来了,当真是蓬荜生辉,早先东家还在说给二位居处送了请帖,却盼到现在还没来,正打发我去找你们二位,不然没有两位贵客,这诗会总有不足。”
一番话,说的滴水不漏,又吧吴筠和丁玉成捧得高高的,纵使两人有些不快,也都烟消云散。
更何况人家的确送了请帖,只是两人之前没有一定要来的打算,都没带在身上,所以怎么也不会生气,还得夸这位管事会做人。
丁玉成和吴筠知道这管事八面玲珑,极会做人,也不难为他。
那管事虽然不知李志常来路,却也不多问,恭恭敬敬将三人请进去,就告罪一声,去招呼其他客人。
丁玉成虽然是帝京名人,翰林清贵,当然也不至于他如此重视,只是听说当今相国梁王,欲要招他为女婿,虽不知真假,还是能不得罪为好。
吴筠更是圣上眼前的大红人,有当今‘东方慧’的名头,也是极有分量。
两人带来的人,他又何必追根究底,搞个不好,让对方不快,就自找麻烦。
金谷园随地势高低筑台凿池。园内清溪萦回,水声潺潺。灯火清辉之下,令人耳目清爽。
当初石壕因山形水势,筑园建馆,挖湖开塘,这金谷园周围几十里内,楼榭亭阁,高下错落,金谷水萦绕穿流其间,鸟鸣幽村,鱼跃荷塘。
当真是天上少有,人间难寻。
石壕当初更派人去海外用绢绸子针、铜铁器等,向鲛人换回珍珠、玛瑙、琥珀、犀角、象牙等贵重物品,把园内的屋宇装饰得金碧辉煌,宛如宫殿。
一到阳春节气,风和日暖的时候,便桃花灼灼、柳丝袅袅,楼阁亭树交辉掩映,蝴蝶蹁跹飞舞于花间;小鸟啁啾,对语枝头。
此时虽然是夜晚,沿路的树上,彩灯无数,照的那地上凋零的梅花,树上怒放的桃花,缤纷无比,犹似人间天上。
而高空中,明月如轮,片云也无,月华灯火,让园中通明,胜过白日,可谓既有春晴之景,又有冷月之幽,难以足道。
这便是‘金谷春晴’的由来了。
前面便是散花楼。
昔年石壕在楼上饮酒,天女散花,白衣赤足,西方极乐亦有所不及,故名‘散花楼’。
今日的诗会,便也在这散花楼上举行。
上得散花楼,果有一位白衣赤足,貌似天仙的美丽女子,盈盈一礼,樱唇晶莹红润,眉目青山勾勒,说不出的风情。
她柔声道:“三位官人好。”
丁玉成对旁边李志常悄声道:“你看着小青姑娘如何?”
李志常轻声笑道:“只看这位姑娘,便难知小青姑娘又是何等天人了,岂非月里姮娥、水月观音,方能比拟。”
那女子抿嘴笑道:“丁公子,你这位朋友,眼力真好。”
原来这美貌非凡、风情楚楚动人的女子,竟然只不过是冯小青的婢女而已。
初次到来的客人,时常有人把她误认为冯小青,颇为有趣。
同时等答案揭晓的时候,又能引起客人的好奇,加深对冯小青这位第一才女的遐思。
只是丁玉成和这女子都没想到,李志常眼力高明如此,一言道破。
丁玉成哈哈大笑道:“贤兄当真厉害,我第一次来见小青姑娘的时候,就被好生作弄了一番。”
李志常深谙世情,又有天子望气术傍身,自然不会被迷惑,但其他俗人,就难说了。
如此可见这冯小青亦不是简单角色,颇会摆弄人心。
散花楼十分宽阔,占地很广,在女子款款莲步之下,亦让人领略了什么叫做金碧辉煌。
最后到了一处空阔的大厅,中央便是高台,上面列着一排考官。
这些考官便是做今夜诗文的公证人,都是德高望重的名士,又或者闲散的权贵。
能把他们请来做诗文评判,足见得冯小青以及金谷园主人的能耐。
李志常不由愈加笃定了心中计较。
硬闯皇宫,始终不是好主意。
看今天这声势,若是一举成名,定能引动金谷园主人的关注,通过这手眼通天的人,查访一下那私玺到底有什么隐秘。
毕竟巫尊所言,未必是真,多考证一下,总没有坏处。
第一百零七章 小青
底下一座一茶几,无论是风流名士,才子书生,或是富贵中人,皆是一人一座,疏落有致,并不若市井中那般看热闹模样。
恰巧还留了三个靠着的位置,三人一笑,径自落位,之前那美貌的婢女早就袅袅去了。
丁玉成看着四个考官,见得其中一位,不禁面露苦色。
那人年纪较长,略有些轻狂神态,在四位考官中,格外突出。
吴筠笑道:“玉成你座师今天来,看来今天是只能当看客了。”
原来那人正是贺知章,当今礼部侍郎,也就是凤山书院贺知行的堂兄。
此人外号四明狂客,在文坛声誉极重,今天请他来,自是分所应当。
丁玉成恰巧是参加的此人主持的会试,而且他少年英才,贺知章爱提携后进,十分喜欢他,跟他关系亲近。
丁玉成今天便是想献一下丑,都不行,不然容易惹来风议。
如果在平时,也无伤大雅,只是进来朝堂斗争正处于一个微妙时刻,一件小事都可能作为把柄,被政敌攻轩。
贺知章本人或许不在意,可是丁玉成这弟子却不要拖后腿为好。
那贺知章不出意外,瞟到丁玉成,同时也看到了吴筠,两人微微点头,算是见礼。
吴筠在朝中,独立于外,又代表着上清宫世俗势力,因此颇有些超然,这也是皇帝看重他的另外一个原因。
李志常冷眼旁观,倒是看出了其中关窍,况且他也认识贺知行,因此贺知章的身份,当然呼之欲出。
不禁感叹这世界真小。
想起以前看过的一段话,在世上,跟任何一个人的距离,都不会超过六个人。
这也反映了,因果牵扯的奇妙,似乎一张无形的网,将人间道所有人,都牵扯其中,无论仙佛,还是妖魔亦复如是。
暗香袭来,顿时满庭静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聚在高台之上,只见轻纱,半掩玉容,淡淡幽幽地香气,飘满整个大厅。
两弯似蹙非蹙眷烟眉,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
态生两靥之愁,娇袭一身之病。
娴静时如娇花照水,
行动处似弱柳扶风,
心姣比干多一处,
病如西子胜三分。
李志常见到这冯小青,便不由想起了这首词。
他本以为这风尘中人,帝京才女,当是娇艳绝伦,风情万种,或者故作冷傲,冰山美人。
却没有想到,对方风骨天成,哪似人间笔墨可以描述。
当然李志常在世情中滚爬多年,便是月里嫦娥,水月观音,放在目前,亦可如观镜花水月,不为所动。
但他还是略微有些好奇,因为这才女不但神韵天成,玉骨冰肌。更让人惊讶的是,她居然是个妖。
妖气虽然已经淡不可察,还瞒不过李志常。
事情愈发的有趣了。
而此时这位青娘已经端着酒杯向台下诸人以及台上四位考官见礼,然后摘下面纱,一饮而尽。
月华流晕,面颊飞霞,美得更加惊心动魄,令人神为之夺。
众人痴于美态的同时,她已经从侍儿手中,接过一面琵琶,拨弄弦丝,唱道:“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古人秉烛夜游,良有以也。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会桃花之芳园,序天伦之乐事。群季俊秀,皆为惠连;吾人咏歌,独惭康乐。幽赏未已,高谈转清。开琼筵以坐花,飞羽觞而醉月。不有佳咏,何伸雅怀?”
这乃是前代青莲仙人的所做序文,青娘娓娓唱来,更将其中那股子‘人生无常,漂泊不定’空玄韵味,阐释得淋漓尽致,堪为清绝。
众人痴绝,摇头晃脑,唯有李志常清醒无比,即使连那吴筠都在刚才轻叩茶几,和着节拍,陶然醉已。
刚才这位青娘将一丝妖力,暗送歌声之中,浑然天成,几乎无迹可寻,拨弄人心,如若平常,这份手段,不可不谓高妙,除却李志常,没有能发现这点。
青娘一曲已罢,道:“刚才小青唱了青莲仙人的遗作,如今金谷园在,人物已非,但神京繁华,更胜当年,便请诸位留下诗文,跟前贤交相辉映如何,如不成,亦有金谷酒,当然大家尽兴而归。”
贺知章抚掌而笑道:“聆听妙音,自然有助于诗兴,但不可不无题,青娘便拟一个题目如何。”
冯小青微微一笑,目光投注在远际,说道:“便以春景为题,水龙吟填词如何?”
贺知章道:“好好好,春景虽为寻常之物,但能写出新意,却很难得,又限以水龙吟填词,自是难上加上难,看来青娘是有意让大家将酒喝个尽兴。”
此话一出,当即引来一阵笑声。
笑声一过,自负才情的人,便开始构思。
台上也燃起了一炷香,还未烧去三分之一,便有人道:“不若在下便先献丑如何?”
说话的人,却是个身着华贵的青年公子。
这位公子,在场的人,除了李志常,恐怕都认识。此人就是权倾朝野的相国梁王的独子——梁连。
相国只是世人的称呼,大夏朝却无名分上的丞相,以内阁构建中枢,其中第一位的阁老,便称之为首辅。
不过这位首辅,权势太重,弄得其他内阁成员跟纸糊的一般,毫无存在感,比历朝历代的宰相更加强势,加上他得封王爵,故而朝野皆以相国称呼。
而梁连作为其独子,自然飞扬跋扈的紧,其本人虽说不是草包,但是要说能这在么短时间做出一首词,根本就无人相信。
有眼力尖的看见梁连身边的一个清客,才恍然大悟,暗骂对方无耻。
那位清客名声可不小,乃是和徐清长在词坛上可争长短的人物,叫做沈之期。
此人素有捷才,倚马千言,虽然佳作很少,但无论做诗还是填词,都快得不可思议,有鬼才之称。
不消说,词肯定是沈之期代作的。
况且梁连身份在那,他既然开口,别人又怎么敢跟他争。
听说今夜谁成了魁首,便可成为青娘入幕之宾,看来这艳福只能给梁连享受了,当真令人心碎。
第一百零八章 似花还似非花
梁连这一出,弄得跃跃欲试的其他文人,再难有兴致。
有那心思活络的富商,立马大声附和,左右不过是梁连才高八斗,七步成诗之内的套话。
这开了头,自然是谀辞如潮。
要知道梁连是出了名的心胸狭隘,若是被被他无意中看见你不附和,说不定就给他记恨上了。
在座固然都是有身份得人,但能不买梁连面子的也就几个。
梁连等了一会,才摆摆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对着众人说道:“诸位便听一下我的拙作。”
他拿起酒杯,便即吟道:
“燕忙莺懒芳残,正堤上、柳花飘坠。
轻飞乱舞,点画青林,全无才思。
闲趁游丝,静临深院,日长门闭。
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
梁连缓声清吟,不疾不徐就念完上阕。
贺知章不由得点头,对事不对人,光这半阕词,虽全是写景,但是悠长无比,晃悠悠间就拉出了愁情与苦思,有了这足够的情景描画,漫长等待的春闺怨女,便呼之欲出了。
果不其然,梁连一口酒下肚,接着清咏道:
“兰帐玉人睡觉,怪春衣、雪沾琼缀。
绣床旋满,香球无数,才圆却碎。
时见蜂儿,仰粘轻粉,鱼吞池水。
望章台路杳,金鞍游荡,有盈盈泪。”
上阕写景,下阕写情,最后一句,只见离愁别恨,不见故人,唯有盈盈粉泪寄托相思。
虽然这还称不上绝妙,但仓促之间,有此水准,其余就算有所不服的文人,此刻也说不出话来。
不由得心想沈之期这家伙虽然人品不佳,但是捷才,恐怕连徐清长那厮都得逊色一筹。
只是不免叹息,卿本佳人,奈何做贼,阿附梁王父子。当然他们心中不会承认的是,若是有机会巴洁道权倾朝野的梁王,绝不会放过。
梁连目光灼灼,毫不掩饰地看着冯小青道:“青娘觉得我这一首词,还可堪入耳?”
冯小青极为平淡道:“不如听听贺大人有何看法?”
贺知章哈哈大笑道:“仓促之间,能有此作,老夫是及不上的。”
他宦海沉浮,老奸巨猾,这话可谓滴水不漏。
梁连微微一笑,知道贺知章能把话说到这份上,已经是表明态度,今夜不会刻意跟他为难。
四位考官名声最大的便是贺知章,他既然如此,其他人也乐得装聋作哑,将这词的优点挑出来说。
毕竟这首词算得上不错,往好了说,也不会留下话柄,落下阿谀奉承的名声。
其余人等,虽然好生打磨,也能写出好词,但是要胜过这首,却也不大可能,不由得心中遗憾,今夜当真是不能救青娘于水火之中了。
这时候有人朗然道:“梁公子这首词,上阕写杨花,将杨花随风飘洒之优美飘逸,可谓写得极其传神,只是尚有所不足。”
声音清楚了然,穿透力极强,大厅诸人皆听得清清楚楚,不由得朝声音来源望去,看看谁有这泼天的胆量,居然敢说出这等话来。
那声音主人也是胆量极大,不但开口评点,还站了起来,衣着看不出华贵,可是极为磊落出众,神采不凡。
梁连眼睛微咪,有一道寒光一闪而逝,声音阴测测道:“你倒说说,有什么不足之处?”
说话之人自然是李志常,这时候他身边的丁玉成也料不到李志常如此放纵,却不好阻止,同时心中亦有些欣喜。
近来梁王颇有招他为婿的打算,但谁不知道那只是梁王的养女,近来朝堂变幻莫测,他要是真应了这门亲事,便坐实了梁王一系的名头,看着风光,可今后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加上梁王爷向来霸道,他并不喜欢。
李志常是他带进来的,若是梁连因此迁怒到他身上,倒是个好机会。
李志常公然无惧,只是平淡地说道:“这上阕写景传神,但是后面下阕写情的时候,力道便太过不足,情思平平淡淡,要知道‘文似看山不喜平’,下阕无撼人心之句,当真是‘写景有余,而抒情不足’。”
他此话一出,众皆哗然,既佩服李志常判断之精准,又叹服李志常如此不留情面,难道此人和梁连有杀父之仇,夺妻之恨。
不由得有些人眼角余光瞟向梁连,颇为耐人寻味。
毕竟梁连还真干的出这等事情出来。
梁连也心下糊涂,这人分明就是削他脸面而来,他向来京城一霸,若真是不知不觉间得罪了谁也不好说。
他气极反笑,“这么说,足下自然是高明之极了,不知你又能写出什么样的词。”
李志常道:“不才正有一首,还请诸位品鉴。”
梁连冷声笑道:“你要是念不出什么东西出来,今夜便别想站着出去这大门。”
李志常淡淡笑道:“这就不劳你费心了。”
冯小青美目泛着丝丝好奇,注目李志常,看这个胆大包天的男子,究竟是真材实料,还是只是一个狂生。
即使时间已经又过去了一会,但真要胜过刚才那首,当真是难度不小,即使请徐清长来,至多也不过平分秋色,绝难作出无可指摘的佳妙好词。
她心中千回百转,没过多久,就被李志常开口第一句震住。
“似花还似非花”
只第一句,便让满厅之人安静下来。
这些人大都不是不学无术,有一定品味,当即听出此句仍旧是写杨花。
冯小青更是眼前一亮,是花,却又不是花,无需细细体会句意,只是开头这肯定又否定之情态,就有了莫名之惆怅在里面。真乃景入而情至。
不及这惆怅萦绕心头,下一句已经缓缓而来。
“也无人惜从教坠”
如若是花,却也没有人珍惜,只是仅凭着她孤零飘落了。
此句一出,那冯小青的婢女,便先清泪不觉而流。
这可谓说到她们这种人心坎上去了。
但冯小青想的却不是这些,眼睛一亮,没想到对方气魄这么大,竟然要步韵。
步韵就是依次用原韵、原字按原次序相和。
意思便是李志常接下来所作,用的便是梁连那首词的韵,已经不是简简单单要另外做出一首水龙吟出来。
第一百零九章 独占花魁
这是要按着梁连的头,狠狠打对方的脸。
同时又是对自己才气自信无比的表现,是何等样的气魄,才敢这样做。
不仅是她,连贺知章也反应过来。
本来端起来的茶杯,便顿在半空中,纹丝不动,眼睛一眨不眨,面色有几分涨红,神情僵住,生怕错过了接下来任何一个字。
众人纵然第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但是看到场中情景,立马就反应过来了。
李志常也适时顿了一下,将气氛酝酿到了极点。
这些人都是看热闹不怕事大,见过斗诗文的,没见过斗出这等花样来的。
要是李志常真接下来能续上开头的水准,不但是千古名诗,今夜势必流传千古。
梁连也反应过来了,对方开篇就给他不妙的感觉,决不能任由他继续。
正想要开口,派人将李志常赶出去,却发现一股压力,自四面八方而来,压得他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话也说不出来。
李志常对着他笑吟吟,继续道:
“抛家傍路,思量却是,无情却有思。”
这一句又将杨花之飘落,写得缠缠绵绵,孤独中自伤自怜之态,教人听之不忍,我见犹怜。
当然更重要的是,这一句的韵,果然和梁连那首词,如出一辙,一字未改。
贺知章不禁惊叹至极,此人之才,当真如海水一般,不可斗量。
“萦损柔肠,困酣娇眼,欲开还闭”
贺知章情不自禁拍案道:“妙矣”。
原来李志常这一句,简直堪称峰回路转,精妙绝伦。
什么是文似看山不喜平,这便是文似看山不喜平。
前面写风中之杨花,到了这一句才让人惊觉,这是写妇人之迷眼。
本以为以物喻人,但怎么及得上李志常这种手法,举手投足间,就把一个柔肠俱损的妇人,刻画的如此生动、形象。
他来不及仔细品味佳妙,那词句源源而出。
“梦随风万里,寻郎去处,又还被莺呼起”
这一段又是道出妇人不愿醒来的原因,却是追寻心上人去了,眼看就要找到,又被一阵美妙的黄莺鸣叫硬生生拉扯回来。
可谓曲折动人,又令人扼腕叹息。
刚才梁连上阕写尽杨花之飘逸优美,但怎生及得上李志常寓意深刻。
杨花似花却无花之姿色,非花却有花之深情。随风纷落却又无人怜惜,离家傍路只身飘逐天涯,看似无情,实则有义,逐团成球,时聚时散,苦觅情郎却逢天意弄人,如泣如诉。
只上阕已经当今之世,无人能及。
贺知章竟然生出一种不忍,不想李志常继续念下去,因为他怕李志常接下的词句,不能完美衔接上阕,造成遗憾。
但李志常偏偏不遂他的心愿,越念越快,吐字更是清晰,如玉落珠碎,一字不漏灌入每一个人耳中。
“不恨此花飞尽,恨西园落红难缀。晓来雨过,遗踪何在?一池萍碎。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细看来,不是杨花,点点是离人泪。”
一曲词,终了,贺知章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
情景交融,情融于景,景消于情,当真具有生气淋漓,畅达之美。
“春色三分,二分尘土,一分流水”当真是震撼人心之句。
相比之下,梁连之词,虽说写得精细,却好似织布绣花般死板僵硬,而李志常之词,行云流水,情感细腻自然,景从情中来,情在景中显,胜过岂止一筹。
李志常这首词堪称道尽了春景,写尽了杨花,当真是令将来的人,如何再写,又当如何措辞。
一词之妙,已经冠绝当代,雄视千古,他们这人当真都老了。
在座众人不免都为之喝彩,掌声雷动,毕竟这词要昧着良心,也挑不到错处。
众人哗然,不由得开始点评。
“此词一出,恐怕明日就能传遍京城。”
“说不得还会神京纸贵,秦老板要发财了。”
这却是调笑之语,因为这秦老板手下有个造纸坊。
也有人为了拍马屁,兀自道:“在下觉得小王爷那句‘傍珠帘散漫,垂垂欲下,依前被风扶起’亦可谓曲尽杨花妙处。这位朋友所和虽高,恐未必能及。”
当然这话一出,却没有人理他,很快被赞扬声淹没。
毕竟李志常本是和韵,但这词一出来,倒显得梁连那才是和韵了,才气差距太大,喧宾夺主。在座诸人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真要厚着脸皮指鹿为马,那也得是梁王亲自来了再说。
梁连气得直接双目赤红,拂袖而走,他的清客沈之期更是面如土色,对方完全从才气上碾压他,两者不在一个层次上。
冯小青莲步轻移,亲自下来请李志常留下墨宝。
纵然得罪梁连,这首词也值得留下,只这词挂在金谷园中,便是莫大的底气。
那贺知章更是亲自找来一卷白纸,为李志常铺上。
但见得李志常挥毫泼墨,文字狂草,字字灵动欲飞。
冯小青又自编韵律,将这水龙吟唱了一遍,宾主尽欢,此行不虚。
众人知道今夜李志常已经独占花魁,各自寻欢作乐。
丁玉成和吴筠自然是成人之美。
李志常已经到了冯小青的香闺,此时对方换了淡绿薄裙,灯光之下,肌肤晶莹玉润,秀发如云。
胸前没有巍峨高耸入云之态,却有雪白似露非露,煞是勾人。
更加上她天生一副,楚楚动人,姣花照水,冰清玉洁,魅力绝非言语可以形容。
李志常一杯酒下肚,看着对方因为杯酒下肚,带上了醉意,丝丝绯红的玉容,轻声说道:“似乎,在下今夜的举措,并没有让小青你感到开心。”
冯小青道:“怎么会,李郎才若江海,汪洋恣意,奴家只是向来情绪不易起伏,并没有不开心的意思,不如我轻舞一曲,让李郎品鉴一番如何。”
她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免不了吃惊,对方洞察力果然不差。纵然李志常之词妙绝千古,今天还是打乱了她的计划。
但现在也只能将错就错,先将李志常糊弄过去再说。
李志常道:“那就让在下欣赏一下小青姑娘的绝美舞姿,是否真的如传闻那般,冠绝京华。”
冯小青罗袜包裹玉足,轻盈地往后退了几步,落在屋内中央,倩影玉立,便准备起舞。
灯下看美人,自然令人痴醉。
这时候才显出冯小青腰肢真是盈盈一握,蛇腰微微摆动,如若扶风弱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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