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5章 兴雨事


  大禹等人别了悟空,自然回了齐天岭。
  几人对相柳凤凰一事闭口不谈,皆知即便深究,也寻不出个缘由来。
  一路上,祝融一张巧嘴喋喋不休,说起这一路见闻,其他人便连插嘴都插不进去。
  终于得了一个空闲,赤松子问道:“你说什么?四大部洲许多处连年大旱?”
  祝融道:“可不正是大旱,北俱芦洲与西牛贺洲交界处,已旱了三年有余,遍地饥荒,百姓已饿死无数,十不存一。西牛贺洲境内更是许多处滴雨不下,民不聊生,便连树木都将枯死。”
  赤松子道:“兴雨之事自有天庭掌管,为何不教龙王降下雨来。”
  祝融道:“我也未曾细究,只是听当地百姓道,皆与当地佛事有关。”
  赤松子沉吟道:“既为雨师,我自当去看看。”
  大禹道:“若要去,便叫商羊与你同去。”
  后羿道:“出来走了一遭,我也闲不住了,那便同去吧!”
  于是齐天岭调兵遣将,邀来邀去,牛魔王、后羿、祝融、赤松子都要去,加上商羊,四人一鸟,便由祝融引路,前往西牛贺洲各地而来。
  这一路行来,果然饿殍遍野,比祝融所说更惨上几倍。
  赤松子眉头紧蹙,对商羊道:“快兴雨事!”
  商羊黑色巨翼展开,也有三四丈长,便向远处飞去了。也不见风起云聚,只片刻工夫,便从朗朗晴空落下雨点来。
  几人也不等商羊,又往前行,炎炎烈日在头顶照耀,他们虽不在意,地上寻常百姓却叫苦不迭,莫说是粮食,便是井水都将被这烈日炙烤干涸。
  赤松子骂道:“这些凡人何罪之有,要受这般罪过?”他见大旱之地方圆不下万里,商羊修为难以及此,便立在云头,开始施法。
  数万年前的天地间第一雨师,这番降雨之法果然非同小可。
  四海龙王降雨,乃是将雨水携至天上,再用口喷吐出来;商羊降雨,是将空中水汽化为水滴落到地上;赤松子降雨,要先将水化云,再将云化雨,只要四海不干,地上尚有江河流淌,便可兴雨事。
  只见赤松子直上云天,化作龙形。赤松子本体非龙,但龙身最宜布雨,只见一条千万丈的赤龙腾在空中,盘旋施法。
  并无风起,空中云层渐渐变厚,少顷便是黑云压顶,所覆之处不下万里之广。又片刻,豆大的雨点自天上落将下来。
  再见地上凡人,个个跪在雨中哭号,这雨啊,若是早来几年,何至于亲人阴阳两隔。
  祝融带着赤松子,行遍天下大旱之地,这一场场甘霖降下,虽不能立竿见影解大旱之厄,但至少两月内再不会有人干渴致死了。
  行遍西牛贺洲,赤松子至少也行了七八场雨事,以他修为也有些吃力。祝融道:“这里是最后一处,然后便是北俱芦洲那里了,赤松子大哥,你若累了,明日再去也好。”
  赤松子道:“还是救人要紧,走!”
  牛魔王走了一路骂了一路,一会骂天庭荼毒生灵,一会又骂西天蛮横专断,只后羿一言不发,眼中怜悯之意大增,自然还有浓浓的恨意。
  ※ ※ ※
  便在赤松子降下第一场雨之后,天庭与西天也不得消停。
  行云布雨,乃是天庭权利,但凡玉帝降下敕旨,命风伯云童雷公电母龙王,驱雷掣电,施布雨泽,普济众生。那是任谁也更改不了时辰点数的。
  当年便有一个泾河龙王,因与术士袁天罡打赌,改了时辰点数,剐龙台上也未逃过一刀。如今天下竟有人敢私自布雨,实在是犯了天庭大忌。而西牛贺洲与北俱芦洲连年大旱,却因当地百姓奉道抗佛而起,也不知西天势力如何从中作祟,总之玉帝早已下令,这几处地界滴雨不施。
  赤松子这厢施法,那边土地山神自然大为吃惊,他们怎敢拖延,便立即上报天庭,说下界有人私自降雨,请玉帝处置。
  果然玉帝得报后雷霆大怒,百姓以天庭为尊,供奉玉皇大帝,无非图个风调雨顺无灾无难而已,如果连这行云布雨的差事都被他人越俎代庖,天庭威信何在?
  玉帝立即下令着人调查,少顷有人来报,说地上一条巨大赤龙作法,正在四处布雨,此时已解了三处旱情。
  玉帝急招四海、江河龙王到此,令他们查点龙族凡能行云布雨子弟,若有缺漏,立即上报。天下龙王得了玉帝旨意,不敢丝毫怠慢,清点完毕,四海龙族子弟,竟一个不缺。东海龙王敖广心底盘算,此事恐怕与那人脱不了干系,但亲生兄弟手足情深,他自然藏在心里不说。
  玉帝喝问道:“难道除了四海之内,天下还有其他龙族?尔等若敢瞒报,与此孽龙同罪!”敖广见玉帝发威,心中有些胆怯,有些拿不定主意,是说还是不说。
  他正犹豫间,只见北海龙王敖顺站出道:“启禀玉帝,行云布雨并非龙族专能,但凡龙属之族,修炼至一定修为,均有呼风唤雨的本事。”
  玉帝道:“下方土地上报,这孽龙行云布雨,泽润万里方圆,你所知,有哪个能有此本领?”
  敖顺道:“小龙知道,北海海眼处有一蛟龙,神通广大,除他之外,还真想不到旁人。”
  玉帝喝道:“好!便着托塔天王引兵,四海龙王为辅,率天河水兵、四海将领去将那恶蛟擒来!”
  众人得令率兵奔赴北海不提。
  灵山之上,观音这厢刚与佛老交差完毕,正是皆大欢喜之时,便有八大金刚进殿报曰:“下界西牛贺州界内,有一赤龙行云布雨,解了许多旱情。”
  他此语一出,满殿诧异,这几处旱情众人皆知,却是佛祖令行禁止,谁也不准降雨解旱,西天佛老发话,玉帝也要给七分面子,除却佛道两教,还有哪个如此大胆,居然敢私自降雨?
  佛祖道:“便只一只赤龙?”
  金刚道:“尚有三人一鸟同行,三人中有一个我却见过,乃是当年大闹通明殿的大力牛魔王。”
  一听牛魔王,灵吉菩萨道:“素闻牛魔王混迹在齐天岭数十年,想必那赤龙也脱不了干系。当年大批妖族西迁,有两个为首的修为甚高,我道行浅薄,却探不出深浅。”
  四大菩萨中,灵吉菩萨修为最低,但也并非庸者,纵不是混元金仙,也差不了几分几毫。
  佛老面沉似水,道:“天下事,再大也大不过一个规矩去,正好大家都在此,便有劳四位菩萨领八大金刚、十八尊罗汉前去看看,倘若有人坏了洲内的规矩,便将他擒回来。”
  佛老并不客气,他早将西牛贺洲土地视为己有,洲内大事小情,便是天庭也不轻易干预。他心内盘算,这事只怕逃不出齐天岭众人所为。哼,这股妖势的确不小,但若想在西牛贺洲内嚣张,恐怕还差几分火候。
  如来早已想好,齐天岭位于西牛贺洲之内,若与西天水火不容,翻脸是迟早的事。若在平时,如来恐怕还要再三考虑,方能做出这个决定。但此际正当取经当口,万不可堕了势头,必要镇住齐天岭以立威。
  十八尊罗汉自库中取出十八粒金刚砂来,八大金刚各持法杖兵器,在四大菩萨引领下,前往西牛贺洲来寻私自布雨之人。
  ※ ※ ※
  赤松子虽是雨师,但布雨一事本就极费法力,他一日之内连降七八场大雨,动辄泽披万里之广,以他修为,也几将法力用罄。但他自知大旱之中百姓之苦,不顾祝融阻拦,便要往北俱芦洲行最后一场雨。
  观音菩萨心思活络,她知道西牛贺洲土地甚广,若只在天上寻找,不知何时方能寻到。这赤龙既然专解旱情,那便只在大旱地带等候即可。
  赤松子疲惫不堪,伏在商羊背上任由祝融带路,将他驮到北俱芦洲。北俱芦洲与西牛贺洲交界处,土地干裂如龟壳,野草枯黄干透,不时便在炽热的日光下自主燃起,引起一场大火燎原。
  地上百姓凡能行走的,几乎都搬离了此地,但家有老幼的,便想走也走不了,只能在此苟延残喘,其实与等死没有什么分别。
  赤松子见此惨状,从商羊背上跃起便要施法。后羿眼尖,追上赤松子将他拉了回来,道:“且慢,你看天上。”
  西方极远处,飘来数朵五彩祥云,宝光缭绕,瞬间便到眼前。
  牛魔王此时也看清楚,为首的正是在通明殿前险些将他擒住的观世音菩萨,当年若不是悟空舍身相救,自己此际只怕为人奴仆了。
  所谓仇人相见分外眼红,牛魔王迎上去喝道:“你这不男不女的,来此做甚!”
  传闻中观音原本为男儿身,后来度化世人,变作女儿身,断了世人淫念。后来世人以讹传讹,说观音以身度千男,说得多了,也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了。
  观音最忌讳别人说她男女不分,何况身后还有地位低于自己的八大金刚与十八罗汉,但她城府极深,笑吟吟道:“手下败将,也敢出来问话?”

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零零章 妖佛斗
  祝融见观音一身光华,容颜绝美,但那笑容深如大海,谁也猜不透她心中所想。祝融向来性情豪爽,心中便有些反感,于是道:“尔等为何拦住去路?”
  观音收敛笑容,冷着脸道:“尔等私自布雨,是受何人指使?”
  赤松子道:“凡人皆有恻隐之心,天下黎民受苦,难道你等视而不见?”
  观音道:“风霜雨雪,自有天定,何时降雨,雨水几分几点,都有上方昊天上帝裁定,除他之外,就算你有此能,也不可随意施展,否则神仙胡乱更改天气时令,岂不乱了章法?”
  赤松子道:“什么昊天上帝,你认得他,我却不认得!”
  观音淡淡道:“如此说来,便是大逆不道了,那还有什么话说。”她打好算盘,即使不得不动手,也要撇开佛教,让这个黑锅教天庭来背。
  牛魔王与众人道:“你们可知这人是谁,她便是南海落伽山救苦救难大慈大悲南无观世音菩萨,为人最好,其心最善,哈哈,今日一见,不过沽名钓誉之辈也。”
  灵吉菩萨传音与观音道:“这三人厉害!”观音心道,纵使厉害,又能厉害到哪里去,西天四大菩萨联手出动,还是开天辟地头一遭,放眼天地间,有几人能相抗,哪有不胜之理?
  菩萨轻飘飘退后,便教身后十八尊罗汉上前,也无需试探,直接用金丹砂困住这几人便可。降龙、伏虎二位罗汉领头上前,呵斥道:“邪魔外道,快快束手就擒!”
  祝融笑道:“好一群光秃秃的家伙,身体发肤受于父母,尔等怎不爱惜?”降龙、伏虎打个手势,十八粒金丹砂一齐丢出,十八尊罗汉共显神通,姿态各异,果然好砂!
  这金丹砂落在天上与地上无异,白茫茫迷人眼,昏漠漠乱人神。牛魔王与商羊法力低些,见飞砂迷眼,便略眨一眨,只此功夫,双足已没入金砂之中,瞬间便到了腰,牛魔王急向上纵,还未立稳,金砂如同涨潮一般,又到了他胸口,眼见便要没顶。
  祝融冷笑一声,喝道:“雕虫小技,也敢现眼!”她双臂挥舞,当空弄出一片火海来,将这片砂海裹住,所谓火能克金,祝融之火乃天下至纯,这金丹砂说是砂,也经不住火炼。只见火光一闪,漫天沙尘便无影无踪,只余十八粒金丹砂孤零零悬在空中。
  十八尊罗汉急忙念咒收回,却半点无用,原来祝融在这瞬忽之间,已将十八粒金丹砂重新炼了一遍,此法宝如今却只属祝融,旁人御使不动了。
  十八尊罗汉又惊又怒,这金丹砂法宝乃是佛祖之物,岂容有失?于是十八人一拥而上,便要对祝融动起武来。
  牛魔王最喜打斗,他旋即挥着铁棒冲了上去将祝融替下,与十八罗汉战在一处。十八罗汉手无寸铁,怎能接住牛魔王一招半式,不过三五回合,便一齐败退。
  四菩萨八金刚面色不善,他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几人竟如此棘手,十八罗汉居然半刻钟都没撑过去,还被人收了法宝。
  八大金刚中,有那昆仑山金霞岭不坏尊王永住金刚见牛魔王耀武扬威,心下不忿,于是提着降魔杵迎上,与牛魔王斗了起来。
  这永住金刚法力不俗,堪做牛魔王的对手,但适才十八罗汉刚败了一阵,士气稍损,牛魔王一路行来,早憋着一腔火气。此消彼长间,不过四五十个回合,便分出高下,牛魔王铁棍挥舞,打得永住金刚只有防守之功,并无还手之力。
  普贤菩萨叫座下白象上去助阵,商羊怪叫一声,迎了上来,他翅坚如铁,只劈头盖脸扇来,白象精哪里抵挡得住。
  灵吉菩萨手中飞龙宝杖腾在空中,化作一只八爪金龙,扭着身子抓向牛魔王。牛魔王曾在这八爪金龙下吃过苦头,但他此际正与永住金刚较力,哪里能退,便要硬挨这一下,也要胜这一局。
  后羿引弓放了一个空弦,不知什么箭矢射出,击在那八爪金龙上,当的一声轻响,金龙狰狞之相顿收,低眉顺眼半空中折了腰,扭头飞回了灵吉手中。
  灵吉眉头一皱,这八爪金龙是自己用惯了的法宝,乃是用一条异种金龙炼制而成,向来无往不利。今日还未见对方用的什么法术,便无功而返,他抬眼看了看后羿,便是当年妖势西迁时自己见到那人。
  只听后羿道:“他两个斗得好好的,尔等偏要以多打少?那便一起来吧!”这时永住金刚虎口崩裂、两臂震得抬不起来,只得退回本阵,牛魔王也笑哈哈转了回来道:“过瘾!”
  后羿一人一弓,缓缓自后面行到阵前,他虽只一人,却神情淡然,浑不将四大菩萨、八大金刚等人放在眼里,竟有虽万千人吾往矣的气概。
  文殊菩萨自怀中取出照妖镜来,朝后羿一通乱晃,口中叫道:“何方妖孽,还不现出原形?”这举动哄得祝融、牛魔王二人哈哈大笑,便恬淡如赤松子也忍不住笑意。
  后羿道:“我观汝等一身怪异力量,绝非正道,还是尽早回头吧。”一众菩萨、金刚、罗汉听了后羿这话,也都心中好笑。“回头是岸”这话,向来只有佛门中人与他人说的。
  有峨眉山清凉洞法力无量胜至金刚与须弥山摩耳崖毗卢沙门大力金刚二人上前,他们知后羿使的是箭法,先运起佛门玄功,金彤彤护住周身。加之金刚怒目、性相庄严,倒也能唬住人。
  后羿抖出两支小箭,口中叫道:“小心了!”
  这两枚小箭只三寸长短,后羿引箭之法颇为怪异,只用弓弦,不用弓背。他轻弹弓弦,这两枚小箭慢悠悠向两个金刚飞来。
  胜至金刚与大力金刚凝神以对,见那两枚小箭飞近,自然要用降魔杵去击落,哪知降魔杵落下,竟打在了空处。下一刻,便听“噗”地一声,金刚护体玄功半点用处也没有,两支箭已插在了两大金刚肩头。
  非但金刚惊诧,便四大菩萨亦都瞠目结舌,这两支箭使得什么障眼法,自己也未看出端倪。显然后羿已手下留情,否则这两箭即便射向心窝,两大金刚也躲不过去。
  那边观音菩萨隐隐看出了少许破绽,就在这两支箭距金刚肩头一丈距离时,两支箭突然消失,然后便插在了金刚身上。那一丈的距离间,根本没有箭矢的轨迹。
  这不是障眼法,而是扭曲时光流转的手段。这世上竟还有这样神乎其技的箭法存在吗?观音忍不住问道:“多谢手下留情,敢问施主尊姓大名。”他见后羿手段厉害,言辞间也客气许多。
  “后羿。”后羿漠然答道。
  后羿!
  这名字惊得观音顿时愕住。后羿神射天下尽知,只是他几万年前便已消失于世间,却不想投了齐天岭去。
  观音听了后羿名字,怔了半晌才道:“不知上古大神在此,多有得罪。”观音见了后羿箭法,便知自己也无把握敌过,正好寻个台阶下,此事究竟如何处理,还要请佛老裁定。
  赤松子歇了一阵,气力恢复三成,便起身再施法降雨,一场甘霖布下,天下大旱之处燃眉之急尽解,众人便回齐天岭。
  一路上,牛魔王对后羿钦佩有加。报个名字便能惊退四大菩萨,天下又有几人能做到?也不由得他不服。
  观音满腹心事回了灵山,将事情始末与佛老道明。
  如来听闻后羿重现,也是一惊,再听他们说起祝融法术,当即道:“这必是火神祝融!而那行云布雨的,必是雨师赤松子无疑!”
  观音道:“弟子无能,未能将他们擒下。”
  如来道:“非你之过,当年上古人物一齐消失,今日只现了三人,看来这齐天岭底子倒是雄厚的很那……”
  观音道:“齐天岭正在西牛贺洲内,所谓一山不容二虎,我西天若是退让,恐怕……”
  如来道:“退让?呵呵,遥想我教兴建之始,主事者七八人,信众不过百。而今灵山之中,三千诸佛、五百罗汉、无边菩萨尊者、伽蓝比丘僧尼以数万计,天下信众如恒河之沙,数不胜数。我教:妙道凝玄,遵之莫知其际;法流湛寂,挹之莫测其源。然则大教之兴,基乎西土。迟早将腾汉庭而皎梦,照东域而流慈。到得那时,纵使不称唯我独尊,只怕天下人也心无二想。何时有过退让之念?”
  观音听如来一番言语,自然是为之前吃了一场败仗而再鼓士气,以免众人寒心,不禁暗暗赞叹如来御下之术果然厉害。
  如来又道:“齐天岭一事,倒也不急在一时,他代天行雨,我不找他,想必昊天上帝也容不得他!”
  观音忙道:“适才与齐天岭交战,弟子便是以天庭之名行事。”
  佛祖微微颔首,微笑赞许。然后道:“昊天上帝毕竟是万天之主,尔等日常行走,不可不尊。”
  阶下菩萨罗汉皆高唱:“阿弥陀佛!”
  如来只道天庭也将往齐天岭寻事,哪知此刻,托塔天王李靖率天庭水师、四海龙王御下,一众十数万兵将,却往北海海眼处浩浩汤汤赶来。

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零一章 一当万
  一路之上,北海龙王敖顺目光黯淡,敖广时不时向他投来责怪的目光。
  敖顺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北海覆海蛟四处纠集龙族旁支,现在已有几百蛟族子弟,海眼周围水族依附者已有近万。敖顺毕竟主掌北海数万年之久,扎根极深,凡有水域之处,便是他的眼线所在。
  本来天下龙族是一家,敖顺倒也不担心覆海蛟一众会对龙族有多大威胁,但覆海蛟曾是当年花果山余孽,他自然清清楚楚,今日又有人暗中来报,说水猿大圣无支祁也在北海之中。
  敖顺虽能容得了覆海蛟,却容不下无支祁,唯恐玉帝因此而见罪,这勾结匪类的罪名,他可担当不起。
  正好西牛贺洲有赤龙行云布雨,敖顺灵机一动,便将这事栽赃在覆海蛟头上。他知道以覆海蛟之能,李靖等人是绝难擒下的,只借此机会打压这一伙妖众气焰,撇清自己与他们的关系,便能达到自己目的了。
  敖广所想却与敖顺大不相同,真武大帝曾经嘱咐过他,无论龙族嫡系抑或旁支,都是龙族子弟。若依此论之,敖顺此举无异于引狼入室,此番四海水族参战者不在少数,无论胜败,都将大伤元气无疑。只是事已至此,刀举兵动,唯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李靖率兵行至北海,回望兵雄马壮,不禁又起自骄之心。将至海眼处,见海面上数十蛟龙嬉闹海水玩耍,李靖道:“哪个前去叫阵!”
  自四海龙族中站出一人,正是西海储君敖摩昂,摩昂手持金简道:“西海摩昂愿打头阵!”李靖微微颔首,摩昂驾云来在海上,高声叫道:“天兵降临,是哪个私自兴雨,还不俯首就擒!”
  底下数十条小蛟停了玩耍,愣愣看着摩昂。
  摩昂面对这些小蛟,却也下不去手,蛟与龙生得十分相似,他看这些蛟龙戏水,又与西海中自己子侄有何区别?于是喝道:“快去叫你家长辈出来!”
  此时水波大动,自水底窜出一条赤龙来,盘旋在海上兴风弄浪,口中喝道:“是哪个来北海捣乱?”
  他一见摩昂,却是一怔,又道:“叫敖广兄弟过来答话!”
  摩昂冷笑道:“你也忒高看自己!”
  赤龙两道火红眉毛立起,叫道:“小辈,胆敢猖狂!”
  摩昂手持三棱金简攻了上来,这赤龙只用巨尾一扫,摩昂便横飞了出去。摩昂在西海被称作神力太子,在这一辈龙族中也是佼佼者,却连这赤龙一招都接不住,实在出人意料。
  摩昂丢了脸面,空中一个翻滚,化作一条偌大金龙,张牙舞爪朝赤龙袭来。他已看出,这条赤龙并非是蛟,而是彻头彻尾的龙族,只是众目睽睽之下落败,此际也管不了那许多了。
  二龙互不相让,便都在一起。龙族向来崇尚武力,族内争斗大都不使法术,而是化作本身肉搏,巨口獠牙利爪,每每斗得血肉横飞。
  只见金龙赤龙缠在一起,只三五回合,便分了开来,空中片片金鳞掉落,显然摩昂太子吃了大亏。摩昂化作人身,自上而下鲜血淋漓,脸上却无落败的沮丧之情,而是洋溢着一种莫名的兴奋感。
  四海龙王心中更是吃惊,这条赤龙在场只有他四人认得,当年为元始天尊驾辇,此龙居于第三位,正是敖氏九龙中排行第三的敖恩。九龙除四海龙王外,其余五龙皆于数万年前不知所终,继敖圣出来之后,敖恩竟也现于世间,只是他怎与北海覆海蛟一众勾结在一起?
  面对此般情形,敖广心中自然有许多疑问,但正是两军阵前,又怎能出口相询。
  敖恩斗败了摩昂太子,李靖心中自然不喜,本想自己携十数万精兵强将,踏平北海只在覆手之间。哪曾想杀出一条厉害的赤龙,在李靖眼中,龙族生的都是一般模样。他斜眼看了看四海龙王,四海龙王皆低眉顺眼一语不发。李靖哼了一声,道:“哪吒听令!将这孽龙擒下”
  哪吒出阵道:“臣接令!”
  哪吒脚踏风火轮,奋起降魔杵便向赤龙攻了过去,赤龙见多识广,也知哪吒法宝厉害,他一个侧身,一条巨尾便从哪吒身旁绕了过去,转而攻向他后背。
  哪吒左手持砍妖刀向身后横扫,赤龙巨尾看似庞大,极为灵活,轻轻一抖便收了回来。哪吒转身祭出混天绫,巨龙见一片红影铺天盖地落了下来,心知敌不过,便直接钻入海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李靖见哪吒将这赤龙打得落荒而逃,喝一声道:“四海龙王,趟开一条水路来,直捣妖魔巢穴!”
  四海龙王得令,教手下龙子龙孙当头劈波斩浪,于万顷碧波中建出一条宽逾数里的通途来。北海龙王敖顺头前带路,李靖等人紧随其后,直往北海海眼深处行来。
  敖恩受悟空搭救,出了三界镇龙塔,便回了这片天地之中。乍到此地,又与兄弟分离,孤零零一人无处可去,便在西牛贺洲一条大河中隐迹。
  覆海蛟无事便在天下江河中探访本族,偶与敖恩相遇,二人打了一场,彼此相互钦佩。聊了几句,才知二人皆以天庭道教为敌,竟是同仇敌忾。敖恩独自一人,走到哪里都是家,便受覆海蛟相邀,来到北海居住。
  敖恩回了覆海蛟宫殿,说上面有天兵来袭。覆海蛟一阵纳闷,自己与无支祁行事极为低调,始终韬光养晦,从不惹是生非,天兵无缘无故来此做甚?
  但天庭既然打上门,哪里还有解释的道理?覆海蛟于是急令手下收拢各家子弟,暂入宫中相避,莫被天兵擒住,少了人丁,蛟族再兴则难。
  他这厢刚布置妥当,一条通天水路已到了水底,为首的哪吒三太子胜了一阵,当头叫阵道:“天兵降临,速速受降,饶尔等一死!”
  覆海蛟迎了出来,看看哪吒,冷笑道:“我当是谁,原来仍是这几个不知死的!”
  有那不认得覆海蛟的,纷纷在后面呵斥。
  覆海蛟斜睨四海龙王,道:“龙族何时开始自戕了,难道不怕祖龙家法了吗?”四海龙王瞠目结舌,彼此互看一眼,皆露出不安神色。这个覆海蛟怎会知道龙族隐秘,听他语气,似乎与祖龙也有些瓜葛。
  李靖看四海龙王神色犹豫,忙喝道:“玉帝降旨要拿孽蛟,还不动手!”
  覆海蛟哈哈一笑道:“不长眼的东西,敢来水底拿你覆海大圣爷爷?”说罢手一翻,一根银色覆海鞭现在手中。
  他将覆海鞭在头顶舞出个花来,刷地一甩,正中龙族子弟撑起的那面水幕。
  天庭水师名为水军,但战力也止于江河浅海中,在千万丈深的海底,莫说动手,便连站立起来都是难事。那功力不逮的,便百丈海水亦能将其压得筋断骨折。
  此番出征,龙族共派出八万水族为助,四海水族,在水中自然如履平地,更能施法排开海水,两面水墙高高立起,中间却无海水,任由李靖等不识水性的天兵们畅通无阻。
  覆海蛟深识水性,一眼便看出天兵破绽,虽有十数万之众,但这海底对普通天兵来说,却是世上最凶险之地。
  覆海蛟一鞭挥出,这面水幕如银镜迸裂,似平湖惊雷,一面水墙排山倒海溃泄而下。四海龙王暗叫不好,急忙施法护住托塔天王李靖。
  便在覆海鞭出手那一刻,龙王便知此番败局已定,想护住数万天兵那是再也不能,只能保住降魔大元帅李靖性命,也算将功补过了。
  覆海蛟故伎重施,又将另一面水墙击溃,在这亿万钧海水的倾灌下,任你什么避水诀也无了用处,一时间,千虾心寒,万蟹胆丧,鲸鳌魂飞,鲨鲈魄散,纷纷各自运起玄功,唯盼能逃过此劫。而天河水兵久疏战阵,便连抵御之法都没有,在海水重压之下,或被挤成肉糜,或压出一腔浊血,还能有几人保住性命?
  东海龙王敖广拼力护住李靖,自己也被逼出一口鲜血,他心道,这覆海蛟当真是个狠角,竟能想出这般同归于尽的法子。如此虽能使天兵战力折损大半,但他自己宫殿又岂能保得住?他御下万千水族亦将十不存一。
  两道水幕倾塌后撞在一起,自然激起浊浪滔天,碧绿海水此际已是暗红色,其中裹挟着无数残碎肢体,在海水奔涌中片刻便不见踪影。
  水势汹涌,但片刻便歇了下来,敖广急向覆海蛟所立之处看去,只见覆海蛟银鞭化出一个圈子,将自己护在里面。而他身后那座巨大宫殿,虽无任何防护,竟然安然无恙,连一个石块都未震落。
  “这不可能!”敖广惊呼道。他怎知道,无支祁始终在宫中施展御水神通,这海水看似恐怖之极,但在无支祁眼中,却是天下最温顺不过的物事。
  此役中,天庭四万水师,死里逃生者唯余千余人,四海水族八万子弟,也折了三万有余,生者人人带伤。即便四海龙王与哪吒三太子亦受了轻创。唯一毫发未损者,便是托塔天王李靖,波平浪静之后,李靖回望天兵惨状,先是一口黄水喷出,然后才吐出殷红鲜血。有人道托塔天王吓破了胆,又怒极吐血。究竟内情如何,却不足为人道了。
  消息传到天庭,玉帝雷霆大怒,掼碎玉如意一柄,自此再不提征讨北海一事,北海覆海蛟由此一战成名。

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零二章 斩六念
  唐僧辞了刘伯钦,单人独骑行至两界山下,只听有人叫道:“师父救我!”他先前得刘伯钦提醒,也无甚惊慌,他勒马缓步逡巡,循着声音找去,果然山根底下露出一只猿猴,这猿猴生得甚小,脑袋胳膊上满是灰土,其上又生青苔,不知被压了多少年。
  唐僧下了马,走到近前。悟空招手道:“师父!师父你怎的才来,快来救我出去,我保你上西天去!”
  唐僧近前观看,胆胆怯怯问道:“你怎知我要上西天去?”悟空道:“我乃是当年闯天宫的齐天大圣,因毁了玉帝园林,被如来佛祖压在山下。之前有个观世音菩萨去东土寻取经人,从此处路过,我教她救我一救,她反劝我皈依佛门。我自荐保护取经人去西天拜佛,也算为自己争个功名,将功赎罪。闻知师父要来,我昼夜提心吊胆,只等师父来救我脱身。”
  唐僧听了,当下确信无疑,满心欢喜道:“你既蒙菩萨教诲,愿入我沙门,我自然愿救你。只是手中没有合用斧凿,如何救你出来?”
  悟空道:“无须斧凿,这山顶有如来的金贴,你将这帖子揭下去,我便能出来了。”
  唐僧于是弃了坐骑,爬上高山,攀藤附葛,费了好大气力,行到山顶。
  只见山顶一块四方大石,其上金光万道,瑞气千条,原来石上贴着一金帖,上写“唵、嘛、呢、叭、咪、吽”六个金字。
  唐僧见了这个金帖,心中有了打算。既然佛祖将他镇住,这猴子想必非是善类,若其太过凶顽,难以管束,放出来便是人间祸事。但菩萨既然举荐,自然有其道理。唐僧于是近前跪下,对这金字拜了几拜,道:“弟子陈玄奘奉唐王旨意西去取经,若这猴子能保我西去得正果,便教我揭起这金字;若他是个难驯之辈,便教我揭不起这金字,只当没遇见他。”
  唐僧拜完起身,只见金字自主飞起,倒有一阵风吹来,将金字收了起来,空中有人道:“吾乃两界山土地,奉西天佛祖之命,在此监押齐天大圣,今日圣僧到此,我去如来处复命去也。”
  唐僧听闻是土地,急忙朝空礼拜,他肉体凡胎,怪力皆为神也。
  下了山来,唐僧道:“那金帖已然揭去,你出来吧。”悟空道:“师父,我这一出,惊天动地,你向西走出一二十里去等我。”
  唐僧听言,上马向西行去,果然行出十多里左右,只听一声大响,地皮也颤了几颤,回头看去,偌大一座两界山已垮了下来,只见一个身影窜到马前,双手作揖道:“师父,我出来也!”唐僧大喜,问道:“你怎飞过来的。”悟空笑道:“些许腾云术,自然不在话下。”
  悟空见身上脏兮兮皆是灰土,道:“师父在此稍候,我去洗干净些。”他腾跃到高处,寻了一眼山泉,将身上洗得干干净净,又取出件青袍子罩起来,这才又回来见唐僧。
  唐僧道:“你,可有姓名!”
  悟空道:“我俗家姓孙,有个法名,叫悟空。”
  唐僧喃喃道:“悟空,悟空,这名字正是我佛家名号。你既愿意拜我为师,我再给你起个诨名,叫孙行者可好。”
  悟空跪倒拜了四拜,道:“谢师父赐名。”心中却道,难道为人师表,都有与人起名的癖好,自己这两个名字,却都是师父给起的。
  悟空遇着唐僧,自然归心拢神,一心要往西去,他可不同于那个惹是生非的美猴王,一路上谨慎至极,唯恐唐僧不喜。唐僧一双肉眼,如何能看出他的心思,但觉这徒弟心思机敏,言语间颇为不俗,倒也颇为喜欢。
  一路上,唐僧骑马在前,悟空跟在身后,看着唐僧背影,恍惚间竟有奇异的感觉。似乎冥冥中孙悟空与唐僧二人注定便要在一起,这对师徒乃是天上地下的绝配。悟空只道痴迷西游太深,此刻是彻头彻尾入戏了。
  当夜,路上并无人家,悟空使神通放倒几颗枝叶茂盛的树木,给唐僧架了一个床铺,又将行李铺好,叫唐僧安歇。
  唐僧颇为诚惶诚恐,他只道此番西去必将风餐露宿,有许多苦头要吃,乍有人服侍,还颇不习惯,问道:“我自歇下,你却睡哪里?”
  悟空笑道:“师父不必管我,我已有几百年不睡了。你自安歇,我为你守夜便是。”
  唐僧在悟空的守护下安安稳稳睡了香甜一夜,清晨起来,却见一张毛茸茸的猴脸正微笑看着自己,急忙起身合掌道:“罪过罪过。”
  悟空问道:“有什么罪过?”
  唐僧道:“佛家有云,佛即心兮心即佛,心佛从来皆要物。我如今生了懒惰之心,岂不是罪过?”
  悟空心里说了一句“迂腐”,嘴上却道:“弟子服侍师父,乃是天经地义,师父不必挂怀。”于是悟空取过斋饭,又教唐僧吃了,这才又上了路。
  行不多远,面前跃出一只斑斓猛虎,唬得唐僧差点掉下马来。悟空跃至马前,骂道:“你这孽畜,见了你家大圣爷爷,还不躲远些?”
  寻常猛兽见了悟空,自然唯恐避之不及,哪知这猛虎双眼通红,如发狂一般,扑了过来,悟空心中纳闷,伸脚将这大虫踢了个半残,道:“若不是我归了佛门,便有十只大虫,也一遭杀了!”
  唐僧闻言大喜,道了声:“善哉善哉!”
  悟空心中暗笑,若不是我早知你唐僧习性,还真难管住自己。
  又行了几日,天气渐寒。
  此时已是初冬时节,霜凋红叶,菊残荷尽,淡云若雪,朔风渐骤。悟空教唐僧加了衣裳,日夜兼程西行。他神通广大,在此时节,随意寻些野果斋饭,都是手到擒来。实在无处可寻,便飞到附近村镇,寻那富人家随意淘些米面,再使法术做熟,一日三餐绝不误了唐僧。毕竟自己不是正儿八经取经的,哪有什么不准偷盗之类的忌讳。
  这一日,正在山岭中行走,路便窜出六条大汉,各执刀枪,口中喝道:“那两个和尚,留下盘缠再走!”
  唐僧惊道:“悟空,这可如何是好?”悟空道:“师父莫急,待我上前问问!”于是走上前道:“这几位好汉,敢问你们是为谋财,还是为害命?”
  一人叫道:“休得废话!你两条贱命又值几文?只要你马匹盘缠便好!”
  悟空笑道:“说得好!既然谋财,可敢留个名号?”
  那强盗道:“有何不敢?你要知道,我便说与你听:我六人,一个唤做眼看喜,一个唤做耳听怒,一个唤做鼻嗅爱,一个唤作舌尝思,一个唤作意见欲,一个唤作身本忧。”
  悟空得了这几人名字,心道,果然正戏来了。于是转回问唐僧道:“这六人,乃是喜怒爱思欲忧,请师父明示,该如何处置才好?”
  唐僧懵懵懂懂,道:“我只要过路去便好,哪管如何处置?”
  悟空道:“这事必要师父裁定,要去西天取得真经,这六念不斩,却是难事。”
  唐僧道:“佛门中人,四大皆空,什么喜怒爱思欲忧,我是早已断了根。”
  悟空道:“既断了根,此处怎又出来了?”
  唐僧道:“我既断了根,想必这六念怕是你的。”
  悟空道:“既是我的,那却该不该斩却?”
  唐僧坐在马上,心中却犯了难。自己若说斩,便犯了教唆杀生的罪过,若说不斩,六念不除,又怎能到西天?
  悟空见唐僧犹疑不定,笑道:“要除这几人如探囊取物,只是看师父心意。”悟空清清楚楚记得,那美猴王便是行到此处,杀了六人,才被唐僧赶了回去。然后行到东海,听东海龙王敖广讲了一个张良拾履的故事,才又回来保唐僧。然后便戴了花帽,中了观音计策,自己将紧箍咒套在了脑袋上。悟空既然知道这场典故,又怎能重蹈覆辙?
  只见唐僧闭上眼睛,阵阵犯难,道:“唉,既然如此,你随意处置吧!”
  悟空听唐僧这么说,才放下心来,一根如意棒伸展开来,只横空一扫,那六人哪里还有性命在?
  唐僧又道:“只不伤了他们性命便好——”他说完了这话,睁开眼睛一看,哪里还有六个强盗,只草窠里伏着六具尸首。
  唐僧这一惊非同小可,直直从马上跌落下来,悟空急忙扶住,唐僧一把抖开悟空,手指悟空喝道:“你,你怎如此凶恶?竟伤了他们性命?”
  悟空道:“我已问过师父,你只说随意处置,我才动手的。”
  唐僧道:“我一句话尚未说完,你却如此性急!我出家人,扫地不伤蝼蚁命,爱惜飞蛾纱罩灯。即便他们是盗匪,终究还是人命,怎可如此便杀了!”
  悟空心中大为无奈,自己慎之又慎,终究还是出了岔,这唐僧说话慢慢悠悠,下次还真要听清楚了才行。于是道:“师父有所不知,这六人其实乃是六念,不斩六念,如何能得正果?”
  唐僧厉声道:“你胡说什么?休要强词夺理,看来你心中早就存了杀人之心,是也不是?”
  悟空道:“哪有的事,我若想杀,何苦还问师父?”
  唐僧道:“莫要狡辩了,你必是没说没管,才被佛祖压在山下,若像你这般一味杀生,恐怕连累我也去不得西天。”
  悟空心中暗骂,你这和尚说话真是伤人,怪不得那孙猴子受不了你的气,只是自己并非那个什么也不懂的美猴王,而是世事洞明的孙悟空,于是悟空便道:“师父且平心静气,我杀人自然有过,但你若一口气讲话说完,也不致有此错,算起来你我都有过失,师父你大人大量,就揭过这一遭吧。”
  悟空本道唐僧能明事理,哪知唐僧道:“哪个道说话慢也有错的,你自己犯过,还要扯在我身上,是何道理?”
  悟空心里骂道,你奶奶的是非不分,却仍笑道:“罢了罢了,都是我错,今后再不杀生如何?”
  唐僧却不说话,只拿手指点了几下,恨恨道:“六条人命啊,都是人生父母养,你如何下的去手?”
  悟空只当听不见,心里早将唐僧诅咒了一千遍。

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零三章 明珠易
  这一场风波,唐僧整整絮叨了两天。悟空心中纵有火气,也只得压下,权当听不见罢了。
  这一日,悟空见空中多了许多神仙,不言不语,只一路相随。他知道这是六丁六甲,五方揭谛,护教伽蓝等人,想是西天与天庭派来与唐僧保驾的。他也不说破,心道,这唐僧好大面子,只是不知自己乃是佛祖手中的一枚棋子,即使在取经诸人中地位最高,却仍只是一个傀儡。
  不知不觉行至蛇盘山,悟空寻个空当,拘出土地来问,才知前方便要到鹰愁涧。
  此时天气渐寒,朔风凛凛,滴水成冰。这一路悬崖峭壁、叠岭层峦极为难行,亏得悟空神通广大,见有险处便用手段扫平,再教唐僧驱马行过。
  忽闻前方哗啦啦水声大作,唐僧回头叫道:“悟空,前方水响!”悟空道:“此处我曾来过,叫做蛇盘山鹰愁涧,想必是瀑布水响。”不多时,马到涧边,三藏坐在马上观看,这冬日急瀑别有一番风景,但见:涓涓寒脉穿云过,湛湛清波映日红。千仞浪飞喷碎玉,一泓水响吼清风。下方一座碧青深潭,少说也有数里方圆。
  正观景时,忽地自涧底飞出一条玉龙,直扑唐僧而来。悟空知道这自然是西海玉龙三太子,将来是要变作白龙马驮唐僧西去的。他也不迎敌,只将唐僧抱下马来,那玉龙张口一吸,唐僧座下白马连鞍鞯都被吸入肚中。
  唐僧受了惊,好半天才缓过神来,问道:“悟空,我的马哪里去了?”悟空道:“师父不曾见的,那白马连鞍鞯已被恶龙一口吞了。”
  唐僧道:“你又胡说,那马儿何其大也,纵然是龙,又能有多大嘴巴,快仔细寻寻。”悟空笑道:“师父你少见多怪,莫说是马,便是辆马车,那龙也能吃进去。”
  唐僧惊道:“这倒如何是好!若没了马,我双脚也能行走,只是那通关文牒、菩萨给的袈裟都在包袱里。”
  悟空道:“师父莫急,你在此等候,我这便去将那恶龙擒来,他如何吃进去,我教他如何吐出来!”
  唐僧急道:“不可,你这厢去了,他再出来将我吞了,你回救不及,那便怎样?”
  悟空知道了唐僧性情,也不与他争辩,便道:“好好,那便在此等着吧。”唐僧又道:“等着却也不是办法,坐上几日,饿得气力都无,那恶龙刚吃饱,只怕你敌它不过!”
  悟空笑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如何做,还要师父指点一二。”
  唐僧想了想,竟落下泪来,嚎啕道:“你既是龙,吃什么不可,偏要吃我的坐骑,叫我如何去得西天?”
  悟空一阵无语,这么大的高僧,说哭便哭,丝毫不带半点犹豫。
  这时空中有人言语道:“圣僧莫急,我等是观音菩萨差来的一路神祇,特来暗中保取经者。你只教大圣去降妖除魔,我等在此为你保驾便是。”
  唐僧听是神祇,立时止住泪水,纳头又拜。悟空哭笑不得,这些毛神不及我齐天大圣万一,你却毕恭毕敬。于是喝道:“来的都是哪个,挨个报上名来!”
  这些神仙都知悟空本事,不敢怠慢,依次报了名,悟空道:“尔等在此好生照看我师父,我自去安心擒妖来!”
  悟空飞到涧前,对着那鹰愁涧深潭高声叫骂起来:“那个缩头孽龙,还不还我马来!”却说玉龙吞了马匹,正在涧底静修。他本是西海龙王三太子,本来逍遥自在无拘无束,却因龙族重任压肩,不得不忍辱负重,囚居于这弹丸之地,心里窝了许多火气,这时听外面叫骂,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于是腾身跃浪翻波,钻出水面。
  玉龙三太子怒骂道:“那个泼皮在此猖狂!”悟空更不答话,抬棒便打,玉龙毫不畏惧,伸爪迎来,只一棍,便将玉龙打得筋软骨酥,当下钻回水去,再不敢出来。玉龙畏缩于水底,心中大骇,这猴子瘦骨伶仃,竟厉害如斯,这根铁棍,真是要人命的东西。
  悟空此时若入潭底去追,自然能将玉龙擒下,但此时他心意一动,却又转了回来。他知道,玉龙吞了唐僧坐骑,这也并非偶然,保不齐便是蓄谋已久的以龙代马之计。而观世音菩萨策划取经一事,更是在取经过程中屡屡出现,助取经一众脱厄避难,又有哪一次是一时兴起的。他此时若擒了玉龙,观音心中定然不喜,而自己拥有御水神通这个本事,也不想随意现于人前。
  悟空转了回来,佯怒道:“那孽龙,吃了我一棍便钻回水底,这却如何是好!”唐僧那厢道:“你自夸能上山擒虎,下海降龙,今日怎不济了?”悟空岂能受他讥讽,便将那棍子变长,深入鹰愁涧底搅了一搅,将那一潭清水搅得翻江倒海。
  哪知玉龙被他打怕了,仍是不敢出来,悟空念个“唵”字诀,将此地山神土地唤了出来,喝道:“此地有何玄机,那恶龙躲到了何处,竟然连我也探不到!”
  这山神却认得悟空,道:“大圣有所不知,这鹰愁涧底千孔万窍,谁知那玉龙游到了哪里。”土地又道:“这玉龙乃是当年观世音菩萨送来,要降他,只需寻着菩萨便可。”
  悟空心道,难不成还要去南海走一遭,此时听金头揭谛道:“大圣,你无须动身,小神去南海请菩萨。”
  于是金头揭谛乘云而起,向南行来。南海观世音菩萨听闻此事,于是降莲台,离仙洞,驾着祥光,跨过南海。
  到了鹰愁涧,菩萨在空中已见悟空在涧旁叫骂,揭谛落下云头,对行者道:“菩萨来也!”悟空上天见过菩萨,先谢她自五行山下搭救之恩。
  菩萨笑吟吟看着悟空,道:“这一路行来,可生什么事端?”悟空心道,便生了事端也不与你说,没来由教你用紧箍咒算计我不成?便道:“我既一心向佛,哪里还会生什么事端,只在师父身边,倒学了不少为人处世之道。”
  菩萨收了笑容,她却没想到这数十年苦难便令一只顽劣妖猴收心转性,只是见悟空言辞真挚不似作伪,便勉励道:“你若能遵教令一心辅佐唐僧,我保你个正果金身。”悟空恭敬行礼,道:“谨遵菩萨教诲。”菩萨见悟空毕恭毕敬,这才踏实信了。哪知悟空此际正在腹诽,佛门虽讲四大皆空,但对礼数却极为重视,自己既然应了这个差事,只做足表面功夫,还愁哄不过他们。
  行了礼,悟空道:“菩萨既然来了,想必已知道这恶龙将我师父坐骑行李一口吞了,我唤他不出,寻他不见,便耽搁了行程。”
  菩萨道:“那玉龙有罪在身,是我向玉帝讨来,教他给取经人做个脚力,你一言不发,伸手便打,他怎肯出来。”于是菩萨叫金头揭谛去涧边喊一声“西海玉龙出来,观世音菩萨在此!”果然那玉龙跳出水来,变作一个玉面俊秀少年,踏上云头,拜倒在菩萨面前,道:“蒙菩萨活命之恩,只是等了许久,也不见取经人来此。”
  悟空暗自“呸”了一声,这玉龙做戏倒是逼真,菩萨早说内定他为取经人坐骑,怎的他便不偏不倚正好吞了唐僧的白马,天底下哪有这等巧事?
  只听菩萨笑道:“他已见了你,你却不见他。”于是手指悟空道,“这不是取经人的大徒弟?”玉龙瞥了悟空一眼道:“菩萨,他只拿那铁棍打得我不敢出来,何曾说过是取经人!”悟空道:“你只一个照面便逃,我又哪有空暇去说?”
  菩萨道:“悟空你忒性急,好歹问上一问,前路还有要归顺的呢,你只说是去西天取经的,便无需劳心,他自然拜服。”悟空称了一声是。
  菩萨一边道:“要去西天,东土驽马怎能走遍千山万水,要登绝顶而不惧,入深渊而不畏,临敌阵而不惊,还要龙马方可。”一边招手唤玉龙过来,道,“来来,我与你化个龙马之相。”
  玉龙听菩萨果然言出必践,心中大喜,于是行到近前来。
  悟空看得清楚,菩萨使个探骊取珠,自玉龙颈下摸出一枚珠子。这珠子光华耀眼,但只一瞬,便被菩萨裹入袖中。
  悟空心知有异,急忙转头旁顾,菩萨也不知悟空看没看见,掩饰一句道:“要变龙马,先要除了龙珠才行,你自放心行去,我自然为你保管,不教它蒙尘。”
  玉龙道了句:“一切全由菩萨!”
  菩萨点点头,取出玉净瓶中杨柳枝,轻轻一掸,喝一声“变!”那玉龙便化作一匹神骏白马,扬蹄扫尾,耀武扬威起来。
  看这马:龙颅突目,平脊大腹,口吐红光,牙如剑锋,骨细筋粗,蹄厚三寸,生具龙威,便是猛虎看见,只怕也退避三舍。之前唐王所赠那寻常白马和这白龙马一比,那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菩萨又将言语吩咐道:“你须行本分事,用心偿还业障,一旦功成,必还你个金身正果,胜却寻常龙族。”白龙马也不说话,只抬头嘶鸣一声。
  悟空一旁冷眼相看,这场景越看越像一场交易。
  他与覆海蛟相处日久,须知龙能行云布雨、变化升腾,大多依仗体内那颗龙珠,而这龙珠只能于变化有益,怎会妨碍菩萨施法。故此,菩萨之语不过是托词,而她取出的那颗珠子,只看光华一闪,绝非寻常龙珠。难道这颗珠子便是龙族贿赂菩萨的本钱,菩萨收了礼物,才肯办事?
  不对,小白龙火烧西海龙宫时,取经之事尚未启动,难道龙族中也有大能,或者在灵山高层中安插了心腹?非是如此,这实在难以解释得通。小白龙烧了西海夜光壁,已是几十年前的事情,若说是大罪,却迟迟未能裁决,看来,天庭办事效率十分低下,而其中猫腻也必定不少。
  他正想着,菩萨道:“悟空,你带白龙马去见唐僧,只说是我为他选定的良驹,我这便回海上去了。”
  悟空刚要答应,却忽然想起一事,于是一把将菩萨拉住。

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零四章 寻宝意
  你道悟空想起何事,原来观音曾送悟空三根救命毫毛,这等好处怎可省下?
  悟空于是道:“菩萨知道,这西天路上多磨多难,一步一坎,实在难行,若这般下去,莫说不知哪个年月能到,只怕有始无终,岂不可损了菩萨英名?”
  菩萨笑道:“你这猴子倒会说话,我却与你说,我佛门中以信心成正果,你将来若有磨难,管教你呼天天应,叫地地灵,大不济我走一遭来救你又有何妨?”说罢菩萨沉吟少许,自杨柳枝上取下三片细细的柳叶,右手一扬,柳叶便飞到悟空脑后,隐没不见。
  悟空摸了摸后脑,果然三根毫毛与众不同,菩萨道:“我这杨柳,专解世间疾苦,能排万难。你若遇到困境,这三根救命毫毛便能助你逃生。”
  悟空大喜,唱个大喏道:“多谢菩萨!”菩萨摆了摆手,衣袂飘飘,归南海去了。
  悟空引白龙马来见唐僧,此时揭谛伽蓝皆已退去,唐僧见白马失而复得自然欢喜,只是细看一番,道:“这马儿比先前那匹神骏许多,却是为何?”
  悟空笑道:“师父,这白马非寻常马匹,乃是西海玉龙受观音点化,专为驮师父去西天而用。”唐僧听了,又跪地朝天拜了几拜。
  起身后,唐僧看着白龙马,叹口气道:“这马好是好,只是没有鞍鞯,又如何能骑。”这时早有蛇盘山土地山神过来,手里托着一副金线银星雕宝鞍,又配上三股紫金绳,云扇描金舞兽辔头,千锤百炼磨铁环嚼,安在白龙马背上,如同量身定做一般。
  唐僧拜倒便谢,吓得土地山神急忙还礼,口中高叫:“使不得使不得!”一旁笑倒了孙悟空,这唐僧前世乃是如来二弟子,地位比山神土地高出多少级都数不清,今世虽是凡人,但若取经成功,也是西天成佛的人物,哪个山神土地敢对他不敬?
  白龙马得了鞍鞯,昂首一声长嘶,将唐僧那视若珍宝的包袱吐在地上,悟空将包袱系在马背上,不由得一阵冷笑。白龙马这一招,叫做釜底抽薪,先将你通关文牒扣下,你唐三藏若不带我西行,那便过不了众多国度关卡,果然好算计。
  唐僧骑上马,又有鹰愁涧水神划船送二人一马过了涧,终于龙子归真化马形,唐僧收了心猿意马,这才壮志满怀奔向西来。
  白龙马果然不俗,哪里还用悟空前面探路,管他崇山峻岭,河流溪涧只扬开四蹄趟过,路上有些狼虫虎豹,但闻白龙马气息,早就逃之夭夭了。
  如此安安稳稳行了两个月,也不知赶了多少路,只觉路上冰雪渐融,又值早春时候。但见山林锦翠乍现色,草木逢暖绽新芽;梅英落尽,柳眼初开时节,师徒边行边赏玩春光,倒也不亦乐乎。
  悟空最是心急,他虽也要去取经,却别有他图,只盼路上多遇几个妖怪,才好揭开西游谜底。只是急也没有办法,白龙马得了观音号令,半点法力也不敢施展,只能一步一步踏踏实实走过。
  这一日,夕阳将落,望着天边云霞,唐僧道:“这两月来,不见日升,只见日落,一路上,连村落都不见几个,真是怪了。”
  悟空道:“师父莫急,你看前面不是有了人家!”
  唐僧抬目观看,果然前面山凹中露出飞檐几角,楼台座座,唐僧心中大喜,道:“不是人家,倒像是我佛门寺院!”
  唐僧催起马来,一阵疾行,绕过山去,便到了门首,果然是座寺院。这寺院景致别具一格,殿阁廊房层层迭迭,两路松篁,一林桧柏,钟鼓楼上清音缭绕,浮屠塔顶宝光氤氲。真有安禅僧定性,啼树鸟音闲之妙。
  诗曰:上刹祇园隐翠窝,招提胜景赛婆婆。果然净土人间少,天下名山僧占多。
  长老下了马,行者取下行李,便要进门去。
  只见那门里走出两个僧人,为首的那个手里提着木鱼,嘴里念念叨叨不知说些什么,见唐僧气度不凡,坐骑俊美,急忙停了念经,堆起笑容道:“长老哪里来的,快入内饮杯茶。”
  唐僧答礼道:“我乃东土大唐差往西天大雷音寺拜佛求经的,行到此处天色将晚,欲借上刹一宵。”
  那和尚道:“还请进里坐。”三藏持九环锡杖在前行走,悟空牵马跟在后面,那和尚见悟空竟是只猢狲,稍有些惊惧,低声问同伴道:“那牵马的是什么东西?”悟空怎会理他,唐僧却听见这话,回头道:“那是我收的徒弟,容貌虽怪,却是个好人。”
  进了山门,见正殿上书四个大字——观音禅院。悟空见了这几个字,心中一个激灵,这可不正是丢袈裟的地方,自己可要留意些了。不是怕多事,但求能在事端中有所收获,才是此行目的。
  天下寺院数以千万计数,所敬拜的却各有不同。本寺僧众心中信的是谁,便要敬拜那尊神祇。算来数去,自然敬拜佛老如来的最多,除此之外,敬拜阿弥陀佛、弥勒尊者的也不在少数。四大菩萨中,唯有观音所受香火最多,便与众佛相比,也不落下风。
  盖因观音大士在世间慈航普度,随缘救苦救难,因此,也化现出许多菩萨形相,比如送子观音、杨柳观音、白衣观音、鱼篮观音、水月观音、洒水观音……世人见得多了,便道观世音菩萨共有千面之多。有偈颂说得好:“世尊妙相具,我今重问彼,佛子何因缘,名为观世音。”
  唐僧见是观音禅院,自然心中欢喜,便道:“弟子多次承蒙菩萨圣恩,未及叩谢。今遇禅院,就如见菩萨本身无异,正好拜谢。”
  那和尚闻言,便打开了殿门,请三藏朝拜。唐僧放下禅杖,跪在殿上拜了几拜,念几段《大悲咒》,这才重又解缰牵马,抬了行李,转过正殿,径入后房,坐好后先饮了两杯清茶,才上斋饭。
  用了斋饭,才是酉时,天光尚早,只听后面脚步声响,有两个伶俐童子,搀着一个老者出来。这老者,老的看不出多大年纪,满脸皱纹如干瘪的橘皮一般,但一身打扮却颇为不俗。方帽上嵌拇指大的猫眼石,一双僧鞋镶满玉石珍珠,就连拐杖上也都晶亮耀眼。
  唐僧正想,莫不是本寺的大施主在此?只听众僧一齐向这老者施礼道:“恭迎师祖。”原来这富家翁打扮的老者竟是本寺住持。
  唐僧见主人来了,也躬身施礼道:“老院主,弟子有礼了。”那老僧还了礼,又各落座。
  老僧道:“适间儿孙们说东土大唐来的长老,我才出来奉见,果然一表人才,气度非凡。”
  三藏道:“老院主谬赞了,轻造宝山,还请恕罪!”
  老僧道:“不敢不敢!只不知东土到此,有多少路程?”
  三藏道:“只怕也有万里之遥了。”
  老僧叹口气道:“唉,我痴长二百七十余岁,却连山门也未出过,真是坐井观天,虚度一生了。”
  三藏惊道:“老院主如此高寿,真是老神仙了!”
  老僧呵呵笑道:“哪里哪里。”他嘴上不认,却颇有自矜之意,于是又教小童献茶。
  此番吃茶与方才大有不同。只见那羊脂玉的盘儿上托着三个法蓝镶金的茶盅,亮白铜壶上雕琢精细花纹,三杯香茶斟了半满。
  眼观鼻嗅口尝,竟是色香味俱全。唐僧哪里吃过这等好茶,于是连连称赞:“果然年深日久,积累甚多。”
  那老僧摆摆手道:“实不相瞒,我这一生,最爱宝物。今闻长老自上邦而来,想必大唐地大物博,定有许多宝贝,长老若有一二,可否取出让我一观,我也不枉此生了。”
  三藏忙道:“我这出家人向来无为无能,哪有什么宝贝,就有时,路程遥远,也不能带得。”
  老僧笑笑道:“如此说来,那还是有了。我诚心诚意,想要看看大唐宝物与我这偏僻地界有何异同,长老也莫要太小气了。”
  悟空在旁边暗自冷笑,这老僧倒是个气迷心,天下宝贝哪有看尽之时,如此贪心,不生出事端才怪。只是他知道取出袈裟便要生祸事,于是只在一旁不作声。起了促狭之心,暗道,过了今晚,明日一早便走,不管你这观音禅院是菩萨设置也好,佛祖安排也罢,只教你空忙一场。回头我却要看看你如何能凑够九九八十一难。
  只听唐僧道:“非是贫僧小气,实在是没有宝贝,总不能胡乱拿些寻常物事搪塞老院主。”
  老僧道:“唉,只我爱显摆,这毛病本不该是我佛门弟子作为,却也积习难改了。”说完,老僧一抬头,看见了唐僧倚在墙角的那根九环锡杖,顿时一双睡眼瞪得滚圆,起身踉跄几步,扑到九环锡杖旁,紧紧抱住锡杖,回头怒视唐僧道:“还说没宝贝,这锡杖,这锡杖……”他低头仔细抚摸这根九环锡杖,眼中竟闪出泪光来。
  一旁早惊倒了悟空,他本以为不拿出袈裟便万事大吉,却忘了这九环锡杖也是难得的宝贝。好一个观音禅院的老院主,这一切真的都是他自主为之,没有旁人的操纵吗?

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零五章 驱虎计
  唐僧一脸错愕,他每日怀抱这九环锡杖,虽知这锡杖乃是观音所赠,绝非俗物,但也没看出有什么超凡脱俗的好处。
  只见老院主如同遇到了旷世奇珍,一脸激动,唐僧便道:“老院主何苦如此?”老院主抱着锡杖道:“果然大唐人物,连这等宝贝都不在意,你可知这锡杖来历?”
  唐僧道:“出家人不打诳语,这锡杖乃是观音菩萨赐下的。”
  他这么一说,堂下众僧哗然一片,老院主也面露狐疑之色。适才领唐僧进院的僧人名叫广智,在一旁讥讽道:“我家院主自胎里信佛,也只闻菩萨之音,并未见过观音菩萨一面,你这和尚年纪轻轻,如何能得菩萨眷顾,出家人行走在外,还是实打实好些。”
  悟空一旁暗笑,真是井底之蛙不知世界广阔,唐僧乃是金蝉子转世,论起前世,也不逊于菩萨,只是这话即便说了,这一群凡人自然也不会信。
  唐僧果然有德高僧,见众人不信,也只微微一笑。
  老院主道:“唉,管他哪里来的,总之是难得的宝贝。”
  唐僧忍不住问道:“老院主,你说这锡杖好在哪里?”
  院主道:“这锡杖,妙在这藤,妙在这环,妙在这顶啊!这杖身非比寻常,乃是万年菩提树上仙藤造就,持之极轻,却又坚逾金铁;这九个环子,分以九金铸就,只轻轻摇动,九金之音能退狼虫虎豹;这杖顶之鐏,宝光缭绕,一切阴魂鬼魄不敢近身,非是大德高僧不能使得动啊!我门锡杖共有三种,分为声杖、智杖、德杖,这九环锡杖兼备三者之能,还不算是宝贝吗?”
  唐僧听院主讲了一遍,心中不由也为之震颤,原来自己每日拄着的,却是一件天下奇珍。但他毕竟修行几世,这念头只稍纵即逝,便道:“老院主,这些都是身外之物,修行之心,不惹这般尘埃才对。”
  老院主冷笑一声道:“你有了此宝,才这么说,若这宝贝是我的,管保你一样垂涎三尺,哼!见不得口是心非之人。”说罢,老院主恋恋不舍放下禅杖,颤巍巍拜了一拜,转身要走,却又偏偏迈不动步。
  唐僧道:“老院主误会了,菩萨赠我此杖时,并未说许多好处。只道此杖不染红尘些子秽,能伴贫僧上玉山罢了。”
  老院主听了更是连连摇头,显然不信唐僧所说。
  旁边又一个小和尚低声道:“这和尚有了宝贝撑腰,口气也大了许多。”广智又道:“唐朝长老,你这锡杖确是宝贝,但若说能上玉山,不染尘秽,我这寺中也有许多上好锡杖,不如请长老点评点评,如何?”
  说完广智朝老院主挤眉弄眼,院主稍一回神,便明白广智之意,于是也道:“好好好,今日以此锡杖为媒,便来个品禅大会。”说完一伸手,“大唐高僧请了。”
  唐僧方才语意隐隐有劝勉之意,却不料被广智语锋一转,此时却骑虎难下,他性情本就不甚果决,见老院主满脸诚挚,只得跟着出了后房,临出门时,却回头与悟空使了个眼色。悟空知道唐僧有些担心,便提起包袱跟在后面。
  穿廊过院,来到禅院库房,老院主自贴身口袋里摸出一把钥匙,打开库房门上那把足有五斤重的铜锁。看这态势,平日里看管也是极严的。
  进了库房,中间一片空殿,左右两旁又有十几道门,皆有铁将军把牢。老院主闭目寻思寻思,来到左首第四间屋子,打开了门。
  老院主呵呵笑道:“我搜罗毕生,攒了这一库的宝贝,虽称不上件件极品,却也能看得过去。”他自从见了那九环锡杖,就没撒手过,自始至终抱在怀里,唐僧也不好要过来。
  老院主请唐僧和悟空入内观看,他众多子弟却只在门外守着,只有一个广智跟着进来,想是颇为受宠。
  悟空入内一看,这屋内琳琅满目,皆是各类佛教法器,左边柜子中,竖嚓嚓立着的都是法杖、锡杖、禅杖、降魔杖、金刚杵,正中都是些佛龛、经箱、舍利塔、木鱼、钟磬等大件物品,右边墙上却挂了不下数千串念珠……大大小小金玉木石皆有,不知道的还以为入了佛家店铺。
  于唐僧,向佛唯一颗心最重,其余皆无关紧要,但既然来了,好歹也看上一看,他只粗粗浏览,便称赞道:“院主有心了,弟子此番真大开眼界。”
  老院主见唐僧并无许多惊讶神色,心中不喜,便道:“唐朝长老见多识广,我这点家当,自然不放在眼里。”他出了门,将其余那十数个房门逐个打开,颇有些自傲道:“长老还请仔细看看。”
  唐僧移步殿中,逐个屋子扫视一遍,越看越是叹气,好端端的佛门弟子,竟贪心如此,这满屋的绫罗绸缎袈裟,五彩缤纷经幡,金银铜铁香炉……一切用度物事都极具奢华精美,果然老院主毕生心血倾注于此,着实超乎常人。
  老院主见唐僧叹了口气,却误会唐僧是相形见绌的心思,于是道:“大唐长老既然到了本院,也是佛缘所至,但喜欢哪件,尽管取去无妨。”
  唐僧虽无害人之意,却也有防人之心,哪会不知老院主这一招叫做先予后取。俗话说拿了人家的手短,自己怎能中计,于是道:“老院主,《金刚经》有云: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除了三身之外,哪一件又不是身外之物?”
  老院主嘿嘿一笑,道:“果然大唐高僧见解非凡,我却修行不到家。”他抬起睡眼惺忪,一脸谄媚对唐僧道,“既然一切都是身外之物,高僧便将这九环锡杖送与我如何?”
  唐僧顿时愕然,他万没想到,世上怎会有如此厚颜之人?于是便道:“这个……万万不可,此杖乃是观音菩萨所赠,对贫僧极为重要,怎可轻易赠予他人!”
  老院主哈哈大笑道:“长老好能扯谎,这么说来,你竟见过大慈大观世音菩萨吗?”
  唐僧提起观音名字,郑重答道:“不错,非止我见过,唐都长安城内许多百姓都见过菩萨面容。”
  广智在旁听不下去,撇撇嘴道:“菩萨何等尊贵,怎能轻易以真身示人?”唐僧只笑笑不语。
  老院主斥责广智道:“出家人不打诳语,唐长老说是,那便定然是真,不可胡说!”广智于是诺诺退下。
  老院主凑上前来,问唐僧道:“敢问高僧,除了这九环锡杖,菩萨可还给你别的宝贝了。”唐僧见老院主一脸贪婪之色,心中已厌恶的很,他退了几步,看了悟空一眼,见悟空正在那厢赏玩屋内宝贝,浑没在意这边对话。唐僧本想说没有,但又怕违了佛门教例,着佛祖怪罪。便避而不谈,道:“菩萨所赠,并未教我轻易示人,还望院主见谅。”
  老院主眼睛一亮,听这话头,似是还有宝贝啊。这一件九环锡杖已令人叹为观止,那藏起来的宝贝,只怕更是珍奇无比。
  老院主将手中锡杖还与唐僧,笑道:“既然长老不愿,那也不好强人所难,但既来了本寺中,还请多住几日才好。”
  唐僧见院主将锡杖还回,急忙接在手中,老院主依次锁好了门,便与唐僧告辞,回后院歇息去了。
  广智将唐僧师徒带到一座孤零零二层小楼上,只道这原是本寺经阁,后来经书太多存放不下,又建了一间更大的经阁,大多经书也都搬了过去。这楼虽无人使用,但也每月打扫两次,里面甚是干净,最难得的是清静的很,除了晨钟暮鼓,前殿其余声音半点也听不见。
  悟空冷笑道:“好好好,越清静越好!”广智看了悟空神情,竟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
  悟空怎不知道,院主听闻唐僧还有宝贝,立刻便将九环锡杖还了回来,这举动自然不是老院主一时顿悟,戒了贪婪之心,而是有更大的算计。再看广智将他师徒带到这偏僻小楼上,悟空更是心知肚明,这观音禅院果然是座黑庙,若真如此,可就莫怪我老孙心狠了。
  唐僧不疑有他,上了二楼,见大堂书橱上有许多古旧经书,顿时喜形于色,秉烛站在书橱旁便读了起来。
  悟空对唐僧道:“师父,不知寺中和尚可喂好了白马,我出去瞧瞧。”唐僧早进入书里了,便心不在焉应了一声。
  悟空将包袱系在背上,下楼来围着这座小楼,使法术画了个水火不侵的圈,但凡这小楼外有异动,立刻便知,这才放心到后院寻老院主去。
  使个隐身法,悟空一闪身来在后院,正如他所料,老院主见了那九环锡杖,心中百爪挠心,又怎能睡得着,广智安置好唐僧师徒便来老院主房中议事。
  透过窗缝,只见老院主焦急难捱,拄着拐杖使小碎步在屋中转圈子,广智在一旁站立,笑道:“师祖何必着急,只将这两个和尚留下,好吃好喝伺候着,他们自然便不愿走了。”
  老院主顿了一下拐杖道:“唉,终究还是留不住。”
  广智转了转眼珠,道:“不知他那包袱里还有什么宝贝?这和尚说起瞎话,和真的一样,我也不知真假了。”
  老院主道:“也不见得,那禅杖十有八九是观音菩萨赠的。”他这么一说,非止广智,便连悟空也是一惊,这老院主怎会知道此事?
  老院主又道:“我信佛二百多年,虽算不得十分虔诚,却也养了一寺僧众。天可怜见,那一日正在观音像前数珠念经,菩萨居然说话了!”
  广智惊喜道:“恭喜师祖,想是师祖向佛心诚,菩萨有感,才显圣出来。”
  老院主摇摇头道:“菩萨传话,却不是为我,只说唐朝有个玄奘法师要往西天取经,必从我这观音禅院路过,这法师非是寻常人物,身上有许多重要物事,教我好生留下。你想,若不是有几分渊源,菩萨怎能传话?”
  广智咂摸咂摸,喃喃念叨几遍:“好生留下,留下?师祖,菩萨这话有几分意思啊。”
  老院主问道:“有什么意思?”
  广智道:“按常理说,远方来客,应该说好生招待,为何菩萨却说好生留下?若果一定要留下,唐朝和尚还怎去西天?”
  悟空听了这话也有几分别扭,菩萨何许人也,绝不会有口误,这话若真是从菩萨口中说出,这事可就有些复杂了。但看老院主模样,也不似扯谎,他虽年高寿长,毕竟是个凡人,菩萨选玄奘法师西行一事,应该传不到此地来。菩萨不说与他,他又去哪里知道?
  记得《西游记》中,美猴王去请观音时,观音也曾怪罪他烧了自己地上的供奉之所,看来这观音禅院,菩萨还是蛮上心的。
  菩萨暗示将唐朝取经人留下,他到底要干什么呢?
  老院主听广智说完,一直眯缝的眼睛睁开,脸上皱纹伸展开来,倒似年轻了几岁,对广智道:“乖孙儿,说得好,说得好!”
  广智见院主赞许,便道:“既然如此,那便将这两个和尚留下了!”
  老院主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假惺惺道:“唉,为了一件宝贝,反丢了性命,何苦来哉?我佛门清净之地,又要添两具骨骸了。”
  广智突然扑通跪倒在地,磕了两个响头道:“师祖莫要发愁,这都是孙儿的主意,一切罪孽自有孙儿承担,孙儿愿为师祖肝脑涂地!”
  院主看了看广智,不喜反嗔怒道:“哼,可又是要求那事了?”
  广智抬起头来,逢迎道:“师祖明鉴,师祖莫怪,孙儿也想像师祖一般长生,伺候师祖千年万年。”
  老院主目光如狐,笑骂道:“你这小子,比谁都鬼着呢。罢了罢了,做成了这档事,我便给你一粒仙丹。”
  广智大喜若狂,磕头如捣蒜一般,拍了拍胸口叫道:“明日一早,管教师祖将那九环锡杖拿在手中!”
  老院主哼了一声,道:“小心些,莫要如上次般鲁莽,险些教人逃了!”
  广智笑道:“师祖放心,大不了经阁走水,管教他两个插翅难飞!”
  老院主顿了顿拐杖,骂道:“呸!这十年间已经烧了三座,难不成你要将这禅院烧空了不成?”他嘴上虽骂,眼中却尽是笑意。
  广智附和道:“那猴子不似善类,还是稳妥起见,稳妥起见。”
  悟空听得清楚,原来广智做这事不止一次,老院主许多积蓄,怕是少有正道上来的。观音禅院看似冠冕堂皇,却没料到竟是个谋财害命的好去处。老院主活了二百七十年,这类恶事也不知做了多少遭,佛门子弟竟贪心狠辣至此,真是世上少见。
  而广智对院主恭敬有加,果然是别有所图。这老院主手里藏着延寿仙丹,自然让凡人垂涎。虽然不知他的仙丹从何处弄来,但想想他与黑熊精一众交好,旁人赠他几粒也是常情,怪不得他不修任何功法,竟能活二百七十岁,想到这里自然便一切有了答案。
  广智果然要使火烧了那旧经阁,致自己二人于死地,为了一根九环锡杖,使出如此绝后的手段……想到这里,悟空心中忽然一片雪亮,猜中了几分观音的用意。
  观音叫禅院院主留下唐僧二人,这话说的含糊其辞,其实半点破绽也看不出来。老院主若是实诚人,自然好生款待然后恭送唐僧西去;但凭观音本领,应知这老院主为人本性,一句留下却叫人曲解了。俗话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即便唐僧那九环锡杖未露在外,依着老院主贪婪的性子,恐怕也不会教过路人轻易离开。何况那观音还加了一句“大唐法师身上有许多重要物事”,又怎能不叫人浮想联翩?
  广智这群和尚一旦动手,结果如何,即便傻子都能猜出一二。在齐天大圣面前,他们又怎能讨了好去,惹恼了敢大闹天庭的悟空,这座禅院怕是要毁了。
  观音这么做,便是要借悟空之手,除去这间禅院,而这个计策,并非是借刀杀人,乃是驱狼吞虎。狼者,禅院众僧也,虎者,齐天大圣也。群狼虽凶恶,又怎敌得过百兽之王,这结局已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而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悟空分析了半天,仍有两处不明:第一,这禅院院主擅自杀生,居然不怕观音降罪?他活了偌大年纪,观音竟然放纵了他这么多年,这哪里是佛门教义,分明是强盗行径;第二,为何观音要在此时除了这件禅院,难道这便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吗?
  或许是时辰到了,或许唐僧取经太过招摇,所行之处都有许多神仙大能虎视眈眈。观音是怕自己观音禅院藏污纳垢,坏了自己名声吗?
  凡事皆有知有不知,悟空听了广智与院主对话,猜出了大概轮廓,心中已十分知足了。但见广智已与院主告辞,这便出门要火烧经阁,悟空也纵身出去,布置对策去了。

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零六章 火无情
  回了二层小楼中,唐僧仍在书橱边聚精会神读经,便连姿势也无多大改变,悟空怕惊到唐僧,轻轻敲了敲门框,才喊了声“师父!”
  唐僧见悟空回来,喜道:“观音禅院虽不甚大,却藏了许多好经文,你来看看。”悟空笑道:“师父,我的经都在心里。”
  唐僧掩上书卷,打了个哈欠,道:“你这猴子,专会贫嘴,此时怕有戌时了,也该安歇了。”悟空道:“师父先睡,我只打个盹便好。”
  唐僧展开铺盖,和衣而眠,他心如止水毫无杂念,不过片刻,便入了梦。悟空见唐僧睡熟,骂一声好个没心没肺的,倒也睡得着。
  于是自起身跃出了门,他腾身在空,放眼一望,见寺中许多和尚个个抱薪负柴奔向这边,粗略一数,也有二百来人,心中骂道:原来这禅寺从根儿上坏透了,眼见是举寺出洞,既然如此,那便全烧了也没什么可惜。
  眼见柴薪堆起,满满登登绕楼转了一圈,广智站在人群中不住打着手势催促。便有几个和尚拿着火折上前点起柴火,都是松木干柴,不过片刻,便哔哔啵啵烧将起来。
  这点小火,悟空怎会放在心上,他御火神通使出,护住这座小楼,那边又使个回风返火,火借风势,越燃越旺,不一时便将小楼周围草木燃着。
  广智见起了风,喜道:“如此大火,怕是灰都烧没了。”他师弟名叫广谋,问道:“这大火岂不将宝贝也烧了?”
  广智白了他一眼道:“若避不得水火,还算哪门子宝贝?”
  楼下火势炙热,众和尚都躲得远远观看,悟空见这楼偏僻,周围百丈之内并无其他建筑,他使个呼风术,卷起一堆燃着的干柴,正落到远远的僧舍上,众人看得清楚,疾呼道:“好大风!快去救火!”于是奔走呼号,都去寻水具了。
  他们救火,怎能及得上悟空放火方便,一堆堆火团被狂风卷起,整座观音禅院到处火头,又哪里救得过来?
  但见黑烟滚滚,红焰奔腾,长空星隐月光暗,大地光芒千里见。那一众和尚着意放火,悟空将计就计借火逞凶,须臾间,风狂火盛,这一座观音院中处处通红。一众和尚眼见火势难以遏制,一个个搬箱抬柜,专拣有用的物事搬出来。一时间,整个产院内叫苦连天。
  悟空正解恨时,忽见南方阴云涌动,他凝神看去,竟是旧相识黑熊精踏在云上,原来黑熊精所住黑风山,距观音禅院只二十里,他见这厢火起,便来看个究竟。
  悟空看了黑熊精,心中暗笑,此番却没有袈裟与你拿了。不过他又一转念,这熊精也不是寻常妖精,单看他在双叉岭中,锦斓袈裟拿在手中都不在意,便知不是贪财之辈。所谓火中取袈裟要开佛衣会,说不准哪路神仙故意安排的一难,要阻取经人西行,不料却叫观音从中得利,将他收了当作落伽山守山大神。
  悟空回想起在三界遇到黑熊精一幕,自己也差点将黑熊精收为手下,不想自三界出来,这熊精竟独立门户,成了黑风山黑大王。
  想着想着,悟空心中一动,想起一件重要的事。原来黑熊精曾见过悟空本相,又见过悟空真身,他若真被观音收了,再将这事说与观音,泄露了自己身份,那可对日后行走大为不利。观音心思难测,谁知她会搅出什么事来。
  想到此节,悟空当机立断,这个黑熊精,留不得,至少不能放纵他在天地间如此行走,不然自己心里始终不踏实。
  此事甚急,悟空有心去寻援手,又怕黑熊精看见唐僧,惹出其他麻烦,毕竟满院皆是大火,唯有这座小楼完好无损。他正想着,果然黑熊精在天上兜了一圈,便直奔这座小楼而来。悟空不假思索,亮出铁棒,迎上去喝了一声:“妖怪!”
  黑熊精吓了一跳,悟空这下有心算无心,黑熊精哪里躲得过去,所幸悟空不想伤他性命,这一棍撩在小腿上,黑熊精疼得“哇呀”一声,他见了悟空,惊道:“是你!”
  悟空默不作声,举棒还要砸去,黑熊精双手摊开,急道:“莫打莫打!自家人!”悟空冷笑道:“若是自家人,为何不去齐天岭,而要自立门户?”
  黑熊精苦着脸道:“非是我不愿去,只是……只是……”悟空见黑熊精吞吞吐吐,颇不耐烦,便道:“你不说,那便再吃一棍!”
  黑熊精忙道:“是老君教我来此!”
  “啊!”悟空大吃一惊,黑熊精居然是老君御下,按理来说,道教该阻取经人才对,为何黑熊精要在双叉岭和那特处士一唱一和,为唐僧逃走创造便利条件呢?
  悟空喝道:“休要哄我,老君乃是天上三清,哪里会管地上的小事?”
  黑熊精道:“千真万确,千真万确,我若撒谎,教我永世不得超生!”他吃过悟空苦头,一次便被打怕了。
  悟空道:“你倒说说,老君教你做什么?”
  黑熊精道:“前几月,老君教我到双叉岭救出取经那和尚,却不想我还未施救,便被旁人救走。之后老君又命我在黑风山等候,只说取经人必到此地,教我生出事端,阻住取经行程。”
  悟空听得一阵头晕,老君行事前后矛盾,他到底是如何想的?若教那寅将军将唐僧吃了,岂不一了百了,道教气运不失,如来取经大业告终,为何又要黑熊精与特处士保住唐僧性命呢?
  悟空问道:“那特处士可与你是一路?”
  黑熊精点头道:“正是一路,那是老君座下青牛。”
  悟空这才相信黑熊精所说,纵编谎也没有这般快的。于是道:“你这呆熊,这场浑水岂是随意趟的。”
  黑熊精愣眉愣眼,不知悟空在说什么。悟空接着道:“取经大业乃是如来亲定,岂是你能阻得住的?你若不知好歹,不知有多少菩萨佛陀要将你收了。就算佛祖菩萨不来,你倒想想,能不能敌过我手中铁棍?”
  黑熊精连道:“敌不过敌不过!”转而恍然大悟,问道:“莫非……你要保取经人?”
  悟空无奈道:“亏你还没笨到家。”
  黑熊精苦道:“一边是三清,一边是佛祖菩萨,我又如何是好?”
  悟空想了想,道:“你若信我,我给你指条明路,管教你高枕无忧。”
  黑熊精道:“天地虽大,我又怎能逃得过老君手掌?”
  悟空道:“你便去齐天岭,只说是我教你来的,你只寸步不离齐天岭,三清绝不会到那里拿你。”
  黑熊精将信将疑道:“你没骗我?”
  悟空恶狠狠道:“不知好歹的家伙,我一棍结果了你岂不省事许多!”
  黑熊精知道悟空吓他,笑嘻嘻道:“莫打,我这便去齐天岭。”
  悟空喝道:“要去就快走,莫要耽搁!”
  黑熊精朝悟空一抱拳,郑重道:“多谢!”腾云转向南去。
  悟空知道,黑熊精貌似鲁莽,实则聪明得很,他权衡利弊,应能听从自己劝告,去齐天岭避难。悟空转回经阁,见唐僧仍酣睡未醒,便使如意天机棍在小楼底下画了个圈,教这楼中水火邪魔不侵,这才腾云往齐天岭来。
  非是悟空过度谨慎,实在是此事事关重大,他身具二法相一事,知之者甚少。三清知道轻重,自然不会说,其余如通风、牛魔王、大禹等人更是不可能泄露这个秘密。不可控的只有黑熊精与九头虫二人,他此时也无暇去寻九头虫,但见了黑熊精,势必要先消除这个隐患。
  他若自去黑风山,只怕再三催促反令黑熊精生疑,动起手来纠缠不清,还是找大禹等人将他直接擒过去便罢。齐天岭势力出手,便是三清心中不喜,也不会干预。
  须臾到了齐天岭,悟空见了大禹等人,便要请他们替自己去黑风山走一遭,将那黑熊精擒到齐天岭中。大禹自然应承下来,他刚要叫后羿去,恰好麒麟走入洞中,见了悟空便是一喜。听闻此事,麒麟自荐道:“我正闲着无聊,这等小事,只举手之劳也。”大禹等人对麒麟本领知之甚深,他若出手,便十个黑熊精也逃不过。
  悟空惦记唐僧,即刻便走,于是他在前面带路,将麒麟引到黑风山,便匆匆又回观音禅院去了。
  此时火势渐消,一寺僧众哭号着从瓦砾中捡取有用的家什,偌大一个观音禅院,除了唐僧住着的那座小楼之外,其余尽成废墟。
  悟空哪里会管他们死活,他坐在云端,只待唐僧醒来便继续向西行去了。
  悟空放了一把火,心里颇为畅快,正坐着看地上和尚忙碌,忽见南方红云飘来,上面立着两人,正是麒麟手里擒着黑熊精,麒麟看见悟空,远远喝了一声:“我去也!”原来是特意跑来向悟空道别的。
  悟空还未答话,这时突闻天上一声叱喝:“妖孽大胆,敢在我禅院放火!”这声音不是别人,正是观世音。

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零七章 禁箍现
  悟空听见观音声音,心中惊疑,正是深夜,观音怎会在此地出现?难道自己烧了观音禅院,她在南海也能知道?
  记得曾经听老人讲过,地上每个庙里的佛像都是佛祖的分身,哪个庙香火旺盛,哪个庙香火冷清,佛祖都清清楚楚。若是有人对他不敬,他也马上便会知道。到了西游世界,悟空自然不会再信这样的说法,但从功法的角度来分析,菩萨在地上每一间观音禅院中留下一丝神念,还真不是没有可能。
  何况此间观音禅院是取经必经之路,观音理应多上心一些。
  只见观音拦在麒麟与黑熊精面前,冷冷地道:“你两个妖怪是哪里来的,为何毁我庙宇?”悟空见菩萨不说她观音禅院内弟子自己放火,也不责怪悟空兴风助火势,反将矛头指向刚到此地的麒麟与黑熊精,显然另有目的。
  麒麟倒是一怔,他真没料到,世上还有人敢拦住他的去路,于是哈哈一笑道:“你这女子是谁,敢拦我去路!”
  观音更是诧异,自己以杨柳观音法相出来,居然还有人不认得?
  黑熊精低声对麒麟道:“是观音菩萨。”
  麒麟又看了一眼,问道:“菩萨又是什么东西?”
  观音菩萨认定麒麟故意装傻,她虽看不透麒麟修为,但自诩天地间已无几个对手,于是一言不发,取出杨柳枝来,只轻轻一抖,铺天遍地的柳枝便席卷而来,将麒麟紧紧裹在里面。
  不知麒麟使得什么法术,层层柳枝中只见白光闪过,那柳枝寸寸断裂,现出麒麟与黑熊精二人。
  麒麟道:“还有些门道。”在他口中说出这话来,其实已是莫大的赞许,但听在观音耳中,却说不出的别扭。同时心中极度震惊,这红发男子是何方神圣,居然轻描淡写破了自己的百绕千回,难道他也是混元金仙?
  观音受了法术,叱喝道:“你究竟是人是妖!”
  麒麟不屑道:“天下物种何其多也,人能如何?妖又怎样?”
  他这般回答,观音便知这人绝非人类,而是妖族无疑。观音心中暗喜,只要是妖,那便好办多了。她自袖底摸出如来赠她的禁箍来,丢将出去,口中念个法决道:“禁!”
  麒麟见一个金晃晃的箍儿飞来,他稍一探查,脸色大变,右手揪起黑熊精向上一迎,这禁箍不偏不倚,正套在黑熊精的脑袋上。
  麒麟定睛一看,哈哈大笑道:“这东西厌恶至极,正好我拿你回去,早晚堪破它。”观音见一个好宝贝没丢中麒麟,却套在黑熊精头上,心中又悔又怒,依照如来传他那禁箍咒便念了起来。
  她这一念不要紧,那边将黑熊精疼得直打跌,麒麟拽起连声呼痛的黑熊精便驾云西去,一旁笑翻了坐在云上观战的孙悟空。好倒霉的黑熊精,教他走时他不走,偏要又回黑风山,本来可免去禁箍之厄,却不料人算不如天算。
  观音喝道:“哪里走!”便追了上去,麒麟回首一顾,张口便吐出一道紫火来,这火焰似长了眼睛,紧追观音不放,观音腾挪几次,才闪躲开来,此时麒麟早已无影无踪了。
  观音望着苍茫夜幕,深深呼了一口气,不知想些什么。待她转回来时,脸上丝毫不见沮丧之色,仍是那个高贵庄重的观世音,悟空心中稍有些忐忑,上前拜道:“弟子见过菩萨。”
  观音笑吟吟道:“方才那红发男子,你可认得?”
  悟空一脸茫然,摇了摇头。
  观音点头道:“不认得便好,这人必是齐天岭妖孽,可莫要再与他们有什么瓜葛,人妖殊途,求得正果才是要紧事。”
  观音看看地上残败的观音禅院,叹了口气道:“你虽纵火烧了我的留云下院,然究其根本,却是因院中弟子贪婪起祸,我也不怪你。只是方才我与那妖怪打斗,你为何不来助我,反在一旁大笑。”
  这一句话问得悟空冷汗涔涔,他方才是笑那黑熊精,终逃不过头上禁箍,但这又如何能说出。他急中生智,编出个谎道:“我见那圈子法宝厉害,倒是整治人的好东西,故而发笑。”观音道:“你这猴子,总想坏道儿。”于是心中无疑,再不提此事。
  观音也通五行休咎,她居于南海,袖卜一课,算定观音禅院将有火难,而自己主得一左膀右臂,堪为助力。
  虽然观音禅院被毁,她势必将少得不少造化,然观音菩萨深谙“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的道理,此时正当用人之际,为了这一卦,自己也要走上一遭。
  她见观音禅院果然起火,心中暗喜,待到见了麒麟,更是欣喜若狂,既然卦象早已讲得明明白白,那大助力定是这只堪比混元金仙的妖兽无疑了。
  这妖兽厉害之极,若是平常手段恐怕降他不住,观音果决使出了如来给她的禁箍,可谁曾想到,麒麟反应迅捷,这禁箍却套在了黑熊身上。观音心中有些失望,但若是能将这黑熊收了,也不枉自己走这一遭,谁能想到麒麟偏偏又将黑熊带走,可谓赔了夫人又折兵。
  但观音何许人也,她定力非凡,今日损失虽大,却也不能妨碍她道心,只是有些纳闷,一向百试百灵的占卜功夫怎突然不准了?
  观音叮嘱了悟空几句,便驾云回南海去了。
  观音走后,悟空却琢磨起了麒麟说的那句话。麒麟见禁箍套在黑熊头上,说了句“这东西厌恶至极,正好我拿你回去,早晚堪破它”,听这话,麒麟似乎见过禁箍,或者是与禁箍类似的东西?不知为何,悟空忽然想起了凤凰,不知道天地间第一灵禽,是否也被类似的东西禁箍呢?
  这紧金禁三个箍子,在悟空看来,便是驭兽环一类的东西。在《西游记》中,三个箍子一个套了悟空,一个套了黑熊精,一个套了红孩儿,三人都是堪比太乙金仙的修为,可见这法宝是何等厉害。
  悟空细想了想,这三个箍都是用咒语驱使,作用也基本相同。第一个共同点,便是这箍子似乎只对妖魔有用,悟空与黑熊精都是兽类不提,红孩儿身上流着牛魔王和罗刹女的血脉,自然不是人类;第二,在《西游记》书里,美猴王头上的箍是因好奇心起,自己戴上去的;黑熊精头上的是悟空钻到他腹中,心慌意乱时菩萨给套上的;红孩儿的是被骗坐到天罡刀阵之后才套上的。方才菩萨本意是要套住麒麟,却误中黑熊精,由此看来,这箍儿的使用,也有一定条件,并非百发百灵。否则菩萨何须费那么多周折?
  既然那紧箍并非说用便用,悟空便放了许多心,免得总要提心吊胆地担心。想到这里,悟空暗暗立了个誓,绝不随意在头上戴帽子。
  ※ ※ ※
  唐僧做了一夜好梦,直睡到天光大亮,起身穿戴完毕,推开房门,这一惊非同小可。但见昨日庭院楼阁全都不见,满眼焦土瓦砾,怎一个荒凉凄惨!
  唐僧惊叫道:“悟空!”
  悟空正在云上遐思,听见唐僧唤他,急忙跃下,唐僧道:“只一夜工夫,这禅院怎变这般模样?”悟空笑道:“师父倒睡得好,昨夜可热闹得紧呢。”唐僧道:“如何热闹?”
  悟空道:“寺中和尚看中了九环锡杖,连并要夺那包袱中宝物,昨夜放火要烧杀你我。幸得我机警,使个法术,保住这座小楼无虞。”
  唐僧一甩袖子,怪道:“你若有法术,怎不保住其他房舍?”
  悟空笑道:“人家放火烧自己庭院,我一个外人,怎好插手?”
  唐僧道:“你这人也颇不厚道,人家请斋供饭,哪里怠慢了你?”
  悟空道:“这禅院中一个比一个心毒,已说不清害了多少性命,只为谋财,我不一个个打杀,已是便宜他们了。”
  唐僧还要说话,悟空紧接着道:“人无伤虎心,虎有伤人意,若不教他们得些教训,今后难保还会如此。你想那过往路人,可不是人人都有我这般本领,到那时,又有谁能救他们?”
  唐僧想了一想,悟空此语倒是有理,于是道:“既然如此,也覆水难收了,好歹下去慰问一番也好。”
  唐僧自楼上缓步走下,有那眼尖的远远看见,惊叫道:“那两个恶鬼来索命了!”悟空近前做个恶容将和尚吓退,喝道:“你家院主在何处,还不叫他出来!”
  早有广智广谋二人将老院主从后院搀了出来,昨日看老院主,虽表皮苍老,倒也精神矍铄;今日再见,却如风中残荷,一步三歇,脸色苍白,倒似油尽灯枯之人了。
  悟空见了这贪心老僧,怕是活不了许多日子了,便连数落他都没了兴致,只道:“你们这群贪心不足,有眼无珠的家伙,若不是遇到我,不知还要做多少歹事!”
  悟空拿铁棒一个个点过去:“无事的全都散了,莫要在此坏菩萨名声!”顿时一寺和尚一哄而散。
  唐僧见老院主凄凉模样,便走过来安慰几句:“院主,正如昨日所说,一切有为法,皆梦幻泡影。你看偌大禅院,一夜间灰飞烟灭;一库宝物,而今湮于残垣尘土。身外之物,终究不能太在意。”
  唐僧说话时手摇九环锡杖,叮当作响,老院主眯缝着眼睛看那九环锡杖,耳边听着唐僧劝告,一句句如针刺一般难过。那一库宝贝经了一场大火,一切木制佛龛木鱼、绫罗绸缎袈裟全都焚之一炬,便连钟磬也都烧化了许多,基本算是尽毁了。
  他越想越怒,越想越急,一时间气涌心头,“噗”地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眼见没了气息。

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零八章 善后事
  “咦?”唐僧一脸无辜,转头看悟空,“老院主这是怎么了?”
  悟空心道,还不是被你气的!却道:“想是急火攻心,还不将院主抬进房去?”广智见悟空瘦小伶仃,唐僧一幅文弱模样,反喝道:“你两个幸灾乐祸之辈,枉我家院主热心款待你们!”悟空笑道:“你家院主丢了性命,你可为他伤心?”
  广智听了这话,看着院主尸首,竟落下两行泪来。唐僧低声道:“这倒是个有情有义的。”悟空哈哈大笑,道:“师父,你是有所不知,禅院虽失了火,却也剩下许多值钱家当,他这一哭是有名堂的。”
  唐僧不解,问道:“什么名堂?”
  悟空笑道:“这一哭,叫做顺理成章趁火打劫。”
  广智听悟空讥讽他,一把抹了眼泪,恶狠狠道:“你这猴子胡说些什么!想死不成?”
  悟空冷笑道:“你不是早想我二人死吗,可惜阎王也不敢收。”
  广智回头看去,尚有十几个交好的留下未走,于是使个眼色,喝道:“这猴子在我禅院纵火,又害了老院主,还不将他两个捉了!”
  后面和尚见唐僧手中拿着的九环锡杖,个个目露凶光围了上来。唐僧哪里见过这样阵势,急叫“悟空救我!”
  悟空只吹一口气出去,这一众和尚跌出两三丈远,摔得七荤八素,个个伏在地上呼痛。悟空转头对唐僧道:“师父,你可看见了,恶人还需恶人磨,和这等人讲经传道,是半点用处也没有的。”
  唐僧道:“出家人以慈悲为怀,纵吃点亏又能如何。”
  悟空道:“吃亏事小,若没了命,谁代你去西天取经?”
  唐僧于是无言以对,只道:“小作惩戒尚可,万不可伤人性命!”
  悟空道:“遵命!”
  这群和尚不知悟空使得什么手段,但也知悟空定非寻常猴子,再不敢轻举妄动。悟空勾了勾手指,唤离他最近的两个和尚过来。那两人提心吊胆来在面前,悟空道:“休要惧怕,我师父早起还未用斋,你二人去火场里寻寻,准备一顿好斋饭,我便饶了你们。”
  这两个见差事如此轻巧,急忙应下,去后厨那间屋子寻觅去了。
  余下这些忐忑不安,不知悟空会如何处置,只听悟空道:“我若伸手,你们便有十条命也死绝了,师父慈悲饶了尔等性命,死罪虽免,但活罪难饶。我罚尔等二十年苦力劳作,赚得一切,在此重建一座观音禅院,从此后收心束性,若再犯半点罪业,径直送入十八层地狱中去!”
  他这话说得响亮,但这群和尚又哪里怕了,难不成你这猴子能在此看管二十年不成?唐僧也道:“悟空,你这主意虽好,做起来却难。”
  只见悟空跺了跺脚,念个“唵”字诀喝道:“土地老儿,出来!”
  语声刚落,地上腾起一团白雾,化身出来,这人矮矮胖胖,正是此处土地。土地公上前来,与唐僧和悟空恭敬施礼,才道:“大圣唤小神出来,可有指示?”
  悟空骂道:“你这腌臜东西,养了一寺恶徒,为何不早禀天帝,让他裁决。”
  土地哭丧着脸道:“实不相瞒,小神人微言轻,这观音禅院内的事情,实在半点不敢掺言,只能睁一眼闭一眼,假装看不见罢了。”
  悟空惊诧道:“既如此,要你土地何用?”
  土地叹道:“大圣也知道,我等只是最底层的鬼仙,任凭神仙呼来喝去跑跑腿打打下手,那是毫无怨言,但这观音禅院自有观音菩萨关照,小神……小神不敢妄加谈论。”
  悟空点了点头,道:“我明白了,如此说来,倒也不是你之过错。罢了罢了,天下乌鸦一般黑,我今日给你个差事,你若做好,必有好处给你。”
  土地道:“大圣尽管吩咐,凡小神力所能及,必尽心尽力。”
  悟空道:“这十几个和尚犯了大罪,我教他几个下山化缘做苦力,在此地重建寺庙,将功补过,你只代我看管他们,休叫他们走脱一个,如何?”
  土地道:“此事甚易,大圣放心,小神定能做好此事!”
  唐僧在一旁喜道:“浪子回头,这才是莫大功德,多谢土地上仙。”说罢要与土地施礼,土地慌得急忙躲过。
  此时那两个和尚取了斋饭回来,原来禅院积蓄甚多,火势虽猛,却也有许多余粮。悟空趁唐僧吃斋时,又过去将利害与那些和尚说清道明,那和尚见悟空一句话便拘出土地公公,才知道这猴子着实了不起。那土地虽是鬼仙,对他们一众凡人来说,却也惹不起,只得甘心认命。
  这一场风波定下,悟空见唐僧吃了斋饭,便牵出白龙马,招呼师父西去。唐僧却道:“老院主尸骨未寒,待我为他做个法事,再走不迟。”
  悟空一时无语,敢情为人做法事是唐僧本行,见到便心里痒痒。
  于是唐僧寻水净了手,又自火中余资里翻出些长香,一切斋供摆好,烧了些平安无事的纸,念了几卷消灾解厄的经,这才事毕。
  土地公携众和尚将唐僧师徒送出几里路才回,悟空见春日清朗,天蓝云淡,便驱起白龙马扬足奔开,又踏上了漫漫西行路。
  师徒二人风餐露宿,行了七八日荒凉路,终于见前方路旁有一处村落,唐僧道:“悟空,前方有处村落,今晚寻个善缘人家投宿,总好过在外受苦。”
  悟空笑道:“师父,你常说佛者代众生受苦,怎熬不住了。”
  唐僧道:“为师自然不惧受苦,只是要常有些人间烟火气,以出世之心,行入世之事,才是正宗佛门弟子所为。”
  悟空撇撇嘴道:“出世在度己,入世在度人,依师父看,哪个更重?”
  唐僧道:“你倒有些慧根,岂不闻‘有缘佛出世,无缘佛入世’,你说是有缘好,还是无缘好?”
  悟空笑道:“我岂止有慧根,还长着呢!有缘无缘,都是着相,世事无常,但以有常之心,顺无常而为之,才是根本。”
  唐僧眼睛一亮,跳下马来与悟空并肩而行,道:“好徒儿,再说几句与为师听!”
  悟空哈哈一笑,道:“说来说去,不过是无为有为,无我有我,总之四大皆空,我名为悟空,还说什么?”
  唐僧驳道:“非也非也,一切皆空,一切有色,诸行圆满,才能成佛。你以空对空,却是错了。空并非一切皆空,乃是空性也。”
  悟空道:“仍是糊涂。”
  唐僧又道:“凡事皆有二性,凡人所见为一面,佛之所见又为一面。我昨夜一梦,万象于观音禅院经阁中起舞,这是何故?”
  悟空道:“那屋子怎盛得下?”
  唐僧道:“你说盛不下,却也未必,空性到了极致,便是满了。龙湖菩萨曾言‘汝今实不能,知空空因缘,及知于空义,是故自生恼。’我看悟空,此刻便自生恼了,呵呵。”
  悟空听了唐僧说出这四句偈子,脑袋里嗡地一下,这四句话怎的如此熟悉,是前生还是今世,在哪里听过?
  唐僧总说自己有慧根,自己也不知为何随口便能道出佛家经义,难道自己真的天生便有佛性?
  呸呸,自己胡思乱想什么,定是和唐僧在一起日久,受了他耳濡目染,什么佛,什么慧根,与老孙半点干系没有!
  不知不觉到了村口,悟空放眼一望,这村中茅屋重重,溪桥曲水,道旁杨柳绿依依,园内花开香馥馥。此时正是夕照沉西,晚烟袅袅,不时自空中飘来饭香。
  悟空道:“果然是一村好人家,定能寻着借宿之地。”
  牵马入村,也不见几多行人,悟空道:“师父莫急,便投宿也要寻个富家,地方宽敞,又不惜粮食,白龙马也得草料吃。”
  唐僧点头道:“悟空说得有理。”
  二人走了片刻,便看见一座大庄园,方圆也有几十丈,此时这户人家两扇漆红大门紧紧闭着,悟空上前叩响门环。不一时出来一个穿青衣戴小帽的家丁来,见悟空模样却吓了一跳,哆哆嗦嗦问道:“你……你这猴子叩门作甚?”
  唐僧自后面走上前道:“施主勿惊,我乃是东土大唐的僧人,要去西天拜佛求经的,路过宝地,只求借宿一宿,若有叨扰,还请见谅。”
  这家丁见唐僧生得好看,谈吐有礼,这才恢复常态,也还了个礼道:“高僧稍候,我便去禀报老爷。”
  悟空道:“师父,你也不问问什么地界什么村庄。”
  唐僧道:“稍后进去再问不迟。”
  悟空因何有此一说,只因他忽然想起,此时怕是到了高老庄了。
  不一时这家丁出来,态度恭敬了许多,请唐僧与悟空入内。
  进了中堂,悟空将马拴在门旁柱子上,卸下包袱,与唐僧迈步入了正厅。
  刚走两步,便有一位和善长者迎了上来,口称“大唐高僧来此,未曾远迎是罪”,于是三人落座看茶。
  唐僧问道:“敢问老丈,这里是何处地界?”
  那老者道:“此处乃是乌斯藏国界之地,本庄人家有大半姓高,故此唤做高老庄。”
  悟空听了心中暗喜,果然到了。

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零九章 卵二姐
  得知唐僧跋山涉水自东土不远万里到此,高太公连连称赞,于是布置斋饭教唐僧师徒享用。他虽不信佛,但也乐善好施,称得上是个忠厚长者,只是谈吐时眉眼自带忧色,唐僧也不好问,悟空却自然知道根由,在一旁偷笑。
  用罢斋饭,高太公亲自将唐僧送到厢房中歇息,这边刚安置妥当,有一个家丁行色匆匆,走上前来,低声与高太公说了两句话,高太公闻言便与唐僧告退。
  悟空听得清清楚楚,那家丁说的是“法师已到了,正在正堂相候。”见唐僧又在烛火下翻起了经书,便隐匿身形,来正厅看戏。
  大厅之中,灯火通明,一胖大和尚手擒一串念珠,盘膝坐于地上,这和尚闭着眼睛,嘴里念念有词。高太公携两家丁在旁恭敬等候,看样子还没说上话。
  少待,这和尚眼睛蓦地睁开,手中亮出一道符文,法力一吐,这道黄纸便贴在了正厅门楣上。悟空看的目瞪口呆,和尚居然用道家符文,敢情这厮是个二窜子。
  高太公哪里懂得这个,对凡夫俗子来说,怪力皆为神也。
  只听那和尚沉声道:“听你家小厮高才说,有一妖怪常来作祟?”
  高太公道:“正是!这妖怪每每来时,都云里来雾里去,他法力高强,我请了多少法师都拿他不住。”
  这和尚一听“云里来雾里去”几字,脸上现出了惧色,他哪里是什么法师,不过游走江湖行骗,只学了几手三脚猫本事,靠着三寸不烂之舌,糊弄那些心有疑惑的痴男信女还屡试不爽,若遇到真正妖怪,自己也知斗不过。
  于是和尚镇定心思,装模作样在大堂上踱了几圈,郑重道:“你这宅院木气太重,故而引来木妖作祟……”
  悟空听到这里,不由得想起,《西游记》全书中,多次称八戒为“木母”“木龙”,若从五行来说,水能生木,木母在此是否指的是水呢?
  他也曾读过一些书籍,将西游一书看作炼丹道学之书,只是这门学问过于深奥,自己看了也记不住许多。总是八戒属木属水是十有八九的事,这和尚也不知是真懂还是假懂,居然也说对了几分。
  和尚接着道:“……五行之中,金能克木,故降此妖,非金不可。”
  高太公听得一知半解,问道:“大师明示,金是何物?”
  和尚有些不悦,道:“金,便是金!但有金银铜铁锡之物,都取将出来,供我施法所用!”
  高太公这才明白,于是道:“高才,快依大师所言,将金铁之物全都取出来。”
  高才急忙出去,不一会搬回了几把铁铲、铁叉、镰刀、短镢,还有一架犁铧。和尚见了,问道:“只有铁器,没有金银铜锡,这法难做。”
  高才一旁道:“这位大师,金银之物都是我家老爷掌管。”
  高太公道:“你随我来!”
  他带高才出去,过一会,二人回来,将一个锡杯、一个青铜小鼎、一个金元宝、两个银锭放在地上。
  和尚点了点头,道:“好!”他将五金之物聚在一处,道:“紧闭厅门,一切人等,外面等候!”高太公见和尚终于要施法,却提醒道:“法师,那妖怪还未来呢。”
  和尚白了他一眼,道:“我自有法将他拘来!”
  高太公诺诺退出,将厅门关了。
  悟空看得清楚,这和尚见厅中无人,先将金银之物揣进怀里,又将锡杯放在地上,用脚踩扁,装进随身包袱之中。然后取出一包鸡血,洒的满地都是。
  他哪里有半点作法之意,和尚从包袱中不知取出什么物事,使火折点着,顿时屋内烟雾腾起。和尚又拿起那几柄铁叉铁铲,使尽平生力气拗断了柄,然后拿起铁铲使劲击那犁铧,口中吆喝道:“妖怪哪里走!”
  高太公等人也未远走,只是提心吊胆等候在外,不一刻,只见门缝中透出烟雾来,高才低声道:“妖怪来了!不知这和尚能不能行。”高太公做个噤声状。又过片刻,只听屋内打了起来,那和尚叱喝连连,又有铁器碰撞声,顿时都捏了一把汗。到了最后,只听“砰”地一声,却是后窗开了。
  只听和尚义正词严骂道:“再敢来作乱,我定斩不饶!”然后便寂静无声。
  过了半晌,高太公捅捅高才,示意他打开房门看看,高才自然不敢去,但高太公又掐又拧,高才挨不住痛,慢慢将厅门启开个缝。
  只见满地狼藉,洒满鲜血,高才看的倒吸了一口冷气,不知这厅里发生了怎样大战。再见洞开的那扇窗户,那和尚正背着包袱,撅着屁股自窗户向外爬。
  高才起了疑心,大开房门壮胆喝了一声:“法师哪里去!”
  和尚吓了一跳,险些掉下来,回头见是高才,迅即恢复了庄严相,喝道:“这里擒妖未遂,你胡搅些什么!”
  悟空见这和尚不过装神弄鬼,要骗些钱财,此时起了促狭之心,念个口诀,教那窗户自外面合上,和尚哪里有防备,顿时被两扇窗户撞了下来,坐在地上发愣。
  只见地上铁铲铁叉那几个断柄凭空飘起,朝着和尚劈头盖脸打来。和尚又惊又惧,哪里躲得过去,直打得他连声呼痛。
  高才见了这诡异情状,立在那里目瞪口呆,想要逃出去,却偏偏迈不动步。悟空传音与这和尚道:“你这和尚,敢来这里骗人,快给太公认个错,从今后蓄发还俗,本分做人,否则我不饶你!”
  这话只得和尚听见,那和尚早惊得魂飞魄散,知道遇上了高人,于是扑通跪倒在地,将自己行骗经过一五一十说了,又自怀里取出金银来丢在地上,从厅门仓皇逃出去。太公在门口也听得清楚,这和尚在屋中行法,听起来倒也有模有样,怎突然磕头认起错来?于是高太公被这和尚一番话弄得云里雾里,想了一会才明白,和尚是个骗子,此番降妖自然未成,好端端弄了一地污血,折了几件农具。
  这边高太公长吁短叹,又将高才训斥一顿,那几锭金银却给了高才,教他明日再去寻厉害法师来不提。
  悟空不管这厢事,他忽地想起一事来,急出门去追那和尚。原来悟空自忖,左右此际无事,与其在高老庄等猪八戒上门,何不径直去福陵山云栈洞将他擒下,又免得兴师动众、惊动凡人。
  和尚一路狂奔,却也没走出多远,正行着,听耳边又是方才那声音道:“和尚站住,我问你,可知道福陵山?”
  和尚又扑通跪下,道:“神仙大王,饶命!福陵山在此庄南面七八百里处,大致如此,实数我也不记得了。”
  悟空腾云便往南面赶来,这点路程须臾便至,果然见一座高山,夜色中黑黢黢似无数怪兽蛰伏。
  悟空艺高人胆大,逐山逐岭寻了过来,所幸他身法迅捷,约摸半个时辰,果然于一座山凹中见一岩洞,门上正写着“云栈洞”三个字。
  悟空踏步便往里走,刚行了几步,忽听里面有人争吵,却是一男一女,他隐了身形,凑近了听去。
  只听一男声粗夯夯道:“我说要走,明早便归,你横拉竖扯不让,是何道理?”这自然是天蓬元帅下凡投胎后的猪八戒了。
  又一女子清秀声音道:“呸!你个忘恩负义的呆猪,喜新厌旧的腌臜,若不是我,你连自己本来面目都寻不到,怕是仍在猪槽中觅食。”
  八戒嗫嚅几句,似是知道自己理亏,便道:“你终日只知骂我,骂我……骂我便骂了,为何又提我伤心事?”
  女子道:“自有了那姓高的小娘皮,你在洞中又住过几日?”
  八戒道:“只她不骂我,便比你强?”
  悟空听来听去,却是这女子看不惯八戒终日往高老庄去寻高翠莲小姐,醋意大发,在这里撒泼。难道这女子便是云栈洞中招八戒为夫婿的卵二姐?不对啊,《西游记》中,八戒明明说卵二姐成亲一年便已死了,或许其中自有隐衷?
  只听女子语声哽咽,似是流了泪水,道:“你当年被玉帝丢下天庭,浑与一只野猪没甚么分别,若不是我点醒你前世,你哪得今日风光?”
  八戒听了这话,念起旧情,道:“二姐,这事……这事我自然此生难忘。”
  女子又道:“想那当年天蓬元帅何等威武俊美,我顾念你出身不俗,这才委身下嫁,你却不知怜惜,既如此,便教我死了算了!”然后便听两人撕扯,却是这女子要撞石自尽。
  八戒道:“二姐休得如此!”
  女子道:“你朝三暮四,我生有何趣?”
  八戒跺了跺脚,道:“实不相瞒,二姐,这般快活日子,我也过不上几日了!”
  女子瞬时收声,轻声问道:“怎的?”
  八戒道:“这事事关重大,我与你说了,你可莫要传出去!”
  女子道:“我卵二姐隐姓埋名,便是要与你悄然厮守,你还怕什么?”
  八戒道:“西天佛祖如来有个二弟子,叫做金蝉子。他转世十回,如今已是大唐高僧,如来要将佛法东传,便要他二弟子自东土向西行,赴西天取经去。”
  女子道:“他取他的经,与你我何干?”
  八戒道:“果然你头发长见识短,观音知道我本领高强,便教我保唐僧西去取经,回头必给我个金身正果!”
  女子惊道:“竟有这事?那你何时去?”
  八戒道:“只怕时日近了。”
  女子沉吟许久,道:“难道你我终究只是露水缘分?”
  八戒道:“这事我已思忖多日,你可去西天路上等我,我寻个契机,也要你一同前行,共保唐僧,到了那时,虽回不得天庭,但有了西天庇护,岂不一样风光?”
  悟空听到这里,貌似这个卵二姐是八戒天庭故人,他按捺不住好奇,又凑近些使玄空法秘诀定睛看去,这一看非同小可,好一个卵二姐,竟然是她!

第三卷 途漫漫 第二一零章 玉兔精
  但见这女子,虽有些妖氛,却不十分凶恶。见她容貌,生得妖娆娇媚。直有赛毛嫱、欺楚妹之姿。一颦一笑顾盼流离间,称得上倾国倾城,比花比玉。虽非天宫仙子,却也貌赛玉女仙娃,可爱堪夸。
  悟空因何而惊,只因这个卵二姐他却认得,看破真身,这女子分明是嫦娥怀中抱着的那个玉兔!
  当年悟空与后羿上天庭会嫦娥,后羿在通明殿上箭退群仙,这才将嫦娥带回下界,那玉兔也跟着下来,却不想它竟逃出了齐天岭,来到福陵山云栈洞与天蓬元帅私会。
  悟空想了又想,他也曾读过繁体《西游记》,里面确有将“卵二姐”写作“卯二姐”的,当时也未曾在意。
  十二地支中的“卯”正配十二属相中的“兔”,有此看来,还是卯二姐是正文的可能性大些。不过古人取名常用加减会意,“卵”字减去两点,也正是卯字,但是以卵做姓,确实有失文雅。那么可爱萌人的一只玉兔,居然给自己取了这个俗不可耐的名字,想来读书也不是很多吧。
  若是玉兔,这事倒还真能解释得通,后羿未寻嫦娥之前,嫦娥玉兔居于广寒宫,一人一宠相依而生,倒也其乐融融。
  后羿与嫦娥破镜重圆之后,在齐天岭建起了爱巢,此番久别情浓,想必终日黏在一起也是有可能的。玉兔虽是宠物,却也成了精怪,嫦娥与后羿亲热时,自然不会叫她在身边陪伴,玉兔自然受了冷落。齐天岭虽大,她却一个也不认得,终日里眼中看别人颠鸾倒凤,岂能不动凡心?
  只是,《西游记》中,嫦娥未离广寒,玉兔又为何偷跑下界呢?看来她道福陵山是早就计划好的事,与自己所处环境无干。她到福陵山是为了八戒,到天竺国假扮公主又意图唐僧,这个玉兔到底要做什么呢?她两次违了天规,也未见有何惩罚,莫非她也有了不得的后台撑腰?
  悟空得知卵二姐身份,心中又多了许多谜题,眼下自然不得解,只有听二人交谈,或可寻出些眉目来。
  只听玉兔听八戒谈起取经之事,眼前一亮,语锋一转,变得甜甜腻腻,贴在八戒身上问道:“那唐僧有何好处,能教我家天蓬元帅也甘心情愿保他。”
  八戒嘿嘿笑了一声,道:“那唐僧,自然了不得,只是保他必有好处。”
  玉兔嗔怒道:“哼,你不说,我还不稀罕听呢,你自去保那唐僧西去,便留我一人孤苦伶仃在这里老死算了。”
  八戒急忙堆起笑容,道:“二姐你就这不好,说着说着便恼。我与那高……高小姐只是一时欢愉,她一个凡人,如何能与我长相厮守,你我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玉兔扭过脸来,满脸厌恶神色,悟空看了心中纳闷,这玉兔专程来刻意逢迎猪八戒,自己还道是玉兔真心倾慕天蓬元帅,此时见玉兔表情,竟如马上便要呕出来似的,哪里有半分情愫在里面。看来玉兔所图的,非是八戒,亦不是他前身天蓬元帅的威风,而是他作为取经候选人的身份,不然为何一提取经之事,玉兔便如此上心?
  玉兔扭过脸来,又是和颜悦色,道:“天蓬哥哥,你方才说教我去西天路上等你,这话是真是假,可莫教我盼得一场空。”
  八戒站起身来,大义凛然道:“自然是真,若有半句假话,教我再入猪舍——”玉兔掩住八戒口道:“哪个要你发誓来,不过试探你罢了。”
  八戒见玉兔眉眼含情,不由得春心大动,一个粗夯夯的喉咙也软绵绵道:“二姐,今日我不去高老庄了。”
  玉兔白了八戒一眼道:“你这粗莽东西,眼看要成正果金身了,还不收敛些,小心佛祖知道,敲了你的命根子。”
  八戒笑道:“西方也有欢喜佛呢,佛祖才不管人间欢爱。”说罢凑上来便要亲吻。
  玉兔使手指点住八戒额头,叹口气道:“罢罢罢,我该走了。”
  八戒一怔:“哪里去?”
  玉兔一脸幽怨道:“与你这不贴心的在一块,总是自讨没趣,我又何苦作践自己?”
  八戒道:“这说的哪门子话来?我自到了云栈洞,家里钱米不缺,更无一个精怪敢来捣乱,非是我老猪自夸,这也算顶门立户了。”
  玉兔道:“人贵知心,此间就只你我二人,若还有话瞒着不说,自然无趣。”
  八戒这才明白,玉兔还是挂念唐僧的秘密,于是叹了一口气道:“非是我不说,这事实在事关重大。”
  玉兔撇撇嘴道:“难道你说了,那唐僧便会死了不成?”
  八戒道:“亏得你说中,这秘密若传将开来,唐僧不死也差不离了。”
  他越这般说,玉兔越是心急,一把扯住八戒耳朵道:“消遣老娘!今日破了你的相。”
  八戒耳朵大如蒲扇,却最不禁拽,连声呼痛道:“二姐饶命,上月旧伤还未好。”
  玉兔叱道:“若还不说,便将你扯下来吃了!”
  八戒这当口尤道:“我若说了,你千万莫与旁人讲!”
  玉兔也不理他,只手上加了把劲,道:“快说!”
  八戒急道:“女子若与唐僧交合,吸了他真元,能成太乙金仙!”
  玉兔听了顿时怔住,手上不觉松了,喜滋滋露出笑容。这旁八戒忙躲得远远,一旁揉耳朵去了。
  玉兔笑道:“活该你疼,这档子事有何不能说,还怕我去寻唐僧不成?”
  八戒看了看玉兔,道:“我如何会怕,唐僧乃是金蝉子转世,修行十世,真元未破。莫说是你,便是月里嫦娥,他亦不会动心。”
  听八戒这话,玉兔两道秀眉立起,喝道:“不叫你提她,你偏提她!是不是心里终日念着她,想着她,天上地下就没人比得过她?”
  八戒耳根剧痛未消,又受了玉兔一顿数落,心中动了气,骂了句:“聒噪,偏你终日疑神疑鬼!”说罢往外便走。
  玉兔问道:“哪里去!”
  八戒头也不回,道:“高老庄去!”
  玉兔恨恨道:“你若走,我也走了!”
  八戒道:“你又去哪里?”
  玉兔道:“眼见唐僧将来,这般日子还能过上几日,我自然是去西边等你。”
  八戒冷笑道:“等我?还是等那唐僧?”
  玉兔骂道:“没良心的,我不早作绸缪,到时半路杀出来,还不被当作妖物除了!”
  八戒想了一想,道:“说的也有理,你若要走,我也不留,只日后相见吧。”
  玉兔道:“好,既如此,只看来日缘分了。”
  这二人说来也怪,情浓时如同恩爱夫妻,此时又形如路人,玉兔道:“若有人问,你便说我死了吧。”
  八戒道:“好端端地,为何要说死了。”
  玉兔道:“你也忒笨,若被旁人知道你我情义,不就起了防备,将来行事必定许多不便。”
  八戒似是不太关心这事,只回头看了看玉兔,道:“便依你。”
  玉兔使个遁法,便自洞中消失。
  八戒叹口气,吧嗒吧嗒嘴巴道:“可惜了。”也不知他可惜些什么。
  悟空听了半晌,也明白了大概,原来唐僧果然是宝物。不止唐僧肉能长生不老,一身精元更是难能可贵,难怪许多妖精趋之若鹜。只是这样的隐秘居然能被猪八戒知道,却也不可思议。若非佛祖有意泄露,还真找不出其他的理由。
  如来啊如来,真是唯恐天下不乱。
  八戒辞了卵二姐,自己孤零零更是无趣,便要往高老庄来寻高翠莲快活,他心急火燎驾云到了村口,只听身后有人道:“天蓬元帅,久违了!”
  八戒心里正想着高翠莲,这声音来的也太过突兀,吓得险些从云上掉了下去。他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瘦小的猢狲就站在自己身后,八戒揉揉眼睛,手指悟空道:“你……你是花果山那妖猴!”
  悟空哈哈笑道:“天蓬元帅果然出身不俗,张口闭口便是妖!难道你此际还是仙不成吗?”
  八戒道:“我老猪虽被贬下界,却有好差事等着!”
  悟空本想直接说与他听,免了一场争斗。但转念一想,将来相处日子甚多,这呆猪最好搬弄是非,若不给他个下马威,他怎能惧怕自己。于是皱眉道:“你生得这般丑陋,哪里会用你?”随即恍然大悟道,“知了知了,定是那处邀你去做事。”
  八戒自然问道:“哪里?你怎知道?”
  悟空道:“我说的那处,乃是为人看管坟圈子,任什么恶鬼冤魂,见了你这等丑恶,只怕都逃之夭夭了,哈哈。”
  八戒生为天蓬元帅时,一表人才颇为自傲,今世变作猪妖,心中实在不忿,听悟空这般奚落他,大怒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你这猴子也忒损了。”
  悟空冷笑道:“和你这神仙不爱,妖怪不亲的家伙,还要说什么好话?”
  八戒又羞又恼,只是自知不是悟空对手,便道:“我今日有事,不与你计较。”
  悟空呸了一口道:“夜深风高,你来凡人村庄作甚,想是没有好事!孙爷爷我今日为百姓除害,且吃我一棍。”
  八戒见悟空没来由便打,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亮出九齿钉耙喝道:“你这猴子,当我怕你不成!”

第三卷 途漫漫

楚阳冬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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