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呼欲出
作者:楚阳冬|发布时间:2024-06-29 04:56:41|字数:31778
悟空心中暗自庆幸,多亏自己一时好奇心起,回来寻这孟轲,否则定会错过虎力鹿力羊力三位大仙,要走许多弯路了。
他自己稀里糊涂来到这界,不见日月星辰,不知时光流逝,更不知身处何地,唯有处处小心、巨细不遗,或可能寻出这界内的玄虚。
看样子,虎鹿羊三人来此界已久,定会知道许多自己不知道的事情,悟空暗暗动了狠心,定要将他三人知道的秘密压榨得一干二净。
这三个本事低微、只修些旁门左道的妖道哪里能揣透悟空的心思,只盼好生服侍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上仙,早早还自己三人自由。
听悟空询问,虎力大仙偷眼看向智谋最多的鹿力大仙,鹿力大仙会意,心下琢磨,必要想法早脱身才好,回头躲入洞府,谅他再也寻不到。他处心积虑便要编造一个自己三人系出名门大派的由头来,这书生若是怕了,没准便放了自己。
于是鹿力大仙开口道:“实不相瞒,我三人乃是来自天上的真仙,因犯了天条,玉帝将我等投入此地历练赎罪,同来的倒有千百人,个个本领非凡。”鹿力大仙信口胡诌,却不知对面这位刚刚砸了玉帝的通明殿。
悟空翻了鹿力大仙一眼问道:“果真如此?”
鹿力大仙见悟空半信半疑的样子,心道做戏便该做得真些,便站起身,一副坦然样子道:“那是自然,我三人乃是九天应元府中雷神,你若不信,且看我天雷之术。”说罢撸起袖子便要施展道术。
悟空笑道:“你个不知死的终南山道士,不过会个五雷法,敢来蒙骗你家爷爷?”他立时将脸一沉,恶狠狠道:“快快如实说来,你说的若是有用还好,若是无用,我便一遭杀了,也落得清净。”
鹿力大仙听了这话,心中骇然,一屁股坐到在地,这可是真的害怕,并非作伪。自己三人确是终南山出来的,只是这书生怎会知道?莫非他会未卜先知?他见这书生文质彬彬,发起狠来也着实瘆得慌,于是一句不敢扯谎,倒竹篓一般,将自己三人的来历如实说了。
三人本为妖兽,生来便在终南山修行,但本身弱小,只仓皇求生而已。一日,三人偶然相遇,为壮大势力,便结为兄弟。后来偶然得到一本终南山道家残卷,学了五雷法、呼风唤雨不少本事,修为突飞猛进。后来三个妖兽依次修得人形,便下山展露修为,蒙些痴男信女,也诳取了不少造化。
这一日三人来至一所小国,恰逢此国土地数月滴雨未降,三人施展道术,求来一场大雨,被国王奉至上宾,也逍遥自在了几年。
悟空听到这里心道,原来呼风唤雨倒是你家老本行了,果然屡试不爽。
俗话说得好,贪心不足蛇吞象,时日一久,这三人地位虽尊,却嫌头上仍有个国王压着,便动了杀王夺位的心思。为将事情做得隐蔽,三人谎称能炼仙丹,使人长生不老,国王早见识过他们本事,自然无不信之理。
“就在我三人踌躇满志,想要施展大计之时,一日遇见一个邋遢老道,将我们训斥一顿,便丢到了一处荒凉之地。”
悟空听到这里,止住鹿力大仙问道:“一处荒凉之地?不是这里?”
鹿力大仙道:“上仙果然神机妙算,不是这里。”
悟空又问:“那老道生得何种模样,可还记得?”
鹿力大仙苦着脸道:“那老道实在太过厉害,只瞥得一个人影,似乎是道人模样,之后便闻其声不见其人了。”
悟空再问:“你确定是道人,不是和尚?”
鹿力大仙点点头:“确是道人,头上有发髻呢。”
悟空摆摆手,让他接着说。
鹿力大仙道:“那处荒凉之地,人烟稀少,偶尔遇见一两个,也是面目可憎。”
“你要知道,我兄弟三人向来以……智谋取胜,不料到了此地,说来也邪门,旁人一见我三人便躲,便连一句话也不爱说的。我等呆了些日子,实在难捱,便等那‘夺门’大开之日,便闯了进去。”鹿力大仙说到这里,脸上现出恐惧之色。
悟空追问:“何为‘夺门’,你们又到了哪里?”
虎力大仙接道:“哼,我等到了一处地界,此地尽是杀戮血腥,人人贪得无厌,只为些许利益便以命相搏。故从那界到这界设了一扇大门,称之为‘夺门’”
鹿力大仙接着道:“对,这里人性情残暴,我三人乃是清修之士,自然……颇不习惯。”他见悟空面色不善,急忙又回了主题,“我们只捡那无人处行走,路上虽遇了几次险,但我兄弟齐心……亦平安无事。”
悟空道:“等等,你说那杀戮之地,仍不是此间地界?”
鹿力大仙道:“自然不是。我们在深山中躲了几天,终于等到‘生门’大开,我们便冲了进来。”他也伶俐,似乎知道悟空必问,便解释道:“生门便是那杀戮之界与此地只见的一道门,此门隔段日子便开,入了生门,便到了这里。”
悟空“唔”了一声,原来此地并非独立存在,乃是与其他两界相连,这造界之人好大的手笔,不知他造了这三个古怪的世界,又有何用处呢?
鹿力大仙接着道:“此地尚好,比起那前两处地界安宁许多,我等便在此常驻了。”悟空问道:“此地有何好处?”
鹿力大仙道:“此地国度甚多,人口繁密,又大多为肉体凡胎,我等在此自可安心修炼,不受打搅。”
悟空笑笑道:“想是在此好蒙人吧。”转而又道,“难道此地便没有杀戮之事?”
此时,始终在一旁沉默不语的孟轲道:“此界乃是教化之地,绝无滥杀之事出现。”
悟空心中诧异:“你怎知道?”
孟轲苦笑一声,道:“我与他三人不同,他们是被那老道捉进来的,我却是和那老道打了个赌,才心甘情愿入了此地。”
“打赌?”这可真是匪夷所思,果然圣人所为,与常人不同。悟空问及详情,孟轲道:“彼时我于平陆读书讲学,尝与弟子言:凡天下事,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圆,天下人,非‘仁’莫以乐也。”
悟空点了点头,能说出这话来,当是孟子无疑,孟子饱学,尝以仁政献于君,但战国年代,烽火狼烟并举,哪会有人采纳?故郁郁不得志,由此看来,即使他身后被封“亚圣”之名,但就其一生来说,也算一个悲剧人物了。想到此处,再看孟子,悟空不由得心生怜悯,所谓“仁者无敌”,怕是遇仁者方有用,若一个老学究遇到地痞无赖,任你会再多的经史子集,又有何用?
只听孟轲接着道:“那一日我正于堂上讲文,自外面进来一位道士,听了几句,便与我侃侃而论。那道士亦非寻常凡夫俗子,讲经论道颇有头绪,只是他看人论事有失偏颇,我自然要教诲于他。”
“我二人论了半晌,谁也不服谁,这道人便想出一个主意。他说我‘仁政’难以治世,我若不信,这世间有一国度,任凭我施道教化,我若能将此国众人皆教成仁者,他便心服口服。我一直迷了心窍,便答应了他。却万没想到,他竟会将我带至此处,与世隔绝。”
悟空忍不住大笑,这孟老头实在执著的很,只顾着坚持己见,却中了仙人计策。他笑着笑着忽地想起一事,笑声戛然而止,心中忐忑问道:“孟老,敢问那道人可是秉承道法自然!”
孟轲眼中惊色难掩:“你怎知道?!”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零零章 老君界
悟空虽然心中有了猜测,但这一问被孟轲证实之后,心中仍然惊讶万分。
果然是老子!
孟轲遇到的是老子!是道德天尊!太上老君!
这不重要,太上老君将孟轲移至自己的界中,十有八九是为了证道,这点,与自己无关。
重要的是,他为何将自己收入了界中,老君目的何在?
发现如来将对自己不利,保护自己?
如《西游记》放入丹炉中操练一般,让自己本领更强?
发现自己有异于他人,存心试探?
※ ※ ※
悟空猜测了许多想法,无一答案。而心中,第一次生出了一种裸露在人前的感觉。当初在如来掌心之时,悟空无论移到何处,总能感觉到头上便有一双眼睛紧紧盯着自己,而此刻,得知这界的主人竟是太上老君后,这种感觉更强。
太上老君在西游记中虽然貌似性情恬淡、与世无争甚至软弱可欺,但是,悟空绝不相信一个位列三清的人物会是等闲之辈,一个青牛精下界便能令诸多神仙束手无策,说不准还有多少神仙妖怪兴风作浪是出自他的授意。
悟空强压住翻涌的心潮,面色如常,仍与孟轲道:“如何说这是迷了心窍,难不成孟老有了后悔之意?”
孟轲叹了一口气道:“上仙,听你话头,你已知这人是谁,我亦知这人是谁。早知是他,我怎会立此赌约?”孟轲乃是大儒,求学一事,与仙家问道并无二致,亦是心如磐石。然他自被移至界内的那一刻,便知那曾与自己讲出“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而又具备如此不可思议神通之人,便是那传说中的太上老君,一颗争胜之心已弱了许多。再加上在此地饥一顿饱一顿,又有虎力大仙三人搅扰,又有欺心国多年以来难改的积恶陋习,孟轲那颗求道之心几近消亡,哪还管什么输赢,只自己早日能出了此处便好。
悟空笑道:“须知人有上下,道无高低,若坚信己道,岂能因势强而退?”
孟轲听悟空语出不俗,眼睛一亮,道:“若上仙不嫌,稍后你我回草舍长谈,可好?”悟空自然点头应许。
悟空施展胎化易形之术有些时候了,只觉体内法力飞快流逝,他眉头一皱,此刻若现出本身,恐怕孟轲心中生碍。
他看了看虎力大仙三人,忽地想起一事,便厉声喝道:“你三个,将头抬起,我还有一问,若答得好,我便放了尔等,若答得不妥,便全杀了!”
这三人忙抬起头眼睁睁看着悟空,连眼睛都不敢眨。
悟空道:“此天地间并无丝毫造化,尔等如何补充法力?速速讲来!”
鹿力大仙心中一动,原来这上仙是初来乍到的,居然连这都不知。既如此,他便是坐吃山空,待他法力耗尽,自然不是我等对手,到那时再擒他不迟。
忙道:“回上仙,我等靠凡人积累造化——”
“一派胡言,这里有多少凡人,尔等又要修行又要施展神通,哪里能够?看打!”悟空亮出金箍棒,只在鹿力大仙腿上轻轻一敲。
鹿力大仙哪里躲得过,“嗷”地一声惨叫,断骨之痛如何能忍。羊力大仙急忙匍匐爬了几步,道:“上仙饶饶饶命,上上仙,饶饶命。我等其实,还还,还有一法。”
悟空听他说得吃力,便一指虎力大仙:“你来说!”
虎力大仙见鹿力大仙惨状,忙道:“上仙误会,我兄弟他刚才尚未说完,除了靠凡人积累造化外,还有一个诵经法可生造化,造化一生,自然法力不愁。”
悟空问道:“诵经法?我怎没听过,诵的是何经?”
虎力大仙自怀里取出一个金丝小囊,小心翼翼取出其中一张帛书,递给悟空道:“便是此经,我兄弟三人修行,皆是靠着此段道经,绝无虚言。”
悟空接过金丝小囊,料这三人也不敢撒谎,便道:“滚吧!”
这三人如获大赦,虎力羊力二人搀起鹿力大仙,也不敢施展神通,一步一步下了高台。
孟轲道:“上仙请移步寒舍一叙。”
二人回到镇中,孟轲的宅子与其他人所住并无不同,是一座矮檐土屋,倒是宽敞的很。
屋内桌椅案几俱全,打造的还算精致。
孟轲打开柜子,自下厨间烧水,片刻工夫便为悟空泡了一杯香茶。
悟空一喜,此间居然有茶,他端起陶杯,轻轻啜了一口,竟是从未尝过的异香。孟轲道:“此间土地除五谷之外,其余皆生长旺盛,品级上乘,可真是怪了。”
悟空又饮了一口,咂咂嘴巴,道:“民以食为天。”
孟轲点点头,道:“这绝品好茶,却不敢多饮,唯恐腹中饥饿。今日得上仙相助,得了许多白米,却敢多饮几杯了。”
悟空见孟轲举杯时一副若醉若痴的模样,心中莫名又生出一番凄凉。
悟空问道:“此地除了那三个道人来过,可还见过其他异常人物?”
孟轲道:“没有,食不果腹,便同镇中人都稍有来往,莫说其他州府了。”
悟空问道:“还有其他州府?距此多远?”
孟轲道:“也是听人说的,据说远在百里之外。这欺心国方圆也有千里,要我教化千里之内百姓,怕是此生无望了。”
悟空笑道:“不急不急。”
孟轲忽道:“你说异常人物,我倒想起,有一猢狲,被众人打得断了气,尸身却无影无踪,这也算一桩怪事了。”
悟空笑道:“你适才说此界是教化之地,绝无杀戮出现,为何这猢狲又被打死?”
孟轲道:“绝无杀戮,乃是指人,那猢狲虽能言能行,通了人性,却总归是只畜生,岂能一概而论。”
悟空听了心中颇不舒服,却也不与孟轲争辩,又问道:“若有杀戮,便当如何?”
孟轲一怔,道:“相传若有人一旦对同类动了杀心,便有‘禁杀’之声在耳边响起,他若仍旧不改,便立遭重惩。我从未动过杀意,也不知是真是假。”
悟空点了点头,他回想起通风曾和他说过,阵法之道中,有一种名曰禁制,乃是凌驾于阵法之上的约束之术。听孟轲说,这‘禁杀’便似是一道统管此界的禁制。这类禁制应该不止一个,那五谷难生恐怕也是禁制之一。
孟轲问悟空道:“你因何入此界?”
悟空道:“我也不知,只稀里糊涂便进来了。”
孟轲叹了一口气道:“此地度日如年,我已不知自己进来多久了。”
悟空道:“来的日久,可曾听过有人出去过?”
孟轲摇摇头道:“没有。不过旁人如何出去我不知,我自己却知道该如何出去。”
悟空道:“可是将这欺心国教化成仁义之国?”
孟轲道:“正是!”他喝了一口茶,接着道,“我初来时踌躇满志,以为天下事在人为,而现在,嘿嘿,却已再无昔年胸怀。”
悟空笑道:“此事不难。”
孟轲又惊又喜:“莫非上仙……”
悟空道:“你且放宽心,待我睡上一觉再与你详谈。”
孟轲疑道:“此界没有白日黑夜,根本无需入睡、亦不知疲倦的。”
悟空哈哈一笑,道:“任他无乾坤,我胸中存日月。”说罢毫不客气,入了内室便倒在了床上。
孟轲尚自坐在这咀嚼这句“任他无乾坤,我胸中存日月。”时而面露喜色,时而凝神深思,时而满面愁容……
悟空哪里是去睡觉,自然是体内法力消耗过多,想要寻个地方打坐,寻找那收拢造化之术。他打开虎力大仙与他的金丝小囊。将这帛书展开,这帛书上密密麻麻写的蝇头小篆,幸亏悟空目力极强,否则难以辨清。
帛书顶上写着三个稍大的字——《玄珠录》,是一卷少有人知的道学经文。“十方诸法,并可言得。所言诸法,并是虚妄;其不言之法,亦对此妄……”悟空依照上面文字默念起来,虽不甚明其意,却也觉得自己丹田处淡紫色造化光团微微旋转起来。他心中甚喜,看来虎力大仙果然没骗自己,既然有了生造化之术,自己便可自由施展神通,没有了后顾之忧。
不过造化虽生,却极为缓慢,悟空念了半个时辰,法力只回复了一丝,心下烦躁,便将这帛书扔在一边。
他心思一动,既然读经能生造化,何不读那《道德经》试试。于是他盘膝而坐,屏息凝神,心中默念起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这一念不要紧,便觉这造化光团如陀螺般飞转,造化增长之速竟远胜过在花果山水帘洞中。悟空忽地明白,此界乃是老君之界,读他的《道德经》在此事半功倍,那自然暗合了造此界之大道。
如此增长修为的绝佳机会怎可错过,悟空再不想其他,只在此潜心修习起来。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零一章 界中游
悟空在内室专心修行,外面可急坏了孟轲。
他自从明白了自身处境后,只平日里寻一些看的顺眼的年轻后辈授道传业,一来二去也博得些许名声,其实他心里知道,易十人之心易,易万人之心难,自己仅是一介凡人,无神通法术,更不能变出粮食,因此他已近心如死灰,对出界早已无望。
天可怜见,教他遇见一位上仙,心中那点星星之火又再度燃了起来。人大都如此,若是走投无路也便罢了,破罐破摔又能坏到哪里去,而一旦有了希望,一颗心便不平静起来。孟轲此时便如同吞了二十五只顽猫——百爪挠心,他自然不敢打扰上仙歇息,只眼巴巴盯着门口,等待悟空出来。
终于,三个时辰之后,悟空意犹未尽收了功法,只觉自身法力满盈盈的,舒服至极。他自知孟轲在外等候,于是留下本身仍在此修炼,自己化了一个分身出去。
孟轲见悟空终于走了出来,忙迎上前问安。悟空见孟轲此际与一俗人无异,自然知道他心中失了方寸,所谓关心必乱便是如此。
悟空也不卖关子,第一句话便是:“欲教化众人,必先使其衣食丰足。”
孟轲道:“我自然知道此理,但……”他身子一震,忽然想到那三个道人尚且有法术得到许多粮食,上仙本事更高,肯定有法子解决这一困扰在心头数十年的大难题,于是忙问道,“上仙可是有此类仙术?”
悟空点点头:“雕虫小技耳。”
孟轲大喜:“若如此,老朽先谢过上仙了。”
孟轲曾云:“夫仁政,必自经界始”。所谓“经界”,就是划分整理田界,实行井田制,说白了就是先谈面包,再谈爱情。因为孟轲明白,饿着肚子听你讲道理的,不是白痴,就是等着给好处的。
悟空道:“事不宜迟,先带我去田间地头查看,顺便将镇内精壮劳力叫些出来,准备播种收粮。”
孟轲红光满面出了屋子,到镇中奔走通告,说是仙人要施法术,能教五谷丰登。镇中人此次自虎力大仙处得了许多白米,远胜从前,均知是那白衣书生上仙的功劳,听到上仙又要施展神通,一个个雀跃欢呼,带上许多种子浩浩荡荡随着孟轲而行。
孟轲引悟空来至田间,悟空放眼一望,好一片无边沃野,田垄分明,其上秧苗长得喜人,只是那穗子甚是干瘪,他伸手打开一个谷穗,仔细观看,内中竟然空空如也。悟空不由得一阵心凉,他本想施展天罡变数中的“花开顷刻”,使田间作物片刻成熟,但观此情状,即便成熟了又有何用,内中并无一颗谷粒。
此刻足有千八百人跟随在后,一个个胆怯畏缩,不敢靠前,只有孟轲跟在悟空身边。悟空回头看了看,又望了望那无边的田地,心道,此事需尽快解决,此时竖起威信乃是第一要务,唯有如此,日后才好一呼百应。
悟空坐在地头,苦思冥想,为何秧苗茁壮,却无果实呢?他坐了良久,众人以为上仙将要施法,自然不敢打扰,就连说话也低声低语,小心翼翼。
悟空终究没有答案,便打算站起身,他睁眼再看这田地,忽然察觉到异样,这万千秧苗,便如凝固了一般,立在那里,纹丝不动。悟空恍然大悟,原来,此地无风!
这界中实在完美得过了头,虽土地肥沃,常年光照,又无虫害侵袭,但若无风,便只空生苗,不结果。悟空自嘲地笑了起来,这年代的人哪里会懂得授粉这门学问,无风不能授粉,不授粉便不能结出果实。
他心中有了答案,便当机立断,面前这片作物眼见已经废了,他使个推山填海术,将千顷良田翻起,又自孟轲处取来种子,随意使个法术,便均匀落入田间,钻进土中。
“花开顷刻!”这一天罡变化使出,只见一株株嫩芽自黑土中钻出,瞬间便长成齐人一般高矮,悟空眼见花开,便停了法术。
“呼风!”悟空不懂什么是自然授粉,只是隐约听过风是授粉的媒介,管他如何,只一通乱刮便是了。
但见:扬尘播土,摇树撼林,乾坤昏荡荡,界内暗沉沉。将那些凡人吹得一个个抱头伏在地上,不敢睁眼张口。这一通好风,直吹了半个时辰有余方才歇住。
悟空估摸着差不离了,便又使个“花开顷刻”,那一株株秧苗自嫩绿转为深绿,一颗颗偌大的谷穗麦穗钻了出来,须臾功夫,便沉甸甸将禾苗压弯了腰。
悟空心中大喜,喝道:“成了!取家什收了吧。”
孟轲走上前,伸手取了一个穗子查看,竟喜得老泪纵横,当即跪倒在地:“上仙神通广大,老朽永铭在心!”
悟空对孟轲道:“教人在镇中建一个粮囤,所有粮食皆收入其中,任谁也不能擅动!”孟轲自然依从。
他叫了些年轻后生回镇,着手建造粮囤,悟空仍回孟轲家中,只待收完庄稼再去施法。
悟空到了孟轲内室,见自己的本身仍在那里修习《道德经》,这分身却不合二为一,趁有了闲空,便开始琢磨此界的玄妙。
听虎力大仙三人讲,此界与其他两界相连,中间有门,却并非时时都开。
此界安宁,乃是教化之地,按此来讲应重道,但却因五谷贫乏而无温饱,叫诸如虎力大仙之类的修行者得了空。“生门”自然是适于生存之意,但此地无风,想必是造界之主故意为之,便是教界中人于逆境中现本性。
中间那界嗜杀,应是弱肉强食之地,“夺门”又是何含义?夺取生机,夺取造化,夺取性命?参详不透,或只有去了才知。
另一界描述得不甚清楚,但虎力大仙三人在那界无人理睬,想是那里人性情孤僻古怪,不喜交往,又或者高人甚多,一眼便看出他三人并非善类,故避而远之。
那两界,我是迟早要走上一遭的,只是眼下,先帮孟轲理顺这欺心国之事,待他出界时寻个端倪,想必于己也有裨益。
那处田地甚广,收完庄稼至少也要一日夜的功夫,我先在此界内走走,看看别处是何样子。
悟空想到此处,再不犹豫,他将分身与本身合一,施展腾云术离了镇子。
他晓得了《道德经》在此界中的妙用,使用法力再不吝惜,风驰电掣般在空中游走,这一走才知,此界之广袤远超自己想像。
悟空腾云翔空,遇见大城便下来探听一番,将此地风貌民俗记下,再起身前往下一处。如此走走停停颇费工夫,花了六七个时辰,方才将此界转了个完全。
好大手笔,悟空回到欺心国小镇孟轲的家中,暗暗叹道。
这界如一个圆盘,径长足有十万里,自上而下望去,便如一个太极图形状。阴阳鱼栩栩如生,阴鱼中土地皆为黑色,阳鱼中土地皆为白色,便连那白中黑点与黑中白点也都分毫不差,如同细笔勾勒一般。此为阴中有阳,阳中有阴。
悟空细细数来,在这阴阳鱼中,各有三十二个国度,加起便是八八六十四,暗合六十四卦意象。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零二章 理与道
阴鱼中诸多国家,名称古怪且均含贬损之意,悟空虽只浮光掠影般行过,却也有几处印象颇深。
无节国,此国人民寡廉鲜耻,为人处事毫无节操立场,遇事见风使舵,便是父母兄弟间亦如此。而人人对此习以为常,并无怨念。
颠倒国,此国中人黑白不分,对错颠倒,善恶倒置,居庙堂者皆为强蒙善骗中的翘楚,能讹会诈的达人,那国王终年使双掌行路,双足用箸,倒也是一奇观。
善妒国,此国人善妒,至令人发指。若有一人强于众人,则众人必终日记恨在心,食难下咽睡不成眠,处处使绊将强者拉下马;而自己若强于他人,也将必成他人憎恶的对象。悟空去时,善妒国已名存实亡,如今的善妒国中人人无比低调,小心度日,俨然已成了示弱国。善妒国之前种种,乃自长者口中得知也。
千面国,此国人善变,可以凭心意所想,将自己变成任意模样。于是,街道中俊男美女无数,作奸犯科者亦数不胜数。昨夜你的枕边人,明日便是对面不相识。此国并无高低贵贱,没人能分清那件东西是谁的,也无人在意。偶有些终年不改容貌的,那是千面国中为数不多的善人。
无情国,此国人无情,从不感念他人,故无情国人从不帮人,亦从不留情。唯一的有情人,是都城门口的一个疯子,终日手捧郊野中的鲜花,逢人便送。而那面上无笑的,心中最冷的,也最孤独。
不足国,此国人不知足。贪婪自私,得陇望蜀,而欲是如此,罪祸便不离本家。悟空见状叹曰:“罪莫大于可欲,祸莫大于不知足;咎莫大于欲得。故知足之足,常足也!”
悟空行遍这太极图中阴鱼三十一国,心中唏嘘不已,失信国、欺心国、妄念国、偷盗国、奢侈国、风流国、傲慢国、易怒国、饕餮国……一幕幕丑恶景象看过,尽展人性之原罪与劣根。
而在那阴鱼黑中白点处,却有一君子国,此国人民正直单纯、光明磊落、宽以待人、乐善好施。悟空在此逗留良久,发现此国居民宁肯自己挨饿,也会将手中食物赠予路边乞丐,而这乞丐若见施舍者并无多余,定会坚辞不收。其他如路不拾遗、夜不闭户自然在君子国中是寻常事了。
悟空心中若有所悟,这君子国居于黑中之白,恶中之大善,丝毫不受外界影响。仔细想来,人心又何尝不是如此,这世上其实并无绝对的恶人与善人。世人皆道,顺理则为善,逆理则为恶,而这理又是什么?
善者心中未尝不存恶念,而恶者亦有行善之时,他们心中的理难道忽而为善,忽而为恶吗?不对!人心中存理,应独一无二,终其一生,也不会相悖自己的本心。
但是,论起善恶之错综复杂,应在于理之变化!
理,可变!
悟空想通了这层道理,心中畅快,颇有些自得。他转念再想,太上老君布下此界,定是费了不少苦心,阴阳鱼中共计六十四国,这得花下多少心思,费多少力气。
那阳鱼中众多国度,倒没看出多少差别。如敢为国、常乐国、勤勉国、善思国、大善国……内中人民皆知书达礼,善良淳朴,虽衣食不丰,却也彼此相让、其乐融融。唯有白中黑点处有一国度,名曰大恶国,内中人民简直是集阴鱼三十一国恶习之大成,民风彪悍凶恶、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两面三刀,偏偏此国居于众多善国中间,却丝毫学不到半点教化礼法。
善中之恶,却显更恶。
悟空思之再三,隐约摸着点边际。
多少善人大半生为善,往往晚节不保,遗下身后恶名,这应该算得上是善中之恶;百人中若有九十九人行善,唯有一名恶人,那此人当为大恶!
在这大恶国中,人人为恶,反倒习以为常,众人皆参照他人以心考量,这……我知道了!众人若皆以他人为尺,量取己心,那便是以心向恶,自然亦成了恶人。
以心向恶者,与天下义理愈行愈远,又无善者引导之,如何能脱离苦海?无论居于何世界当中,恶者屠之,善者拥之;慈心悲世,心恶欺世。恶者背离的不是自身,其实是远离了整个世界,以及这世界中的公义伦理。
而悟空惊讶地发现,在这大恶国中,居然又有几人常年行善,丝毫不为他人所动。纵身边之人恶之害之诋毁之,一颗善心仍如磐石般不为所动,着实难得的很。
这几人所秉承的义理实在是坚韧不催了,放在俗世是如此,若放在修行人身上,那便是一颗矢志不移的道心。存此道心,何愁大道不成?
先前却道“理”可变,与这几人身上,却行不通了。看来变理存乎于常人心中,而非凡之人心中义理始终如一,这便对了!
悟空悟透了这层道理,只觉体内造化之地慢悠悠转了一圈,虽只一圈,所生造化却胜过读了千遍《道德经》。
原来悟道亦能增长造化,只是此法只由机缘而定,却不可强求的。
悟空此番游界大有所得,便在荒野之中闲庭信步起来,观路旁树木青草,溪水田陌,样样喜人,般般生动。
这时,他神识一动,已察觉到背后有三人跟踪自己行来,正是那虎力大仙三人。鹿力大仙不知用了何法,此时腿伤已然痊愈。
悟空心中生疑,这三人明知斗不过自己,怎还敢尾随,难道昏了头不成?
此时,鹿力大仙问道:“哥哥,我看这书生怕是造化用尽,才下来行走,何不上去结果了他?”虎力大仙道:“此事还需慎重些,这书生太过厉害,一个不妥,万念俱灰。”羊力大仙赞道:“我看,这这这书生也不过如如如此,竟没看看,看出大哥,给给他那——”鹿力大仙忍不住接道:“大哥此招妙极,便连你我都蒙过了。”
虎力大仙颇为自得道:“那道经其实并非假货,只是增长造化极慢,这无用的真货,嘿嘿,比假货还害人呢。”
鹿力大仙伸出拇指道:“此界中虽有不少修士,但大都修为孱弱,或与世无争,待收拾了这书生,你我兄弟仍可逍遥自在,哈哈。”
三人又跟着悟空走了老远,鹿力大仙耐不住性子道:“我看这书生定是法力用尽,否则以他修为,早就腾云去了,何苦在这山野间闲散游玩。”
虎力大仙思忖一阵,终于决断道:“好,一齐上,莫要吝惜什么符咒法术,得了他身上法宝,恐怕百年受用不尽。”
三人慢慢缀到悟空身后,六只手齐发,尽是些金符雷咒,杀伤力极大。悟空虽未料到这三人竟敢对自己下手,却也丝毫不在意。
他转身一笑,两只大手蒲扇般伸开,将这些符咒握在两手间,只听刀斧声、雷爆声阵阵,均从悟空手中迸出。
悟空摊开两手,毛发无损,对着三人笑道:“还有吗?”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零三章 伏三怪
三人看得瞠目结舌,如同吓傻了一般,还是鹿力大仙反应最快,第一个跪倒求饶:“上仙饶命,上仙饶命……”虎力羊力大仙紧跟着跪倒,连声求饶,那羊力大仙口齿不清,又唯恐比那二人说的少了,一个劲“上仙饶——”“上仙饶——”,单单“命”字却说不出来。
悟空见这三人,心中觉得有趣,却也无杀他们之意,虎力、鹿力、羊力三人颇具喜感,况且他不知太上老君引这三人入界的原因,唯恐杀之令老君不喜。
既然杀之无用,眼下正有一件颇费工夫的事要寻人去做,此际这三人犯在悟空手中,正是时候,好好驱使他们一番,也算小作惩戒了。
悟空摆摆手道:“起来吧。杀你三人易如反掌,却怕污了我的手。”
鹿力大仙紧跟着道:“上仙说的是,我等如蝼蚁一般,若与我等一般见识,但恐有损上仙威名。”
悟空点点头,道:“说的也是,眼下有一个活计,要你三人去做,不知三位可有空暇啊?”
三人惊喜万分,只要悟空不杀他们便好,便是上刀山下油锅,也先应了再说。忙不迭点头道:“上仙尽管吩咐下来,我三人便是拼得一死,也要将事情办妥。”
悟空道:“我且问你们,这界内土地五谷难生,你三人如何积攒了许多粮食?”
虎力大仙忙道:“回禀上仙,此事亦为偶然。我三人自幼修行,于田中劳作一窍不通。这界内田地如何,原本与我等也无关系。只是一次演习法术,在一块田地上施展了呼风唤雨,过了几月,发觉此处竟然五谷丰登。我三人便觉,可能与施了法术有关。于是便屯田播种,到开花时节施展这呼风唤雨,多年下来,便积攒了许多粮食。”
悟空点了点头,虎力大仙说的甚合情理,虽是误打误撞,也与自己的法子同源。虎力大仙以为悟空还要粮食,自怀中又掏出两个乾坤袋道:“余粮尽在此处,上仙若要,便请笑纳了。”
悟空摆摆手,道:“我要尔等办事,便与这田地有关。”
三人忙竖起耳朵仔细聆听,唯恐漏了一字,办事不力,惹得上仙恼火。悟空接着道:“自现今起,你三人要游遍这界内六十四国,叫百姓在庄稼开花时,将每一株都摇上一摇,晃上几晃,身旁若有人持扇煽风则为更佳。可听懂了?”
三人听了,虽不明悟空为何要这么做,却也一直点头。此事虽稍麻烦些,却也好过丢了小命。悟空又道:“凡各村各镇有田地处,一处也不可漏过,可能做到?”
“谨遵上仙法旨!”三人齐声道。
“好了,你们即刻行事。容尔等一月工夫,我将挨村挨镇严查,若有遗漏,此番必不再饶!”
三人答应一声,转身要走。悟空又将三人叫回道:“欺心国中那小镇中,那个叫孟轲的老者你们可还记得?”
听三人称是后,悟空道:“欺心国中,你三人带着孟轲前往,只说此术乃是孟轲所传,助他威信,可能做到?”
三人自然答应,然后便告辞离去,准备行事。这三人此刻再不敢耍什么花样,只商议个最快的法子,便是三人分头行事。他三个在界内厮混日久,于地理甚熟,没想到此刻派上了用场。只是以往前去,乃是为自己积累造化,此番却要受人指使。
悟空此举并无他意,只单纯为了百姓衣食丰足,也算行了一件善事,顺便为孟轲在欺心国中树立声望,为他将来教化百姓做好铺垫。
了了这桩心事,悟空也不回欺心国,料那虎力三人不敢不依言而行,他便寻了个僻静处,专心修习起《道德经》来。
※ ※ ※
天界之上,大罗天中,昆仑仙岛瑶池大摆宴席,自是为老君庆功。
天上地下皆知,花果山群妖杀天将,反抗围剿,三名头领居然胆大包天杀上天庭,便是西方如来出手亦被那奸猾的猴子逃脱。幸亏居于三十三天的太上老君及时赶到,老君虽误饮七日醉,仍掷出金刚琢将妖猴擒下,捉回了兜率宫……
自有天界以来,从未有过妖类攻上天庭的先例,此番平妖,无疑除却天庭心头大患,老君自然居功至伟。
瑶池宴上,三清四帝、各方神仙真人、星君斗元、尊者天王无一缺席,纷纷来贺玉帝。玉帝、王母自然笑逐颜开,号称此乃老君功德。
玉帝举杯道:“逢此大喜之时,便定此会为‘平妖大会’,如何?”
各坐座位,走锺传觞,弄琴鼓瑟,果然一场好会也。有诗为证。诗曰:
花果山中妖气嚣,此番更显道宗高,龙旗鸾辂祥光蔼,宝节幢幡瑞气飘。仙乐玄歌音韵美,凤箫玉管响声高。琼香缭绕群仙集,宇宙清平贺圣朝。
酒饮至兴起,玉帝乘机道:“花果山匪首虽已伏法,然据说花果山群妖见机不妙,已奔走四散,如此星罗棋布、势成燎原,反倒无从戡乱……”玉帝说到此处故意一顿。
玉帝既出此言,下方便有人琢磨陛下此言意图何在,此时有人接道:“万岁不必担忧,那群妖既然散了,便与普通妖兽无异,已是不成气候,难以再兴风作浪。”
又有人道:“偌大一个花果山都已散了架,便再聚起,也无非被我天庭灭了而已,何惧之有?”说话这人乃是一个散仙,人称赤脚大仙,此人一双铁脚极为厉害,据说身具异宝,一身修为着实不可小觑。
赤脚大仙如此一说,庭中众人哈哈大笑,唯有李靖父子面色不善,托塔天王剿妖不利,此际坐在这里委实不是滋味。
李靖清了清嗓子,来到殿中,先与玉帝施了个礼,又给老君行礼,问道:“敢问老君,不知那妖猴如今在何处?”
老君举杯刚要饮,听李靖问他,将杯子放下道:“难道天王还怕他跑了不成?”
李靖忙道:“岂敢岂敢,何人能从老君的兜率宫中逃出?只是怕走漏了风声,他那些妖精兄弟便来救他。自然,救是救不出去的,但唯恐扰了老君安宁。”李靖这番话说的十分小心,自老君擒住孙悟空后,他开始重新审视三清的巨大能量。道教三清常年来韬光养晦,有的神仙甚至只将三清当作道教的符号,却忘记了这三个活生生的仙界巨擘。李靖自然深知三清厉害,不会如此看待,但久而久之,却也淡漠了三清乃是道教之祖,唯以天庭为尊了。
老君哈哈大笑,道:“那妖猴也没甚么本事,放入我那八卦炉中,不过个把时辰,便化为飞灰了。”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零四章 我的道
此语一出,众人皆惊,但心中所想却大不相同。
大多神仙心道,这老君果然本领高强,据说这妖猴也是太乙金仙的道行,远远强于我等,在老君手中却也灰飞烟灭了。一些有心计的道,老君哪老君,不知你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即便炼了这妖猴,也不能在此地说出,一旦传扬出去,那妖猴的众多兄弟岂不为他报仇?到时,即便你有天大本事,你在明处,人家在暗处,又如何防范得了,你那兜率宫只怕真不得清净了。
有几个身份了得的却是半信半疑,真武、紫微二人自然是不信的,那妖猴乃是灵明神猿转世,老君若能舍得炼了才怪。
玉帝却道:“炼得好!正当杀鸡儆猴,老君此举乃是炼猴骇群妖,看天下妖类还有哪个敢再作乱!”
王母见玉帝夸赞,与旁边仙女低语几句,这仙女手捧玉盘,两枚大株蟠桃半红半绿喷吐甘香,送至老君桌上。
老君见王母奉礼,却不能失了礼数,急忙起身道谢。
众人借此机会,又饮了一轮,那托塔天王李靖自讨个没趣,悻悻然回座去了。
欢饮之后,赤脚大仙行至庭中,先与玉帝施礼,又来到老君面前道:“老君轻描淡写,将那妖猴擒住,深感我道家法力博大精深,特具交梨两颗,火枣数枚奉上,还请老君笑纳。”交梨火枣乃是能使凡人白日飞升的仙果,颇为奇异,老君也不推辞,呵呵道谢,将这果子收了。又有南极仙翁上前,奉了紫芝瑶草,碧藕仙丹,老君亦同样收了,也有些伶俐的,身上带着奇珍异宝的散仙,亦上前敬献给老君。大多人看看口袋,自觉自己这点玩意实在拿不出手,便只好作罢,暗恨自己错过一个结交道教之祖的机会。
一场大宴饮了将有半日,众皆酩酊,老君辞了玉帝,不回自己那兜率宫,却径直往玉清境而来,他来至大殿,静坐观界,大吃一惊。
但见界内六十四国,田垄间忙忙碌碌,一派丰收景象,再观欺心国内,民风大转,那大儒孟轲已被奉若国师般的人物,弟子遍布国内,讲学授道。
老君掐指一算,呵呵笑道:“好猴子,好一个神猿,便再给你个造化又何妨?”
※ ※ ※
悟空遣走虎力大仙三人,修行一月,便依言按国探查,发现虎力大仙三人此事果然做的无可挑剔,各村各镇均知授粉之法。他再回欺心国,见孟轲在欺心国内威望已非比寻常。
于是他放下心来,只专心修行,在这界内,愈读那《道德经》愈不愿停下,此处学经修炼速度快得出奇,自身造化突飞猛进,初来界内时的淡紫色光团,此刻大了一圈,颜色也变得深了一些。
这一日他正于一座孤山顶上静坐,忽觉头顶有一物落下,他手疾眼快,伸手捉住,竟是一个偌大的蟠桃!
这颗蟠桃,扁扁圆圆,半红半绿,上生紫纹,悟空接了过来,不必细闻,也觉异香扑鼻。悟空不明所以,如何这虚空之中竟会落下蟠桃?
他想了想,此事蹊跷,还是谨慎些才好。此处乃是老君之界,这蟠桃绝非俗物,说不准便是王母园中的蟠桃。但人心难测,在弄清楚来历之前,还是不敢轻易吃下。他想了想,将这蟠桃收入了虎力大仙那乾坤袋中,早年与牛魔王闲谈,曾说到乾坤袋中储物,可万年不损。
据称,这紫纹的蟠桃乃是最好的一种,吃下一颗可与天地齐寿、日月同庚。这话多半是吹嘘,想那人参果树乃是开天辟地的灵根,也不敢如此说,蟠桃树能批量种植,功效多半比不上人参果。但即便如此,也算天地异宝了。
太上老君,何故赠我蟠桃?
蟠桃啊蟠桃,凡修仙之人,哪个不盼着得到你,到了手中却不吃的,除我老孙之外怕是少见。悟空将蟠桃收了起来,再不去想。
这颗蟠桃扰了修炼的心思,他便索性起身,去往欺心国寻孟轲。
孟轲此时堪称飞黄腾达,与之前那落拓书生自然不能同日而语。在欺心国都城之中,国王钦赐偌大一座豪宅,仆从数以千计,又有门生无数,遍布国土之内。每每出行,必前呼后拥,排场不下于帝王。
孟轲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了白衣书生而起。心中感慨万千:我举数十年之功,日日传道讲学,功不及一镇;然不过半年,竟位及如此。而今欺心国内百姓手中捧的,眼里看的,心中记的,尽是我孟轲手著,不必许多时日,这欺心国便将更名大仁国了。然平心而论,这并非我之功,乃是那书生仙力使然。如此说来,岂不是书生之道力不逮,唯有神仙最不凡?既然如此,我等求学问道又有何用?莫如一同修仙,自可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了。
悟空万万想不到,他做了一番手脚,竟使孟轲产生了修仙的念头。他来到欺心国都城,只稍一打听,便知孟轲所在。
孟轲此刻正于书房中发呆,忽地眼前一花,见那白衣书生现于眼前,他惊喜万分,心中正有一个大大的问题,要教这书生解惑。
孟轲施礼道:“上仙,可盼了你许多日子了。”
悟空笑道:“你在此界已住了数十年,为何又急在一时?”
孟轲道:“一成不变时,只混沌度日了,一旦事兴,便急了。”
悟空道:“时急时缓,却非大贤所为。”
孟轲道:“书生问道,与仙家相比直有云泥之别,悲莫大矣。”
悟空问道:“为何有此念头?”
孟轲也不隐瞒,于是将自己近日所想与悟空直言了。
悟空哈哈大笑,自己在那小镇中听了孟轲名字,已是先入为主,自认为这便是亚圣孟子了,却忘了就算是圣人也是自孩童长起,自己却忽略了这点。
此刻他已明白,此时的孟轲,虽亦能著书立说,却还不是那个已成大家的孟子。他问道之心不甚坚固,与自己在大恶国遇到的那几个善人相比,已大大不如了。心中之理随外物而变,早落了下乘。
悟空于是做了一篇谶文,吟道:“道家传下玄妙文,佛家颂经入相空。儒者仁义礼志信,万道同源并无宗。心中义理若常变,到头终究一场空。”
孟轲身子一震,悟空这几句话正中他的要害,他沉思一阵,不由得脸颊赧红,心中羞愧之意难以自抑。“心中义理若常变,到头终究一场空。”自己若就此放弃自己的“仁”道,转而修仙,他日再遇到比修仙还强的道法,还改不改?母亲自幼时便教导自己,做事要从一而终,自己只见了修仙的好,却连最简单的至理都抛之脑后了,如何不羞?
他做了一个长揖到地,再起身时,脸上神色变得坚毅无比,孟轲来到桌前,将案上一张写满“道”字的绢帛一把扯碎,朗声道:“终有一日,教我孟轲之道天下闻名!”
便在孟轲这句话说完之后,天空中一个声音忽然道:“既闻道,许你离界!”声音乍落,孟轲整个人倏地自虚无中消失不见。
悟空这等修为居然半点征兆也看不出来,孟轲便已不见了。
孟轲走了?离了此界?
“既闻道,许你离界!”“闻道”便是离界的条件吗?若如此,我的道,在哪里?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零五章 生死门
悟空在书房内随意看了看,都是些孟轲自撰的手稿,他只粗略一读,并未深看。孟轲虽走,这些书稿也会流传下去,毕竟孟轲在欺心国中百姓心中已如同神仙一样。
孟轲无半点修为,自然是太上老君引他出界,临走时还给了自己一个暗示,便是“闻道”。“闻道”可做多种解释,但在此处,应当如孟轲般心智坚定,认知到达一定高度。用他前世的话来说,是建立了具备完整人格的世界观和价值体系,自修行来看,便是信力、精进力、念力、定力、慧力五力合一。
信力能教心坚志定,不入歧途;精进力能除懈怠心,每日寸进;念力能舍离虚妄,只行正法;定力能破乱想,使专心致志;慧力乃天赋悟性,能破诸多疑惑。
悟空细数了数,后四者自己都能做到,唯有这第一,信力教人不入歧途,自己懂却懂了,然何为歧途?
人人都只认自己所识之道便是正途,哪个会明知误入道途,还奋勇向前的。孟轲只知“仁”为道,韩非子主“法”为道,孔丘主“仁礼”,老子崇自然之道……各有不同,又各有所成。
悟空琢磨了一会,不由苦笑起来,既然道无定法,自己又何必纠结于此。他只这个念头一生,体内的造化光圈又慢悠悠转了起来,此次却是转了三圈才停,造化生长自然更多。
悟空大喜,同时又有些无语,原来这造化生长如此容易,既然如此,何必再费时读经。他却不知,有多少人耗其终生,也难以企及“问道”的境地,而即便有些到了这一步,却又在“道”之高下上虚费光阴。
悟空见孟轲自迷茫入矢志不移的“闻道”过程,本身便是极为难得的历练,他以太乙金仙的修为从中深得其味,感悟颇多,更是难得了。
他得了甜头,却再不甘心打坐熬磨,起身出了孟轲宅院,去界内寻虎力大仙三人去了。
以悟空的修为,想找到此三人再容易不过,不过片刻,便在一处都城寻见。这三人再见悟空,心中忐忑不安,不知这上仙又有何吩咐。但即便心中不愿,脸上也要堆满谄笑应对。
悟空问道:“你三人自别界来此,经历‘生门’‘夺门’,可知这二门何时开启,可有定时?”
虎力大仙道:“回上仙,此处并无日月历法,据闻这‘生门’大概每月开启一次。位置在常乐国与忧思国交界处。”
悟空稍一回忆,这两国都在太极图最上方,原来这‘生门’便在阴阳双鱼交界之处,阴阳相遇则生,倒也有趣。
他既知生门所在,便不再迟疑,直接驾云向那两国之间飞腾而去。
到了那地,见一座高高山脉耸立,这山脉悟空早已见过,乃是横亘此界的一座连绵山脉。此山在阴鱼这面尽是白色,如白雪覆盖,在阳鱼这面却尽是黑色,如被墨染了一般。黑白相交这道纹路,便是阴阳鱼的交界。
悟空到了这交界的最上端,见已有数百人在各山头上分坐,彼此相隔甚远,彼此相安无事。悟空神识一扫,大大小小山头共计三百六十五座,暗合周天之数,上面各有一人端坐。
空中又有许多修行之人或居高盘旋,或端坐云头,只是眼中一缕缕冷光逐个山头搜寻,似乎是在找寻非常重要之物。
忽地,一个身影似是找到了目标,在高空中激射而下,扑向其中的一座山头,那上面端坐之人早有准备,跃起便迎战,二人你来我往斗在了一起。悟空见这二人最多不过地仙修为,出招却极为狠辣,不离对方要害。
不过片刻工夫,自高空冲下这人掏出一样法宝,形如一个带盖的小镜,他将这盖子掀开,其中射出一道绿光,正中对手前胸。这对手眼中露出不可置信的神色,自高空坠落下来,眼见已是殒命了。
悟空大吃一惊,此界内居然也可杀人?!
见这人斩杀了对手,便取而代之,坐在那人的山头之上。
悟空有些明白了,敢情这山头是要靠抢的,只是不知坐在山头上却有何妙用。自己在界内也逡巡了几圈,并未发现有如此多的神仙。看来自己也不能太过自恃,神仙法术,还是各有所长。
稍待片刻,又有几人下去争夺山头,倒是互有胜负。
悟空不解其中奥妙,见不远处有一中年大汉,正在那里摩拳擦掌。悟空驾云靠近,这中年大汉立时生出警惕之意,见悟空一脸笑意,仍虎视眈眈。
悟空见他如此神色,远远地便站住道:“敢问大哥,为何众人都要抢这山头?”这中年大汉道:“不知山头何用,你来此做甚?”
悟空道:“来此只为寻那生门。”
大汉见悟空一副书生模样,又问出这么简单的问题,脸上鄙夷之色尽显,道:“那你却来错了,此处没有生门,只有死门。”
悟空搔搔脑袋,难道那虎力大仙三人骗他不成。但仔细一想,这个可能性微乎其微,他尚未离界,若是骗他岂不怕他报复,大概也不知内情,顺口胡诌。
悟空便道:“乃是一个朋友告知,不知这生门死门有何差别?还望兄台告知。”
大汉见悟空彬彬有礼,却也不好为难,便道:“此界乃是活人之界,离了这三百六十五个山头便不许杀人,故自另一界过来,那门叫做生门;但是,想要自此出去,却要历尽生死考验。而入的那界,便也和死界无甚差别,故自这界出去,这门便叫死门了。”
悟空恍然大悟:“原来生门死门却是一座门。”
那大汉又道:“正是如此,死门有三百六十五座,便在各处山头之上。此门一月才开一次,仅容三百六十五人通过,此次若没夺得山头,便要下次了。”
悟空不解:“门那边便是死界,为何争先恐后?”
大汉咬牙切齿道:“那边有许多仇人,若不过去杀了,怎能解心头之恨。”
悟空见他不过神仙四品左右修为,摇摇头,心中颇为他担心,便抱拳称谢离去。
那大汉亦摇头道:“一窍不通,也敢来此地,可惜了一副好皮囊。”言毕,这大汉瞅准下面一个弱者,便持兵刃下去交战了。
悟空在这里寻思,若要去那界,便要杀人抢夺山头,这下面三百余人,皆无仇无怨,倒杀谁是好呢?
便在这时,两个地仙人物空中厮杀,一人敌不过便逃之夭夭,另一人便在后面追赶,这人倒朝着悟空的方向疾奔过来,见悟空横在面前,这人喝道:“前面那厮闪开了!”言语中毫不客气。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零六章 立杀志
悟空见有人追他,也不与他较劲,便让在了一旁,这人飞了过去,后面追上那人阴毒的目光盯向悟空,却怪悟空给他的对手让路,一来往间,右手一洒,几枚黑魆魆的透骨钉在空中画着诡异的路线,分袭悟空要害。
悟空不怒反笑,这人真是不知死活,自己正要寻个合适的人来立威,便有人自投罗网了。他使个正立无影,便从原地消失,那偷袭之人还在诧异,头顶一杆千钧之棒砸了下来,将一个大好身躯砸得支离破碎。此时前面逃跑那人忽觉后面异常,回头一看,这一惊非同小可,那地仙八品的高手竟然被给自己让路这书生一棒打杀。
他见悟空又对自己微微一笑,心中震骇,在虚空中伏倒,疾呼:“前辈饶命,前辈饶命!”
悟空自然不屑和他一般见识,自轻飘飘去那空着的山头坐了。
这山头不大,周围有六座相邻山峰,彼此距离不过二三里,对他们来说,称得上转瞬即至。悟空端坐下来,才想起方才忘了问那大汉,这死门还有多少日子开启。
他见那大汉此时已被人击败,一脸沮丧立于半空,四处逡巡,寻找更弱的对手。
忽然,这大汉看见适才向他询问的白衣书生,竟安然坐在一座山头上,对着他微笑。他心中大惊,如果他没记错,此处山头原主人是一个十分强大的地仙,原来这白衣书生竟是深藏不漏的高手。
他心中哀叹,自己若有这般本事该有多好,可恨那群贼子仍于那界逍遥,此仇不知何年才能得报。
悟空见这大汉面上露出悲戚之色,心中一动,他是自那界过来的,应该知道许多内情,自己何不助他一臂之力,打听些事情,彼此各取所需。
悟空于是飞身而上,来到这大汉身边。
大汉见悟空过来,心中又是一惊,提醒道:“你好容易夺的山头,莫要轻易离开,否则被他人占了,岂不白费气力。”
悟空笑笑道:“无妨,再夺回便是。”
大汉道:“恨我有眼无珠,竟未看出前辈乃是高人。”
悟空笑笑不答,他也不是自夸,在这里,也的确算得上是高人了。
悟空问道:“不知这死门还有多少日子开启,兄台若知,还请不惜言词指点于我。”
大汉叹了一口气道:“最多还有两日便开启了。”
悟空“唔”了一声,又问道:“兄台只顾叹气,不知有何心事,我承蒙指点,总要有个报答才好。”
大汉眼前一亮,急忙道:“前辈倒教我惭愧,些许小事何足挂齿,只是……只是……”
悟空道:“既是豪杰,便无需忸怩,有话直说便是!”
大汉道:“前辈若能助我过界,我章回任凭驱使!”说完又摇摇头,“唉,我这点微末本事,想必前辈定是看不上了。”
悟空问道:“原来你叫章回,你对那界可熟悉?”
章回听悟空此言,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道:“熟悉,熟悉,我在那界待了几十年,自然熟悉的很。”
悟空道:“如此甚好,待过界后,你便与我一起,遇有不解之事,我便随时询问,可好。”
章回大喜,便要跪下称谢,悟空一把扶住:“不必如此,彼此相求,两不相欠罢了。你看看下方,喜欢哪座山头?”
章回听到这话,险些从云上坠下去,这白衣书生是何方神圣,这话说的也忒大了吧。
悟空又道:“见你犹疑不定,我便替你选了吧。”
他回到自己那山头,对离自己最近的山头上那人喝道:“老兄,我有个朋友要过界,可否通融一下,给我让一让。”
那山头上端坐,是一道人,悟空方才杀人,他看的清清楚楚。听悟空此言,他脸上阴晴之色不定,内心自忖能否敌过悟空神出鬼没的身法,犹豫好一阵之后,终于作出决断,恨恨离去,让出这山头。
悟空冲章回招了招手,章回喜出望外,自己梦寐以求数载的愿望终于实现,他落了下来,还未站稳。旁边有一山头上的黑袍人叱道:“如此修为,也敢坐在此处,只怕你朝不保夕!”
悟空见此处人一个胜似一个霸道,自己若不拿出些厉害手段,还将有人挑衅。他跃至那黑袍人对面,凌空一指,淡淡道:“聒噪,滚出去!”
这黑袍人浑不在意,桀桀怪笑道:“老祖在此坐了许久,也无人敢来,早就手痒了。”悟空笑道:“想是你生得丑陋,旁人却怕污了手。”
黑袍人眉毛一立:“好胆魄啊,便教你尝遍百毒而亡,如何?”
悟空一听说百毒,原来这人是使毒的行家,他立时生起了警惕之心。西游记中有毒之物不多,印象最深的还是女儿国的蝎子精,本事平常,却也教悟空吃得好苦头。
黑袍人坐姿不变,身躯自岩上飘起,两手食指轻弹,便是两股白烟激射而出,这白烟极细,凝而不散,在空中如两根尖针一般。悟空谨慎起见,不敢硬接,闪了过去。
黑袍人却不再施毒,抖出一柄灵蛇鞭攻了上去,悟空挥棒接下。
这两杆兵刃一个极硬,一个极软,相交时却也有金石之声。打了几招,悟空觉得这黑袍人也只平常,比起毕月乌、胃土雉也差了许多,于是再不啰嗦,齐天棍法施出,只见漫天棍影,无从寻迹。
黑袍人哪见过这等级数的招式,只三两式下来,便退了几里远,口中急道:“道友住手,误会,误会!”
悟空也不追杀,道:“饶你一命,莫再让我见到!”黑袍人连连点头,匆忙远遁去了。
悟空回到山头,见章回对他连连眨眼,悟空知道他有话要说,便过去询问,章回道:“方才那人,在杀界也小有名气,人称黑袍老祖,据说已有天仙修为了。”
悟空道:“我瞧他却也稀松平常。”
章回道:“他或许平常,我也看不出来,总是比我厉害许多。可黑袍老祖在杀界有几个帮手,却是赫赫有名的人物。”
悟空也不在意,道:“无妨,不来找我算他造化。”悟空虽未进那杀界,此时已初明端倪,那地界必是与老君这一界相反,正是强者为尊的规则。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低调?悟空在此界得了甜头,便揣摩起了造界之主的心意,他既然要杀,那便杀出个名堂来,或许造化便蕴含在这杀戮之中。
章回见悟空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心中敬仰之情倍生,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好大福分,竟傍上了一棵可供乘凉的大树。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零七章 劫杀界
太极图上,阴阳交汇处,巍巍三百六十五峰,乍看去倒也风景秀丽,谁能想到此处却是整个界内唯一的血腥之地。
天空中厮杀不断,随着开门之日的临近,前来争夺山头的人越来越多。原本神仙五品以上的人便能在山头上坐一阵,现在至少也要地仙以上,才有可能争得一席之地,甚至还有天仙级的人物出现。
悟空与章回二人自坐下起便不得安生,章回仅是神仙修为,悟空虽是太乙金仙,却只以地仙一品的修为示人,自然无法震慑他人。
杀戮界,无非一个杀字而已。
面对挑战的诸人,悟空却也并非赶尽杀绝,有那晓得进退的,只试探几下便告饶,悟空也不好再下狠手。至于那些亡命之徒,出言不逊的、不知死活之辈,悟空却毫不留情,金箍棒舞动开来,便有十数条人命死于棒下。
到了最后一日,又有许多地仙八品、九品甚至天仙级的人物来此。
这些人自恃修为高深,偏在最后一日来此,显然对夺得一个山头极有把握。其中更有几人,只目光一扫,被他盯住的修士便急忙让出山头,自己另寻去处了。显然是凶焰远播,无人敢逆。悟空虽见这几人猖獗,却不干己事,也不理睬。
此时又有三人,飞至悟空所在的这座山头,见下面七座峰头上,有五名地仙四五品的人物,一个白衣书生仅有地仙一品,而另一个大汉居然仅有神仙级修为。
这三人两男一女,两名男子一穿黑,一穿白,这女子花枝招展,打扮的如同孔雀一般艳丽。三人都是地仙九品的修为,眼看便到天仙境界。
这黑衣男子落了下来,手指悟空、章回,又随意指了一个端坐峰头的地仙,喝道:“你三个,让出去!”
那地仙见这三人,二话不说,起身便走。章回见了这三人,心中忐忑不安,但见悟空泰然自若,便也鼓起勇气坐着不动。
“咦?”这黑衣男子颇为诧异,这两个微末角色竟敢不遵自己的意思,立时面子上便有些挂不住。他见章回仅神仙修为,自己不屑出手,便一掌凌空击向悟空。
悟空端坐不动,也是轻飘飘一掌迎上。
云上那白衣男子与艳装女子见这白衣书生居然还敢硬接,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只等悟空被黑衣男子击飞。
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悟空纹丝未动,这黑衣男子倒飞出无数丈远,口中喷出一道血雾。同行两人大惊,飞过去扶住。
那艳装女子乃是三人中为首的,眼中恨意滔滔,却不敢过去与悟空交战,只隔空问道:“你是何人,可敢留下姓名?”
悟空斜眼瞥了一下这女子,又合目静坐不语。此举之意再清楚不过,那便是——你不配知道!这女子恨极,红唇紧抿,低声道:“走!”
三人嚣张到来,结果仓皇离去,这说起来也只是片刻的功夫。
就在这时,天空之上一声巨响,又有一个声音如龙吟虎啸道:“离善恶,入劫杀,生死相隔,难再回头。”
悟空认得这声音,这声音的主人与将孟轲引出界的乃是一人,正是太上老君。
四句话仅十四字,却包含许多深意。众人皆称此界为“生界”,这声音说的是“离善恶”,难道界名便是“善恶界”而将入的杀戮界,是叫做“劫杀界”吗?
“生死相隔,难再回头”说的又是什么,出了之后,便再难回来了吗?即使如此,为何有许多人前赴后继,不惜以命相搏,要入这劫杀界?
事至如此,已不容回头,此处虽安生,亦知出界之法便是“闻道”,悟空却知,这闻道说来容易,真正能到此境界却实在极难。孟轲在自己相助下,才机缘巧合成就了一颗仁道之心。而他的“闻道”却是凡人的闻道,自己要以太乙金仙闻道,必定要难上千万倍不止。既然毫无把握,还不如去另一界探个究竟。
“难再回头”,权且一听罢了,车到山前必有路!
这四句话说完,天上争斗者立刻停止,均知三百六十五扇死门都已选定主人,再抢也是无用。
一阵静默过后,自上空虚无之处射下道道白光,每一道光芒笼罩一座山峰,光芒消失,那峰顶的人也随之不见。
悟空丝毫不做抵御,闭上眼睛静静感悟,这感觉,与自己施展筋斗云的瞬移极为相似,只是,一次瞬移三百六十五人,这修为真是惊天骇地。
这一瞬似乎极短,又似乎漫长之极,悟空便觉自己体内造化不自主地涌动起来,他并不陌生,第一次遇无支祁,然后遇通风、王禺时,他都有过这种感觉,只是,此地有谁?莫非七神猿中的某一位也来到了这一界?
终于,脚落了实地,悟空睁开眼睛,第一件事便是寻那大汉章回,所幸他仍在身边。
所立之处,尽是黄沙,大风卷起,茫茫一片沙海,几难视物。
悟空将章回拉近身边,问道:“可知此处为何地?”
章回道:“这杀戮界只一处有黄沙,便是极西之苍山血漠。”
悟空再问:“此界到底是叫劫杀界还是杀戮界,苍山血漠这名字好怪,可有来历?”
章回道:“劫杀界便是杀戮界,没什么分别的,反正入了此界,免不得杀戮,倒没见有什么劫。苍山血漠……此地诡异得很,白日里看只是黄沙,到了夜晚,月光一照,万里黄沙尽变成苍青色,若是抓上一把,竟能攥出鲜血来,你说怪不怪。故此便叫苍山血漠了。”
悟空听了“极西”与“白日夜晚”,心中安定许多,在“善恶界”待了许多日子,无日夜黑白,无东西南北,还真是凌乱得很。
悟空想了想又问:“这生门死门出入可有限制,若想回原来那界,可能做到?”
章回道:“自然能,只要有本事占山,便可去了。只是自杀戮界去善恶界的,大多人住不上两月便又回来了,那一界平平淡淡,何趣之有?”
悟空霍地明白了,所谓“难再回头”指的不是身,其实是心。
三百六十五人,立于大漠中,如三百六十五杆旗帜。衣襟猎猎飘扬,风沙袭面,无一人稍动。
他们在等待什么?
悟空对章回道:“走罢。”
章回道:“不,不能走!”
悟空疑道:“为何?”
章回道:“天快黑了。”
悟空抬眼望去,一轮昏日挂在半空,无非便是申时时分,哪里会立刻黑了天。
忽地,风沙骤止,一轮红日如同被线牵着,直直便坠了下去。
须臾,云阴月黑风沙恶,昏昏鬼气自周边袭来。
悟空眉头一皱,这情景的确诡异,又问章回:“好日头,说不见便不见了。”
章回道:“前辈,此刻可要小心了,稍后有大漠孤魂来犯,极难对付的。”
悟空心中怀疑,章回修为低微,竟知道的如此多,便问:“你出入这生死门有几次了?”
章回一怔,却道:“只此一次。”
悟空笑道:“你倒知道的多。”
章回见悟空如此说,忙解释道:“前辈勿怪,我虽修为低微,但我族中也有几人,在这杀戮界叱咤风云,况且这些典故早已流传开来,在这杀戮界乃是尽人皆知的,算不得什么秘密。”
悟空点了点头,道:“既然有孤魂来袭,你为何毫无惧意?”
章回听了此问,神色黯然,自怀中取出一物,却是一枚灰绿色乌突突的玉佩,道:“此物乃是我好……好友相赠,不惧鬼魂的。况且,这些孤魂不知为何,只寻修为高深的下手,我这点微末道行,倒也无人在意。”
这时,只听“啊”地一声惨叫,一个地仙狂叫一声,然后便如疯癫了一般,乱杀一气,施展的都是自身最强的法术,周围几人躲闪不及,已有些受了伤的开始咒骂,自然乱作一团。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零八章 大漠杀
这地仙施展完法术之后,身体僵直,横卧于地上,显然已是殒命了。
悟空凝神查看,隐约见到一缕阴魂自那尸体上游出,又游向下一个修为略低的地仙。悟空自修了《玄空法秘诀》后,微视已小有所成,目视鬼神已不在话下。
这地仙不知修了什么偏门法术,似乎有所感应,身形游弋,躲开了阴魂的偷袭。
悟空心中惊异,仙人共分天地神人鬼五类,这阴魂不属于任何一类,只是类似仙人元神逸出,没想到竟然如此厉害,取地仙性命易如反掌,难道这是夺舍吗?
此界主人是不是太上老君?为何要布下如此厉害的杀阵?
这时,有一地仙喝道:“大家站近些,围成一圈,有那懂得魂术的及早提个醒,相互照应下。”在此情境下,此人的办法其实颇为有效,然众人无一应答,修仙一途,直管各扫门前雪,哪管他人瓦上霜。
悟空见外围阴魂越来越多,只是比起杀人的那条,修为却大大不如了,他冷笑一声,浑不在意,这些小小阴魂,能奈我何?
此时,众多阴魂闪出了一条通道,似是在迎接什么大人物。果然,自后面闪出一个厉害的阴魂,悟空细查此魂,生前修为也是天仙级的,他心中暗笑,这群地仙怕要惨了。
哪知这强魂直直地便将目光投到了悟空身上,垂涎欲滴的神色简直比生人还要逼真。悟空一怔,难道要打我的主意。这时他才想起章回那句话“这些孤魂不知为何,只寻修为高深的下手”,好,既然如此,那便来吧。
悟空原本已将修为隐至地仙一品,这阴魂不知如何看出的,他心意一动,索性将自己修为变为天仙六品,如此高的修为在这三百多人中也算是翘楚人物了。
果不其然,又有许多阴魂见悟空气势大盛,纷纷游了过来,一个个作势欲扑,却又碍着首领,不敢上前。
这三百多人中,有许多不止一次来过此地的,每每都是涉险侥幸度过,此番见等了许久,毫无动静,有相识的竟彼此聊了起来。有那所学驳杂的,将此事情势描述,众人看向悟空的目光立时变得复杂起来。
天仙六品啊,修到这等境界何等不易?可是,此阴魂阵中,亦有天仙八品的人物丧命于此。
那大阴魂见悟空一副有恃无恐的模样,更将修为提至天仙六品,他心中有些恼怒,不知以何手段指挥群魂,足有上千条阴魂将悟空团团围住,那章回不知所以然,早被悟空扔到圈外去了。
这一片沙地上,出现了一幕十分诡异的情形:三百多人聚作一团,目光皆集中在一个白衣书生身上,个个如临大敌,而这白衣书生的对手却根本不是他们。
少顷,众人只觉地面一震,而后,一轮巨大的圆月自云后钻出,有那知道的大声喝道:“大家小心!”
然后便见远处一道黑线袭来,速度奇快,似是无数蚁群席卷蔓延。悟空面对阴魂时浑不在意,此刻也生起了警惕之心,待这黑线到了脚下,这才看清,哪里是什么蚁群,暗红色的液体覆盖了整个大漠,这分明是一道血线!
不过片刻时间,整片沙漠均被这诡异的鲜血覆盖住,月光照耀,远处竟呈一片苍青色,沙丘起伏,如一道道山岭。好一个苍山血漠!
当最后一粒沙砾被鲜血覆盖时,这群阴魂一齐仰天张口大呼,阴魂自然发不出声音,但悟空此时看得清楚,这群围住自己的阴魂,站得颇为有序,这分明是一个阵势,只是自己不识罢了。
而阴魂仰天的姿态,竟让悟空想到一个字——悲!对,就是悲,是出师未捷身先死的悲,是举目望天天不应的悲,是功亏一篑空余恨的悲……
远方,腾出一片黑云,来势迅捷,这黑云瞬间一转,变成一个黑衣人裹得严严实实漂在半空,如同鬼魅一般。
悟空见了这人,心中惊诧,此人亦为阴魂,令人惊诧的是,他竟然单单以魂之力修成了人形!
天地间物类十种,天地神人鬼,蠃鳞毛羽昆,除此之外,还有七大神猿。阴魂类应类似于前十种的元神,但又并非元神。
寻常仙人肉身若亡,元神逸出后可慢慢休养生息,仍可夺舍再成仙人。而阴魂却无元神般实质存在,莫说夺舍,连轮回也是入不了的,只能以魂灵的状态在天地间存在。
阴魂之所以存在,只因生前有极大执念,不愿忘却,而拒入轮回,或可有些奇特的本领,也只是单对元神才有用。但即使最普通的神通法术,他们却半点也施展不出了。
仙有仙力,魂有魂力,这个阴魂以魂力修成人形,不知生杀了多少人才能达到。
只见这众多阴魂见黑衣人出现,似是十分惧怕,俱都弯腰施礼。
黑衣人到了近处,悟空才看见,此人,无面,只是黑乎乎一片,而这黑色身躯也未曾凝实,若是此处有亮光,怕是半透明的。
说也奇怪,此人虽无面,悟空却能清楚察觉到,这黑衣人在看着他。这感觉,如同被一双来自九幽深处的眼睛死死盯住。悟空第一次生出了心中发悸的感觉,便是面对如来,也没有如此。并非此人强于如来,而是太过诡异。
倏地,黑衣人无声无息自原地消失,悟空暗叫一声不好,立刻使个正立无影,也自原地消失,将真身隐于半空之上。
他施展开《玄空法秘诀》,只见这黑衣人自悟空所立之处风一般掠过,悟空若是不动,定被他撞个正着。
悟空有些恼火,自己惯于使些打斗神通,用在这阴魂类之身肯定毫无用处,唯有导出元神,亦用虚无之力方能与这黑衣人的魂力对上路子。
但如此一来,自己却无把握,他不由得挠头,看来自己所学还是有些狭隘了。
黑衣人一击悟空不中,摇一摇身形,化作黑乎乎一张大网,扑入三百多仙人的人群当中。这大网笼下,至少波及十余人,大多连声音都未来得及发出便告毙命,身上半点伤势也无。
有两人虽仍立在当地,看似无碍,但见他二人目光呆滞无神,尚不如市井间呆傻痴儿,显然已是废了。
黑衣人得手之后,如一支黑色长箭远遁,再不回头,须臾便无踪影,众多阴魂见首领已去,也在月色下慢慢隐于无形。
这一场厄难来的蹊跷,去得也奇怪,尚存性命者皆出了一口长气,暗呼侥幸。适才那黑衣人他们也都曾见,一扑之势,十余名地仙高手瞬间殒命,两名天仙变作白痴,这三百多人中,无一人能挡得住的。
悟空现出了身形,心中不明之处甚多,但此地又有何人可以请教?他见章回傻愣愣站在人群中却无事,便过去一把拉了过来,只想尽快离开此地便好。
章回却道:“苍山血漠在日出之前,无法腾云,只能低空飞掠,但如此飞上一夜,也出不了这大漠。”
悟空心道,我若使出筋斗云不知能否出去,只是筋斗云无法带人,却不能将章回扔在这里,他便道:“既然如此,那便坐上一夜无妨。”
一夜无话,东方一轮红日乍现,众人纷纷腾云离去。悟空见沙地上血色在日光照射下渐渐退去,心中疑窦丛生,此地必有古怪,待自己熟悉一下此界,必再返回探究。
悟空带着章回驾云而起,迎着朝阳一路向东飞去。此界与老君之界大为不同,灵气浓郁,劲风阵阵,与原本的西游世界倒是无甚区别。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零九章 恶土洲
此云刚一驾起,章回被迎面而来的劲风一吹,立足未稳,险些跌了下去,他也会腾云,但那速度怎能与悟空相比?他偷眼看看悟空,唯恐惹得上仙不喜,悟空只一脸淡然,不知不觉已放慢了速度。
章回心道,这上仙杀起人来斩钉截铁,对我却有些善意,真是难得。
疾驰了一个多时辰,终于出了茫茫大漠,低头俯瞰,大漠边上已有些村镇星星点点在地上分布。
章回道:“上……上仙,出了大漠,便是断金洲地界了。这杀戮界内共有五大洲,东方的叫朽木洲,南方的叫余火洲,西方称为断金洲,北部叫做残水洲,中间的叫做恶土洲。”
悟空笑道:“这是哪个取的名字,五行皆损,不得安宁。”
章回道:“也不知是谁起的,只自古便是如此。”
悟空想起一事,问道:“你既有家族,应有族谱,上溯有多少代了?”
章回道:“族谱在本族嫡系手中,我乃旁支,从未见过,只是听老人依稀提起过,少说也有百十代了,几度兴衰,却也在恶土洲屹立不倒。”
悟空又问:“你匆匆要回此界,可有甚么要紧事?”
章回道:“有两件事,一是报仇,二是,二是……”这个粗豪汉子说到此处,竟有了忸怩之色,“二是娶亲。”
悟空诧异道:“娶亲便娶亲,有什么羞?”
章回道:“这件事说起来却有渊源了,上仙若是不嫌我啰嗦,我便说与上仙听听。”悟空笑道:“好啊,趁着赶路无事,便说说吧。”
章回咽了一口吐沫,整理一下思绪,便开始讲述他自此界逃往善恶界的一场经历。
章氏家族,源远流长,虽几经起落,但章回五代以上,出了两个了不得的人物,修为到了天仙七品,在恶土洲也属顶尖角色了。
凡人修仙,自然是愈来愈难,即便资质愚钝,只要方法得当,修个二三十载,怕也能跨过人仙的门槛,有那资质中等的,三五十载便修成了神仙也不为稀奇。神仙而后,寿命大增,便有了本钱去修炼地仙。自神仙至地仙,百人中也能成就一二个,但到了这时,以后便步步维艰,若无上好机缘,没有大造化,可以说是终生无望修到天仙境界,只能活生生看那三灾利害压顶而来,而后神魂俱灭。
能修到天仙的,在此界才算得上是真正的上仙,无论走到何处,都处处受人尊重,成为各名门大派、世家望族招揽拉拢的对象。
章氏家族出了两个天仙七品的人物,家族之势自此飞黄腾达,一发而不可收拾。但是,这些与章回关系并不太大。
章回虽也姓章,其实是因为他祖上曾为章氏家族的奴仆,他祖上身为奴仆,尽忠事人,还搭救过主人的性命,而后主人便赐他姓章,号称待他子孙如同亲出。
事实的确如此,在章回祖上这一脉,在章家颇受尊重,与其他章家人毫无二致。但世事经不起人事变迁,章回祖上与他的主人相继受了“风灾”而亡命。此后二三代还好,祖上余荫仍在,倒也无甚变化。但随时光流转,却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毕竟无血脉之亲,祖上地位又低人一等,章回这一脉便越来越被人冷落。
到了他这一代,在章家的地位已每况愈下,便连章家嫡系的奴仆也看不起他们,称他们是靠着祖宗一点功绩便白吃白喝的窝囊废。
在此界生存,第一看的便是自身本事,章回这一脉,自祖上受三灾而亡后,再没出现过地仙级别的人物,怎能不备受奚落?章回算是此辈中的佼佼者,年仅三十有余,便修到了神仙三品,成为家族中最受期望的后辈。
在恶土洲,除了章氏家族之外,还有另外两大势力与之难分伯仲,一个是问道宗,另一个是兽妖一系。
兽妖一系高手众多,但常年居于深山荒野之中,与世俗毫不相干,虽有些强者时常乔装下山,却也多为换些炼器炼丹之物。问道宗与章家关系甚好,据说曾有盟约,以防兽妖一系进攻俗世。
这一年,问道宗副宗主的嫡传曾孙女,叫做云照影的女子比艺招亲,恶土洲内各家子弟均跃跃欲试,章回虽排不上号,心中却也有了些许萌动。他并非好色攀势之徒,只因这招亲的女子云照影曾与他有过阴错阳差的几面之缘,彼此印象不错。在章回心中,早就暗埋了情愫。
问道宗副宗主,在恶土洲也是权势滔天的人物,他曾孙女招亲,自然不能嫁给寻常之人。但云照影提了两点要求,第一,她的夫婿至少应是神仙三品以上的修为;第二,这男子的年岁不能超过三十五岁。
章回闻之,大喜过望,这条件简直是为他量身定做的一般,于是匆匆去章家报了名。
名门望族中规矩甚多,如章家子弟,此次符合条件、报名要招亲的便有二十多人。这二十多人均知,那云照影才貌双全,又系世家嫡出,若能成为他的郎君,名利美人,一箭三雕,对日后修为也大有裨益。于是,那曾为兄弟的,此刻便起了嫉妒之意,那曾为同门的,此时更有了排挤之情。
如章回这样既无血脉之亲,又无后台依附,自然便是最先被排挤的对象。有几个章家嫡系的子弟联手,更邀了有头有脸的地仙级高手,将章回擒下。擒便擒了,只是却不杀他,只将他投入杀戮界至无我界的生门中。他们知道,入生门易,入死门难,似章回这等神仙三品的修为,再过一百年恐怕也回不来。
而云照影的招亲便在半年之后,章回是铁定无法参加的了。
章回在无我界那三百六十五座山头附近守候了五个多月,眼见坐在峰上的,个个都至少是地仙高手,他即使下去争夺,也是一死。
最后一次,如果他再也入不了死门,便再无机会参加招亲。于是此次誓死一搏,若进不得死门,便死在那里算了。
谁料此番峰回路转,偏偏遇见了悟空,顺手将他带了过来,章回怎能不喜出望外?
章回自知凭自己修为,即使参加了那招亲比试,也很难拔得头筹。但既然回来,便有机会一试,哪怕败了心中也是无憾。他此时只怕章家之人若知道他回到了恶土洲,再来为难于他,自己可实在应付不来。
章回说到此处,便停住不说。他说这番话,唯愿悟空能怜悯自己一分痴心,再流露出相助之意。哪知悟空听了章回之语,自始至终面上微笑,中间不插一言。
章回说完这番话,心中已有了失望之意。
悟空道:“若有话,便直说,吞吞吐吐,空耗时光。”
章回一听大喜,当下鼓起勇气道:“上仙请恕我妄求之罪,只因晚辈实是难忘那女子,可谓日日思、夜夜梦,唯求上仙能助我,只教我能活到招亲那日,我能再见云照影一眼,便是战死在她面前,心中再也无憾了。”
悟空问道:“只如此,便无憾了?”
章回表情坚定,点了点头道:“嗯,此生无憾!”
悟空冷笑道:“大丈夫顶天立地,若只有些许志向,亏你生了一副好皮囊。一个女子便将你迷得晕头转向,你也是有父有母,有祖有宗之人,你这一脉皆对你大有期许,你却如此轻贱自身,早知如此,不如将你丢在那界日日煎熬!”
章回见悟空言辞激烈,跪在云上道:“上仙,非是小人不想,只是小人虽有些许资质,却没有仙法秘笈、丹药护法,便是活到今日,已是万幸了,哪里还敢奢求更多!”
悟空又道:“你倒是个识时务者,我倒问你,你志在何方?”
第二卷 道可道 第一一零章 初识物
章回道:“遇到云照影之前,小人只求修为日日增长,若能到了地仙,便可恢复我系的地位;遇到云照影之后,修道之心却似淡了许多……得知她要招亲,我便丢了魂,整日想着招亲之事,便连修炼也搁下了许多。”章回越说越是羞愧,到了最后,已是满脸通红。
悟空哈哈大笑,这一个鲁莽汉子,没想到却是有情之人。便笑道:“你说的实在,我却懂了,谁道世人必要修仙才为正道,便只问情,又何错之有?哈哈……”
悟空一声长笑,章回却愣住了,这上仙……莫不是答应我了?
悟空笑了之后,却想通了一件事情,修道之事,绝无苛求之理,愿便是愿,不愿便是不愿。而天下大道万千,谁又敢说问情不是其中一途?此刻见章回这样子,为了云照影,便是刀山火海也敢去闯了。
故,道无对错,关乎心也!
悟空道:“距那招亲之日还有几何?”
章回忙道:“仔细算来,怕不过十日了。”
悟空道:“好,我便陪你荒唐一回,又有何妨?”
章回听了这句话,脑中似乎响了一个炸雷,张口结舌,竟不知说什么好。
悟空此举并非无用,他要想尽快了解此界,必须要入世才行。既然眼前有此契机,那便因势利导,看看有何造化。
老君的善恶界,旁人都称之为生界,悟空从中悟善恶之理;此界名为劫杀界,旁人都叫做杀戮界,莫非这杀戮也只是表象?
一路走来,眼见地上许多争斗,大都修为不高,悟空也无暇理睬。
此时云朵已行过了断金洲,进入了恶土洲地界,章回眼见一幕幕熟悉的景物进入眼帘,心中激动不已。
“章家便在恶土洲西北部居住,那问道宗却住在西南,两大势力犄角相望,恰与东方兽妖一系呈对峙局面。”章回道。
悟空道:“此刻,你我该去何处?”
章回道:“我久出未归,此刻若回章家,唯恐遇见那些无赖,再生事端,上仙自然不惧,却也麻烦。”
悟空笑道:“不怕麻烦,此处乃是杀戮界,若怕麻烦,来此做甚?”
悟空谈笑风生,章回的背心却生出了一股凉意。
又飞了一阵,眼见下方一座大城,章回道:“此城名叫中宣城,乃是恶土洲最繁华之地,常有仙人在此求些稀罕物品,或者以物易物。”
悟空心中一动:“反正无事,下去看看。”二人落下云头,反正此时仙人不少,倒也不怕惊世骇俗,直接便在城边落下了。果然周围许多人来人往,也不以为怪。
悟空隐去修为,只扮作四品地仙模样,在这城中闲逛起来。
果然如章回所说,中宣城内极为繁华,一些大集市中,几近摩肩接踵,和俗世的集市并无二样。
悟空见此处人行为举止彬彬有礼,购物入店秩序井然,觉得纳闷,便问道:“这也是杀戮界,怎的如此规矩?”
章回道:“杀戮界也有安宁之地,此城的城主很是厉害,旁人进了城,便要守城中的规矩,轻易不敢在此闹事。只要出了城,便打得天崩地裂他也不管。”
悟空“唔”了一声,道:“你修为甚低,我虽有些神通,你却学不会,此处可有卖丹药法宝的,也好做防身之用。”
章回喜道:“先谢上仙了,这城中买丹药法宝的比比皆是,最大的自然要属千一阁。”
悟空道:“好,那便去千一阁!”
章回喜气洋洋在前面带路,口中不住说道:“千一阁中法宝丹药,据说样样是千里挑一,若无地仙修为,根本进不了千一阁的大门。”
城中不许施展飞行之术,二人走了半刻钟才到。
远远便见一块巨大匾额,上写“千一阁”三字,悬挂在一座孤零零的七层楼阁之上。
悟空自然不惧,带着章回寻门迈步便入,进得门来,早有一位女子迎了上来,她已看出悟空修为乃是中级地仙,便上前道:“上仙此来,是要挑些法宝还是丹药?”
悟空答道:“有什么好东西尽管拿出来。”
这女子见悟空气度不凡,答得又有气魄,便道:“这一层都是寻常物件,若要好东西,仙长请到三楼。”
悟空拾级而上,到了二楼,发现布置的甚是精致,一件件小室皆有阵法相护,里面的人谈些什么,外面无法窥探。
三楼又有一位女子将悟空引到一件小室,坐定悟空道:“有那别人买不起的法宝丹药,尽管多拿几件出来。”悟空岂会不知,愈往高处,法宝丹药品级应该越好,将自己引到三楼,恐怕也是看人修为而定的。
这女子背身到了别室,脸上玩味的神色一闪而过。
不过片刻,女子手持三个方盒回到悟空面前。
她打开第一个盒子,里面却是亮晶晶一把飞剑。女子道:“上品飞剑,锐利无比,掺了拇指大小的金精。开价七百晶石。”
“晶石?”悟空重复了一遍,眼望这女子,露出不解之意。
这女子一愣,她在此做了几十个年头,还未遇到过不懂晶石为何物的。
章回忙低声道:“上仙有所不知,晶石便是易物的筹码,有了晶石便可以换取物品了。”说完章回自口袋里掏出一片扁平的亮晶晶白色石头,交给悟空道:“此物便是晶石。”然后便与这女子解释道:“这位前辈久久闭关,于世俗之事不甚清楚,还请店主勿怪。”章回知道这千一阁势力极大,说话也客气许多。
这女子心中诧异,但毕竟主当尊客,堆起一副笑颜道:“无妨,高人向来如此,也不奇怪。”
悟空将这晶石拿在手中,仔细观瞧,顿时恍然大悟。所谓晶石,其实便是石头内存有造化而已,他手中这块,若换成普通凡人元神内的一丝造化,应为三十丝造化。
于是便问道:“此晶石,可是价值三十?”
章回难掩惊色:“前辈,你怎知道?”这女子也是十分诧异,先前还说不认识晶石,此刻便识得数目了,但转念一想,这白衣书生方才恐怕是在作伪,人心隔肚皮,他装出一副新手模样,可要提防些了。
悟空又问道:“晶石我已知道了,只是金精又为何物?”
这女子抿了抿嘴唇,心中已有些不耐烦,但也解释道:“金精乃是五行之精,若寻常兵刃中掺入金精,便可坚硬锐利,极难损坏。”
悟空点了点头,也将这掺了金精的飞剑拿起,这一看不要紧,看了之后,他心中翻江倒海,原来金精便是这个东西!
第二卷 道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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