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7章 追踪
作者:画虎客|发布时间:2024-06-29 04:53:24|字数:32519
“火蟠枪”乃是用乌金母与玄钢混铸而成,铸造的材料便花费了数万银两,其坚硬程度不下于任何神兵宝刃,然而这般接连发射数十枪,枪身仍不免滚烫,枪管前方模样狰狞的龙首,已由原本的暗金色变得通红,正是过热之故!
西门瞳握着火枪的手掌依然稳定,似乎全然感受不到枪身的灼热一般。
然而,就算他能不怕烫,身上所携的枪弹却终究有限,当第七次将“龙舌”装入枪管时,已经是最后的六发,而铁面巨汉如同一座巨山般欺到了他身前,伸掌直抓了过来!
铁面巨汉的动作实是太快,西门瞳全无闪躲的机会,持枪的右手顿时被对方捏住。
巨掌一转,西门瞳的手臂已被反拧到身后,这铁面巨汉的力量与速度同样可怕,无人能与之相抗,与此同时他左拳打出,砸向了西门瞳的背心!
当日在怀庆的城隍庙中,西门瞳便是被一拳击中背心以至败在这铁面巨汉的手下,难道今日还要以同样的方式败落么?
此时却只听见“咯”地一声,西门瞳的右臂忽然以一种诡异的角度弯折过来,竟脱出了铁面巨汉的手掌,同时,“火蟠枪”的枪口抵在对方的胸口,火红灼热的龙首与铁面巨汉前胸上魔兽般的肌肉相触,发出“嗤”地一声响!
是“缩骨功”!除了运用“缩骨功”外,再没有别的武功能够让手臂如此弯折!
西门瞳被铁面巨汉擒住手臂,本就是他有意而为。先前三十六枪无一命中,他就已十分清楚,这巨汉的身法移动之快足以躲开枪弹,想要用火枪在远距离击中他是全无可能的,唯一的机会,就是出其不意地贴身发射,让对方根本没有反应的时间!
当日怀庆城二人交过手,那时候西门瞳还未曾习练过“缩骨功”,是以他能断定,使出此功铁面巨汉肯定不会防备。
在圆阵内的众人之中,最感惊异非刘元鹤莫属。他对“缩骨功”同样甚为了解,知道此功是师兄方长生的拿手本事,而之前华不石花费十万银两购买秘籍的事,他也曾经听说。
不过那仅仅是两个多月以前的事,换句话说,这少年修习此功,最多也只有两个月。
要做到手臂关节弯折自如,“缩骨功”至少须有小成才行。方长生乃是公认近二十年来,少林俗家弟子中资质顶尖的人物,练至如此境界也花去了不下五年时间,而这少年竟然在两个月之内就已达到,是何等不可思议的事!
爆响轰鸣,西门瞳连射六枪!
硝烟升起,一时间众人皆看不清场中情形。直到过了片刻,硝烟渐散,却只见二人相距三丈对峙而立。西门瞳握着“火蟠枪”,手臂已然恢复如常,而铁面巨汉的肩头和肋下赫然有三个弹孔,鲜血正汩汩流出!
西门瞳在扣动扳击时,铁面巨汉已意识到上了当,立时收回了打出的一拳,缩身闪避,饶是如此近距离的贴身射击,铁面巨汉快得令人难以想象的本能反应,亦使他躲过了六枪中的三枪!
众人见到西门瞳未曾受伤,而铁面巨汉被击中了三枪,二人对峙而立,看起来好象西门瞳已经大占了上风。
然而西门瞳自己却很清楚,情势正好相反。他身上所携的“龙舌”已全部用完,“火蟠枪”再也不能发射,而铁面巨汉所挨的三枪均未射中要害,以其体格之强壮,这一点皮肉之伤根本不会造成多大影响,接下来的反扑定更加可怕!
却在这时,忽然从林外传来了一阵风笛之声,铁面巨汉本已双腿微曲,做出了扑击的准备,一听此声掉头就走,伸出巨掌一把提起了跌坐在地上的雾影,向圆阵之外纵掠而去。
组阵的白道弟子们眼见这大杀神靠近,连忙闪躲避让,铁面巨汉一手提着雾影,从众人的面前出阵,竟没有一个人敢上前阻挡,而那巨型魔兽一般的背影很快就消失在树林之中。
这笛声想必是某种号令,退走的不仅是铁面巨汉,只见林中的那些灰衣袭击者亦是纷纷后撤,有的抬起受伤的同伙,迅速向林外奔去。
仅在片刻之间,数百灰衣人如同潮水一般退去,在林中只留下了满地狼籍的尸体。
这次前来阻截左良玉的白道群豪共有三百人,经此一战便有近两百被杀,剩下的百十人中还有一大半受伤,眼见着敌人撤走,所有人的心底都泛起了一种劫后余生的侥幸之感。
这些灰衣人撤退其实并非侥幸,而是因为“恶狗门”的后援快到了,对方的主事者想必不愿腹背受敌,所以才先行一步离去。
突袭者离开以后不过片刻,厉虎带着霹雳营和青云卫后脚便即赶到了树林,眼见着大队火枪手在林子周围布下防线,树林之中的白道群豪悬着的心才总算暂时放下。
※※※
“看起来我等的行动已全被魔道所掌握,对方随时还会来袭。刘长老,你与袁少侠带领各派众人去王屋山南麓,与方掌主和无尘大师的大队人马会合,想必可以保得大家安全。”
华不石沉吟了良久,这才开口对刘元鹤道。
在刚才一战之中,纪雄等几派掌门人均自受了重伤,那位“伏波观”的观主许纯道更是昏迷过去,直到现在还没有醒来,华不石所能找来商议下一步行动的,便只有刘元鹤和袁溪。
而经过了此次被袭,可以料想便是纪雄单恩等人,也一定不会再想要留下来了。
袁溪道:“刘师叔与我带着各派诸人回去自没有问题,却不知华少爷有何打算?”
华不石道:“那些魔道教众虽然退走,想必会在路上留下痕迹,本少爷拟带‘恶狗门’众弟子循迹追踪,或许可以找到对方的巢穴。”
魔道中人行踪诡密,到目前为止,他们藏身在何处还全无端倪,而有这么一股潜伏于暗处的力量存在,不知何时会突然出现,实是一个心腹大患,如若能找到他们巢穴,便可以掌握其行踪并且想办法一网打尽,当然会有利得多。
只不过这般遁迹追踪,同样也危险得很。那名铁面巨汉和“无生六绝”都是极为可怕的敌人,而魔道在豫境到底有多少人手力量也无从知晓,华不石虽有青云卫和霹雳营护卫,到了双方真正拼杀接战的时候,结果如何亦难以预料。
袁溪听了华不石所言,心中不由得有些担心,一时凝眉不语。
“带各门派诸人回去这种小事,袁师侄一个人去做足矣,华少爷要追踪敌人,本长老也随你同往!”声音宏亮,开腔说话的却是刘元鹤。
这位“罗汉门”长老一直瞧着华不石极不顺眼,又三番两次被他捉弄,实把这恶狗少爷当成了冤家对头,此时居然主动提出同往,不仅令袁溪颇感外,就是华不石自己也没有想到。
这位大少爷怔了怔,才道:“此行追敌甚是凶险,由我‘恶狗门’弟子前往便可,刘长老还是不要去了。”
刘元鹤却脸色一沉,道:“华少爷说此话,可是觉得我刘元鹤的武功太低,不堪一用么!”
华不石忙道:“刘长老莫要误会,华不石绝无此意,实是因为此行吉凶难料,魔道中人又极是狡猾……”
他尚未说完,刘元鹤已打断道:“华少爷不用再说!刘元鹤并非胆小怕死之人,不管你说出甚么理由,本长老也是非去不可!”
自从在开封府怡红楼里见到华不石的第一面起,刘元鹤就一度认定此人贪财好色,是个一无是处的纨绔少爷,而“恶狗门”也不过是湘境中无甚实力的旁门左派,并未瞧在他的眼内。然而经过了桃花峪的一战,尤其亲眼看到着俞千里力战楚长亭,击杀黑道巨擘于剑下,他才意识到自己先前所想实是错了。
今日眼见西门瞳与铁面巨汉的拼杀,刘元鹤更加能够确信,“恶狗门”的实力决计不弱,而江湖上的那些关于“恶狗公子”的传言也未必是真。到了此时他才把“恶狗门”当成了真正的盟友看待。只是他向来喜好颜面,心中观感虽已有所转变,嘴里说出来的话却依然生硬得很。
袁溪自能明白这位刘师叔心中所想,道:“华少爷,你我两派已结盟共抗魔道,我‘罗汉门’自不能让‘恶狗门’单独犯险,刘师叔要一同追敌也是应当。”
刘元鹤执意同去,华不石也只好答应了下来。
事不宜迟,华不石立时吩咐西门瞳厉虎,召集青云卫和霹雳营两大战部准备出发。杨嗣昌不会武功,没有一同犯险的必要,华不石派了几名弟子护送他返回孟津城。
袁溪和各门派群豪在林中就地挖坑,掩埋被杀死的同道,再行启程去王屋山南麓与“罗汉门”和“少林派”的大队人马会合。
第七百零一章 灵都观
魔道中人已经退走了多时,要循迹追踪并非容易的事。
江湖上的追踪术颇有讲究,亦有着许多判断形迹跟踪敌人的方法,华不石和厉虎都能算得上是此道的行家,不过他们的追踪术再精,却还是强不过队中的另一位高手。
这位大高手,便是公主。
有些事情是需要天赋的,没有人的鼻子能有狗那般灵敏,何况大白狗拥有正宗“法兰西狩熊犬”的高贵血统,乃是天生的猎手。
先前在打斗时,那名铁面巨汉曾扔下了一件斗篷,华不石拿过来给公主闻嗅了一阵。大白狗扬起头打了几个响鼻,便带着众人出发了。
在华不石的指使下,公主一边伸鼻在空气闻嗅,一边撒开四腿奔跑,而众人骑着马紧紧跟随,很快就行出了数里之遥。
这一路上皆是在山林里穿行,四周树木丛生,地上全是枯枝残叶,到了树林茂密之处,马匹难以驰行,有几度不得不放慢速度方能通过。
在最初的一段追踪,四下的树木还经常能见到一些断枝和划痕,在草地和泥土上也能瞧出有人踏足的痕印,然而行出五六里之后,这些痕迹却消失了,再往前走,竟再也观察不出有人曾经通过的迹象。
刘元鹤不由得皱起眉头,道:“那些魔道贼子足有两百之众,可是此处树林里却已全无足印可循,莫不是我们跟错了方向?”
华不石道:“公主的嗅觉应当不会出错,此处瞧不出足印,想必是对方有意消灭了痕迹。”
他深吸了一口气,道:“这些魔道中人有两百之众,还抬着伤者,在这树林中穿行能做到全不留下痕迹,足见他们轻功不弱,而且行事谨慎小心,对于追踪早已有所提防。”
众人跟随着公主所走的方向开始一直向东,过了一段却转向南行,黛眉山本是在王屋山的东麓,富贵山庄则位于在西北,以这般行进的方向判断,那些魔道中人所去的地方显然并非是富贵山庄。
这走出了十余里地,大白狗依然领着一众人等在深山老林里钻行,而按照所行出的距离,此处应是已到了济源县境的玉阳山附近。如果不是凭借着公主的嗅觉引路,只怕早就已经跟丢了。
然而又走出数里以后,就连这位追踪大高手也无法再行为众人带路了,这是因为有一条水波潺潺的溪流横在了前方。
这条山野里的小溪五六丈宽,并不算深,骑着马便可轻易趟过。只不过公主所能闻嗅到的气味,却只到溪边为止,过了溪去,大白狗在岸边来回转了几圈,却再也嗅不到那股可用于追踪的气味。
“想来对方并非渡溪向前,而是顺着这条溪水而行,只是不知道他们是朝着上游还是下游走的。”华不石如此判断道。
因为溪水在不停地流动,水面上的气味不会存留,如果那些魔道中人沿溪而行,公主的嗅觉就是再灵敏也是无用。
华不石吩咐道:“厉虎,你带一些霹雳营弟子,沿着此溪搜索,看看能不能找到一些痕迹。”
厉虎应声而去,点齐了两旗各二十名骑士,分别向溪流的上下游搜寻,然而过了盏茶时间,两队人马陆续返回,却均未有所获。
楚依依道:“那些魔道中人全然没有留下痕迹,又再没有气味可循,看起来我们已无法再追下去啦!”
华不石沉吟了片刻,道:“那些魔道中人前往突袭,皆是步行而未骑马匹,以常理而论,他们的集结之地必定不会太远。如今我等已经追踪了十五六里路,若对方不是有意引我们走错方向,那么应当已快要到达他们的集结所在了。”
楚依依道:“可是这荒山野岭之中,哪里会有甚么地方可以让两百人存身?”
华不石道:“我想他们的存身之处定不会是在山野里,我们不妨在这四周围分头搜寻一番,看看附近数里之内有没有甚么村庄宅院或是山寨之类的所在,或许便能有所收获。”
既然没有别的办法,也只好死马当做活马医。
华不石当下把众人分成为八组,分别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行搜索,约定遭遇危险便发烟火信号,若无事故则在一个时辰之后回到溪边会合。
此举果然有所收获。
过了一个时辰,八组人马纷纷返回,虽然并没有找到村庄宅院或山寨之类,却在东南面七八里外的山峦后面发现了一座道观。
半柱香之后,华不石带领众人爬上山坡,那座道观便出现在了他们的眼前。
从高处向下望去,道观其实是位于山峡之间的一处低平之地,两侧峰峦甚是陡峭挺拔,而山谷之内绿树成荫,景色甚佳,道观牌坊的一角从古树枝叶间展露了出来,颇有几分清雅之意。
厉虎道:“这道观建在这荒山野地定不寻常,多半就是那伙魔道贼人藏身之所,我们一起冲进去,杀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华不石却摇头道:“不妥。魔道中人足有两百以上,这间道观并不大,看起来不象是他们的巢穴,公主到现在还未有反应,闻嗅不到先前的气味,说明那个铁面巨汉并未到此。而且就算此观当真有问题,直接冲杀进去亦非良策。”
厉虎道:“好罢,那老大说该当怎么办?”
华不石道:“你们暂时留在此处,我和西门瞳,刘长老装扮成游客,去那道观中探察一番。”
楚依依道:“这怎么行,若那道观当真是贼人的剿穴,公子这般前去岂不自投罗网!”
华不石道:“魔道中人既然不愿泄露形迹,我等只扮做游客去道观看一看,想来他们不会动手,况且刘长老武功高强,有他保护,谅也不会有问题。”
如果是普通的敌人,华不石身边有西门瞳和刘元鹤两名高手相护,自然不会有危险。然而魔道中人的可怕却非同寻常,别人倒也罢了,那铁面巨汉的强悍实是无人能敌得过,眼见这位大少爷要亲自前去犯险,楚依依玉面之上不由得露出担忧之色。
华不石却微微一笑,道:“依依夫人不用担心,若当真遇到危险,我们自会发出信号,你们再冲下去接应也不迟。”
厉虎、楚依依、孟欢、霹雳营和青云卫都留在山坡之上,华不石将大白狗公主唤到身边,与刘元鹤,西门瞳一同骑马驰下山坡,往那座道观而去。
从山坡上向下看,这座道观的景色甚佳,到了近处,就更能感觉到清幽雅致。道观前是一条弯曲的青石小径,道路两旁皆是粗大的槐树,有不少枝干盘根错节,显是生长数百年以上的古树。
山门前的牌坊是青石砌成,虽不算高,却是飞檐如画,修建得十分精致,门前的横匾上题有四个篆字:“灵都妙境”。
见了这牌匾的字,华不石恍然道:“我听说在济源玉阳山的峡谷中,有一座‘灵都观’,乃是古时唐玄宗赦造,供其御妹玉真公主出家修道之地,想来便是此观了。”
刘元鹤道:“不错,‘灵都观’之名本长老也曾听过,可算得上是豫北的名胜之一,只是未曾来过,却不知此观怎的会如此冷清?”
这座道观的确甚是冷清,但见牌坊之后,两扇山门紧闭,门外和这一路上皆是空空荡荡,连一个上香的人也瞧不见。
三人驰到山门前台阶之下,才各自下马,把座骑在路边的树上拴好,抬步走上石阶,公主也摇着尾巴紧跟在华不石的身后。
西门瞳伸手拍门,砸了十多下,门内却全无动静。直过了半晌,黑漆大门才“吱呀”地一声,被拉开了一条小缝。
门缝中探出了一个脑袋,却是一个十二三岁的小道姑。但见她身穿蓝色道褂,乌发在头顶盘成了一个髻,用一根木簪别住。
小道姑上下打量门外三人,又瞧了一眼蹲在一旁的大白狗,对华不石道:“这位公子到我们灵都观来,可有事情么?”
三人当中,西门瞳本是短衫劲服装束,刘元鹤先前为扮马贼亦是穿着黑布短衫,只有华不石穿一身锦缎团花长袍,衣着配饰甚是华贵。这小道姑朝他发问,自是认为他是主人,而西门瞳和刘元鹤都是仆从。
华不石拱手道:“这位仙童请了!本少爷姓华,是从开封城远道而来,听说玉阳山灵都观乃是豫北的名胜,想来进香参拜,顺便游览一番,不知仙童可否让我们进去?”
那小道姑的小脑袋却左右摇了摇,道:“师父说了,这道观是我们出家人修行的地方,不准外人随便进来参观游览。”
她眼睛瞅了瞅华不石手指上套着的五六只金玉扳指,又道:“不过……”
华不石道:“不过甚么?”
小道姑道:“不过师父也说了,如果有虔诚的信徒施主,愿意捐助银钱给本观道众的,倒是可以例外。”
就连神仙都爱钱,尚在修道还未成仙的出家人当然更加不能免俗。
第七百零二章 大施主
小道姑道:“不过师父也说了,如果有虔诚的信徒施主,愿意捐助银钱给本观道众的,倒是可以例外。”
就连神仙都爱钱,尚在修道还未成仙的出家人当然更加不能免俗。
华不石微笑道:“本少爷求神拜佛本就虔诚,出手也一向大方,正想要捐些银两给贵观。”
他说着从衣袋里掏出一只五两重的小元宝,递到那小道姑的面前,说道:“这是赠予仙童的引路之资。”
小道姑接过银子,脸上的神情马上就迥然不同,立时便将山门拉开,道:“华公子在这儿稍等一会儿,我去向师父禀告一声,再带你进观见她!”
华不石道:“那就多谢仙童了。”
三人一狗在山门外并未等得太久,那小道姑便返了回来,说道:“师父有请华公子,你们跟我来吧!”
华不石道:“有劳仙童带路。”
三人跟着小道姑进了山门,往观内走去。这道观中的道路皆是青石铺地,房屋殿堂虽然并不高大,却修筑得甚是精致,尤其是正当中的一座玉皇殿,青砖碧瓦,画柱雕梁,当真有几分宫殿的华美模样,果然不愧为当年皇家赦造的道观。
小道姑引着华不石等人绕过玉皇殿,又穿过一个拱门,来到了侧厢的一座堂屋之前,这里想必便是道观的客堂了。
刚走到堂屋的门前,却见一名中年道姑从门内迎了出来。
这道姑中等身材,头戴偃月道冠,身穿青布长襟道袍,足蹬云履,穿着甚是讲究,只是容色略有些枯黄,手中拿着一支灵芝形状的青玉如意。
她见到三人,作了一揖道:“贫道静月,是灵都观的方丈,给华公子见礼了。”
华不石拱手还礼,道:“原来是静月仙姑,华不石一介俗人,可如何当得起仙姑亲自相迎!”
静月观主道:“华公子远道前来本观,足见向道之心虔诚,贫道出迎几步自是应当。请公子进客堂小坐。”
她转脸对一旁的那个小道姑道:“妙真,快去沏茶。”
小道姑应声而去,华不石等三人随着静月观主走进客堂。这客堂虽不宽敞,却也甚是雅致,桌椅家具乃是一色的红木所制,在正中的墙壁上悬挂着一幅“群仙拜寿图”,绘得乃是天庭的众仙人给西王母庆寿的盛景,端的栩栩如生,十分精美。
公主本就跟在众人的身后,此时也蹿了进来。静月观主瞧见大白狗,却吓得全身一颤,脚下不稳,手中的玉如意也差一点脱手掉落在地上。
华不石连忙上前携扶,说道:“静月仙姑不必惊慌,此狗是本少爷所养,十分温驯,决计不会伤人。”
静月观主这才站稳了脚步,抚胸道:“贫道一向怕狗,倒是让华公子见笑了。”
华不石道:“仙姑怕狗,我叫它到门外去便是。”
静月观主道:“这倒不必,既然它不会伤人,便留在屋中也是无碍。华公子先请上座。”
经过一番客套相让,华不石和静月观主分别坐下,刘元鹤和西门瞳扮成家仆,则站在这位大少爷的身后。
华不石轻咳了一声,道:“在下是个生意人,从湘境前来开封府做些买卖,前些日子睡觉之时偶发一梦,梦见有一位铁面神仙,带领二百天兵天将,到本少爷所开的铺面里走了一转,便飞去一座位于两山之间的宫殿。自从那一梦之后,我的那间铺面便红利大发,赚得了不少银两,想来定然是神仙保佑之故。是以本少爷许下一愿,一定要到仙像前烧香祭拜,捐赠善银千两,我向许多人打听过,在豫境位于高山峡谷之间的道观,便只有这灵都观,是以才远道前来还愿。”
他目光望向静月观主,接着道:“只是不晓得灵都观中,有没有我所梦见过的那个铁面神仙?”
华不石这一番胡诌乱扯,没有一句是真,其实只为要试探这静月观主的反应。
静月观主神色却是十分平和,并无异色,问道:“华公子梦见的那个铁面神仙,可是顶盔披甲,形象威猛?”
华不石道:“顶盔披甲好象没有,形象倒确实甚是威猛,只是脸上被镔铁面具遮挡,瞧看不清模样。”
静月观主道:“这就是了。天神皆能千变万化,他即然形象威猛,又护佑公子的买卖赚得了大钱,定然是黑虎玄坛真君赵公元帅。这赵公元帅统领抬宝、纳珍、招财、利市四神,掌管世间的诸般财运,在本观之中就供奉有他的神像,华公子前来叩拜,定然是不会错的。”
道家众神之中有文武财神,而武财神最具代表的便是赵公明和关公,皆是最为常见的神祗,在许多观庙里都有供奉。静月观主这一套说法,乃是顺着华不石的话说,亦可以算是僧道对捐银还愿施主的惯常说辞。
华不石便也就坡下驴,抚掌道:“原来如此!听静月仙姑如此说,本少爷梦里的那个铁面神仙必是赵公元帅无疑了,那就请仙姑带我前去宝殿敬香叩拜,也好早些还了心愿。”
武财神赵公明的塑像,就供在灵都观的偏殿之中。在静月观主引领之下,华不石来到殿中,在神像前烧香三礼九叩,又往功德箱里投进了一张千两的银票。
一千两银子在独霸一方的江湖门派眼中或许不算太多,可是对于一家寻常庙观来说,决计不是一个小数目。静月观主见了银票,对这位华大施主更加客气,便是他提出想要在灵都观里四下走走,游览一番的要求也一口应承,而且还亲自做陪。
灵都观并不很大,只有前后五进院子,除了财神殿和玉皇殿外,还有王母殿和三清殿,分别供奉着九天王母娘娘和道家的三大天尊,然后便是出家人修行的戒堂以及起居的斋房,还有一座专供摆放历代方丈牌位的归灵阁,据说当年玉真公主的仙灵牌位亦在其中。
这观中并无男性道士,所有的出家人皆是道姑,大约有二三十之众。
华不石在静月观主的引领之下,在观中四处游走了一番,西门瞳和刘元鹤紧随在后,大白狗公主也一直摇着尾巴,寸步不离他的脚边。
这位大少爷兴致甚高,逢神便拜,又捐了百十两银子,静月观主瞧在眼里,脸上更是笑开了花。
待得将整座道观都走了个遍,花去了个把时辰,此时天色已近黄昏,华不石谢绝了静月观主挽留他们用斋的邀请,只说要赶路回去,拱手告辞。
出了山门跨上座骑,三人一狗走在观外的小径之上,刘元鹤道:“我看这灵都观无甚问题,那观主道姑虽然贪财,瞧着却并不象是魔道中人。”
华不石道:“刘长老说的是,我观那静月方丈的气色行止,大概修习过一些道家黄老之术的内功心法,但武功定是不强,而且这道观实是不大,袭击我们的魔道中人不下两百,决计无法躲藏得下。”
刘元鹤唉了一声,道:“看来我们实是空忙了半日,还白白捐掉了千余两银子!”
华不石微笑道:“这倒也未必,在这道观中转了这许久,本少爷还是发现了两个可疑之处。”
刘元鹤道:“哦?哪里可疑?”
华不石道:“这灵都观所在之地十分僻远,根本没有甚么香火,按理说应当不会有太多收入,但那客堂之中的家俱都是红木制成,壁上的画卷亦是名家手笔,静月方丈手上的那只玉如意更是至少价值数百银两,刘长老难道不觉得她太富了么?”
刘元鹤先前只是觉得这座道观里各种的装修布设甚为雅致,经华不石一说,倒确是感觉有些奇怪。不过赚钱的办法有千百种,即便没有香火,说不定道观另有收入丰厚的产业,这倒也不能说明甚么。
华不石又道:“第二个可疑之处,是那座归灵阁。”
刘元鹤奇道:“据那观主道姑说,归灵阁是这道观里摆放历代方丈牌位之处,我们只是从门外经过,根本未曾进去,华少爷何以会觉得可疑?”
华不石道:“倒非本少爷有所察觉,而是这头大白狗在经过归灵阁的门前时有些燥动,或许是因为闻嗅到了甚么气味。还有静月观主在我等走过阁门之时,似乎略有些紧张,以本少爷看来,她定然在隐瞒甚么。”
华不石带公主进观,本就是为了利用大白狗的嗅觉找寻线索,而察言观色更是他所擅长,那静月观主神色间的一点细微变化,刘元鹤全没有留意,却没能逃过这位大少爷的眼睛。
刘元鹤道:“既然有可疑之处,我等该当怎么办?”
华不石道:“当然是回去再探查一番。”
“再回去?”刘元鹤有些错愕,“我们刚才从观里出来,现在又突然返回岂不让那道姑观主觉得奇怪?”
华不石笑道:“我等自不能再从山门回去。若本少爷没记错,那座归灵阁位于道观的西南角,距离观墙没有多远,我们只须绕行过去,翻过了墙便可以去到那座阁前了,现下天色已黑,正好行事。”
第七百零三章 夜探归灵阁
华不石笑道:“我等自不能再从山门回去。若本少爷没记错,那座归灵阁位于道观的西南角,距离观墙没有多远,我们只须绕行过去,翻过了墙便可以去到那座阁前了,现下天色已黑,正好行事。”
翻墙进去?刘元鹤不由得皱起眉头。他出身于门规戒律极严的“少林派”,又是白道名宿身份,行为向来光明磊落,从来没有干过这等夜里翻墙进院的事,而且这次要翻的还是一座里面全是道姑的观庙的墙。
华不石自是知道刘元鹤心中所想,说道:“如若刘长老不愿翻墙,现下就回去也是无妨,探查归灵阁就由本少爷与阿瞳去做便是。”
刘元鹤先前执意要一同前来追踪敌人,眼下怎肯就这般回去,犹豫了半晌,才咬了咬牙道:“罢了,刘某随华少爷一起翻墙就是了!”
华不石道:“好,那我们这就快去!”
他瞧看着刘元鹤的模样,悠然一笑,说道:“我等只是前去探查敌踪,并非翻墙进观去采花劫色,刘长老实是无须紧张。”
听了此话,刘元鹤的一张老脸更是涨得通红。
由于灵都观不太大,从观墙外面绕到观后也不算太远。
三人将马匹留在树林中,徒步而行。此时天已黑了下来,树林里更是幽暗,又不能提灯照明,行路时难免深一脚,浅一脚,唯有大白狗公主天生异禀,暗夜中在密林间蹿跳行动全无所碍。
盏茶时间之后,三人一狗已走出数里地,来到了道观的后墙之外。观墙乃是青石所砌,有八尺来高,虽然不算矮,但对于身怀轻功的高手,要翻墙而过也不太难。
华不石抬头往墙上观望了几眼,道:“按照方位算来,这墙内应当便是那座归灵阁了。阿瞳,你携我纵跃过去,刘长老,麻烦你把公主带过墙。”
这恶狗少爷竟然要他带狗跳墙!
刘元鹤心中又是一堵,但眼见西门瞳已携着华不石跃入了墙内,他也只得伸手抱起大白狗,双足一蹬纵起九尺,施展轻功从墙头飞越而过。
华不石对方位的估算甚是准确,刘元鹤落在墙内的砖石地上,已瞧见前方不远处正是日间经过的那座归灵阁,而四下里瞧不见有其他的人影。
此阁在道观的角落,所处较为偏僻,又是先辈灵位的存放之地,那些道姑们无事想必是不会前来的。
“我们过去。”华不石招了招手,低声说道。
归灵阁虽比不上灵都观内其它几座大殿雄伟,却也有两三丈高,在暗夜之中外墙一片青黑,显得颇有几分神秘。
入阁的两扇大门紧闭着,门环上挂着一把半尺长的大铜锁,此前三人经过时就已瞧见过。
刘元鹤内功高强,手劲当然不小,但自知要强行扭开如此粗大的一把铜锁却也不易做到,但见华不石从衣袋中摸出了一根细钢丝,塞入在锁孔中捅了几下,只听得“咔哒”一声轻响,大铜锁竟然开了。
这恶狗少爷除了不会武功,其它的歪门斜道的本事却有不少,就连这等下九流小贼的技能居然也会!刘元鹤心中暗忖,他不知道华不石乃是“江南采花大侠”肖恨水的衣钵传人,要打开一把寻常的铜锁当然不在话下。
从门环上拿下铜锁,华不石伸手推开了大门,西门瞳上前一步,走进了门内。屋内一片黑暗,不知是否会有埋伏,华不石不会武功,自是由西门瞳先行进去更稳妥些。
数息之后,西门瞳的声音从门内传来:“里面无人,你们进来吧!”
刘元鹤,华不石,以及公主依次瞳入,进了门以后,华不石转身将两扇大门掩上,然后伸手打亮了火折。
归灵阁内甚是宽敞,火光之下,只见四下里空荡无物,仅在大堂的正中有一座四尺高的青石平台。台上果然摆着不少木制的灵牌,而台前有一只青铜香炉,桌上除了烛台,还有数只瓷碟,想是装盛祭供果品所用的器皿。
只不过香炉里残香早熄,烛台上也未插放蜡烛,那些瓷碟里更是空空的,里面什么也没有装。
灵都观自唐朝始建,到如今大明朝已经过了近千年,观中历代的方丈主持不下五六十人。这石台之上的灵牌足有好几十面,大小不一,上面所写的均是各代观主的道号和名姓。
刘元鹤来到石台之前,道:“那静月观主看上去甚知礼度,可对观中的先辈灵位却不知供奉,冷冷清清摆在这里,连个燃点香烛的人也没有,只怕几年也难得来此一回。”
华不石道:“刘长老此言差矣,此处虽没有烧香点烛,却并非无人照看。你看这石台和木桌上全无灰尘,地上也甚是干净,显是时常有人打扫之故。”
刘元鹤凝目瞧了瞧,道:“这倒说的是,她既然知道打扫,何以不供奉一些香火呢?”
华不石道:“这其中原因却是难以猜测了。”
此时忽见公主趴在殿堂一角,冲着地面发出“呜呜”的低吼声。
大白狗早先一次经过归灵阁时便颇为兴奋,若不是华不石及时制止,它的反应定会让那位静月观主发觉,这也是让华不石将此阁当成疑点的原因。此番进入到阁内,它扬着鼻子到处闻嗅,此时更是趴在地上,似乎发现了甚么。
华不石快步走上前去,把公主唤开,蹲下身来,弯腰在地上仔细察看,西门瞳和刘元鹤也都走了过来。
借着火折的光亮,华不石脸颊贴地察看了一阵,忽然问道:“不知刘长老对机关埋伏可有研究?”
刘元鹤摇头道:“没有,那不过是些雕虫小技而已。”
他身为白道正派人物,少林俗家高弟,对机关埋伏这等偷袭暗算的手段向来不齿,就象华不石的那一手开锁的小贼伎俩一样,说是“雕虫小技”已经算颇为客气了。
华不石却叹了口气,道:“此处青石地板间的缝隙比其它地方略宽一些,石上有一些轻微磨痕,想必在这地面之下有暗门通道。本少爷对于机关埋伏所知甚浅,刘长老也无研究,我们要找到开启机关的办法,打开此门怕是不太容易。”
西门瞳道:“既找不到开关,我们何不索性用拳掌击碎石块?”
华不石道:“那样做发出的响动太大,而且不知道这暗门下面是否连接有警报,若强行打碎石头触发了机关,必定会打草惊蛇。”
他想了想,又道:“除非能够用寸劲功夫将这块石板震碎,或许才不会触动到石下的警报机关。”
如若朱洪在此,他的“震山掌”威猛刚劲,定能瞬时发力震碎石板,西门瞳的手上功夫虽然也不弱,但“燕青拳”却是以指抓擒拿而见长,却是难以做到此节。
刘元鹤忽然开口道:“少林武功中有一门‘玄空拳’,专修短打寸劲,刘某也曾练过几年,虽然火候不深,震碎这块石板或许可以。”
“玄空拳”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之一,在江湖上赫赫有名,华不石自是知晓,闻言大喜,道:“如此甚好!这石板看来并不太厚,只要‘玄空拳’练至六七分火候想必便能震碎。”
华不石用指节轻轻敲了敲周围的地面,指着一块石板道:“暗道入口这是这里,有劳刘长老发出拳力震碎这块石板。不过石碎之后须小心提防,最好尽速退开,石板下面或许有会机关暗器射出也未可知。”
他说着话让开了几步。
刘元鹤走上前来,瞧看了一眼那块石板,右手握拳,将拳面贴于石板之上,深吸了一口气。但见他短衫的袖口无风自动,显然已将全身真气提运到了拳头之上。
他停顿了片刻,忽然眼中精光一闪,右拳回缩了数寸,再回击在石板上,同时嘴里发出“噫!”的一声。
刘元鹤吐气发声并不太响,而一拳击在石板之上更是几乎毫无声息,仿佛全无力道,那块石板连晃也未晃动一下。
然而数息之后,本无异样的青石上突然出现了许多细小的裂纹,接着全然变成了碎块,籁籁落入了石板下的空洞之中,在地面上顿时就出现了一大窟窿。
刘元鹤一拳击碎石板,并未依华不石所言退开,只站在当地凝目向窟窿里望去。待得碎石全都落尽,却只见那洞口之内是一条往下的石阶。
他瞧看清楚之后,便即抬步向石阶之下走去。
华不石本想提醒刘元鹤小心一些,洞内或许会有危险,但想到这位“罗汉门”的长老十分自负,便是说了也定然无用,见他走入洞口,也只得与西门瞳一起跟了下去。
这条石阶径直向下,走了十余级,刘元鹤便已无法再往下走,因为有一道铁闸门拦在前面,门上的铁条约有拇指粗细,而挂在上面的那把大铁锁更足有八九寸长,比先前归灵阁大门上的铜锁还粗了一倍有余。
如此大的一把铁锁,刘元鹤自是无法扭断,也只能让华不石再次施展秘传绝技。
第七百零四章 铁笼中
如此大的铁锁,刘元鹤自是无法扭断,也只能让华不石再次施展秘传绝技开锁。而眼见这铁闸和铁锁,华不石却眉头微皱。
他心中原本猜测,这条暗道或许是通住魔道巢穴的路径,但眼见这把大铁锁挂在外面,从内侧是无法打开的,且又有如此铁笼一般的大闸门,实不太象是通道的模样,倒更似是存放东西的秘窖。
大铁锁当然难不倒华不石,数息之后便被他用钢丝捅开。刘元鹤伸手拉起闸门,三个人鱼贯走了进去。
又下了七八级石阶,前方来到了一个转角之处。
刘元鹤并不停步,走过转角,却忽听得一个女子的语声道:“云主人,您可回来了,奴婢可真的想死你啦!”
声音又娇又腻,似是臆语一般,充满了浪荡之意,接着一个温软的身体已贴了上来,一双手臂搂住了刘元鹤身躯。
这地洞之内没有灯烛,仅有的照明之物是那只火折,却拿在华不石的手里,火光不能转弯,照不过转角。刘元鹤全然看不清眼前的情形,心中大惊之下,施展出少林擒拿手法,双臂运劲一挣,已脱出了来人的搂抱,接着一抓一送,将对方的手腕擒住直甩了出去。
只听见“叮咚哐当”一阵杂乱的声响,却是那人被摔出,不知撞在了甚么物事之上。
听到前方传来响动,华不石加快脚步走过转角,将火折举高,照亮了周围的情境。
眼前的这间地窟长宽都仅有丈许,实在颇为狭窄,除了来路之外,并无其它的通道。
窟中的物事极是简陋,一边角落里摆有一张木床,上面铺着单被,另一侧的角落则放着一只木桶。再有便是翻倒在地上的一张桌子,一只碗盆已然摔碎,几块肉骨头掉落在地上。
一个女子倒在桌边,显然就是刚才被刘元鹤摔出之人。这女子披头散发,青丝垂面,身上只穿着极轻薄的亵衣,绰约的身材和白晰的肌肤都能瞧看得见。她跌坐在地上,大概摔得不轻,一时之间已爬不起来。
一道白影闪过,却是公主蹿了过来,张开大嘴叼起了地上的肉骨头,忙不迭地啃食了起来。到了现在,华不石才明白原来早先令得公主兴奋的,根本不是因为嗅到那铁面巨汉的气味,而是闻到了这些肉骨头!
这头大白狗是出了名的大吃货,今天一整日都没有进食,想来早已饿坏了,这灵都观里的道姑都持戒吃斋,杜绝晕腥,唯只这里才有它喜爱的食物。而它隔着好几道门,在归灵阁外面就闻到了肉骨头的味道,果不愧嗅觉最灵敏的猎犬之名。
此等情形亦是大出刘元鹤和西门瞳的意料,一时间三个人俱是面面相觑。
过了半晌,刘元鹤才开口问道:“你是甚么人,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那女子抬起头来,用手指拂开面上的青丝,眯缝着眼睛,似是不太能适应火折的光亮。她看到眼前的三个影子,大声叫道:“你……你不是云主人!你们……你们竟敢闯进来,难道不怕死么!”
刘元鹤皱眉道:“你说甚么云主人,可是这灵都观里的人?”
西门瞳却忽然走上两步来到了近前,惊道:“你不是‘栖霞庄’的黄碧云么?”
这个被关在地窟中的女子,竟然就是西门瞳在怀庆英雄宴上遇见过的汝州“栖霞庄”的女庄主黄碧云!刚才她披头散发,遮掩住大半颜面,自是难以辨认,此刻她拂开了头发,虽然脸颊比起当初憔悴了不少,西门瞳却也立时就认了出来。
当日在怀庆城的英雄宴上,西门瞳与黄碧云、李少游等人联手突围,冲过拦截逃出铁象庄,后来在城隍庙前,他眼见李少游和黄碧云二人合力击杀“长空帮”主施寿明,随即李少游亦被杀死,黄碧云则落入了魔道中人的手里。
西门瞳本以为黄碧云定然已被杀死了,却没有想到事隔了数月之后,竟会在这里见到她。
而此时黄碧云也已认出了西门瞳,颤声道:“你是……西门少侠,你……你们怎会来到此地?”
她面色惊惶,显是极为害怕。
“栖霞庄”虽然算不上大门派,在豫境中却也有些名声,刘元鹤亦是知道。听说这个女子居然是“栖霞庄”主,他心中亦吃了一惊,道:“黄姑娘,本人是‘罗汉门’长老刘元鹤,这位是‘恶狗门’的华少爷,我们到这灵都观里来,乃是为了探寻魔道中人的巢穴,刚才多有得罪,还请姑娘见谅!”
黄碧云道:“你们找魔道中人做甚么?云主人随时都会来,你们还是快些走吧,别枉自送掉性命!”
又听她说到“云主人”,刘元鹤沉声问道:“那云主人到底是谁,有何可怕?”
黄碧云却不回答,只全身簌簌发抖。
华不石道:“阿瞳,你先扶黄姑娘到那边床上坐下吧!”
黄碧云刚才被刘元鹤摔出,虽看来未受太重的伤,却跌坐在地上爬不起来。西门瞳半扶半抱,将她搀至床边坐下。她只穿有贴身的亵衣,衣料甚是轻薄几近透明,不能蔽体,西门瞳将床上的被单扯过来,替她披在了身上。
刘元鹤道:“现在黄姑娘可以告诉我们,是甚么人把你关在此地,还有你可晓得魔道的巢穴位于何处么?”
黄碧云全身缩成一团,躲在被单之中,依然默不作声。
西门瞳道:“怀庆城中黄姑娘被那铁面巨汉所擒,姑娘刚才说的云主人,可就是当日假扮成左竣花的‘无生六绝’里的云将么?”
黄碧云的下颌略沉了沉,算是点头。
西门瞳道:“云将既然会来此处,那魔道的据点定也不远,是不是?”
黄碧云点头,但随即又摇了摇头,道:“你们还是赶快走吧,别让云主人知道你们来过这里,要不然他不但会要了你们的命,多半还会杀了我!”
这已是她第三次提到“云主人”,刘元鹤性情火暴,再也忍耐不住,大声道:“说甚么云主人,不过是一个魔道中的奸邪之辈!我们此番前来,便是要找出那些魔道的妖人,好将他们一网打尽,黄姑娘也是我白道中人,应当以侠义为先,怎的如此胆小,竟去投靠魔道妖人!”
黄碧云眼眶之中流出泪水,咬着嘴唇道:“我是胆小又怎样?碧云不过是一个弱女子,哪有你们这些高人侠客的英雄气概!我落在那个大魔头手上,又服了‘熊胆豹心丸’,除了屈从取悦他还有甚么办法?我知道你们都瞧我不起,你们根本不知那些魔头的厉害,满嘴的大仁大义,可有想过这般做会连累我这弱女子也丢掉性命!”
她说到后来,语声哽咽,已然泣不成声。
舍生取义的大道理谁都会说,然而求生本就是人类的本能,为了保住性命,无论去做任何事情都不能算错。刘元鹤先前认为黄碧云太过软弱,有失侠义道的本色,但听了她这一番抢白,却也无可辩驳,当下只得闭口不言。
华不石走到床边,道:“碧云姑娘所受的委屈,在下自是能够体会。刚才听姑娘说服下了‘熊胆豹心丸’,可否让我探查一下,或许能够找到解毒之道。”
西门瞳也道:“是啊,我师父医道高明,定能解去碧云姑娘的毒。”
黄碧云的目光望向华不石的脸,过了一会儿才点了点头。
华不石将手里的火折交给西门瞳,伸手拿过黄碧云右手的腕脉,凝神探诊了片刻,再换过左手,随后再细细地查看了一遍黄碧云面颊和颈上的肌肤,一时之间低着头沉吟思索,没有说话。
过了良久,他才抬起头来,说道:“原来这‘熊胆豹心丸’是一种蛊毒,要解去此毒实是不易,我也难想得到甚么好办法。”
天下间的各种奇毒之中,蛊毒乃是最为神秘的一种。相传“蛊”是一种肉眼难见的小虫,精通此道之人用秘法饲育培养,种入了体内之后便以吸食精血骨髓为生,会使人体发生各种异变,直至身亡。
蛊虫有着无数种类,中毒之人除下蛊者之外他人皆不能解,便是其他精通蛊术之人亦然,这是因为蛊虫肉眼不辩,旁人根本无从知道被种入的是何种蛊毒。这道理正如华不石所擅长的“千蛇散”,乃是混合许多种蛇毒制成,便是医道再高的人,不明其由哪些种蛇毒混合也是无能为力。
魔道中人用蛊毒制成的“熊胆豹心丸”控制江湖中人,本就是万无一失的手段。
虽然蛊毒甚是少见,但江湖上听说过的人却是不少,而且都知晓此毒的可怕。西门瞳和刘元鹤听说黄碧云所中的乃是蛊毒,脸色皆是一变。
过了一会儿,华不石又道:“不过倒也并非完全没有办法可解蛊毒,只是付出的代价有些高。”
西门瞳道:“是甚么办法?”
华不石道:“那便是给碧云姑娘服下另外一种毒药,以毒克毒,强行将她体内的毒蛊杀除。”
第七百零五章 认父
西门瞳道:“是甚么办法?”
华不石道:“那便是给碧云姑娘服下另外一种毒药,以毒克毒,强行将她体内的毒蛊杀除。”
他略为一顿,接着道:“如若所服毒药的毒性不够猛烈,就不足以杀克蛊毒,是以必须要调节毒性,使其正好能克去蛊毒,却又不至伤及性命才行。要调配出这种毒药实须花费极大的工夫,而且就算成功,服下如此剧烈的毒药,碧云姑娘的一身武功却恐怕是保不住了。”
西门瞳道:“即便是如此,还是解去蛊毒保住性命最为紧要,万非得已之下也只好如此了,碧云姑娘,你说是不是?”
黄碧云却盯着华不石,摇头道:“蛊毒根本无药可解,你不过是想骗我讲出魔道巢穴的所在,才会如此说的,我才不相信!而且就算你真能解毒,没有了武功我不能自保,迟早还是会被那些魔头们杀死,你们又怎会管我一个无用之人的死活?”
华不石道:“我若是想骗你,大可以说‘熊胆豹心丸’只是普通的慢性毒药,何须告诉你它是蛊毒?”
他看着黄碧云的眼睛,说道:“我们不妨交换一个条件,碧云姑娘将去魔道巢穴的路径告知我们,在下答应帮姑娘解去所中的蛊毒,就算碧云姑娘日后失了武功,我也会派人保护你的安全,如何?”
黄碧云并不答话,却是有力摇了摇头。
“恶狗门”近两年发展迅速,势力已不算小,不过“恶狗公子”在江湖上却是名声狼籍,也难怪黄碧云无法信得过这位大少爷。
华不石道:“你若是不愿说,我也没有办法,不过在本少爷看来,碧云姑娘被那位‘云主人’关在这地窟之中,也是朝不保夕,除了相信我们,你并没有更多的选择。”
这个处于地底的洞窟如此狭小粗陋,黄碧云被关在这里简直就和被关进铁笼的野兽没有分别,而那云将如此残忍无情,她在对方的手里只不过是一个玩物而已,自不会被当成一回事,随时都有杀她的可能,这亦是显而易见的。
听了华不石的话,黄碧云也知道他所言是实,以手掩面,嘤嘤地哭泣了起来。
此时却听得有人说道:“黄姑娘若信不过华少爷,本长老愿意为他做保!”
说话的正是刘元鹤,他大声道:“如若姑娘把去魔道巢穴的路径告知,华少爷不能解姑娘身中的蛊毒,刘某就自杀以谢,决不食言!”
他说出此话,无疑是把自己的性命也交到了华不石的手上。
刘元鹤身为“罗汉门”长老,“少林派”的高弟,名声比起华不石这恶狗少爷,自是不可以同日而语,而象他这样的武林名宿,行为处事总是一本正经,虽说颇为愚腐,但说出口的话却必定守信,决计不会骗人。
听他如此说,不仅华不石感觉到意外,黄碧云的神色也有了一些改变。
刘元鹤又道:“至于失了武功无力自保之事,黄姑娘也不须顾虑,就算华少爷不管,我们‘罗汉门’也定当保护姑娘周全。刘某痴长了几岁,如若黄姑娘愿意,可以认我做义父,刘元鹤今日便收了你这个女儿!”
若成了刘元鹤的义女,就算黄碧云没有武功,以“罗汉门”豫境最大白道门派的势力,也定当能够保护她的安全,这可比起一句空口白话的承诺要强得多。
黄碧云颤声道:“黄碧云只是个无用的弱女子,又委身投靠过那个大魔头,刘长老当真不嫌弃么?”
刘元鹤叹了一口气,道:“先前黄姑娘所说其实没错,那些魔道奸人邪恶无比,你一个女儿家落在他们手上,又怎么能有反抗的余地?这世上有许多事乃是迫不得已,刘某自己也深有所感,当然不会嫌弃你!”
若是在十几日之前,以刘元鹤的嫉恶如仇的性格,对投靠‘富贵盟’的白道中人最为痛恨,决计不会谅解,然而这次远道前来王屋山的一路之上,他深切体会到有些事情实是迫于形势,不得不为,心中的想法也就不自觉发生了改变。黄碧云身为一派掌门,本也是个良家的女子,委身于云将只是为了求得保命,刘元鹤也能够理解。
黄碧云脸颊上的泪水不断流下,忽然“噗嗵”一声跪在刘元鹤的面前,道:“义父在上,请受女儿一拜!”
刘元鹤连忙伸手相扶,道:“黄姑娘不必多礼,从今日起你就是我刘元鹤的女儿了,为父决计不会让魔道妖人再欺负你。等回了开封城,我会大摆酒席,让所有人都知晓此事。”
见到这一幕,华不石心中也不免生出了一些感慨。
他自己的名声向来极差,对江湖上的所谓侠义之名也全不在意,从来没有放在心上。然而刚才他所提出交换条件人家不肯相信,而刘元鹤的一句话就能让黄碧云信服,跪地拜认义父,看来这“名声”倒也并不是全然没有用处。
眼见刘元鹤将黄碧云扶起在床边坐下,华不石道:“碧云姑娘可曾去过魔道中人的藏身这处么,却不知那据点位于何处?”
黄碧云伸手抹去脸上的泪水,说道:“那个地方我也未曾进去过,但是知道入口的所在,就在灵都观东面的七八里外的山上,是一个十分隐密的岩洞,当初那个大魔头带碧云到过那洞口一次。”
华不石点了点头,望向刘元鹤道:“此处不是久留之地,我们还是尽快带碧云姑娘离开为好。”
刘元鹤道:“行,那我们先出去再说!”
黄碧云由西门瞳搀扶,四人一狗从地窟上到归灵殿,再打开殿门来到外面。华不石关上殿门,将那把大铜锁挂上锁好,就算旁人经过,一时也察觉不出异样。
归灵殿地处道观的角落,观里的道姑平常无事不会来此,四人来到墙边,从石墙上翻出也未曾受到任何阻碍。
半个时辰之后,四人已回到了山坡上,与厉虎、楚依依和“恶狗门”的人马会合。
从灵都观出来的一路之上,经华不石和刘元鹤探问,黄碧云将这些日子以来的遭遇大致讲述了一遍。
当日在怀庆的城隍庙前,她被铁面巨汉一拳打昏,醒来后已经落入云将之手。那云将喂她吃下了“熊胆豹心丸”,又逼她陪练一种名为“云山合欢功”的男女双修武功。
这“云山合欢功”名为双修,其实却是一门采阴补阳的邪门内功,男人修习可以采入女子的真气增进自家内力,而相对于女方则大大有损。而陪练的女子若是自幼习武,内功颇有根基者,亦或是黄花处女,对于男子的助益就越大。
连性命都握在云将的手里,黄碧云只能屈从取悦那大魔头以求自保。
过了几日,怀庆城中的所有江湖门派中人都受命撤走,云将也带着黄碧云一同离开,一路向西行,来到了济源。
黄碧云颇有姿色,虽非处女,却也自小起习练内功,是云将修炼邪功理想的炉鼎。大概是这个原因,云将刚开始对待她还算温和,许诺日后引见她加入“弥佗净土宗”,那处岩洞的入口,也是那个时候云将带她去的。但据说洞里是魔道秘地,非净土宗弟子不得入内,云将也就未曾让她进去。
然而没有过多久,情形就大有不同。做了一个多月邪功采补的炉鼎,黄碧云身体元气已然大损,模样日渐憔悴,姿色不如从前,尤其她被逼迫将“栖云庄”里所存的财富全都交出之后,云将对她的态度更是大变。
刚开始云将把她安置在济源城中的客栈里,后来却说怕她泄露魔道的秘密,把她接到这灵都观里来居住,而近一个月来,竟将她锁在这处地底的窟窖之中,对她十分粗暴,非打即骂,每天只送来一些残羹剩饭和肉骨头之类的粗陋食物,把她当成了牲畜一般喂养。
这些天黄碧云实是受尽了屈辱,过着连囚犯都不如的日子。
灵都观的观主静月道姑与云将甚是相熟,而道观也曾经接受过魔道不少银两资助,近五六日以来,给黄碧云送食之事都是她来做,而云将自己却未曾来过了。
云将之前每次修炼邪功,都要把黄碧云当成炉鼎,此番许久未来,一个可能是他已经外出,其二则可能他找到了新的炉鼎,从而厌倦了黄碧云。如若是这个原因,以云将残忍无情的心性,再没有利用价值的黄碧云定然难逃被杀掉的命运。
而实际上只要云将一直不来,黄碧云得不到克制“熊胆豹心丸”的解药,过不了多久她也得毒发身亡。正如华不石先前所说的,黄碧云自知性命已危在旦夕之间,除了跟着他们逃出来,已是别无选择。
听完了黄碧云的讲述,三人心中都颇感义愤,刘元鹤更是破口大骂,诅咒发誓要把云将和那些魔道妖人全都杀死,为义女报仇,也为天下除此大害。
第五三卷 无忧府
第七百零六章 青花蛇和黄鹂鸟
据黄碧云所言,她也未曾进过那个岩洞,并不了解其中的情形。魔道在那处据点中的人手实力如何不得而知,亦无法判断以“恶狗门”眼下的力量能否应付。
眼下最为稳妥之策,自是暂时不轻举妄动,搬来“罗汉门”和“少林派”的援兵后再行强攻。然而现在两派的高手均集结在王屋山的南麓准备攻打富贵山庄,传信让他们调派人手赶来,至少需要两三日以上。而从地窟里救走黄碧云,最迟明日定会被魔道中人察觉,再过上两三日对方要么早就撤走,要么已做好了应敌的准备,再要强攻定是占不了任何便宜。
众人对眼下情势略做商议,楚依依认为应当稳妥为上,等待援兵前来再做行动,而刘元鹤则一时半刻也不愿等,只想要立时杀进魔道据点,把那些邪恶之徒一网打尽。
华不石思量了一阵,却是选取了一个中庸之策。一方面派人传信给方长生和无尘大师,请他们尽快来援,更一方面则准备进入那处岩洞试探虚实,若有机会便行进攻,而如果发现魔道的实力坚强,则先行退避待援。
※※※
一只黄鹂鸟在空中打了个旋,停落在一根儿臂粗细的枝桠上,它粉红色的尖啄叼着的一条寸许长的青虫,正是刚刚才捕捉到的。
现在已是清晨。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此话果然没有说错。
黄鹂鸟在枝上蹦跳了几下,正要享用它的早餐,旁边的一团树叶忽然微微晃动。这晃动并不剧烈,然而黄鹂鸟的本能反应,却已感觉到了危险降临。
它双足一蹬,扑扇着翅膀想要飞起,可为时已晚!
一道青影自叶丛后面蹿出,就在黄鹂鸟纵跳到空中的一瞬间,准确无比地将它卷住!
这是一条两尺来长的青花蛇,头部扁平,呈三角形状,身体上全是暗绿色的花纹,藏身于树木枝叶中,极难分辨出来。
黄鹂鸟吱吱悲鸣,奋力扑腾,做着最后的挣扎,然而脖颈被青花蛇的大嘴咬住,很快就不再动弹。这是因为蛇牙刺入小鸟身体,喷射出的毒液令得它瞬时失去了知觉。
猎物已被捕获,青花蛇团起身躯,把小鸟卷在中间,要将其吞食,却忽然停住了动作,这是因为它亦是感觉到了空气中有一丝危险的气息!
青花蛇嘴里叼着黄鹂鸟,迅速沿着枝干爬下,蹿入到了树底的草丛之中。它虽然并不知道危险在哪儿,但这种感应却是天生具有,它必须得找寻一个更安全些的地方才能进食。
它所感应到的危险,其实就在更高一点的树枝上,一个乱发蓬头的人就蹲在那儿,正是厉虎。他身上黄衫与树干的颜色相近,亦是令人难辨。
青花蛇猎捕黄鹂鸟,就发生在厉虎脚下不足三尺之处,但是他却连一眼也没有去看,而是盯着前方十余丈外的另一棵大树。
在那棵树中央,离地面丈许之处,搭建有一个简陋的草棚,一名身穿绿衫,腰佩钢刀的人站在棚内东张西望,正是魔道所设下的岗哨。
这样的岗哨,在周围并不止一处,而是有五处之多。
昨夜众人商议决策之后,立时派人给方长生传信求援,而黄碧云则带路引众人前往她所知道的岩洞,等到靠近之时,天色已近黎明。
暗夜里固然有利于偷袭,然而对于一个全然不明地形的岩洞却并非如此,在黑暗里一头扎进去反倒更容易被人埋伏,为谨慎起见,华不石决定先行观望,等天明以后再做行动。
岩洞的入口并不大,且位于深山密林之中,周围全是树木,甚是隐密。而经过观望,发现在岩洞的附近魔道中人一共设下了五处岗哨。
五处岗哨看似不多,其实对洞口的防卫不可谓不严密。这些岗哨布设有位置十分合理,其中三处位于外围,用于监视是否有敌人靠近,而另两处则设在内侧较为靠近洞口的位置,主要是用于察看其他的哨位是否出现异状,如果外围的岗哨被袭击,他们立时就会发现。
这些哨棚中肯定都有传信的手段,且联成一体,如若来袭者冒然攻击任何一处,其它的岗哨便都会发出示警信号。要想在不被对方发觉的情形下进入岩洞,唯一的办法便是同时发动,一举拿下这五处岗哨。
运用轻功靠近突袭,解决外围的三处岗哨不算太难,然而想要潜近另两处位于内侧的岗哨却绝不容易。
在众人之中,武功最高的五个人要数刘元鹤、袁溪、西门瞳、厉虎和孟欢。其中刘元鹤和袁溪出身于名门大派,武功虽高,却并没有多少潜行突袭的经验,是以最多只能对付外围岗哨。
要解决靠近岩洞两侧的两处岗哨,厉虎擅长潜行暗袭,自是最合适之人,西门瞳虽不擅隐蔽潜行,但轻功到底不弱,只能算是勉为其难。
然而正当华不石对如何分配人手有些犹豫时,孟欢却主动提出,愿意突袭那两处内侧的岗哨之一。孟欢一向帮楚依依打理“千花坊”的事务,这位大少爷虽也时常见到他,却并不十分了解他的武功本事。
转脸瞧看了楚依依一眼,华不石便即答应下来。他知道楚依依行事十分精细,她既然没有反对,想来定是认为孟欢定会成功才是。
潜行到离目标岗棚十五丈时,厉虎就不得不停住不前。
岩洞外这五处岗哨的布设位置颇为合理,尽管四周围树木甚多,可是想要再往前靠近,却正好是在对方的直接监视之下。就算袭击者的轻功再高,却也不可能隐形,而以突袭来说,十五丈的距离实是有点太远了。
不过厉虎仍有办法。他同时观察周围五名岗哨的目光和转向,以图寻找其中的间隙。虽然再往前走,就会暴露在对方的视野之中,但是那五名岗哨却不可能一直朝这边瞧看,找到五个人的注意力同时未在这个方向的瞬间,便是他继续向前移动的时机。
过了一顿饭的时间,厉虎只找到了两个可供利用的时机,向前移动了两棵树的距离,与目标岗哨还有十丈。前面一棵树离他不近,想要再找到一次机会,不被察觉的蹿跃过去恐怕已是不易,不过仅只剩下十丈的距离,厉虎已经有了把握,在那名魔道哨兵发出信号前将其击杀。
厉虎的目光瞟向树林另一侧,眉头不由得皱了皱。他观察到孟欢所藏身的那一棵树,与准备突袭的岗哨尚有十五丈远,显然孟欢并没有他的本事,无法再做进一步的潜近。
也就在这时,厉虎听见从身后的林中传出了六声有节奏的蛙鸣,正是华不石发出的行动信号。因为五个人必须同时出手,方能解决所有魔道的岗哨,令他们无法示警,是以华不石事先就做好了约定,所有人都听从他的指示,在这六声蛙鸣信号以后,再数七下便是发动的时间。
到了现在,厉虎已无暇再管孟欢那边的情况,先得顾好自己的目标再说。他缓缓抽出阔剑,用衣袖遮掩住剑上的寒光,蜷身做出了扑击的准备,同时心中默数。
七,六,五,四,三,二,一!
倒数到一,厉虎的身形已然跃出,他并非直接从半空中纵向那个哨棚,而是贴着地面飞蹿而进,到了树下才直纵而上。这是因为从空中纵掠过去固然直接,但衣袂带动的风声更响,而且对方若反应够快,就能根据他纵跃而来的方向而设法闪躲,贴地而行反而能令对方无法预料。
直到厉虎纵上树上的草棚,那名魔道岗哨方才的所反应。他伸手想要去扯身边的一条细绳,却见一道剑光卷至,手臂齐肘而断,而寒芒再一闪,他张开了嘴却发出不声音,是因为喉管已然被剑锋割断!
厉虎的扑击,实比青花蛇的行动更快得多,而这名岗哨当然逃不出黄鹂鸟的命运,一声未吭就倒了下去。
对五处岗哨的突袭在瞬息之内就已全部完成。厉虎只听得了后方某处所在传来一声沉闷的骨头断折之声,想来是刘元鹤或袁溪施展重手法击杀敌人所至,而孟欢那边居然也无声无息地解决了岗哨,没有一点儿响动。
厉虎凝目瞧去,却见那名绿衫哨兵趴伏在草棚的围栏上,额头上钉着一支小指粗细的钢镖。原来孟欢用的是暗器,厉虎心头释然。
不过相隔十五丈,能用暗器一击必杀,且使对方不发出一点儿声音,亦绝非一件容易的事情,孟欢竟然有这等本事,倒是厉虎没有想到的。
除掉了岩洞外的岗哨,五人随即掠向洞口,而埋伏在后的青云卫和霹雳也冲杀了过来。
洞口之中有十余名魔道教众。此刻天才刚亮,这些人全无提防,大多数尚在睡梦之中,是以几乎没有来及抵抗,仅数息之间就被全部杀死。
第七百零七章 碧谷如春
待得华不石走进岩洞的时候,拼斗早已结束。这位大少爷瞧看着洞里的情形,不由得蹙起了眉头。
这岩洞之内甚是阴暗,洞顶有两丈来高,两侧四五丈宽,好似一间大户人家的堂屋一般,虽也不算小了,可要做魔道的巢穴却还差得远。
楚依依眼见此景,心中亦是甚感疑惑,望向黄碧云道:“黄姑娘,那云将当真对你说过,这岩洞里面是魔道的据点么,他该不会是骗你的吧?”
黄碧云道:“那大魔头当初带我来时并未进来岩洞,只是在洞外告诉妾身里面是净土宗的秘地所在,是不是骗人妾身却不知道。”
楚依依道:“这个岩洞只容得下数十人而已,最多也就是魔道中人用作临时藏身的地方,我们大家恐怕都上了云将的当啦!”
华不石却摇头道:“不然。如若只是一个普通的地方,魔道中人何以在洞外设下如此严密的岗哨?本少爷以为这岩洞之中必定别有洞天,而那十余名教众,大概是留在这儿替换岗哨,轮班值守之人。”
楚依依想了想,道:“公子所言也有道理,可惜刚才我们进洞时把那些魔道教众都杀了,若能留下一两个活口,必能问得出这洞中的秘密!”
华不石吩咐道:“大家在这岩洞中仔细搜查,看看能不能寻找到其它的通道。”
众人当下点起了十余只火把照明,一齐动手,很快就把周围搜找了一遍,包括各处岩壁地面都一一敲击,探查是否存在空洞,然而结果却是一无所获。
那些被杀死的魔道教众的尸体也被细细搜过,同样未能找到什么特别之物。
楚依依道:“看起来就算此处有机关暗道,也是十分隐密,一时难以搜找得到。如果确如公子所说,这岩洞乃是魔道的重要所在,那想必还会有魔道教众前来此处,我们先在这儿埋伏,等他们来到时擒获逼供,自能知晓暗道的所在。”
华不石道:“看来也只有如此了。”
却在此时,忽听得黄碧云发出了“哎哟”一声痛叫。刘元鹤自从在地窟中认下了这个义女,对她便甚是关切,手持火把上前问道:“你怎么了?”
黄碧云道:“没甚么,我不小心踢到一块石头,脚上有些痛。”
刘元鹤“哦”了一声,目光望向黄碧云脚边的一块岩石,神色却忽然一动,道:“咦,这石头好象有些古怪!”
这个岩洞是天然形成,四壁、地面及洞顶皆极不平整,有许多凹凸之处,地下更有许多散落的石块。这些岩石大多十分粗糙,然而黄碧云脚边的那块岩石却看来甚是光滑,且在火光下隐隐反射出光泽。
如若不是刘元鹤手持的火把在近处察看,这等差别是决计瞧不出来的。
刘元鹤蹲下身子,在那块岩石上拍了拍,道:“华少爷,你来看,这石头的模样与别处不太一样!”
华不石走到近前,俯身查看了一会儿,道:“这块石头表面的如此光滑,应当是时常有人触模的缘故,有可能便是开启密道的机关所在,刘长老,你搬起此石看看。”
刘元鹤伸手抓住石块,运劲搬动,竟没有能够抬动。他眉头一皱,两手齐上,先推后拉,无论往哪个方向使力,这石块均纹丝未动。
刘元鹤武功高强,手上的气力当然不会小,如此大小的一块石头至多也只有两三百斤重,按理说定能轻易抬动,然而这石块却好象是长在了地上一般,显然是有些不同寻常。
华不石道:“这石块定是连接着地下的机括,才会如此沉重,刘长老试一试能否转动它。”
刘元鹤依言双手各扶石块的一头,用力旋转,向左向右都试过,扳弄了半晌,那岩石竟依然一动不动。
对于奇门遁甲和机关埋伏之道,华不石本也就仅是略知一二,谈不上精通,眼见这块岩石虽多半就是此处暗道的开关,却找不到开启之法,也是一筹莫展。
然而他心念一转,想起当日在吞鲸岛上司马如兰开启山顶秘窟的情形,说道:“刘长老,你再试试这块石头是否能用力压得下去!”
刘元鹤伸掌按在石块上方,运劲一压,这块顽石终于有了反应,顿时向地面之下沉下。
当半尺来高的岩石全都被压入地面之下,却只听得一阵“轧轧”声响。楚依依喜道:“公子快瞧,在那边墙上现出了一个大洞!”
华不石顺指看去,果然发现在岩洞的一侧,一块六尺余宽的石壁朝一侧移开,露出了一个甬道的入口。
这甬道的入口一人多高,周围有斧凿的印记,乃是人工开凿出来的,洞里面黑乎乎的全无光亮,且深不见底,也不知道是通往何处。
看来华不石先前的判断并没有错,岩洞之中果然别有洞天,而在这甬道的下面,想来就是魔道中人的巢穴所在了。
华不石吩咐去砍伐一些松枝,制成了数十支火把,以做照明之用,又下令一旗四十名霹雳营弟子留守住岩洞入口,以免被人断去后路,其它人则准备进洞。
霹雳营弟子虽然武功不高,但火枪犀利,凭借着岩洞的地利之便守卫,有四十人就足以挡住数百敌人的攻击。
火把等物很快就已准备停当。厉虎自告奋勇在前方开路,刘元鹤和袁溪紧跟在后,华不石与西门瞳,楚依依黄碧云等人居中,由青云卫在护卫,霹雳营的弟子垫后,一行人鱼贯而入,进入甬道向前行去。
这甬道的入口处不宽,往里走亦是颇为狭窄,头顶上和两侧的石壁都不甚平整,尽是一道道斧凿的痕印。岩壁上还偶有水滴流下,发出“滴滴答答”的声响。
众人进入以后,先是向下走过了百余级的石阶,然后便是向前而行,时有转弯曲折,但大致的方向却未必变,而脚下亦是高高低低,有时石阶向上攀爬,有时又是下坡。这般一直走了半柱香时间,竟然还没有走到尽头。
好在这岩洞内并没有分岔之处,从开始到现在都仅有一条唯一通道,而这一路之上,亦没有遇见魔道的守卫教众。
虽然众人小心翼翼地一边探查一边前行,速度不算太快,但经过这许久,也大约走过五六里之遥。
楚依依道:“魔道中人开凿如此长的一条隧道,定须要花费不少人力,此处应该已到玉阳山的山腹了,莫非他们竟然把巢穴建在了这座大山的下面么?”
玉阳山地处僻远,本就人迹罕至,若在山腹地底开凿洞穴建立堡垒据点,当然十分隐密。
然而事实很快就证明,楚依依的猜恻并不正确。
众人又走过了数百步后,自甬道的前方透来了一丝光亮,再往前走,光亮越来越大,原来已是走到了出口。
继续前行将到出口之时,突然从洞口外闪出了几条人影,有人呼喝道:“喂!过来的可是云大人的部属么?”
厉虎走在最前面,应声答道:“没错,我们正是云大人手下。”
他口里说话之间,身形却已倏然蹿出,朝洞外掠了过去。
华不石落后了十余丈,瞧不见前方的情形,只听见从洞外传来了几下兵器交击和惨叫之声,便再没有了响动,过了片刻,厉虎的声音响起:“老大出来吧,这里只有五个魔崽子守卫,都收拾干净了,我在四下搜过一遍,再没其他人了!”
华不石走出洞外,果见洞口地上横卧着五具尸首,全都是灰衣短衫的装束,显然是把守洞口的魔道教众,而就不远之处还有一间简陋的草棚。
再向四面望去,却华不石却不由得眼前一亮,原来在这段又漫长又幽暗的甬道后面,竟然是一个风景极为秀丽的山谷。
这山谷位于高山之间,前方是甚是幽远,看不见尽头,而两侧的山坡绿树成荫,草地上还有许多的各色山花正在盛开,但见明媚的阳光洒照在山林绿树花朵之上,令人生出心旷神怡之感。
时下已是初冬季节,山野之中虽总会有一些四季常绿的树木,还不至一片枯黄萧瑟,但是象这等满目尽皆翠绿,且又鸟语花香的景象,在外面却是肯定看不到的。
不仅仅是景色的特异,便这谷中的空气也比外面要温暖得多。
置身于此地,众人就仿佛是瞬时穿越了大半年的时光,回到春暖花开的季节一般。
袁溪叹道:“相传这世上有四季如春,美景无双的桃源仙境,袁溪本来还不相信,却没有想到就在豫境的玉阳山中,竟然就会有这等所在!”
他转脸望向华不石,道:“华少爷见多识广,去过许多地方,也没有见过这等所在吧?”
华不石道:“在下这一点阅历,哪当得起见多识广四字,如此景色特异之地华不石自也是从未见过。”
刘元鹤却哼了一声,道:“那些魔道中人在此处建立巢穴,这儿便是景色再美,也成了邪恶污秽之地,我们快走吧,不要在此多做耽搁了!”
这位刘长老嫉恶如仇,此刻一心想着要去诛灭魔道中人,再美的景色也没有心情欣赏。
第七百零八章 弥佗殿
华不石在洞口留下一旗霹雳营弟子把守,然后集结众人向前行进。
这山谷中十分幽静,当中一条青石小径曲折蜿蜓于山林之间,向谷地深处而去。众人踏径而行,走了一盏茶的工夫,转过了好几个弯,又穿越过数片茂密的树林,却见远处的绿树枝叶之间,露出了一片深灰色的吊角飞檐。
逾行逾近,才发现在那片树林的后面,青石路的正前方,赫然耸立着一座颇为雄伟的殿堂式的建筑,看上去象是一间庙宇的模样。
此庙看上去显得十分古朴老旧,想来已建成了不少年月,在门前石阶上长满了青苔,两扇黑漆大门紧闭着,门额上三个淡金色的大字:“弥陀殿”。
魔道中人自称为“弥陀净土宗”,这座庙宇既名为“弥陀殿”,想来必定是他们所建了。
厉虎一挥手,两旗八十名霹雳营弟子迅速从两侧包抄了过去,将这殿堂包围,各举起火枪瞄向此庙,他自己则提着剑迈上石阶,向庙门走去。
刘元鹤大踏步走了过去,而眼见师叔上前,袁溪也不落后,亦是举步跟上。
“哐当”一声巨响,厉虎一脚踢开了紧闭着的黑漆大门,三个人同时往门内跃了进去。
门内并没有传来拼杀打斗的声音,过了一会儿,却是刘元鹤的语声从门里传出:“这庙里面是空的,一个人也没有!”
闻听此言,华不石楚依依等人才纷纷步上石阶,走入到这庙堂之中。
这间殿堂实是不小,容纳百十人绰绰有余,地面上铺的是老旧的方砖,当中的一座三四尺高的石台上,供奉着一尊弥勒佛的卧像,圆肚如球,笑容可掬,两侧红漆木柱上的匾联题着:
大肚能容,容天下难容事;
开口便笑,笑世间可笑人。
居中的横匾上写着“得大自在”四个金字。
在佛像下方,摆有供桌、香炉,炉中的残香未尽,旁边还有木鱼和蒲团,看上去与寻常的庙宇没有什么分别。只不过虽有庙宇,却没有和尚,这座大殿里一个魔道教众的人影也不见,却又令人觉得有些不同寻常。
“莫不是魔道中人瞧见我们到来,早一步逃走了?”楚依依道。
华不石沉吟了片刻,道:“香炉里尚有残香,他们应当刚刚离开不久。这座山谷的地形复杂,且山高林密,险要之处颇多,不宜贸然行动,我看还是先把这庙当成据点,派出弟子往四下搜寻一番再说。”
楚依依道:“公子言之有理,妾身也觉得这谷地里处处都透着古怪,还是小心一些为好。这座弥陀殿修得甚是坚实,且四周围的地势也较为平坦空旷,正好便于驻守。”
越空旷平坦的地方,火枪的威力就越能得以充分发挥。华不石当即吩咐众人在庙堂的四面布设守卫,又派出二十名弟子分做五路,沿着不同的方向在山谷中搜寻,以探查状况。
这谷地之中到处都是坡地和树林,目力无法及远,也不知道整座山谷究竟有多大,魔道中人位于何处更是不得而知,与其象无头苍蝇般地乱闯,还是先派出斥候探明情况更加妥当些。
这座山谷既是魔道的秘地,想来不会很安全。除去被派出探路的弟子,其他的霹雳营和青云卫百余人大殿内外布下了严密的防守,以防范敌人来袭。
然而直到午时,两个时辰已过去,预想的袭击并没有到来,派出去的五路斥候却都纷纷返回了。
根据这些弟子的探查,这座山谷前后大约长有十余里,宽有三四里,四面皆是无法攀爬的陡峭石山,除了先前进来的那一处隧道之外,没有发现其它能出谷的路径。
山谷之内到处都是山丘,森林里草木茂密,却并没有发现人烟,更无营寨和村落,这座弥佗殿,便是整座山谷里唯一的建筑。
将派出探察的各路弟子仔细询问过一遍,华不石坐在弥佗殿前的石阶上,望着远处的山林凝神思索。
楚依依走到他的身边坐下,一双美目望向这位大少爷,说道:“这山谷中既无魔道中人营寨,难道他们只是在这里建了这座庙宇,其实巢穴并不在此处?”
华不石道:“这当然也有可能。不过如此一个隐密的山谷,本是建设基地的绝佳所在,魔道中人怎会只修一座庙而已?以我之见,他们的巢穴应当就在此地,只不过我们没有找到而已。”
楚依依道:“公子之意,是认为在这山谷中另有秘密的通道,通往魔道的巢穴?”
华不石却不作答,过了一会儿才道:“我们还是先行撤出此谷吧!”
楚依依怔了怔,道:“我们就这般撤走,岂不是半途而废了么?”
华不石道:“我既已进了这个山谷,也算有所收获,以当下的情形来看,一时间恐怕难以找到通往魔道巢穴的密道,而对方多半已知晓我们进谷,想必已经做好了防范。我们不如以退为进,先退到谷外守候,让魔道中人有所动作,我等再相机应对为好。”
如果说先前在山外的岩洞里搜找,巧合之下发现了进谷的暗道算得上运气颇佳,眼下这个山谷方圆十余里,比起那岩洞大得多,再要想在谷中搜找到机关秘道,无异于大海捞针。
所以华不石才认为让魔道中人自己现身比起徒劳搜找更好。而且这座山谷里虽然温暖如春,景致秀丽,却总是透着一股诡异,令人隐隐感觉到一种危险气息,进了此谷,就仿佛是步入了一个致命陷阱一般,这亦是这位大少爷想要早些撤离的原因。
楚依依亦是了解华不石言下之意,道:“好吧,我们就尽快出谷,只要守在左近,不怕不能发现魔道中人的踪迹。”
华不石点了点头,从石阶上站起身来,正要出声发令,却忽见刘元鹤从殿内急匆匆地走了出来。
“华少爷,碧云感到有些不适,似乎是体内的蛊毒发作了!”还未走到近前,刘元鹤便大声道。
这位大长老面恶心善,自从相认黄碧云为义女,对她便颇时关心,此时焦急的神情溢于言表。
华不石闻言略为一愕。先前在灵都观的密窖中,他仔细探查过黄碧云腕脉,知晓她身中蛊毒,但毒性却暂时得以抑制,在数日内应当不会发作,想来是服食过“熊胆豹心丸”解药的缘故。
所以华不石才打算等此战结束以后,回到孟津城再想办法为她除毒,一来是因为此地缺乏药物,二来要解蛊毒实非易事,至少须得全心施为半日时间,在当下的危境之中不太方便,却没有想到她的蛊毒竟会发作得这么快。
华不石立时说道:“刘长老莫要着急,待我去瞧一瞧。”
黄碧云的情形果然很糟糕。
她蜷成一团缩在大殿的角落,脸色苍白,牙齿格格打战,身体不住地颤抖,似乎是感到极为寒冷。
一点一点如黄豆大小的暗红色的血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她的脖颈和脸颊上的肌肤下面显现出来,而她目光空洞,脸上的神情木然,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华不石快步来到黄碧云身边,拿起她的腕脉探查了片刻,又瞧了一眼脖颈上的红斑,面色凝重道:“看来碧云姑娘确是蛊毒发作了。此地没有足够的药材,我只能先用银针刺穴之术,暂时控住她体内毒蛊,使之不至于蔓延致命,待得出了这山谷再设法为她解毒。”
刘元鹤道:“那就请华少爷快些施救吧,我看她这般模样定是支撑不了多久了!”
华不石的目光在殿内一扫,道:“请刘长老帮忙把碧云姑娘抬到那边的佛像的后面,我在那儿为她施术。”
刘元鹤也不迟疑,俯身抱起黄碧云,大步朝那座弥勒佛像的后面走过去,华不石也快步跟了过去。
这佛像连同底座石台颇是宽大,两旁围有几道布幔,后面是一个五六尺宽的空间,因为佛像的遮挡,大殿内的其他人无法能瞧看到此处。
眼见刘元鹤将黄碧云放在地上躺好,华不石道:“银针刺穴须得除去衣物,还请刘长老暂时回避一下。”
刘元鹤点了点头,道:“那碧云就拜托华少爷相救了!”说罢转身走了出去。
华不石又对一旁的西门瞳道:“阿瞳,你也先出去吧。”
自从杨绛衣离去之后,每逢出行在外西门瞳和厉虎之中至少有一人会紧随在华不石的身边,以保护他的安全。此刻厉虎正在殿外组织霹雳营的弟子探查山谷,跟在华不石身边的便是西门瞳。
听了这位大少爷之言,西门瞳答应一声,也退了出去。
见身边已无别人,华不石从旁边拿过一只蒲团,在黄碧云的身前坐下,伸手去解她身上的衣衫。然而当华不石的目光无意中瞟过她的脸颊时,却忽然瞧见眼眸一闪,心下不由得一凛!
她蛊毒发作,本是已经失去的意识,眼眸为何还会转动?
第七百零九章 劫掳
西门瞳听华不石的吩咐退出,在大殿里盘膝坐下。虽然相隔着布幔无法瞧看得见,但是佛像后面的声音他却仍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刘元鹤在一旁来回踱着步子,满脸都是焦急的神色,自是担心黄碧云所中的蛊毒难以救治。
就在此时,忽然从佛像的后面传来了“哐当”一声闷响,似是有什么东西撞击所发出,接着便是一阵轧轧声响。西门瞳神色一变,身形一晃已站了起来,纵身疾跃向佛像后面,刘元鹤闻听到声音亦是一愣,也急步奔了过去。
二人一前一后冲到了弥勒佛像之后,却只见靠近石台的地面上,赫然露出了一个三四尺见方的洞口,两块的石板正随着轧轧声响迅速合拢,旁边仅有一只蒲团,华不石和黄碧云二人皆没了踪影。
这个方洞是一处机关暗道的入口,刚才的闷响显然是开启时的声音,华不石和黄碧云想必都已经落入到其中!
西门瞳飞纵上前,想要抢在机关闭合之前也跳进去,却依然晚了一步,两块石板已砰然合在了一起,将他阻隔在外面。
他想也未想,立时挥拳击出,重重地砸在石板之上,却发出了“当”地一声脆响!原来这块看似石板的东西,竟然是精铁铸成,西门瞳足以碎碑的一拳,砸在上面竟没有离开半点痕印!
眼见此景,刘元鹤尚在发愣,西门瞳喝道:“我师父和黄姑娘被掳走了!我们快合力砸开这机关暗门,追下去救他们!”
刘元鹤这时才反应了过来,连忙运功提气,出拳击打那块暗门上的铁板。
然而那板铁板极是坚固,合二人之力连捶了十多拳,“叮当”之声震得天响,也仅只将它打得稍稍凹下去一些,离砸开还差得远,而此时殿外的厉虎和楚依依也闻听到声音赶了过来。
徒手砸不开,只能另想别的办法。
西门瞳集结起霹雳营的弟子,举火枪瞄准那块铁板发射,轰鸣声中,上百条火枪齐发,加上西门瞳用“火蟠枪”连射了二三十枪,才终于把铁板炸碎,露出了下面黑黝黝的洞口。
这一番折腾,业已花去了不少时间,若不赶紧追下去,掳走华不石的人便会逃远了。铁板一碎,西门瞳和厉虎同时纵到那处洞口,然而二人凝目朝里一瞧,却都没有往下跳。
这是因为借着外面透入光亮,可以看得见洞下面根本就不是一条路,而是一条河!
原来这座弥佗殿,居然是建在一条河上!这条地下河也不知道有多深,只能瞧见河水从洞口下丈许之处流过,水面之上雾气腾腾,显得极为诡异。
厉虎怔了怔,喝道:“阿瞳,你和霹雳营弟子把这洞口打得再大些!青云卫,随我到外面去砍树造筏!”
要从这条地下河追敌,必须要有船才行,造筏虽然费时麻烦,却是眼下唯一的办法。
※※※
当厉虎和西门瞳将造好的木筏放入地下河中,组织人手追踪的时候,华不石已经已坐在了一间精舍的檀木椅上。
黄碧云就站在这位大少爷的身前,虽然身上衣衫还有些凌乱不整,但脖颈上的红斑早已褪去,神色也恢复了常态,甚至还带着些许的得意之色。
在弥佗殿的佛像之后,华不石刚刚发觉黄碧云的神态有异,手腕就已经被她一把扣住。
这位大少爷全无武功,自是无法抗拒,被黄碧云用力一拉,便被拉得向前扑倒,压在了她的身上,而耳际只听得“咣当”一声响,下方的石板倏然裂开,两个人一起往下跌去。
变故发生得太过突然,华不石连一声呼喊也来不及叫出便掉入洞口,也不知下坠了多高,他只觉得身体一轻,却是被一道渔网兜住,然后又从网上滚落下来,“砰”地一声重重地撞在了木板上。
由于有渔网缓冲下落的力道,华不石倒并没有摔伤,只感觉的身下木板一阵沉浮,原来跌落下来的地方,竟然是在一条船上,而与此同时脖颈上一凉,却是一把利刃抵住了他的喉咙。
黄碧云亦是与这位大少爷一同跌了下来,却立时有人将她扶起。一个声音问道:“云夫人,您没有事吧?”
黄碧云喘息道:“解药呢?”
那人答道:“在这里。”
黄碧云接过吞咽了下去,道:“快些划船,他们怕是很快就会追上来!”
先前在大殿里甚是明亮,落入到洞中则颇为幽暗,骤变之下华不石瞧难以瞧看清楚周围的境况,但仅由这几句对话中,他心里却已经明白了一切。
黄碧云早已投靠了魔道,而且已经成了“云夫人”,她先前所说的一切全是假的,被关在灵都观的地窖里遭受折磨的境况也都是作戏。
这一切本就是一个局,目的是为了要引华不石上当!
从他到灵都观见到那位静月观主起,甚至更早,从魔道教众偷袭白道门派时开始,这个陷阱便已经开始布设。
黄碧云是一个年青女子,要为她施术刺穴须得除去衣衫,肯定不能当着殿内殿外众多“恶狗门”弟子的面进行,在弥佗殿里,也只有佛像后面这一处隐蔽之地,且华不石动手施术时必会让西门瞳厉虎等人全都遣退。
这一切皆在对方的计算之中,这个局设是本就极是巧妙。
黄碧云作戏的本事也相当不错,而要骗过华不石这等医道高手,她所中的蛊毒亦是真的,也确实已经发作。所以藏在暗道下的接应之人早准备好了解药,等她一跌落下来便即交予她服用。
此时,华不石耳中听到上方的洞口传来“叮当”声响,正是西门瞳和刘元鹤在击打铁板,试图下来救援。他对此并不抱希望,对方既然能布设出这样的巧局,对此又岂会没有准备?
他只觉得身下的木板一动,却是船只开始向前划行,随即听见“嚓”地一声,却是火折被打燃,点起了旁边的一盏提灯。
借着灯光,华不石才看清楚周围的情形。
这条木船并不算大,约丈许来长,三四尺宽,而这条位于地下的河流亦是仅有三四丈宽而已,两旁边全是岩石,水面上还腾着一层袅袅的白雾。
船上除了他和黄碧云,还有三名身穿灰色短衫的魔道教众,其中两人划桨,另外一人手持着钢刀,架在他的脖颈上。
华不石还想再瞧看周围的境况,眼前却又是一黑,原来被套上了一只黑布袋。但听得身边持刀的魔道教众道:“老实待着不准乱动,否则伤了你可莫怪我!”
既然已落入到对方手里,华不石身无武功,也就全无反抗的余地,只得依言在船板上卧着不动。
虽然目不能见,华不石的耳朵倒还能够听得到声音。船上的几人不再讲话,只听得“哗哗”声音甚是急促,显然是那两名魔道教众在全力划桨。
这地下河中水流并不湍急,小船行驶得甚是平稳。不时感觉到船身的摇晃,以及木桨撑抵在岩壁上的声音,华不石知道那是船只在河道中转向之故。
没有走多久的时间,小船已转向了五六次之多,这说明行驶的水路十分曲折,而从周围的水流声音判断,这河道的分岔极多,而水声时而空悠,时而细密,则是因为经过的岩洞空间大小不同之故。
华不石心下暗暗叫苦。这地下河道内的地形如此复杂,便是西门瞳和厉虎随后赶来,想必也多半会迷失方向,难以找寻到正确的追踪路径。
小船行驶了足有一顿饭的工夫才靠了岸。华不石只觉得两只手臂被人抓住,拉下了小船,并被架着向前行去,感觉脚下坚硬,大约是走在岩洞之内。
行出五六十步停下,前方有人道:“属下参见云夫人,马香主!”
黄碧云的声音道:“打开!”
只听见“咣当”一声响动,好象是一道铁闸门被拉开,华不石又被两名魔道教众架着往前走。莫非这里是一个监牢,魔道中人要把他关入到地牢里么?
然而只走出两三步便又停下,脚下铿锵,似乎踩到了铁板之上,接着身后的铁门关闭,然后是一阵“哗楞楞”的铁链绞动的声音传来。他只感觉身体一沉,脚下的铁板震动,竟是被拉吊着向上升起。
华不石心念一转,已明白了他所进的乃是一只铁笼,与寻常城墙上用绳索拉放运送东西的提篮类似,只不过做得更大更结实,且是用铁链绞动。
铁笼上升了盏茶工夫还未到尽头,至少已经上行了百丈,看来要去的地方极高。
这等运送设施实是非同寻常,要制造出来并不容易,而若不是在铁笼里被拉升,便是轻功绝顶之人,想攀爬如此的高度也难以做到,看来这里多半就是魔道真正的巢穴所在了。
铁笼终于停了下来,“哐当”一声闸门又被打开,华不石的双臂又被架上向前走。
这一回所行的却非直路,而是转了好几个弯,中间还上了十余级台阶。
华不石眼睛不能视物,只有任人摆布,走了一段路之后,只听见门声“吱呀”一响,他又被架得前行几步,然后便被放在了一张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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