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6章 疑似抄袭


  “今日就让你晁某人明白,什么【七杀拳】,不过是不值一哂的旁门小术尔!”
  话犹未已,宋缺双目同时神光电射,罩定晁公错,令晁公错感到身体里外,没有任何部份可瞒得过这位年青一代最出色的用刀高手的观察,被看通看透,有如赤身裸体,暴露在寒风冷雪之中。
  就在宋缺掌中宝刀轻移的刹那,一堵如铜墙铁壁、无形却有实的刀气,以宋缺为中心向晁公错迫来,令他必须全力运功催迫气势针锋相对,否则必然心胆俱寒,不战而溃。
  晁公错及时提气双拳,七杀拳劲含而不吐,只见宋缺的厚背刀破空而至,妙象纷呈,在两丈许的空间内不住变化,每一个变化都是那么清楚明白,宛如把心意用刀写出来那样。
  最要命是,每个变化都令晁公错拟好的对付方法变成败着,生出前功尽废的颓丧感觉。
  “此子的刀法何时竟又有精进?”
  晁公错脸色剧变,面对生死危机,身经百战的经验令他反生出强大的斗志,一对虎目迸射出前所未见的精芒,眨也不眨地注视对手。
  到敌刀离他只三尺许,刀气狂涌而至时,他才冷喝一声,往前抢出,七杀拳劲疾迎而去,大有不成功便成仁,壮土一去兮不复还之势。
  “砰!”
  拳刀交击。
  晁公错闷哼一声,连拳带人给宋缺的厚背刀扫得跄踉跌退三步,但亦封死宋缺的后著变化。于是当机立断地闪身再退,折往船尾而去。
  宋缺愣了愣,亦未想到他集聚全副精气神发出这前所未有的巅峰一击竟有如此威力,令他在与晁公错的交锋中第一次收获到完胜的战果,但代价则是他体内一阵空虚,无力乘胜追击,唯有急急调气。
  “咔!”
  忽地,一声粗木折断的声音从船尾传来,落水声紧随其后。
  宋缺稍一疑惑,随即面色一变,急忙快步冲到船尾,果然见到船舵给晁公错以掌力粗暴地斩断,丢在河面,飞快地顺水流走,而晁公错则不见了踪影。
  南海派既是海外大派,晁公错的水性自然亦是当世顶尖之流,宋缺不仅不担心他会否丧生黄河暗流,还得提防自己若是落水,是否会被晁公错从水下袭击。
  没了船舵,楼船果然不住打转,并在黄河激流的冲击下飞速驰驶,径直撞往前方河道转弯处的崖壁。
  此时再挥刀劈木,重做船舵已来不及,宋缺苦笑一声,做好了跳船的准备。
  ……
  熊熊火光在黑夜下的河岸边格外惹眼。
  宋缺一边翻转木棍,照料着烤野鸡,一边暗暗调息回气,忽然扭头看向河上游的转弯处,忍不住面露喜色。
  月色朦胧下,一艘悬着客船旗帜的楼船正顺流而下。
  宋缺当即挥掌扑灭篝火,举着烤鸡直奔下方河岸一处凸出的浅滩而去。
  须臾之后,客船疾驶而来,按照轨迹推算,将从浅滩最前端不过二十余丈外经过。
  宋缺见时机已至,随手拾起一块枯木,全力腾身而起,掠向河中,横过近十丈空间后徐徐飘落,又抢先将枯木仍在河面,踩着枯木冲浪而前,直往客船的行驶轨迹前方截去。
  一时兴奋的他,没发现客船甲板上凝立着一道清丽倩影。
  眼看离着船头仅余三四丈,宋缺再次一跃而起,凌空一个斛斗,漂亮地落在甲板上,入目所见,顿时让他将刚刚悟得的刀道心得抛之脑后,一时间愣在当场。
  “原来是宋兄,幸会幸会……不过,宋兄为何夜半登船,是否遭遇了什么变故?”
  梦寐以求的甜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宋缺恍然而醒,旋即满心尴尬,不用低头检视,他也知晓自己因激斗晁公错又仓促跳船而浑身狼狈,满脸烟熏,手上还举着烤得乌漆嘛黑的烤鸡,怎一个落魄了得?
  好在宋缺到底是士族子弟,应变奇快不说,更是文采风流,转念间就将眼前的佳人和天上明月、河中流水联系在一起,作出一首情景交融、寓意深刻的绝句,轻吟道:“水底有明月,水上明月浮;水流月不去,月去水还流。”
  然而出乎预料的是,佳人不仅未曾对这首佳作鼓掌相贺,反而奇怪地瞥了他一眼,令他老脸一红。
  可怜他并不知晓,梵清慧正在暗暗寻思:我似乎记得,这首诗是宋代蓟北处士所作,名唤《和水月洞韵》……难道这姓宋的也是跟我一样,从其他时空转世而来的?而且,抄袭别人的诗来跟美女搭话,实在是……
  宋缺也感到不对,想要避避风头,整理仪容,连忙道:“在下先去寻船主付了船资,否则等下被船主抓个现行,岂非失礼?”言毕匆匆赶往船尾。
  好一会儿,梵清慧忽然柔声道:“怎么样,他是否是个绝佳的种魔【炉鼎】?”
  一道清逸身影无声无息地闪现在她身旁,正是从北周解脱出来的石之轩,“之前我暗中旁观了他与南海晁公错的激战,确实天资横溢,道心坚定,且灵性十足,每每于出人意料处功行精进,只可惜……”
  说到这里,语气带着淡淡的遗憾。
  梵清慧奇道:“难道也不适合你?”
  石之轩微微颔首,“若是数日之前,我倒可能挑中他作为我的种魔【炉鼎】。但近来我另有所悟,理想中种魔【炉鼎】的要求也略有改动,不仅得天资横溢,道心坚定,还得是大慈大悲、大公无私、侠骨丹心至乎无可挑剔的真正正义之士。宋缺固然是正义之士,但在大慈大悲、大公无私这点,似乎还差了很多!”
  “大慈大悲,大公无私?”梵清慧没好气道:“我活了两辈子,从来没见过这种人。我都怀疑,世上是否真有这种人?”
  不错,佛道高人看似一个个不着名利,以天下安危为己任,实则不过是个口号,很多时候,圣僧们叫嚣的“大慈大悲”几乎可以直接跟“无耻”划等号,卖国又卖族。
  而宋缺到底是门阀子弟,自少被灌输种种权谋观念,所作所为大体还算正义,但受家族立场所限,私心稍重,且他以汉族正统自居,自幼纵横沙场,对外族胡人深恶痛绝,冷血无情,根本与兼爱众生的大慈大悲无缘。
  而且,宋缺在鄙夷北方豪门带有胡人血统,与草原民族藕断丝连的同时,却忽略了南方汉人士族门阀的腐朽,似乎宋阀还继承了源自乌衣巷谢家的什么诗酒风流、魏晋遗风。
  何谓诗酒风流?
  想要游山玩水,对酒当歌,首先得脱产,否则每天面朝黄土背朝天,谈何风流?
  江南士族的诗酒风流,其实就是受百姓血汗供养,本应当治国安天下的士族阶层,根本没有承担这个责任,反而做起米虫,每日里只知悠游自在,饮酒作诗,逃避政务,完全不理会百姓死活和国家兴亡。
  本质上,这种人就是万恶剥削者之中最渣的一部分!
  昏君一个人诗酒风流,顶多糟蹋一些酿酒的粮食,而魏晋时代,身为统治阶级的整个士族的诗酒风流,直接害得国家文弱,五胡乱华,山河沦丧,泱泱中华险些一蹶不振!
  宋缺出身门阀,纵使如何天资横溢,也不免粘上士族门阀自以为理所当然,实则对百姓剥削残酷非常的统治理念。
  在未曾放眼天下,看透这些一家一姓之私的执迷之前,他的道心明显稍嫌幼稚和狭隘,不具备石之轩所述的种魔资格。
  “你没见过真正心系苍生、悲天悯人之人,不代表他不存在!”石之轩莞尔一笑,“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到处都是,世界之大,什么人都有,总会让我找到满足要求的那个【炉鼎】!”
  梵清慧幸灾乐祸道:“那就祝你好运!”
  石之轩眉头一动,“你的护花使者来了!”话音未落,身形倏地闪入河面上的黑暗之中,消失不见,一如来时那般无声无息,神龙见首不见尾。
  唯余梵清慧微微摇头,喃喃自语,“悲天悯人的圣贤肯定有,但若要天资卓越,道心坚定,且年纪轻轻就修为深厚,哪里这么好找?”
  恢复了士族风度的宋缺翩翩而来,“不知仙子此去何地?”
  旅途寂寞,难得遇上个见多识广的出彩人物,梵清慧也不排斥,“此行南下,有意前往西南至乎天竺一游。”
  宋缺欢快道:“仙子若是南下悠游,切勿放过长江美景。人说三峡峡谷与黄河相同,既有雄伟险峻的瞿塘峡、秀丽幽深的巫峡和川流不息的西陵峡,为长江之最,这只是无知者言。大河的周围奇景在前段金沙江内的虎跳峡,长达十数里,连续冲谈一切。豁然下跌几个陡坎,雪浪翻飞,水雾朦胧,两岸雪封千里,冰川垂挂、云缭雾绕,峡谷纵深万丈,几疑远世,才是长江之最。我曾为探索大江源头,沿江西进,见过许多冰川。那处群山连绵,白雪皑皑,庞大无比的雪块在阳光下溶解,沿冰崖四处陷下,形成千百计的小瀑布,聚成河,往东奔流,其势极其壮观,非是亲眼目睹,不敢相信……”


第五百零一章 黄雀在后
  月色朦胧,给整个长安城笼罩了一层如水轻纱。
  晋国公府后院,忽地一道黑影跃出院墙,冲天而起,大鸟般横渡十余丈,又在各处屋顶、树梢蜻蜓点水借力转折,风驰电掣。
  顷刻间已到了南城墙下,黑影并不稍歇,不见如何提气作势便再次高纵上跃,矫若游龙,在腾起之势将竭之时,浑不借助任何物体,仅凭身形在空中打一回旋,便又立即拔高,如是者再,径直盘旋而上达二三十丈,消失在巍峨高耸的城头上。
  下一刻,六七个打扮各异的身影先后从各处隐蔽的街角跃上民房,面面相觑,无不看到其余人眼中的惊骇,旋又一言不发地各自飞掠而走。
  风姿绰约的独孤伽罗悄然转出街角,盯着黑影离去的那段城墙,喃喃自语道:“如此身法,直似云龙飞天,凌空三折……当世能有如此轻功者,屈指可数,那人该是裴矩无疑了!”
  话落亦提气飞掠,返往隋国公府。
  ……
  整个人裹在宽大黑袍里的幻魔一号全速纵掠,不多时就赶到长安城南郊的一座依山傍水而建的偌大庄园外。
  安隆已在门口相候,见他到来,伸手虚引,“大哥这边走!”
  幻魔一号轻嗯一声,飞身疾掠。
  不多时,二人便来到庄后山壁前,一排排巨大的包砖窑洞映入眼帘。
  安隆介绍道:“此处原是烧制琉璃瓦的窑洞,专门供给长安左近的庙宇或宫殿,但前些年宇文邕禁佛,拆毁庙宇,他自己又节俭自持,从不大修宫殿,以致于这琉璃窑无用武之地,全都荒废了。小弟拿着大哥的手令,只花了百多两黄金就全部盘下此处六个大型窑洞……嘿,从来没做过这么白捡的生意!如今宇文赟当国,似有大修宫殿,恢复佛寺的兆头,到时候就算烧不成大哥所言的全透明玻璃,无法奇货可居,吾等退而求其次,继续烧制琉璃瓦,也能赚得满盆满钵。据说百多年前,南方天师道的孙恩、卢循等人,就是靠道门炼丹术改进了琉璃烧制秘法,烧出华美纯净的琉璃冒充珍珠、宝石贩卖给愚夫愚妇,筹措到巨量钱粮用以起兵造反……”
  一谈及生意经,安隆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变得神采飞扬,滔滔不绝。
  幻魔一号耐心地听他说完,才吩咐道:“我已向朝中称病告假,今后月余,我就住在这庄园里精修圣法,顺便助你处理好玻璃、香皂、香水等物的研制及大量生产事宜。小猪啊,古人云:有钱能使鬼推磨。今后我圣门大业能否功成,很可能就取决于我们这些产业到底能赚多少黄金了,你要多多费心了!”
  安隆惊疑道:“大哥身为当朝首辅,竟能告假月余?”
  幻魔一号轻咳一声,意味深长道:“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话虽如此,其实他心里也明白,宇文赟命令他北上大草原去刺杀佗钵可汗之事,根本不可能保密太久,只是他此时不好向安隆解释而已。
  刺杀佗钵之事自有尊主负责,而他则需脱离长安诸人的视野,隐藏一阵,趁此闲暇沉心参修尊主新近修改完善的【浩然乾坤】即可。
  安隆闻言脸色一变,似乎眨眼间忘却了之前的疑虑,继续自己的话题,“小弟已按照大哥的吩咐安排大批人手采买大量石英石、银锭、铜锭、铅锭、水银、硫磺等玻璃及玻璃镜原料。当然,为混淆视听,也采买了许多其他炼丹材料……还有,大哥说吹制玻璃分为无模吹制和有模吹制,技艺微妙……总之就是靠吹气操作,会气功的应该能够做得很好。于是我特意调来了天莲宗过半开始修习气功的入门弟子,让他们专做吹玻璃的事,就当是反复练习气功了!”
  幻魔一号:“……”
  ……
  独孤伽罗回到府中时,恰逢同样外出执行任务的老家将献伯也回来了,二人便一齐来到后院,却见杨坚还在书房挑灯夜读。
  独孤伽罗没好气道:“裴矩已经离开长安城了!”
  杨坚莞尔一笑,柔声道:“伽罗还在怪我警告你不许向突厥通风报信,说裴矩即将行刺他们佗钵可汗么?”
  鹤发童颜的献伯恍然醒悟,摇头失笑。
  独孤伽罗这才感到不对,眼神犹疑。
  杨坚道:“还是让献伯来说吧!”
  献伯抚须笑道:“小姐还是以前那般心急……姑爷既已视裴矩为当前的最大对手,怎会心慈手软,瞻前顾后?只是姑爷临大事自有静气,惯常谋定而后动罢了!更何况,里通外国这种事,最好不要由自己人出面,以防给人抓住把柄,而借刀杀人,无疑是最佳选择!”
  独孤伽罗再次对杨坚没好气道:“你不早说!”
  献伯这才徐徐禀告道:“一切果如姑爷所料,尉迟迥府上一个来自西域的门客,天黑前后,去了城西花街,在宜春院与一西域胡女会面,密谈了半个时辰。若老奴老眼未花,那西域胡女,该是身负一半突厥血统,该是突厥潜伏在长安城内的重要探子之一。”
  独孤伽罗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尉迟迥比我们更想裴矩死在草原上,那他就最有可能顶上裴矩的大前疑之位。”
  杨坚目光一闪,沉吟道:“既如此,劳驾献伯你再跑一趟,将这封信悄然送到李穆一派的……”说着从袖中掏出早已写好的书信。
  但信封上的笔记潦草已极,并非杨坚惯有的雄浑字体!
  独孤伽罗眼神一闪,这是杨坚以左手写就的书信,无法比对笔迹,是要派暗子将尉迟迥里通外国的罪证捅到宇文赟那里?
  此事未必能让宇文赟判尉迟迥死刑,但却足以让宇文赟免去尉迟迥的大右弼之位,将其调去外地。
  先坐视尉迟迥陷裴矩于险境,再通过第三方李穆的属下揭发尉迟迥,让李穆与尉迟迥反目成仇,一下子就可让三大对手或九死一生,或远离中枢,或里外不是人……
  “好一个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兼且一石三鸟!”
  独孤伽罗美目流转,异彩连连。
  ……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看了看怀中抽泣不止,梨花带雨而我见犹怜的俏美人儿,阿史那柔然眉宇间隐现无奈之色,凤眸里一丝急切一闪而逝。
  “丽华,天色已晚,陛下很可能去你宫中留宿,难道你不用回去准备一番?”
  杨丽华呜咽道:“母后,陛下近来宠幸元尚乐、尉迟炽繁那两个狐媚子,妾身岂是毫无容人之量的妒妇?只是陛下越来越大暴戾残虐,喜怒失常,时不时无故责备妾身,给妾身强加罪名,还曾扬言说要赐死妾身……呜呜!”
  阿史那柔然轻轻拍打着杨丽华的香肩,聊以安慰。托名元尚乐的闻采婷固然是她的老熟人,但她对宇文赟毫无好感,全没有揭穿的意思;而尉迟炽繁虽是尉迟迥的孙女,但原本却是宇文赟的堂侄宇文温的妻子,给宇文赟强抢过来先封为贵妃,后封为天左皇后……这在以牛羊马匹的数量衡量女人价值的大草原,亦是司空见惯之事,根本不值得她挂心。
  只是自尤楚红怀了那人的孩子,与她渐渐疏远之后,就唯有怀里这名义上的“儿媳”与她亲近,时常来陪她饮茶对弈,关系亲密非常。
  现在杨丽华受了委屈前来倾诉,她也不能不受着,但又实在不擅于调解这些狗屁倒灶的事,只能无奈道:“皇后不是不知,哀家虽是正宫皇太后,却并非皇帝生母,不便苛责皇帝。若你实在委屈,何不去寻陛下的生母李太后,让他给你做主?”
  杨丽华也无奈道:“李太后性子温软,哪里管得住皇帝?”
  顿了顿,又道:“原本妾身还想召母亲进宫相伴,但又思及,父亲宰辅朝政,一举一动已是如履薄冰,若妾身总是召唤父母进宫,恐会惹人非议!万般委屈之下,唯有到母后你这里来讨嫌,万望母后原谅则个……”
  阿史那柔然无语了,你都求原谅了,我还能说什么?
  “好孩子,想哭就哭个够吧……”
  杨丽华迟疑一下,期期艾艾道:“母后,听说以前你也不得先帝宠爱,那你又是如何……”
  阿史那柔然被揭了伤疤,登时柳眉倒竖,冷笑连连,“宇文邕算什么东西,难道还值得我去低声下气讨好他?”
  杨丽华目瞪口呆,一时间反应不过来。
  阿史那柔然一旦暴露了本性,也不再掩饰,径直教唆道:“男人都是贱骨头,总喜欢在女人面前逞威风。以后宇文赟再训你骂你,你完全可以充耳不闻,面不改色,安如山岳,静如止水,不为所动,宇文赟见到吓唬不住你,自然会兴致索然,悻悻而去……”
  杨丽华初时听得美目灿然,随后心情放松下来,只觉阵阵疲惫袭来,渐渐眼皮打架,趴在阿史那柔然怀里沉沉睡去。
  阿史那柔然的夸夸其谈戛然而止,忍不住一脸忿忿,却也只得扶着杨丽华向自己的香塌走去,忽见香塌上不知何时竟已躺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你什么时候来的?”
  “反正听了好半晌哭哭啼啼……”石之轩摊手无奈道,炽烈的眼神打量着杨丽华的容貌身段,但觉她远比少女之时成熟了太多,差不多有了她母亲独孤伽罗六七分风韵,且温婉柔顺的气质又与独孤伽罗迥然不同。
  春花秋月,各擅胜场!
  阿史那柔然将杨丽华放在宽大香塌的另一边,为其理好秀发,盖好绣被,正要转过身与石之轩继续说话,却觉纤腰一紧,已给他火热有力的臂膀紧紧搂住,紧接着强健的胸膛亦挨上她的玉背……
  “丽华还在,你可别乱来,喔……我听说宇文赟让你去大草原刺杀佗钵,特意通知你过来,是准备告诉你一个秘密,毕玄的秘密!原本,这秘密除了毕玄自己,唯有我父亲木杆可汗知晓,但有一次父汗醉酒酣睡时呓语,给我偶然听到,从未再告诉过别人……”
  石之轩嘟囔道:“什么秘密都没你勾人,我们完了再说!”
  阿史那柔然忿忿道:“那你快点丽华的昏睡穴,要不然把她吵醒了……”
  “我就不……”石之轩嘿嘿淫笑,“她醒来正好,有个美妙的旁观者,岂不更刺激?”
  “王八蛋……”


第五百零二章 好字好字
  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一汪碧湖澄澈宁静,恰似镶嵌在接天连地的绿地毯上的一颗闪亮明珠。
  湖畔水草丰茂,营帐连绵,人马云集,正中央一座高大金帐格外惹眼,帐前高耸入云的白底绣金狼大旗迎风飘扬,猎猎拂动。
  那金狼栩栩如生,仰天鸣嗥,一如大突厥般骄傲张狂,不可一世!
  一身威武皮甲的步离小可汗快步走来,神情凝重地踏入金帐,“大汗,大周方面以信鹰送来国书一封,指明由大汗亲启。”
  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卷细腻皮革,递给正在凝视壁上广幅地图的佗钵,眼中闪过一丝古怪之色,“说是让大汗亲启,但这国书根本没有封装,连一根捆扎羊皮卷的细绳都没有!”
  佗钵神色一奇,接过这乳白柔软的羊皮卷展开,漆黑至不粘丝毫杂色的墨迹映入眼帘。
  黑与白,形成了鲜艳无比的奇异对比,就像锦簇的花团,令人乍一看便不由自主地心生愉悦。
  佗钵鬼使神差地扬声念道:“闻君素有六阳魁首一颗,奇丑绝伦,惜乎价值精骑十万,牲畜巨亿,不胜心向往之。旬日之内,当踏月来取,君素雅达,必不至令吾徒劳往返也。”
  步离微微低头,面无表情,似乎做好了充当兄长出气筒的准备。
  却不料佗钵念完之后,不仅未曾大发雷霆,反而哈哈长笑,豪气干云。
  笑声倏止,又由衷赞道:“好字!好字!本汗此前所见中原国书文卷不下千百本,皆为中原大学者所书,可还是第一次见到如此刚柔并济,一气呵成,犹如龙飞凤舞的高绝书法!”
  “字是好字,人也是妙人——此信末尾竟然不落名号,显是料准另有他人会为本汗通风报信,本汗自会知道他的名号,不必他多此一举。”
  “哈哈……久闻中原士族自诩圣贤子弟,素来注重风度雅趣,本汗之前还不以为然,如今看来……还颇有可取之处!”
  步离背上冷汗滢滢,渐渐反应过来了,大汗不是没怒火,而是怒极反笑!
  佗钵一生身经百战,不管是攀向大汗之位的过去,还是牢牢坐稳大汗之位的现在,都得面对来自内外各方面层出不绝的挑战。
  在大草原这个强者称王的地方,没有人敢担保自己明天仍能保持自己的权力和地位!
  但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佗钵从未遇到过这么淡然无比而又嚣张无比的挑战者!
  从来只有他居高临下地等候那些挑战者自不量力地冲向他,给他当头击败,而从没有人能像这信笺的主人这样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
  似乎他这大草原王者的六阳魁首,在那人眼中只是个俯身即拾的小物件!
  胸中怒火熊熊,佗钵的眼神却愈发冰寒冷静,粗大的手掌紧紧握着羊皮卷,劲气勃勃,似要将之硬生生捏成粉末,整个人散发着雄狮般难以言喻的力量感、威慑感。
  而在步离眼中,佗钵近些年来滋生的浮躁骄横气息悄然消去一空,宽大的骨干和充满强悍味道的脸容轮廓令人印象深刻,更因他那副像是与生惧来的气度与自信,使人感到他是那种果断坚韧,拥有无限活力,且雄材大略、为求成功不择手段的枭雄式人物。
  “那个击败木杆可汗,强势荣登大草原之主的佗钵又回来了!”
  ……
  “成了!”
  就在佗钵情不自禁地运气于掌,揉捏羊皮卷的一刻,远在千里之外,刚刚踏上大草原的石之轩忽然轻笑一声,拍手庆贺。
  “愚蠢的蛮人啊……你又怎知,我取你性命不过易如反掌,而我唯一的苦恼,只在于如何在广阔大草原至乎千军万马、数十万胡人中寻到你都具体位置,最关键是我还没见过你!我可没太多闲工夫跟一个草原酋长耍来耍去,况且其间你亦可凭借主场优势设下步步陷阱,重重杀局,待我入瓮,硬生生耗尽我的耐心和精力。而今你中了我隐藏在羊皮卷上的【锁魂术】,天涯海角,再无你逃命之处!”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以种魔诀里的秘法将精神力量隐藏在羊皮卷上的文字意境里并不难,难就难在石之轩并没有见过佗钵,也没有一丝半点佗钵的随身物品,根本无法辨认佗钵的精神气息,也就无从透过羊皮卷施加【锁魂术】。
  然而石之轩只看准了一点,那就是他以国书的名义寄给突厥大可汗的羊皮卷,虽然可能经过重重人手的检查,但最终仍会到达佗钵手上,而且是完好无损地到达佗钵手上!
  在大草原上,有资格损毁这张羊皮卷的人,或是有胆量运使真气冲击这张羊皮卷的人,有且仅有佗钵大可汗本人!
  唯有佗钵通读了羊皮卷上的嚣张文字,怒火攻心下才会忍不住爆发真气摧毁羊皮卷!
  如此一来,石之轩留在羊皮卷上的精神力量,自然就轻易捕获了佗钵送上门来的先天真气及精神意志。
  刹那间,石之轩本尊阳神的虚无神念透过重重空间,连接上羊皮卷上龙飞凤舞的文字意境所储存的精神力量,再以之为基点,勾连佗钵的精神气息。
  【锁魂术】悄然功成!!!
  遥遥感受着突厥王庭方向那股暴虐中夹杂着冷酷的气息,石之轩快马加鞭,纵情驰骋,徜徉在大草原的无垠天地里。
  除非佗钵的精神力量同样达到了“锁魂”境界,否则一辈子也休想挣脱他的【锁魂术】,即使由大宗师层次的精神高人出手为佗钵化解也无用。
  在这个主旋律是武与道的世界,唯有武与道的力量是绝对的依仗,亦唯有武与道的真正强者够资格横行霸道,任意妄为!
  “大草原强者为尊,突厥的‘武’其实不弱,但突厥的‘道’却相当薄弱,只因游牧民族其兴也勃,其亡也忽,存在时间段往往只有中原王朝的十之一二,根本不等形成自己的完整文明就已衰败甚或灭族。”
  所谓“道”,正是指具有民族特色的精神文明,至乎发展成为流传千古的文化系统及神学宗教!
  无可置疑的是,宗教在精神和灵魂上的研究造诣,乃是一个民族文明的智慧结晶,其心灵与精神的修炼理念和系统往往领先于整个民族,就像黑夜里的明灯一样,指导着武道修行者在精神层面高屋建瓴,让整个民族一代又一代高手辈出。
  这一点,发源了道教、儒教的中华,发源了婆罗门教、佛教的天竺,发源了拜火教、明教的波斯,无不是最好证明。
  而以石之轩所知,就连后世的蒙古之所以能够压制中原的儒道佛,君临华夏,密宗的力量在其中可是起到了决定性作用——至少顶翻了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
  忽地,石之轩眸光一凝,瞥向东北方二十余里外的碧空,一点儿微不可见的黑影仿似给纳入了高倍望远镜的视野一般,刹那间放大为一只翼展约半丈的偌大雄鹰。
  雄鹰的飞行轨迹看似与他的行程毫不相干,但他如何感觉不到雄鹰的锐利鹰眼直勾勾锁定在他身上?
  毫无疑问,他的行踪已经落入突厥汗庭的掌控之中!
  如今的突厥,在大草原的权威毋庸置疑,对整个大草原的掌控力度亦非同凡响。
  放眼整个天下,突厥唯有两个敌人,东西各有一个,西是波斯,东则正是大周。甚至为了有效掌控东西间横跨万里的广阔疆域,以及分别应付东西两大敌国,突厥不得不在西域设立小可汗,统管阿尔泰山以西的近半疆域。
  这或许是突厥未来分裂的重要根源之一,但此时,却保证了突厥的高效统治!
  “在交通和通信如此落后的时代,过于庞大的疆域往往也是一种负累,历代中原王朝正因这个先天限制,即使拥有强盛武力,在收复汉家故地之后,也难以多多开疆拓土。若非突厥凭借草原的独特地利及马匹、信鹰在交通和通信上占了很大优势,根本不可能占据万里之辽的疆域!”
  石之轩心头闪过种种明悟,不再理会那只监视自己的雄鹰,转而将精神集中到胸前似有生命般轻轻震颤的微型玉剑上。
  似乎离大周气运的笼罩范围越来越远,玉剑核心处封印的劫运煞气生出感应,剧烈波动起来,使他不得不加注一分太清罡气,增强封印。


第五百零三章 堕入黑暗
  尉迟迥跨出正武殿,不经意间就瞥见了西方日薄山顶,红霞满天的迟暮之色,不由大感晦气。
  就在刚刚,宇文赟因他向突厥通报裴矩的刺杀行动一事儿大动肝火,虽未直接免除他的大右弼之位,却也明确扬言要将他外放。
  “此次某家棋差一着,输得不冤!普六茹坚,李穆……哼!咱们走着瞧!”
  深知宇文赟意志不坚,近来已有些朝令夕改之兆,尉迟迥再三权衡之后,感觉若是发动宫里宫外的人脉大力游说,倒也可以令宇文赟改变主意,仍将他留在中枢。
  但他也知,此次他通敌卖国之事,定会被裴矩、杨坚、李穆三大敌对派系传得沸沸扬扬,就算他厚颜留在中枢,也难再有所作为。
  “外放么?未必不是一个好时机……不过前提是,最好外放到一个好地方,一个适合龙盘虎踞的好地方!伪齐国都邺城就不错,毕竟是几朝古都,龙气旺盛……”
  尉迟迥脑中念头翻滚,很快就确定了目标,于是径直转往天左皇后,也就是他孙女尉迟炽繁所居的宫殿——只要让孙女寻机在宇文赟耳边吹吹枕头风,还怕做不了相州(治所邺城,下辖六郡)总管?
  ……
  “砰啪!”
  瓷盏摔得粉碎的声音吓得殿门外值守的太监、宫女齐齐一个哆嗦,忍不住眼色交换:杨皇后一向温婉和顺,也不知这次怎么又触怒了皇帝?只盼隋公或隋公夫人及时赶来,否则杨皇后恐怕凶多吉少啊!
  “朕要杀了你!朕要杀了你……”
  宇文赟气急败坏的咆哮远远传出。
  可惜扑面而至的不是浩荡龙威,反而更像是疯狗呲牙,二者固然同样令人生畏,但却截然不同!
  杨丽华凤眸泛红,雾气朦胧,但却端坐凤塌,举止安详,言语态度丝毫没有曲饶服软的表示,其实心里却大为不安。
  今日傍晚,宇文赟又来发泄暴虐,她按照皇太后的指点,充耳不闻,面不改色,安如山岳,静如止水,不为所动……
  但出乎意料的是,宇文赟见到吓唬不住她,不仅未曾兴致索然,悻悻而去,反而怒火更盛,最后更赐她死罪,逼令她自杀。
  如此一来,她更不敢轻举妄动,只能无声胜有声,沉默以对。
  好在宇文赟还没有丧心病狂到喝令太监、宫女进来强行勒死她,否则不仅她自己就此芳魂遗恨,就连杨家也得面临灭门之祸——自古以来,从未有闻皇后被赐死,而皇后的家族还能得以幸免!
  但是,眼看着宇文赟的怒气越来越大,面容越来越扭曲,她实在不敢确定,下一刻,宇文赟是否就会喝令太监、宫女进来送她一程?
  “陛下恕罪……妾身独孤氏觐见!”
  独孤伽罗匆匆进殿,一见女儿尚还神态安宁,不由稍稍松了口气:总算还来得及!
  原本按照礼制,她该在殿外恭候,由太监进来通报,获得允许之后,她才能进殿觐见皇帝,但此刻事态紧急,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过,越是这种关头,越是不能太过强硬,否则再次触怒宇文赟,只会让事情越来越糟。
  独孤伽罗脑海深处则闪过临来前丈夫杨坚的无奈、愤慨及谆谆叮嘱:“丽华素来性子温婉,逆来顺受,事情的起因多半出在脾气暴虐的宇文赟身!如此若我亲自进宫直面皇帝,恐有逼宫之嫌,那将适得其反,令此事再无转圜余地……只能让伽罗你独自入宫受些委屈了!”
  毫不犹豫地,凭着国母身份一向只需对宇文赟这女婿躬身为礼的独孤伽罗,此次径直扑通跪下,叩首拜倒,“陛下恕罪,丽华性子执拗,若有触怒陛下之处,万望陛下海量汪涵,宽恕丽华,外子及妾身感激不尽!”
  见到终于来了个服软的,宇文赟的心火霎时泄去一分,但仍冷笑道:“来的挺快……只是怎么就岳母一人,朕的大后丞呢?”
  独孤伽罗伏地恭声道:“外子畏惧陛下龙威,不敢前来觐见,唯独妾身知晓陛下宽宏大量,不会与妾身一介弱女子为难,才敢大着胆子前来求饶。”
  宇文赟闻言信以为真,只当自己龙威赫赫,臣子无不战战兢兢,大感满足之余,心火又降了三分,神色缓和下来。
  侧面的杨丽华见到母亲为了自己如此屈膝顿首、卑辞求饶,一直强自振作的她再也忍不住泪水涟漪,小声抽泣起来,同时也为宇文赟近来的暴虐无情而伤透了心。
  不由地,她竟想起了那晚宿在皇太后寝宫的所见所闻,她从未想过,她心目中一向雍容端庄的皇太后竟然……而且,对方还是那个权倾大周、名震天下的英伟男子,那个她一直以来深深仰慕的对象!
  比之宁道奇、向雨田、岳山等同样名传天下的父辈或爷爷辈英雄人物,那个人年纪轻轻,武功才华却犹有过之,明显更容易赢得天下无数怀春少女的爱慕,她也概莫能外。
  可惜,身为大家族的子女,她的婚姻大事根本不由自主,因此她只能悄然将这少女时代的幻想深埋心底,直到她成为太子妃,而那个人成为太子的老师。
  两人见面的次数固然变多了,但两人之间的鸿沟却也变大了,她对那个人的钦慕更加不敢表现出来。
  时至今日,她与宇文赟的夫妻情分轰然破碎,心底那个清逸身影顿时重新浮现,复杂情感如山洪暴发般再也压抑不住!
  就在这时,她不经意间看到,宇文赟的视线不知何时竟落到母亲因趴伏在地而高高翘起,惹人遐思的浑圆丰臀上,毫不掩饰眼中的贪婪和火热。
  “轰!”
  杨丽华脑际剧震,一时间怒火中烧,一对素手死死握着衣裙,指节发白,“他竟然对母亲有那种心思!”
  独孤伽罗的武功离着宗师亦仅只一线之隔,感觉何等敏锐,如何不知宇文赟的视线落处?她固然同样愤怒非常,但坚定的理智让她强行保持冷静,不仅未曾怒形于色,反而趁此良机徐徐起身。
  宇文赟果然没再发怒,一双凹陷的黑眼眶直勾勾盯着独孤伽罗那与妻子杨丽华有着五六分相似,却更为成熟妩媚的俏脸,顿时大感小腹火起,一柱擎天……若非龙袍宽大蓬松,恐怕早已丑态毕露!
  可惜他也知晓,经过刚刚那场闹剧,今日非是一逞兽欲的良机,唯有暂且压下火气,故作姿态道:“看在岳母求情的份上,朕今次就原谅丽华的冒犯……哼!”
  言毕甩袖而去。
  向来淡泊大气的杨丽华却更加咬牙切齿,原来宇文赟经过她母亲身边时,竟再次恋恋不舍地瞥了眼她母亲那丰满的翘臀,而踏出殿门之后,宇文赟又直接左转……
  她知道,宇文赟是去了尉迟炽繁的寝宫,而尉迟炽繁与其他妃嫔的不同之处,正在于尉迟炽繁之前曾嫁过人,亦是个她母亲这样的成熟美妇!
  一想到宇文赟与尉迟炽繁缠绵悱恻时,脑海中幻想的却是她母亲的身影,她心里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恶心,对宇文赟亦愈发厌恶!
  独孤伽罗似乎隐约猜到女儿的几分心思,轻轻拍着她的素手,温言劝慰道:“丽华不必想太多,今后尽量不再触怒皇帝就好,否则娘与你爹也……哎!”
  ……
  “宇文邕,你毁我大齐社稷,冤杀我高氏宗亲,吾等发誓,定要你宇文氏血债血偿……”
  “周军毁我村庄,杀我满门,但要我一日未死,便与大周不共戴天……”
  “大周狗官贪得无厌,为收税抢走我的买药钱,让我娘活活病死,我定要北投突厥,与大周不死不休……”
  “关陇士族一时得势,但我山东士族绝不会就此雌伏,有朝一日,定要重立我山东王朝,再与关陇士族一决胜负……”
  “大周毁我吐谷浑王城,掠我子民、牲口无数,凡我吐谷浑子孙,必将世世代代不忘此仇,殚精竭虑重振我吐谷浑声威……”
  “北朝蛮子夺我两淮,凡我南朝汉人志士,定当不忘旧耻,杀光蛮子,收复故地……”
  “……”
  “……”
  “……”
  一声声充满怨恨的声音反复回荡,一个个扭曲憎恶的面孔流转不休……无穷无尽的灰黑怨气、戾气遮天蔽日,时不时聚化为漆黑毒蛇般的无数触须向着最中心处一颗鸡蛋大小的清金氤氲而又五彩流溢的云光团攒刺缠绕而去,周遭修罗显像,鬼影憧憧,嚎哭阵阵,悲泣连连,构成了一副地森罗狱般的可怖异象。
  那云光团显得如此孤立无援,却又坚若磐石,表面一层淡薄至若有若无的清蒙蒙光气流转不休,将漆黑触须牢牢抵御在外。
  然而即使如此,内里的五彩灵光亦渐渐黯淡下去,核心处的金黄氤氲更隐现丝丝漆黑,原本清灵纯和的气息在缓缓削弱,取而代之的是凶神恶煞的诡秘意味……
  仿佛一个光明神灵正遭受黑暗力量的侵蚀,渐渐堕落为地狱里的恶鬼幽魂!
  “踢踏踢踏……”
  马蹄踏地的震动倏地响彻整片空间,种种阴森异象眨眼间消失不见。
  盘坐在篝火前的石之轩缓缓睁开双眸,将贴在眉心的微型玉剑放回胸前,轻轻吁了口气,喃喃自语道:“劫运煞气对那一团元神本源的侵蚀和转化差不多快要完成了么?”
  原来之前的异象,正是微型玉剑核心处所封印的劫运煞气的虚幻空间,而遭受无穷煞气侵袭浸染的,正是他分离出去的那一丝元神本源!
  刚刚,他乃是浸入真空大定,将意念透过太清罡气封印,窥视内里的具体情形。
  “不论道胎魔种,都来自人类最本源的生命力,这生命力不是普通的生命力,而是先天的生命力,道家的返本归原,‘本原’指的就是这先天的生命力,也就是虚无生性的元神之神气。
  所谓道胎魔种,其实都是笼统的概念,其目的都是如何将血肉凡躯转化成能与天地那最本源力量结合的仙躯魔体。
  所不同之处,在于道胎乃元神神气与天地之正面元气结合育成,反之魔种乃元神神气与天地之负面元气融汇而成。
  正者光明浩然,真如不动,遂道主专一不移;负者幽邃诡秘,随曲就伸,故魔主变化万千……
  然而世上,又有什么负面元气比得上劫运煞气更为奇诡绝伦、幽邃难测呢?
  可惜劫运煞气不是这么好消受的,若不能补足本源,拨乱反正,那一丝元神本源与劫运煞气结合而成的邪灵恐怕就会像毫无理智而且疯狂嗜杀的厉鬼一样,根本难以驾驭!”
  石之轩微微摇头,抬头望了眼夜空,如今的皎月还只窄窄的一泓弯弧,离着一轮银盘之夜尚有近十日,那才是理想的踏月取首之夜,“可惜佗钵已经等不及了!”
  原本他猜测佗钵多少该有些魄力,会再等两三日,等他愈发深入大草原之时,才会派人来围追堵截,争取将他永远留在大草原。
  但与天地自然契合无间的精气神告诉他,此刻东南西北四个方向的十余里外,正各有大批骑兵疾驰而来,带着浓浓的恶意!杀气!!!
  十里之遥,地面的震动传到此处或许已微乎其微,几不可察,可他那娇贵的屁股却感到这震动有如平地焦雷,不堪忍受。
  而刚刚,也正是这如雷蹄声打断了他对劫运煞气的窥视!
  “罢了……今日初到草原,心情正好,就先不见血了!”
  石之轩轻叹一声,随手往篝火堆上添了一把枯柴,“看你们连夜赶来,着实辛苦,这堆篝火就给你们留着暖暖心吧!”
  言毕施施然起身,不见他如何动作,整个身形蓦地隐没在空气中,无影无踪。
  夜幕之下,几双锐利的目光顿时失去目标,绕着篝火上空盘旋许久,仍然毫无发现,只能无奈散去。
  寒风吹过,火苗摇曳,发出呼呼异响,似在嘲讽那些信鹰及其主人的不自量力。


第五百零四章 人杰忒多
  杨坚无声无息地潜入长孙晟府邸后园时,长孙晟正独坐于观风亭的黑暗里,自斟自饮,神情怅然。
  如今杨坚的身份地位不同寻常,一举一动受人瞩目,即使凭他的超拔武功,也费了很大一番功夫才借助夜色避开重重监视,来此与长孙晟会见。
  入夜时分宇文赟对女儿杨丽华的暴虐事件不仅未曾影响到他谋划处事的理智,反而让他再次涌起抓紧时机的紧迫感,此次会见事关紧要,更不容耽搁。
  就在他离着长孙晟还有十余丈之时,长孙晟举着酒杯的手蓦然一顿,徐徐转过身来,一如既往的彬彬有礼,“贵客临门,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杨坚目光一闪,不再收敛气息,龙行虎步地走向亭子,饶有深意道:“确是有失远迎,杨某从未想过长孙兄如此深藏不露!”
  长孙晟眼神一缩,苦笑道:“杨兄慧眼如炬,不愧是身负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武学真传的‘沙门护法’……在下班门弄斧,殊为可笑!”
  原来刚刚杨坚逼近长孙晟二十丈范围之时,长孙晟已有所察觉,却又故作不知,直到杨坚逼近他十丈范围之时,他才故作察觉,起身相迎。
  岂知杨坚于佛门禅功造诣匪浅,其精神及感官灵敏之处,不输于任何圣僧级禅境高人,之前在二十丈处,长孙晟察觉到他,并释放无形无实的精神力悄然“注视”他之初,他已感应到长孙晟的精神力,从而知晓长孙晟发现他的事实。
  反之,长孙晟则没能及时发现自己被杨坚看破了虚实,直到被杨坚点破,方知自己输了一筹。
  此番无形交锋,高下之分,不言而喻!
  “长孙兄言重了!”杨坚哈哈一笑,“什么‘沙门护法’?说到底不过是佛门高层为了保持超然物外的独特姿态,不好过多介入尘世的斗争仇杀,所以只能挑选天资出众、心性纯正的有为之士为先锋,冲杀在前。下达命令时亦遮遮掩掩,欲语还休,还说什么冥冥中自有缘力牵引,是为缘分,美其名曰:‘沙门护法’……实则不过一件工具罢了!哈!大丈夫顶天立地,纵横八方,岂能如提线木偶般任一群和尚尼姑操弄于股掌之间?”
  最后一句豪气干云,夷然不屑之情溢于言表。
  长孙晟鼓掌赞叹,“杨兄之雄心壮志直如龙虎,令人心折,最难得还是毅力惊人——想来也是,慈航静斋和净念禅院绝不会将【慈航剑典】或【净念禅书】这等镇派法诀传予杨兄,最多只给了杨兄三两门上乘禅功,若杨兄再不知勤苦自勉,焉能有今时今日的成就?世人怎能想象,杨兄深处富贵荣华,竟能摒弃酒色财气等尘世里的千般诱惑、万种享受,硬生生将禅法静功修炼到‘大隐隐于朝’的超凡境地,即使放眼偌大佛门,亦罕有高僧大德能够比肩?外人只以为杨兄专情于尊夫人或因尊夫人是妒妇而从不敢多纳娇姬美妾,又岂知杨兄意志坚定非比寻常,只为了避免分心物欲而耽搁功行罢了!”
  “长孙兄过誉了!杨某不过颇有自知之明,笨鸟先飞而已。”杨坚施施然在长孙晟对面坐下,“倒是长孙兄实乃杨某知己,竟可见微知著,一语道破杨某二十余载的苦心孤诣……可见长孙兄智能澄澈,纵使在奇才辈出的魔门之中,亦属出类拔萃之人!”
  长孙晟被揭穿了身份,不仅未像寻常魔门中人那样惊疑不定,反而神色淡淡,语气促狭,“杨兄是要代替佛门降妖伏魔喽?”
  杨坚大手一挥,豪迈道:“杨某既志在天下,又岂能没有容人之量?忠臣是贤臣,难道奸臣就不可以是能臣?正教人才是精干心腹,难道邪教人才就不可倚之为是左膀右臂?杨某窃以为,天下人形形色色,纷纷杂杂,若想君临天下,首先必须要有驾驭这各色人等的气量和魄力。正人君子也好,奸邪小人也罢,各有各的用武之地,亦各有各的驾驭方法……区别只在于君主的手腕是否足够高明,是否能让臣子们心甘情愿地效死而已!”
  长孙晟忍不住再次鼓掌相赞,口中却是开始泼凉水,“且不说杨兄固然有容纳吾等魔门中人的气量,却未必有一一收降吾等魔门各派的力量,单说佛门诸位高僧大德,就定不容杨兄与吾等魔头同流合污!”
  杨坚冷笑不止,“若有朝一日杨家得了江山,杨某意欲限制佛门所辖寺庙、土地、僧众的数量规模,佛门难道就容得下杨某么?”
  “原来杨兄有意接纳我魔门,旨在以我魔门制衡佛门……”长孙晟毫不意外,“佛门不外演其妖书,谬张妖法,欺诈庸愚之教。什么既往罪孽,将来果报,布施一钱,希万倍之酬;持斋一日,冀百日之粮,遂使迷愚者妄求功德……如真是万法皆空,何用贪迷至此?但凡英明君主,皆知可借助佛门教义安抚天下,却不可使佛门过度膨胀,否则误国误民不说,更可能重演百多年前的竺法庆之乱。所谓地上佛国,绝非苍生之福!”
  顿了顿,又定定直视杨坚的目光,诚恳道:“可惜……就像杨兄无力限制佛门一样,恐怕杨兄也无力控制我魔门!如果说,在数年前似杨兄这样的雄杰想要吸纳魔门还有一丝希望,那么如今杨兄想有效驾驭魔门用以制衡佛门,已然绝无半点可能,就连杨兄想借助部分魔门之力也极难如愿!杨兄不必白费心思了!”
  杨坚沉吟道:“莫非是因为裴矩?”
  长孙晟瞳孔一缩,“不仅仅是裴矩,还有邪极宗的向雨田、阴癸派的祝玉妍,此三者都是毕玄、宁道奇那种级数的高手。向雨田或许年岁已高,没了雄心壮志,但裴矩和祝玉妍都年轻气盛,桀骜不驯且又智能深邃,堪称魔门数百年来罕有的奇才。非是在下小觑杨兄,实是在下想象不出,世上还有何人能够降服此二者!”
  杨坚沉默片刻,轻吁口气,端起酒壶,为长孙晟和自己各斟了一杯酒,“看来是杨某不自量力了!不过,杨某还是希望,今后能与长孙兄密切合作,各取所需!”
  长孙晟微微一笑,“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二人一齐举杯,一饮而尽。
  “好酒!”杨坚笑赞一声,果断告辞离去。
  长孙晟举着空酒盅沉默许久,其实他也隐约猜到,杨坚对于吸纳魔门力量本就没抱多少希望,最多准备寻求部分魔门中人合作罢了,而杨坚此行的主要目的,正在于来向他确认裴矩是否魔门中人,以便有名义要求佛门顶尖人物出手对付裴矩。
  杨坚并不害怕裴矩太过强大,反担心裴矩不堪一击——相对于佛门顶尖人物轻松诛除裴矩,恐怕杨坚更希望双方能够两败俱伤,大大削弱佛门高端力量,以致于杨坚更容易挣脱佛门施与的枷锁。
  同样,长孙晟自感被裴矩压制得死死的,又知仅凭自己的力量难以对付得了裴矩,也想借助佛门牵制裴矩,减轻裴矩给予他的重重掣肘,便毫不犹豫地将裴矩的身份卖给杨坚。
  两者拥有一个共同的强敌,于是乎一拍即合!
  “叮铃铃……”
  酒泉落盅,清脆悦耳。
  长孙晟再次开始自斟自饮,可惜上等果酿入口,带来的不是芳香,亦不是辛辣,而是满满的苦涩。
  “都说中原人杰地灵,可这地也太灵了,人杰也忒多,先有了空、裴矩、祝玉妍、梵清慧,现在又有杨坚……
  若我一直着眼于中原这一亩三分地,恐怕与这些诸多人杰斗来斗去都够呛,哪里还能有所作为?恐怕只能步了魔相宗历代先辈们的后尘,蹉跎岁月,终将一事无成!
  若是去往南朝……那更不行,听闻了空、嘉祥等佛门一大窝圣僧如今全在南朝,就连静斋传人梵清慧也在南朝游山玩水,若我前去南朝,岂非羊入虎口?
  特别是这个梵清慧,先是听闻有位老君观的前辈去寻她讨论双修大法,结果她剑不出鞘,只凭蕴含在目光中的凌厉剑意,一瞥之下就将那位前辈击得精神崩溃,疯疯癫癫,后来又有人遇见她与高句丽第一高手傅采林决战郊野,令傅采林负伤而走……
  若消息属实,那梵清慧的修为怕是已经超越历代传人,臻达‘剑心通明’的无上层次,绝非一般宗师所能匹敌!
  如此说来,我根本没得选……”
  话犹未已,长孙晟的目光转向北方,却又犹豫起来——那里固然有一个当世最强大的势力,但正因这势力最强大,他若贸然前去,只怕根本无法如愿以偿地跻身高位,又谈何有所作为?
  ……
  大草原的寒风无休无止,枯柴烧去大半,篝火正渐渐变小。
  如雷蹄声从四面八方围拢而来,长龙似的连绵火把亮光映照下,隐约可见夜空下盘旋着十数只矫健身影……
  “人呢?看到了他逃逸的踪迹了么?”
  憧憧人马前列,一个酋长打扮,皮肤白皙,眼神阴蛰的大汉以突厥语大声嚷嚷着。其面相轮廓竟与阿史那柔然有着三四分相似,鹰视狼顾,令人一看便知是野心勃勃之辈。
  火堆另一边,众骑士自动分开,从中徐徐走出一个沉稳坚毅的大胡子酋长,手抚纯钢质地的短杆马枪,怫然不悦道:“大逻便你是蠢货嘛?有时间嚷嚷还不如赶快让兽崽子们开始细细搜索!”
  说着一挥手,各处顿时涌现三三两两特立独行的骑士,或是牵着獒犬,或是抱着狸猫,或是肩头蹲着硕鼠,还有一些体型各异,奇奇怪怪,少见之极,至乎叫不出名字的小动物。
  唯一有些类似的是,这些大小动物的眼珠或多或少都流转着灵性的光泽,显是各部落专门驯养的奇珍异兽。
  此刻这些珍兽们在饲养员的呵斥或指挥下,轮流前往篝火旁,鼻孔贴地连连轻嗅,全力捕捉着篝火之主残留的体味和气息。
  大逻便正是突厥前任大可汗木杆之子,阿史那柔然的兄长,向来自诩下一任大可汗的第一人选,怎容别人贬低自己,损害自己的威信?
  当即他还以颜色道:“摄图,你是瞎子吗?没看见篝火旁的草地上连个脚印都没有,也没有坐卧痕迹?那位大周第一高手的剑术究竟如何暂且不好说,但他这气功和轻功当真是登峰造极,竟可时时刻刻保持着【踏雪无痕】的极境!”
  名唤摄图的沉稳酋长闻言冷哼一声,“我当然看见了,但我可不信他的真气无穷无尽,能够恒常【踏雪无痕】!”
  话虽如此,但他心里却暗暗沉了下去,但凡精擅轻功的先天高手均可短时间、短距离施展【踏雪无痕】的手段,不留半点儿蛛丝马迹,不过这手段极耗真元,时间稍长,可就不行了。
  然而令他心惊的是,这篝火下积了厚厚一堆柴灰,分明已燃烧了半个夜晚,而那位大周第一高手也该在篝火旁静坐半夜时间,偏偏那片青草上连一个浅浅的屁股印都没有,可见那人确是可以恒常保持着【踏雪无痕】的极境状态。
  “只怕此人的武功比毕玄尊者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果然,紧接着就见到那些奇珍异兽在篝火旁绕来绕去,急得吱吱乱叫,却始终一无所获,显然那人还凭着高深莫测的修为将一身气息收敛得分毫不漏,令那些鼻子灵敏非常的珍兽毫无用武之地!
  “麻烦了!”
  大逻便和摄图对视一眼,同时下了判断,摄图尚还面无表情,但大逻便的眼中已流露出丝丝幸灾乐祸。
  佗钵的不幸,正是他们的幸运!
  他们都是前两任突厥大可汗的儿子,实乃拥有大可汗继承权的嫡系王子,如今也都是自成大部落,坐拥数万精骑,雄踞一方的小可汗。
  若是他们的佗钵叔父突然命丧黄泉,那么他们都有角逐大可汗的资格!


第五百零五章 及时出关
  强者为王的大草原上,叔侄之情很多时候都可忽略不计,而一位大可汗名声好坏的标准,只在于他是踩着叔父、兄弟的尸骨上位,还是直接踩着亲生父亲的尸骨上位。
  前者没人多说一句闲话,后者别人也最多说上一两句,实际两者在威望、权势上基本无甚差别!
  “轰轰轰……”
  蹄声再临。
  一个略微年长的魁梧男子策马闯入圈子,身后还牵着一匹红棕健马。
  大逻便、摄图一齐行礼,唤道:“达头叔父!”
  来者正是如今的西突厥王者达头可汗,名义上虽受佗钵大可汗这个突厥共主的节制,但实际上,自建立以来,西突厥一直处于独立地位。
  只是目前东西突厥各据一方,无甚冲突,关系良好,因而统一建制,西突厥可汗的地位略高于大逻便、摄图等小可汗,又略低于兼任大突厥共主的东突厥可汗。
  达头到底年长一辈,也懒得拿架子,径直指着身后的那匹红棕健马道:“这就是那个人的坐骑,给他随意遗弃在南方三里之外……马鞍已经搜查过了,没有残留物品和气味!”
  摄图指着仍然急得团团转的奇珍异兽们,“这里也毫无收获!”
  “这样啊……”达头眼睛一眯,语气忽然一变,“我率领西突厥八万精骑不远数千里前来会盟,为的是助佗钵大可汗南征大周,如今佗钵大可汗既然决意取消南征大周的计划,那么我也该早日率军返回西突厥了。只不过嘛,我这次徒劳往返,十余万匹战马掉膘不说,还耗费牲畜、口粮巨万,若是一点儿收获都没有,又如何向族人们交代?作为仁慈大方的突厥共主,佗钵大可汗理该补偿我一些牲畜、布帛及口粮,你们说是不是?”
  大逻便、摄图对视一眼,大笑赞同:“达头叔父言之有理,佗钵大可汗仁慈,定会补偿我们的损失!”
  三人心底一齐冷哼:值此危急关头,谅佗钵也不敢一下子把我们三个都得罪了,至于以后佗钵会不会报复回来?嘿嘿……惹上如此厉害的高手,佗钵还想有以后?
  ……
  远远的矮丘上,石之轩负手卓立,遥遥俯视着篝火旁的情景,悄然将三个酋长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言语尽皆纳入眼中、耳中。
  明明突厥骑兵的猎鹰来来往往飞过他头顶上空,却唯独对他视而不见!
  “这三个家伙就是达头可汗、沙钵略可汗(摄图)、阿波可汗(大逻便)……也就是将来东西突厥内战分裂的罪魁祸首?果然是一丘之貉!”
  石之轩并不奇怪他们趁机给佗钵扯后腿的表现,反而若是整个突厥万众一心,那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毕竟,不论中土农耕民族,还是大草原游牧民族,只要是社会群体,都具有社会群体的一切优点缺点。
  其中让所有领袖最为头疼的问题就是内讧!
  正所谓一百个大小头目就有一百个想法,若不能让绝大部分头目的意见协调一致,那么随之而来的除了流血内战,基本不会有其他情况。
  “既然他们也是去见佗钵,那就刚好同路喽!”
  石之轩一抬脚,仿佛传说中的【缩地成寸】再现,一步跨到了十余丈之外,再抬脚复又如此……身后半个脚印也无!
  达头等人固然个个骑马,但在危机重重的大草原上,除非战场冲锋,否则不惜马力的全速奔驰实在是再愚蠢不过的事情——马儿说到底仍是血肉之躯,体力有限,一旦马儿跑得疲惫不堪时遭遇敌人,那真是想跑都难!
  也因此,石之轩就这么遥遥辍在晃晃悠悠的达头等数千精骑后面,丝毫不虞跟丢!
  初时,达头、摄图、大逻便三人还不约而同地保持沉默,各自眼神闪烁,只顾着心头盘算,须臾之后,达头蓦地问道:“毕玄尊者的伤势还未痊愈吗?大可汗会否不顾他的伤势,强行招他护驾?”
  大逻便迟疑道:“以大可汗的骄横性格来看,多半不会求助于毕玄尊者,最多将他麾下的心腹高手全都集中到金帐附近。”
  摄图冷笑一声,“若我是大可汗,无论如何都得请动毕玄尊者就近护驾,最要紧是保住性命,其余的面子和尊严都不值一提!”
  大逻便皱眉,“身为大汗,本就该是大草原上的最强者之一,否则若是天天都要毕玄尊者保护,哪有资格担任大汗?恐怕毕玄尊者也会弃之而去吧?”
  摄图不以为然,“毕玄尊者再强大,总还是凡人。只要是凡人,总有可以打动他,令他甘愿效力的东西,例如一些宝物,一个承诺,至乎一种大义!”
  闻言,达头和大逻便不动声色间交换了个眼神,彼此心领神会,仅凭摄图此言,他们二人之一在将来拉拢毕玄之时就多了个改变毕玄态度倾向的筹码。
  尽管他们俩也隐约赞同此言,但这种事藏在心底就好,万万不可说出来,最要紧是不能让毕玄知道或当着毕玄的面说。
  别看大宗师的心胸气魄无不宽宏大量,但心胸这概念性东西的具体界线往往最不好确定,那关乎到大宗师视为心境根本的精神和信念。
  许多时候,大宗师可以看淡世间一切风云变幻而无动于衷;反之,另一些时候,大宗师也会对某人一句话、一个态度而耿耿于怀,偏执和狭隘得令人不可置信!
  有意无意间,达头可汗策马远离了大逻便和摄图,没入自己的三千余精骑中,与一个二十多岁的非突厥人凑在一起。
  突厥人的血统源于鲜卑和柔然,均为黑发、黑须、黑眼睛的黄种人,而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则明显是白种人,拥有一对深邃且温柔而微微发蓝的眼睛,与其高耸的鹰鼻与坚毅的嘴角形成鲜明的对照,使人感到他兼具铁血的手段和多情的内在。
  长发披肩,却是金光闪闪,随着马儿颠簸起伏时像一片金云般随他飘扬飞舞,非常悦目好看。
  他那种能令人一见难忘的人,身形并不魁梧,却高挺潇洒,浑身含蕴非凡的力量,气质高贵,无论在哪里都很是引人瞩目。
  达头压低声线道:“云帅老弟,波斯武学源远流长,况且你也擅长轻功,可知功力达到何种境地才可恒常保持【踏雪无痕】的状态?”
  原来此子正是东来突厥大草原游历的波斯年青俊杰,云帅!
  听闻达头的咨询,云帅皱眉想了想,“功力怎样不好说,不过单凭身法技巧,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长久保持【踏雪无痕】的!”
  光有奇功秘技的高手不可怕,但修为境界、奇功秘技、头脑智慧、警惕性格尽皆无懈可击的高手,那就很可怕了!
  达头心中有了数,哈哈一笑,“老哥我原本带你不远数千里从西突厥来此,是准备让你观摩观摩我突厥狼骑与东方强国的盛大战事,可惜此战还未开始便已结束,让老弟你见笑了……”
  云帅毫不介意,反而略带希冀道:“大战且不急,若能见识见识这位胆敢行刺突厥大可汗的高手,云某已觉不虚此行!”
  说着,他忍不住抚了抚腰间宽袍里系着的金黄弯月刀。
  “会有机会的……”达头一脸饶有深意之色,“听闻此人亦年仅二十多岁,与云老弟你一样天资卓绝,年轻有为。”
  云帅脸上闪过倨傲之色,“此人究竟是否名副其实,还得问过我手中宝刃,希望他不致令我失望才好。”
  ……
  夜尽天明,朝阳初升,播下亿万金霞。
  颜回风策马赶到湖畔时,却惊讶的发现,一向浮游在湖中心的粗犷木屋此刻竟停靠在湖畔,而连续躲在木屋里闭关数月的师尊也来到木屋顶上凝立不动,静静仰视着生机勃勃的朝阳。
  “师尊出关了?”
  颜回风神色一喜,提气飞跃到木屋顶上,来到毕玄的身后,“师尊大功告成,伤势是否痊愈?”
  毕玄徐徐转身,嘴角的血渍吓了颜回风一跳,却见毕玄苦涩一笑,“为师的伤势总算痊愈了,可惜那新创法诀仍是欠缺最后一丝,无论我怎样推演试验,也难以彻底功成!”
  说着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渍,“这就是强行驾驭‘炎阳真火’所引发的反噬,所幸及时停止,反噬不重。”
  颜回风松了口气,“师尊不是说过,先天之气修练的过程,讲求无为而为,自然而然,比之后天之气还要走更长的道路,过程曲折危险,一不小心,便堕入万劫不复的绝境吗?那师尊何必还要知法犯法,强求不得?”
  毕玄拍了拍爱徒认真的小脸,对他浓浓的孺慕和关切大感欣慰,“为师只是一时间不甘心罢了,今后不会再犯险强求了!”
  颜回风紧紧抓住毕玄的手臂,似乎害怕一松手,毕玄就会永远离开他似的。
  毕玄思忖片刻,喃喃自语道:“马上又是夏秋之交了么?”
  顿了顿,转向爱徒吩咐道:“回风你去准备健马、干粮和水,为师不日要去沙漠深处走一趟。”
  颜回风犹豫道:“大周第一高手已给大汗下了战书,说要摘取大汗的项上人头,师尊难道不用保护大汗么?”
  毕玄轻轻摇头,“大草原的王者,深处千军万马之中若还不能保全自己,那他又如何保护族人,如何保护我大突厥雄霸东西万里的无上地位?况且,前次我去刺杀宇文邕,大周第一高手不是也没出手保护宇文邕,而宇文邕仍可在我手中安然无恙么?若是大汗不能在大周第一高手的刺杀下保住性命,他又如何够资格继续与宇文邕交锋?”


第五百零六章 得而弃之
  “噗!”
  扇面舒展,一副潇洒中隐现狂放意味的山水画呈现出来。
  长孙晟一身士子儒服,施施然摇着折扇漫步在人来人往的长安大街上,自以为颇有些鹤立鸡群的优越感。
  然而生活在天子脚下,长安民众的眼睛无疑是雪亮的,从他身旁经过的人,大多不会看他第二眼,只因第一眼已看出他浑身上下流溢着郁郁不得志的气息,明晓他是疾苦大众的一员。
  事实也确是如此!
  自从死守平阳的苦差结束后,宇文邕象征性地赏了他一个杂号将军的官衔,就将他闲置起来,而当今的新天子宇文赟,估计从来就不曾知道他这号人物。
  在这皇权时代,不能简在帝心,就没有前途可言!
  “千里马常有,伯乐不常有啊!”
  长孙晟长长叹息着,怨念深重。
  “呜咻咻……”
  饱含痛苦的马吠声从后面传来,紧接着是小姑娘的急切呼叫,“马惊了……快让开!”
  “呜咻咻……踢踏踢踏……”
  闹市奔马,吓得人群顿时惊惶失措,乱作一团。
  长孙晟脚踏奇步,左侧右晃,轻松让过了拥挤过来的密集人群,直面狂冲而来的疯马,以及马上竭力拉扯缰绳却毫无效用的贵族少女。
  “快躲开啊!”
  少女冲长孙晟大吼,急得眼泪汪汪。
  “说我吗?”长孙晟奇怪地问,还有空左右张望,却见身旁再无其他人。
  少女:“……”粉嫩俏脸刷一下变得惨白,不忍直视他筋断骨折的残忍一幕,害怕得闭上眼睛。
  脑中唯有一个念头:完了!这次撞死了人,还是个年轻士子……我定会被父王罚跪,罚饿饭,还要禁足一个月!
  长孙晟持着折扇的左手不慌不忙地轻轻一抖,折扇噗的合拢,前端斜斜一探,轻飘飘地点在马头正中。
  事实并未像旁观者想象的那样扇断人飞,惨不忍睹……狂冲的疯马竟给小小一柄折扇稳稳抵住!
  “呜咻咻……”
  疯马有气无力地嘶鸣一声,眼中的赤红悄然散去,紧绷的肌肉亦渐渐松弛,竟眨眼间恢复了温顺状态。
  少女缓缓撑开精致的眼皮,眼缝余光扫过爱马,最终落在长孙晟身上,似乎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忽然惊呼道:“长孙将军?”
  长孙晟彬彬有礼地抱拳一礼,“姑娘认得在下?”
  “久仰大名!”少女俏脸一红,总不可能坦诚她们一大群堂姐妹、从姐妹及各家勋贵家族的千金凑在一起时,有事没事就爱拿着当朝各个未婚的年青俊杰比来比去,讨论谁最适合做夫婿。
  当然,文武双全、位极人臣的裴太傅乃是第一热门人选,独占鳌头;而长孙晟固然官卑职小,但名声卓著、文武俱佳,算是第二阶梯里的佼佼者。
  至于长孙晟官卑职小?
  这不仅不是缺点,反而还是最大的优点,更增长孙晟的受欢迎程度。
  毕竟,像裴太傅那种高高在上的人物,恐怕连公主都不屑一顾,可望而不可即;反之,长孙晟同样相貌堂堂,文武俱佳,现下官卑职小正适合接触,而在娶了她们这些皇亲国戚的名门千金之后,还怕升不了官?
  俗语有云,学好文武艺,不如有个好岳父!
  小姑娘心如鹿撞,借着翻身下马的时间,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强抑羞涩道:“多谢长孙将军相救!若是将军赏脸,可否同去前方的茶楼一叙?”
  长孙晟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少女爱马的马鞍软垫,将其上一个隐蔽印记收入眼底,那是皇族宇文氏故老相传的标志!
  于是他不动声色道:“好啊……姑娘请!”
  整整一个时辰后,这对俊男美女的惹眼组合才从茶楼出来,小姑娘依依不舍地告别,临走前满眼希冀地低语道:“明日我去城东南角的昆明池游玩……”
  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长孙晟漫步走向府邸,面色如常,但手中折扇呼哧呼哧摇个不停,显然他正心念疾转,激动不已。
  “赵王宇文招的掌上明珠,宇文涵么……”
  ……
  夜半时分。
  长孙晟正在榻上盘坐运功,忽地眉头一动,转眼瞥向门口。下一刻,房门吱呀一声打开,一个裹在粉色斗篷里的窈窕身影袅袅步入。
  “晟郞,一别数月,有没有想我啊?”
  听着这熟悉的柔媚声音,长孙晟不仅没有露出欢欣之色,反而皱了皱眉头,“你怎么来了?”
  “你个没良心的,就这么不欢迎我么?”
  窈窕倩影娇叱着,伸手掀开斗篷,露出一张宜嗔宜喜的妩媚脸蛋儿,不是宇文赟五大皇后之一的闻采婷,又是何人?
  思及昔日的露水情缘,长孙晟的脸色柔和下来,“我这不是担心你一时大意,弄砸了贵派的任务会受罚么……你该做你的天右皇后,为何竟出得了皇宫呢?”
  闻采婷一个旋舞,香喷喷的娇躯倒进长孙晟的怀抱,绫罗长袖勾住他的脖子,吐气如兰,“相思是世间最神奇的力量,可以化不可能为可能!”
  长孙晟:“……”
  此时此刻,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白天宇文涵那青涩俏丽的倩影,又看了看眼前明显在宇文赟那里欲求不满的闻采婷……
  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可抑止地在他心头涌现,并转念间愈演愈烈,一发不可收拾!
  下一刻,布帛撕裂声响起……
  闻采婷只觉长孙晟一反往曾经的温柔,变得狂暴非常,似乎要把她撕裂揉碎,但她不仅不觉排斥,反而眼含春水,闪烁着跃跃欲试的意味!
  ……
  银牙西斜,冷辉遍洒。
  无声无息地,一道幽灵闪现在长孙府院落的墙头,配上背后的银月,神秘朦胧,美轮美奂,恍如黑暗精灵降临人间。
  “呸!”
  祝玉妍低啐一声,为从长孙晟房间里遥遥传来的声音尴尬得面红耳热之余,晶莹美眸浮现一抹儿犹疑,“难道采婷跑出来,纯属寻长孙晟发泄委屈?”
  念及于此,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早该想到,采婷于【茶女大法】的功力越深,受此功的影响就越深,会越来越……况且到了采婷这层次,【茶女大法】再非为了提升功力那么简单,至乎反过来侵蚀身心,为了保养美貌,调理脾性,她也不得不……”
  先天气功虽说都有延缓衰老的效力,但这效力有强有弱,有多有少,而且术业有专攻,世上绝大多数先天气功的主要效力都在进一步激发潜能、积聚功力上,驻颜效力不过附带,本就没有多少。
  甚至,许多激进魔功甚至会反过来损害人体,加速衰老!
  【茶女大法】主攻采补,善保容颜,但说到底仍是一门纵欲过度的功法,女子身体过于频繁地被情欲之火焚烧,同样会加快衰老,容颜枯槁,又将采补所得的驻颜效果抵消得差不多了。
  也因此,主修【茶女大法】的魔女临老后,大多会随身豢养一群面首,不为提升功力,只为通过时常采补来保住青春容颜。
  一时间,祝玉妍也忍不住庆幸自己当初得师尊青眼,获传的是【天魔大法】,而非【茶女大法】。
  【天魔大法】从一开始所修的至阴至柔之气,而且讲求至精至纯,此类先天阴气已触及女子身体的本源,其驻颜功效堪称独步天下。
  “哎……”
  幽幽一叹,祝玉妍飘下墙头,在幽静无人的街道上独自漫步。
  近来她给闻采婷的任务正是迷惑宇文赟,离间宇文赟与杨丽华的关系,让宇文赟废掉杨丽华的正宫皇后之位,狠狠打击至乎灭掉杨坚及其家族势力。
  原本此事都已近乎大功告成,宇文赟甚至还明言赐死杨丽华,可惜不知为何最终功亏一篑,宇文赟竟突然改变主意,不再为难杨丽华及杨坚夫妇。
  为此,祝玉妍虽责怪闻采婷办事不利,倒也不好说重话,但她师尊娄昭君及师叔陆令萱、胡绮韵三人可就没她这么好说话了,轮流将闻采婷狠狠训斥了一番。
  闻采婷愤懑难抑,半夜偷跑出来,祝玉妍担心闻采婷一时怒火攻心,做出一些不理智的事,唯有悄然跟在后边,哪想到闻采婷竟……?
  不由地,祝玉妍还有些羡慕闻采婷,羡慕其遇到不开心的事便可以胡乱找人发泄,而她自己所倾心的对象,虽然令她怎么也看不透,像谜一样深深吸引着她,却也让她没有放纵的机会。
  只因她隐隐感觉得到,若她不能像神秘莫测的幽暗精灵一样反过来也深深吸引他的兴趣,那么总有一天,他会对她失去兴趣,那她必将永远失去他,为他神断魂殇!
  世俗的夫妻礼法根本不可能约束他们这种层次的人,亦无法将他永远绑在她身边,况且若真沦落到了“绑”的境地,那就索然无味了。
  从两人在一起开始,一旦他离开她,那就证明他已将她彻底变成他精神上的美妙财富,再不受现实世界里的她的吸引和影响。
  在这得情而舍情的微妙过程中,他的精神必将饱经喜怒哀乐等种种情绪淬炼,在舍与得之间反复挣扎,最终使得精神境界更上层楼。
  但这对她则恰恰相反,若她毫无准备便遭他遗弃,那她精神上所留下东西,可就不是美妙财富,而是永恒的伤疤了。
  到时候,她一日不能治愈这伤疤,那么她的精神境界必将一日再难有所精进!
  如此结果不可谓不残忍之极,但又是强者为尊、弱肉强食的魔道法则最赤裸裸的体现,是最高明的单方面精神掠夺!
  在这爱情游戏中,所谓强弱,再不是武功上的高下,而是心灵和精神上的强与弱。
  魔门弟子一旦陷入情劫,若不想就此沉沦,便得破劫而出,再无第三条路可走!


第五百零七章 沙漠异象
  看着达头、摄图、大逻便三人掀帐而出的背影,佗钵大可汗眼中寒光闪烁,杀机毕露,蓦地左掌一挥,沛然掌风呼啸,砰的一下击飞左侧的火盆。
  熊熊火焰和木柴木炭还来不及四散迸飞就给掌风击灭震碎,倒也免了火灾之虞。
  少了一架火盆,金账里的光亮霎时黯淡不少。
  佗钵冷笑两声,“敲诈我的牲畜、口粮、布帛?嘿!早晚有一天再让你们乖乖吐出来!”
  一层淡薄至若有若无的透明罡气罩内,石之轩负手卓立在金帐的一角,静静旁观了刚刚达头、摄图、大逻便三人沆瀣一气对佗钵逼宫及勒索的全过程,脚下就躺着那个无辜遭殃的火盆。
  他全部精气神都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外加隔绝五感六识并扭曲、折射光线的太清罡气罩,只要他心清意静,不外泄丝毫杀气,纵使先天高手、宗师高手,也无法察觉到他的近距离存在。
  就像他整个人深深嵌入了自然虚空,成为自然虚空的一部分,再非有别于自然虚空的一介生灵!
  佗钵怒火稍歇,又莫名地烦躁起来,呼着粗气,双手叉腰在账内走来走去,完全没发现石之轩轻启脚步,离着他身后越来越近,晶莹如玉的手掌已缓缓抬起……
  忽地,一个矮小的人影掀帐而入,向佗钵一礼,恭敬道:“大汗,师尊明日就要启程前往沙漠苦修,特命我来替他向大汗告别。”
  佗钵收敛情绪,凶恶脸庞勉强挤出几丝笑容,却更显狰狞可怖,“尊者太客气了!你替本汗回复尊者,明日本汗将率领诸位头人为尊者饯行。”
  少年表现得一丝不苟,“颜回风替师尊谢过大汗,但师尊明日天不亮便会出发,不便叨扰大汗及诸位头人。”
  佗钵其实对毕玄在这危机关头弃他而去大感不满,虽然不好表现出来,但所谓的“饯行”也就是说一说而已。
  此刻他一听颜回风拒绝,也懒得再劝,“那就祝尊者一路顺风!”
  “谢大汗吉言!”颜回风也觉得师尊的所作所为有些尴尬,连忙告退。
  去沙漠……苦修?
  石之轩眸光一闪,悄无声息地跟在颜回风后面出了金帐,脑际回旋着毕玄的沙漠奇遇及阿史那柔然告诉他的那个毕玄的秘密,若是此刻杀了佗钵,必然耽搁毕玄的行程,变故多多……也罢,就容佗钵再苟活几日!
  金帐内,佗钵又转了几圈,但觉心头烦躁感渐渐消去,不由更为莫名其妙。
  ……
  烈日炎炎,炙人欲熟。
  沙漠上的白天与夜晚完全是两个世界,后者严冬般寒凉,让人恨不得裹上棉被,而前者却是如火如炉,炙热难当,让人生出片缕不着的冲动,但若真那般做了,恐怕晒死得更快!
  “两匹马分开走了?”
  石之轩翻身下马,检视着前方滚烫沙地上的一行蹄印,只见蹄印深深,明显因马背上载着重物。
  但他却未贸然沿着这行蹄印追去,反而翻身上马,掉头绕弧疾驰半里有余再次下马,检视着沙地上通往另一个方向的一行蹄印。
  但见蹄印浅浅,似乎马背上无甚负重。
  “毕玄不愧是大草原的绝顶人物,完美继承了大草原民族狡诈如狼的性格!这一路行来,只是未免被人跟踪,竟步步遗留误导,处处布下迷障……”
  石之轩赞叹之余,皱眉思忖片刻,径直弃了马匹,向前徐徐漫步,左右张望,脚下一如既往地不留丝毫脚印。
  换了一般跟踪者,或许就会沿着负重马匹的蹄印追下去;稍微有些脑子的,或许会反其道而行之,沿着那似乎无甚负重的空马的蹄印追下去。
  但石之轩除了同样狡诈谨慎的心性和智慧,还有玄之又玄,神而明之,近乎预知的微妙灵觉,让他毫不犹豫地排除了前两个选择。
  果然,向前走了大约百余步,他蓦地眼神一凝,向右衡掠十余丈,左掌隔空对地一按。
  “呼……”
  柔和长风轻卷,黄沙飞扬。
  待他落地之时,面前的沙地已给掀去一层,一个寸许方圆的椭圆形浅浅凹陷映入眼帘,隐约还能分辨出凹陷沙子上的一条线痕纹路。
  “啧啧……突厥贵族最爱穿的翘头马靴,靴头还带着金线所绣的花纹!”
  石之轩嗤笑一声,展开身法,照着这个方向追了下去。
  原本在沙漠赶路,最好还是骑乘骆驼,但骆驼的速度是硬伤,犹其对石之轩与毕玄这等餐风饮露层次的大高手来说,骑着骆驼带上一大堆干粮水袋纯属累赘,反不如骑马狂奔一阵,然后弃马步行。
  而且,这些识途老马多半还会自己走出沙漠,返回部落,完全不虞浪费马匹。
  ……
  一望无际的沙海深处。
  毕玄跌伽盘坐在一方矮矮的沙丘上,丝毫不在乎沙子的滚烫温度。
  烈烈皓日渐渐西斜,就在阳光倾斜到某一角度之时,忽然前方沙海上折射出一片七彩耀光,空气隐隐扭曲起来……
  “今年竟然真的来了……”
  毕玄倏地睁开双眼,精芒爆闪,整个人瞬间化作一道灰麻光芒径直射向最先闪现七彩耀光的那处沙堆。
  原来这处神秘所在并非每年的这个时间点都会开启,十年里或许会开启一到两次,完全靠撞运气,开启地点虽然就在这附近,但也会随机变动,并非一成不变。
  “轰!”
  狂风呼啸,沙尘高扬,由远及近,眨眼间就扩展成一道沙暴龙卷风,遮天蔽日,同时沙海也开始如波浪般涌动下陷,似乎地下突然出现了一方无底深洞。
  毕玄疾掠的身形受到骤增的狂风影响,尽管他及时再提一分功力用以抵消风劲,也难免迟缓了一瞬,身法轨迹漏出不该有的空隙。
  恰在此刻,十多丈外的一处沙地“蓬!”的迸裂,沙尘卷舞,斜冲而起,黄云般横过沙海飞临毕玄侧上方丈许外。
  那种速度,似已超出了物理的限制!
  在沙尘暴起的一瞬,毕玄虽知会有敌人袭来,但仍没有心理准备会是如此迅快,声势惊人至此。
  他尚未有机会看清楚对方裹在沙尘的模样,强大无匹的劲气狂压而下。
  千万股细碎的劲气,像锋快的利刃般随着无数沙尘劲风朝他袭来,砍刺割劈,水银泻地的令人防不胜防。
  如此凌厉凶猛仿佛万剑齐发似的劲气,毕玄还是初次遇上,大喝的同时,他双手一呈拳柱一成掌刀。
  掌刀旋飞,织出漫空掌影,有如张开伞子,往上迎去,而拳锋蓄力,稍后一拳击出,刚劲气柱从那掌刀虚拟出来的网罩核心的唯一缺口冲出,望那团沙尘正中打去。
  空中那团沙尘背对炎日,背后泛起炎日射下来的金芒,正面却没在暗黑中,邪异至不能形容的地步。
  “叮叮叮……”
  掌刀切中砂砾劲气之时,迸溅出刀剑交击的金铁脆鸣,密如疾雨。
  当迎上对方凌厉无匹的劲气时,毕玄虽把对方劲气反震回去,可是碎劲却像绵里藏针般沿掌面透体而入,令他经脉如遭针扎剑刺,纵然他全力运功,也难以尽数化掉。
  如此奇劲,确是前所未遇!
  自他炎阳奇功大成以来,再未遇过如此窘境,对方以有心击无备,气功和招数上的双重压制令他苦闷难捱。
  就在他即将坚持不住的一瞬,拳锋后发的刚劲气柱刚好及时击至那团沙尘,撞上了一股暗带回旋的掌力。
  “蓬!”
  气旋震散。
  那团沙尘里传出一声闷哼,一道紫袍人影脱离沙尘的遮掩,往后飘飞。
  毕玄则“砰嗤”一声陷入沙浪,喷出了一口鲜血,借此卸尽敌劲。
  黄沙溅射下,两人不约而同地朝对方瞧去,炽亮的目光,仿似四道电火,两两交击,一时间沙暴风卷为之凝滞。
  毕玄从沙海里跃出,继续向着目的地疾速飞掠,穿透一重重风沙,同时痛快大笑道:“大周剑神,果真名不虚传!”
  石之轩同样毫不犹豫地向着那处疾掠,“独乐乐何如众乐乐?毕尊者不介意与在下共同分享这沙漠奇迹吧?”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一击建功之后,他再难在毕玄身上寻到像刚刚那一瞬的不谐之处,短时间内也没有继续出手的意愿。
  毕玄微笑道:“奇迹虽好,却也不是人人都有福缘受用的,裴兄可得小心了!”
  石之轩呵呵一笑,“承蒙提醒!”
  沙暴席卷,天地昏沉,视线之内的沙地都在飞速流动下陷,如此大范围的流沙现象,恐怕全世界也独此一份!
  即使以石之轩和毕玄的武功,每次脚尖点在流沙上借力弹起,也感到越来越费力,只因流沙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也越来越松软,越来越无力。
  若从天空向下俯视,便可看见方圆十数里内的沙海渐渐陷下去一个巨大无比的漏斗型,而石之轩和毕玄则如同两个不起眼的小黑点儿,在向着漏斗中心的最深处激射而去。
  而那处,不知何时从沙浪里“升起”一个圆圆的金黄尖峰,有些像宫殿的屋顶,又像是宝塔的尖顶,带着有别于波斯、天竺和中土建筑的异域风格。


第五百零八章 残缺图录
  “呼……”
  狂风拂面,石之轩最后一次在流沙上借力跃起,直冲无尽流沙中心唯一矗立不动的金黄色尖顶落去。
  同一时刻,毕玄以从另一方向射向尖顶。
  那尖顶直似一个大号的圆锥,直径不足一丈,虽说可以轻松容得下二人,但这点儿距离,对他们二人这等高手来说,就跟肉贴肉无甚区别……实在太过危险了些!
  周遭无尽流沙疯狂下陷,尖顶露出来的部分越来越高,却完全没有变粗的征兆,亦没有除了尖顶之外的第二座建筑露出沙浪。
  眼看就要脚踏实地,石之轩挥袖一拂,一股劲风抢先一瞬撞在尖顶上,而他则借着反作用力,倏地身形一闪,已横过三丈空间,截到毕玄的身前。
  剑指忽闪,千百道凌厉剑气刹那间充斥视界,纵横交错,欲要将毕玄碎尸万段。
  毕玄尽管早有所料,亦大感头皮发麻,唯有真正接触过对方的剑气,方知此剑气威力无匹还在其次,最头疼是对方先剑气一步催迫而来的森寒剑意。
  或者说,是纯粹无比的杀意!
  不含丝毫怨恨,不带半点嗔怒,仅仅是一种欲要摧毁一切生命,贯穿了杀戮与剑道的无情意志!
  须知,到了毕玄这层次,与人交手再非纯凭眼、耳、皮肤等低层面的感官判断敌方攻势,而是上升到无有遗漏的精神和心灵层面,凭借灵觉感知敌情。
  但这异常纯粹而冰冷的杀意无孔不入、水银泻地般侵入他骨髓乃至心灵深处,令他的心灵忍不禁生出被无穷危险紧紧挤压攒刺的奇异感觉,乃至于影响到他的身体本能,使他一瞬间竟无法全心全灵地全力出手。
  就像生物面对雪崩、海啸、天雷等大自然毁灭力量时的威胁感、毁灭感、无助感……令它们再没有心思去相互厮杀或做其他事一样。
  当他整个人从浑身皮肤到精神、心灵全部充斥着敌手的森寒杀意的时候,他还如何通过灵觉感知敌手的杀意从而判断对方的杀招所在?还如何全心全灵地提聚精气神?
  “这是专门针对智慧生命,至乎克制入微层次高手灵觉感知的杀戮剑意!”
  毕玄刹那间明悟过来,但为时已晚,生死关头,唯有暴喝一声,鼓荡一切所能调动的力量,将炎阳气场凝固在身周三尺之内,构成厚厚气墙,同时双手拱抱前推,猛烈气柱盘旋而出,大巧若拙。
  嘶嘶劲气磨擦激荡的尖音,像骤起的风暴,好半晌忽然止竭停顿。
  来得突然,去得更突然。
  毕玄脸上浮现鲜红欲滴的晕色,左腰侧嗤的迸射一溜血雾,但他却无暇分心,拱抱的双手锋尖蓦地抵住两根并拢唯一、晶莹如玉的剑指。
  “噗!”
  交击声微不可察。
  毕玄却如受雷殛,不但双手所蓄的劲气消失无踪,无以为继,难受得要命,更令他惊骇的是生出往对手仆跌过去如陷深渊的可怕感觉。
  下一瞬,随着石之轩眸中剑光一凝,毕玄周遭空间里无数剑气再次浮现,就像眨眼间从虚到实凭空凝聚出来似的,从四面八方向着毕玄蜂拥攒射。
  “嗖嗖嗖……”
  密集的利刃破空声轰然大响!
  毕玄旋风般凌空急转雄躯,两手拢合,一堵炎炎升腾的气墙贴身凝起,恐怖的热能炙烤得空气扭曲。
  此情此景,向来侵略如火,称霸大草原的炎阳气场,也只能频频以这种微缩方式回防己身,束手束脚。
  只因毕玄隐隐感到,对方所施展的无数凌厉剑气,完全有别于其余剑手以内劲催发,由近及远,而是通过剑意主导充斥在周遭的纯灵真气和天地精气混合凝聚,刹那间具象化而出!
  如此一来,对方所驾驭的剑气数量和强度再不受其肉身和功力的限制,而是纯由对方的精神意念,也就是剑意的强弱所决定,因能爆发出远超其肉身和功力的攻势威能。
  剑意所至,便是其剑气领域所在!
  乍一看,这与炎阳气场有异曲同工之妙,但毕玄深深知晓,这已是比炎阳气场更高一层次的精气神力场运用,否则也不会全面压制住炎阳气场。
  无数剑气明明刺中变成一股火风龙卷般的毕玄,虽未能再次戮破他气墙,将他伤到,却也迫得毕玄倒飞而回,投向无尽流沙。
  “毕尊者技止此耳!”
  石之轩哈哈大笑着,仍有余力的在空中打个斛斗,“嗖”的一声往上斜飞,掠往立在尖顶上方,宛似卓立虚空,神采飞扬。
  曾经他所设想的,凭借天人合一境界的强大剑意笼罩虚空,直接凝聚和操控天地精气、自然之力具象化为无数凌厉剑气的剑道妙境终于变成现实,而且确是威力无穷,所向披靡。
  片刻后,他才如柳絮般不疾不徐地飘落,一脚踩实金黄色锥顶的锋尖。脚底的凉凉触感告诉他,那材质不是黄金,也非黄玉,而是比较少见的一种凉性黄色巨石而已,无论坚硬程度还是珍贵程度,都远不如惊雁宫的建材。
  “或许,这所谓的‘沙漠神殿’名过其实,远没我想的那么强大!”
  落向无尽流沙的毕玄足见一点,闪电般又朝尖顶激射回来,凌空一声咆哮,双拳错落变幻,炽烈劲气狂涌,神态反而从容冷静,至乎没有任何人类虑有的喜怨袁乐、贪嗅痴惧的情绪,双目冷酷如恶狼凝望猎物。
  石之轩并指如剑,隔空遥指,明明只在方寸之间不住地画着小圆圈,所催发的剑气却让毕玄感到他持剑炫动的每一细微动作,那种浑然天成,无懈可击的气概,一直紧攫着他的心神,使他生出无隙可寻的感觉。
  两人相距仍有数丈之遥,可是其中的凶险,却绝不会逊于近身肉搏,只要任何一方气势稍弱,另一方在精气神牵引下生出感应,便会立即发动非死即伤的雷霆一击。
  石之轩倏地悠然一笑,剑气暴涨,有若一道电芒般往凌空的毕玄激射过去。
  更使人觉得玄妙的是,尽避石之轩的剑势如疾雷激电,偏使人生出至静至极的怪异感觉,似乎天地在这一刻完全静止了下来。
  毕玄知道对方正以无上道法,隐隐制着自己心灵,一声狂喝,尽起坚凝的意志,双拳化作一圈残影,气爆炸响。
  “铮!”
  劲气四溅。
  石之轩指尖剑气含而不吐,连击五剑,每剑均由一个令人完全意想不到的角度剌出,仿如鸟迹鱼落,全无斧凿之痕。
  毕玄亦进入止水不波的武道至境,双手或拳或掌在空气中神迹似地忽现忽隐,每一次出现,均把石之轩神妙无方的剑指挡着,发出金铁交鸣般的交击声。
  石之轩趁着凌空力尽之前闪身退向尖顶,毕玄大吼一声,于不可能中爆发一股潜力,如影随形地跟着石之轩踩上锥顶的斜面。
  双方脚尖一点实,立时身影闪烁,激战再起,绕着尖顶拳来指往。
  乍看起来,双方均似随意出招,远不及刚才凌空交锋的凌厉紧凑和出人意表,事实上却是千锤百炼下武技修行的成果,均达致有意无意间之化境。
  毕玄的拳掌连消带打,流水行云,藏巧于拙,似是老老实实的一拳,千变万化尽寓其中,比之世上最精妙的拳法亦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是石之轩还击的反手一剑,更是出色,纯凭天人合而为一后超乎常人的灵动感应,一举破掉毕玄的攻势变化,找到毕玄千变万化里的恒常不变,迫其以气功硬碰硬。
  沙暴越来越大,天地间愈趋昏沉,然而无论狂风还是沙尘,每当迫近尖顶周遭十丈,均似遭到无形斥力,再无法侵入半分。
  两人交手迸散的重重气浪,反倒宛如以尖顶为中心的小型龙卷风一样,将这处庇护为这昏沉天地间唯一的“净”地。
  不知过了多久,下方无尽流沙的下陷速度越来越慢,渐渐停止……交手的两人同时神色一动,显然都分出一份心神用在关注流沙的变化!
  石之轩眸光一凝,本就凌空的身形一个斛斗,变成头下脚上,急速旋转,剑指遥遥锁定毕玄。
  下一瞬,周身浮现无数凌厉剑气,如浪潮般将他自己裹入其中,然后整个倒挂的剑气长河浩浩荡荡地直冲毕玄倾泻而去。
  毕玄脸色一变,落回尖顶,沉腰坐马,双掌合拢,徐徐举过头顶,凝实之极的炎阳劲气在上方聚成一顶尖锥,迎住倾泻而下的剑气长河。
  噼里啪呲的劲气摩擦激荡的尖音令人牙酸,炎阳劲气的锥尖硬生生破开剑气长河,使之卸往四周,将黄色尖顶生生刮去一层又一层。
  尖音倏止。
  毕玄眼前已没了石之轩的身影,忙不迭低头一看,却见石之轩的紫袍尾衫都快要没入下方的沙尘昏霾里。
  气结之余,他瞥了眼左腰侧已经止住血的剑伤,也连忙跃下尖顶。
  “什么人啊……没用的柱子还修这么高,当标志性建筑啊?”
  下降了二十余丈,柱子倒是越来越粗,但却不见底,石之轩忍不住鄙夷一句,忽然下方尘埃朦胧中两三座方碑轮廓闪入眼帘。
  方碑下方仍然埋在沙粒下,高不知多少,但宽至少丈许,材质似乎是整块的太阳石(日光石)切割雕塑而成。
  然而真正看清左下方第一座方碑表面的图纹时,纵使以石之轩的修养,也忍不禁神色剧震!
  那图象雕工精美,刻著一个身穿奇怪甲胄、面上覆盖面具的天神,胯下坐著一条以龙非龙的怪物,从九片裂开了的厚云由左上角穿飞而下,直扑向右下角一个血红的大火球,每一片厚云旁边,由上而下写著九重天、八重天,直至最低的一重天。
  浮雕的上方有五个大字,正是【战神图录一】!
  “真是战神图录?”
  终于踏足兀自沙蒙蒙的地面,石之轩并未急着去看方碑图录,而是先大致扫了一眼四周,却见总共不过六块方碑。
  就算每块方碑正反两面都刻上图录,也才十二幅,更何况这里的方碑似乎都是单面雕刻,明显并非完整的【战神图录】。
  而且,还有两块方碑被沙子掩埋大半,若不废大力气挖出来,根本看不成。
  “莫非,毕玄这次的目标就是那两块方碑上的图录?”


第五百零九章 大义凛然
  像【战神图录】这种东西,重在意境,不是看了就会了,而是唯有灵觉天机的刹那,方能心领神会,意到身随。
  从此悟了就是悟了,悟到几分就是几分,没悟就是没悟,半点强求不得。
  也因此,每幅图录,一个武者若是有缘得见,一辈子只需看一眼就足够了!
  明明毕玄从前来过此处,若是他将此处的六副图录全都瞧过一遍,那他就不必来第二次了,但他现在来了,那就证明他还有没瞧过的!
  而他没瞧过的,最可能的就是给沙子掩埋的那两幅图录。
  石之轩心念电转,眨眼间明白过来,立时开始绕着立柱环行,并一一扫视露在沙面上的四副图录。
  “哼!”
  鼻音冷冷,毕玄降临后,果然直扑那两座被埋的方碑而去,毫不迟疑地开始挥掌猛劈,惊涛骇浪般的掌风滚滚而过,卷走埋着第五块方碑的一层层黄沙。
  六副图录环绕着粗大高耸的黄色立柱呈六角形放置,所立之地乃是一个古朴粗狂的四方形石台祭坛。
  再往外,一边是石板广场,直通类似民居的低矮石屋,而另一边则明显是带着初始而粗糙的沙漠宗教风格的大小建筑,只从沙堆里露出或高或矮的顶部。
  正是这些奇奇怪怪的宗教建筑极大的阻挡了沙子流逝的轨迹,才连带着将最后的两块方碑也掩埋住了。
  乍一看,此处就像某个上古沙漠民族的祖地、圣地、神坛之类的地方。
  “咦?”
  石之轩的视线在第三幅图录侧棱上的一道浅痕上顿了顿,又飞快地扫视下一幅图录。
  经验丰富的江湖人士都不难看出,那道浅痕不是自然裂纹,而是刀痕,弯刀的刀痕!
  若是他没猜错,能在祭坛上动刀子,砍得还是【战神图录】副本这种传承瑰宝,那只证明一件事——这遗迹的主人发生过激烈内战!
  或许这个神秘的沙漠民族就是因内战而消亡,但这不关石之轩的事,而他看完四副图录的第一件事,就是一闪掠到第六幅图录旁边,跟毕玄一样开始了挖掘机的工作。
  恰在此时,一阵阵巨大的簌簌声传来,就像是沙子从沙堆顶部往下滑的声音放大千万倍一样!
  石之轩和毕玄齐齐脸色一变,手上动作穆然加快。
  此处乃是沙漠大漏斗的底部,但这大漏斗可不稳定,在流沙停止下陷后,周遭沙漠的无量沙子就会向着大漏斗倒灌倾泻,直至差不多将大漏斗填平。
  这就像一个利用大沙漠自然之力开启和关闭的超级机关,而且从开启到关闭的时间非常短暂!
  若他们不能在巨大沙浪倾泻到此处之前回到尖顶之上,势必会给无量黄沙活埋。到时候,即使他们是当世最顶尖的强者,也只能在大沙漠无与伦比的力量碾压下憋屈死去。
  “或许,毕玄年轻时机缘巧合之下来到此地,正是因为时间太短而没能看到被埋的这两幅图录!”
  念头一闪,石之轩便将事实猜了个八九不离十,此刻他已将第六幅图录才挖出了一半,但眼角余光却瞥见毕玄已经快要将第五幅图录挖出来了。
  而且,半里外黄尘滚滚,宛似无数黄龙俯冲而来!
  石之轩不由眸光一凝,“罢了……不能再拖沓了!”
  暗叹一声,他忽然停止劈出掌风,身形一闪来到方碑侧面,再顾不得什么儒雅气质,一双白皙手臂像粗鲁彪悍的大力士一样,狠狠抱住方碑侧面,肌肉隆起,青筋毕露。
  方碑晃动,沙子簌簌,却没能干净利落地拔地而起。
  “喝啊!”
  吐气开声,石之轩双眸血色一闪,再加把力,双脚深深下陷。
  在毕玄惊骇欲绝的目光中,重逾数千斤的方碑砰嗤一声脱离沙子,冲天而起三四丈高。
  石之轩冷哼一声,紧跟着一跃而起,目光死死凝聚在方碑的图录上,却见图录左下角残缺了四分之一。
  明显是给用斧头的外功高手激战中波及的,或许罪魁祸首仍要追溯到那次内战!
  “暴殄天物!”
  怒骂一句,石之轩出掌如电,至阳至刚的劲气如重锤猛砸,轰然将方碑击成漫天碎石,四溅飞散。
  毕玄收回冷峻的目光,一丝遗憾一闪而逝——刚刚他乘隙窥视那幅图录,却也只勉强看到大半,就给石之轩以身形隔断视线,未能一窥全貌。
  眼看自己面前这幅图录还有最下面一部分未能挖出,毕玄略一犹豫,便即同样提气双拳,欲要将之毁去,忽觉身侧凌厉气息浩浩荡荡袭来,唯有闪电侧身,双拳迎击。
  原来在他犹豫的一瞬,石之轩已飞掠逼近,正要一窥这幅图录,当然不容毕玄击毁方碑,于是出手阻截。
  “铮!”
  金铁交鸣,剑气狂潮给炎阳拳劲硬生生击散。
  毕玄闷哼一声,飘退三丈,远离了方碑。
  石之轩趁机将这第五幅图录收入眼中,然后剑指轻轻一绕,千百道凌厉剑气凭空凝成一轮,如磨盘般将方碑表面所刻的图录磨损殆尽。
  “欺人太甚!”
  毕玄怒喝一声,一道炙热气柱向着石之轩当胸捣至。
  石之轩呵呵一笑,竖掌一劈,一道格外粗大的剑气吞吐而出,硬生生将炎阳气柱斩破。
  “轰!”
  气浪翻滚,两人各退三步。
  石之轩瞥了眼越来越近的滚滚黄沙,果断原谅了毕玄冒犯自己的罪过,转而冲向前四幅图录,万千剑气漫空炫舞,片片碎石乱飞。
  “毕尊者,如此武学瑰宝,万万不可落在大漠里心术不正之人手里,否则突厥危矣……在下不辞辛劳,替你动手毁去,不必言谢哦!”
  毕玄眼神一怒,【战神图录】并非照葫芦画瓢即可轻易复制,至少他自忖如今的他就无法在别处将这六幅图录重现出来给其他人观摩。
  此刻这中原士人将六幅图录尽数毁去,别看说得大义凛然,其实无非是不想以后再有他们大草原俊杰得此机缘,倚之与中原豪杰抗衡!
  不过,毕玄似乎想到什么,冷笑一声,却未动手阻止,毅然拔地而起,沿着黄色巨柱飞速攀向之前的尖顶。
  滚滚沙尘当先扑面而来,惊涛骇浪般的巨量黄沙紧随其后!
  石之轩放出最后一波剑气,也果断一跃而起,开始攀向巨柱尖顶。
  然而刚刚攀到一半,上方传来“呜呜……”破风声,一连串或大或小的黄色石块携着猛烈劲气压顶而来,封死了他上升的一切路线。
  “雕虫小技!”
  石之轩不屑冷哼,刹那间周遭浮现无数剑气,如长龙般将他自身一口吞入其中,然后沿着黄色巨柱蜿蜒而上,直似传说中的盘龙巨柱。
  大大小小的石块砸中剑气长龙,无不被瞬间切成齑粉,剑气虽也有所消耗,但随灭随生,此消彼长,生生灭灭,无有穷尽。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因石块所携的雄浑炎阳劲气频频反震阻碍,剑气长龙的攀升速度终归有所下降。
  “轰……”
  四面八方的重重沙浪汹涌而来,重新淹没下方的祭坛和石碑,更将黄色巨柱冲击得剧烈震颤,似乎下一瞬就会被撞断推倒。
  漫空黄沙尘霾里,沙面沿着巨柱飞速上涨,直追石之轩驾驭的剑气长龙,很有不吞掉龙尾誓不罢休的气势。
  “毕玄受死!”
  甫一冲出巨柱尖顶上空,石之轩大喝一声,剑气长龙直吞毕玄而去。
  毕玄夷然不惧,身子往前微俯,早已蓄势待发的两手向内盘曲一抱,一股无坚不摧的强大炎阳气柱,旋转而起,直击剑气长龙。
  “轰!”
  焦雷炸响,惊天动地。
  刚刚上涨到巨柱尖顶的沙面怦然爆开,一朵巨大的黄云升腾而起,然而紧接着,巨量沙浪反扑而来,复又将巨柱尖顶淹没,沙面继续狂涨猛升。
  不知过了多久,漫天沙暴渐渐平息,露出夜空高悬的皎皎银盘。月华如水,洒满一片片沙原,一座座沙丘。
  其幽静宁谧之处,谁能想到白天这里曾发生过改天换地的变动?
  “蓬!”
  一座沙丘脚下突兀地爆开,冲出一道狼狈身影,岂不正是石之轩?
  “毕玄似乎并不在这附近?”
  石之轩凝神感应片刻,得出结论。
  当时两人的激战被巨大沙浪强行打断,又给龙卷风似的沙暴吹得远远分离,最终各自迷失方向,只能在沙暴中寻求自保,再无暇分心他顾。
  此时此刻,石之轩也只能勉强确定,此处离着那根黄色巨柱所在至少有二十里之遥。
  弹了弹衣衫上的沙尘,石之轩抬头凝望夜空,皎皎明月仅差一线边缘即可圆满,“月圆将近,是时候结束草原之行了!”
  仅这六幅图录,便已不虚此行!
  ……
  清晨时分,鸟语啾啾。
  “吱呀……”
  朱漆大门缓缓开启,然而将将只开到一半,一人一马便迫不及待地跃出门槛,转往街道尽头处那棵大柳树,却是一俏丽非凡、英姿飒爽的少女。
  那柳树下,亦正有一个英俊青年牵马静候,殷殷相盼。
  一男一女目光一触,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人影晃动,朱漆大门前再次出现一英武中年及一霜鬓老者,悄然注视着街道尽头的那对儿情侣言笑晏晏,并骑转过街角。
  英武中年的相貌与宇文邕略有三分相像,可惜气质温润,远不及宇文邕那般杀伐果断、摄人心魄,正是宇文邕的异母兄弟赵王宇文招。
  此刻他一脸若有所思,“跟涵儿在一起的可是长孙晟?”
  霜鬓老者应道:“正是北魏太师、上党文宣王长孙稚曾孙,已故开府仪同三司长孙兕第三子,长孙晟。据闻此子文才武略,非同凡响,可惜不招先帝待见,因而大功欠赏,闲置在家……”
  宇文招微微颔首,“倒也是个难得的良配,涵儿眼光不错!”


血沃天涯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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