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木离之体
作者:画虎客|发布时间:2024-06-29 04:53:24|字数:32848
要知道,虽然上乘武功需要有过人的资质才能修习,但是基础的功夫,却是人人都能练习的。象站桩、拉筋、踢腿这等基本功,只要勤加苦练,就必然会有效果。这本是人体的机能,就如同身体上被划破的伤口会愈合一样,即使快慢不同,但只要人还活着就必定能长得好。
可是这华大少爷练了这些天,居然一丁点儿效果也没有,站桩固然是站不稳,那腰腿上筋骨,竟连一寸都没有被拉开,这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杨绛衣想不通这是什么道理。
就算这花花少爷一向生活荒淫无度,被酒色淘虚了身子,也不会是这个样子。莫非他真的是千年难遇的不能修炼武功的奇才?
杨绛衣心中疑惑,华不石却神态如常,每天熬受大刑一般的练习武功,看到自己毫无时展,却一点也没露出惊奇之色,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
看着这大少爷再一次气喘吁吁地瘫倒在地上,杨绛衣也不得不停下了手。
她越看越觉得可疑,这坏家伙肯定有什么事情瞒着她,这种情况已经不是习武资质差很能解释得通,必定还有什么隐情。
杨绛衣终于忍耐不住,决定要探问一下究竟。
她站在旁边静静等待,直到华不石躺在地上喘匀了气,略为恢复过来,才开口说道:“请跟我来,我有话想要和你说。”
华不石只得跟着她走,沿着青石小路,来到了一进小院中,正是杨绛衣平日居住的地方。
进了屋子,杨绛衣让华不石在桌边的椅上坐下,又端来了一杯茶递给他。
“弟弟这些日子以来天天练武,可觉得辛苦么?”杨绛衣在华不石对面的椅子上坐下,盯着他的眼睛问道。
华不石道:“辛苦是有一点,不过有姐姐在我身边,便也不觉得了。”
杨绛衣道:“你有没有觉得华山派的‘卧虎桩’太过难练了?”
华不石想了一想,忽然展颜一笑,道:“姐姐是不是想问,为何这些日子来我如此刻苦练功,却毫无进境,这其中可有隐情?”
杨绛衣素知这华大少爷狡黠多智,被他说破,也不觉得惊奇,坦然说道:“不错,我就是想问你此事。”
华不石道:“这世上有姐姐这般天生丽质,又有过人学武天赋的奇才,自然也有象小弟这种根骨拙劣,不能习武的庸人,又有什么好奇怪的。”
杨绛衣道:“师父曾教过我鉴别武学天份的原理,那些习武资质不佳之人,我也见过了不少,却从未有过象你这般情形,定是还有别的原因。”
华不石略一沉吟,道:“不知姐姐的师父华清真人,可与你说起过‘五行之体’?”
杨绛衣道:“何为‘五行之体’?绛衣倒是第一次听说。”
华不石道:“所谓‘五行之体’,说的便是在千万人之中,有极少数人先天体质特异,暗合了五行之中的生生相克之法,在习练武功方面,有着与众不同的天赋。”
杨绛衣露出惊异之色,道:“还有这等事?却不知这与众不同的天赋是什么?”
华不石道:“五行分为金、木、水、火、土,拥有‘五行之体’之人,若身体特质中的五行之数与所练的武功或心法相契合,那么修炼起来便能事半功备,一日千里,而如果身体特质与修习的武功五行不合,则是空费力气,全然没有效果,便如小弟现下这般情形。”
杨绛衣想了一想,道:“这么说起来,你练武毫无进步,其实是因为所习武功与你身体的五行之数不合所致,这倒也说得通。可是那‘卧虎桩’本是最基本的入门功夫,又不是上乘武学,哪有什么五行数术的讲究?”
华不石道:“小弟练不成武功,也怪不得‘卧虎桩’,而是我身体的五行特质与正常的‘五行之体’又不一样,乃是‘木离之体’。”
杨绛衣道:“‘木离之体’又是什么?”
华不石道:“《易传》有云,乾为天,坤为地,震为雷,巽为木,坎为水,离为火,艮为山,兑为泽,这‘木离之体’,便是巽木与离火混合的体质。想那木与火本是相克之物,在小弟的体内合而为一,使得我既修习不了木属性的功法,又练不得火属性的功夫,而在‘五行之体’作用之下,其它类型的武功亦是不能习练。”
他叹了口气道:“便是因为此故,小弟是任何武功都难以修炼的,就算再如何努力,也是白费力气,一无所成。”
杨绛衣低头沉思,半晌无语。
原来这世间还有这种奇异的体质,她师父华清真人也精通辨识体质,却从未对她说起过这些。
过了一会儿,杨绛衣才道:“弟弟既修炼不了带有五行之数的武功,可否去找一门不具五行属性的功夫来练?”
华不石苦笑道:“金木水火土,这五行之数包罗天地间的万物,武学亦是一样,就算习练之人不知,其实亦是有五行之数包含于其中,哪里会有什么跳脱五行之外的功夫?上天早已注定,小弟生来便是不能习武的!”
他脸上的表情无奈,显得十分落寞。
看着华不石苦丧着脸,一幅可怜兮兮的模样,杨绛衣的心中顿时觉得颇为歉疚。这大少爷生在江湖世家,却受先天体质所限,不能修炼武功,心中想必已是十分苦恼,她却还硬逼着他练武,这几日以来让他吃足了苦头,的确是有些对不起他。
她当下便走到华不石的面前,盈盈一拜道:“绛衣不知弟弟天生不能习武,还强逼着你练功,让你白白吃苦,这便给你赔礼了!”
华不石连忙从椅上站起,伸手相扶,握着她的双手道:“姐姐要我练武,也是为了我好,小弟怎会怪你!”
杨绛衣脸上一红,道:“其实你早把详情告诉我,我也不会与你作那约定,你也不用受这些苦了。”
华不石道:“那天我若说出此情,姐姐想必不会相信,定会以为小弟因害怕吃苦才编造谎言,只有等这几日姐姐亲眼所见,才会相信小弟的体质确是不能习武。”
杨绛衣的双手都被这华大少爷握着,脸上更是绯红一片,道:“绛衣与公子早有约定,你的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你要我传授门下弟子剑法,绛衣也不会违背的。”
她现在虽然是这么说,可是当天华不石被依依夫人的马车带走,彻夜不归,她心中恼怒,只想着要好好整治这位花花少爷一番,是否真的会答应他的“任何要求”,那就只有鬼才知道了。
华不石微笑道:“这几日练武虽然辛苦,但是有姐姐陪在身边,小弟觉得十分开心,其实还巴不得再多练上几天呢。”
杨绛衣道:“你说的若是真心话,绛衣以后多陪着弟弟就是了。”
她低垂着头,声音细微几不可闻。
她一向对华不石的浪荡作风十分不满,这次来到了长沙府更是心中有气,没有给过这大少爷好脸色,此时却忽然露出了小女儿家的娇羞之态,顿时把这位大少爷瞧得痴了,只觉得世上再没有其他的女子能有眼前的俏丽佳人这么温柔可爱。
华不石凝视着杨绛衣的脸颊,过了半晌,才哈哈一笑,道:“小弟说的当然是真心话,不过现今之计,我们还须得尽快将那些新招募来的弟子们训练好,此事关系重大,万万耽误不得。”
杨绛衣轻“嗯”了一声,从华不石的手中抽回双手,过了好一会儿,才稳定住心神,脸上的红晕这才渐渐褪去。
她说道:“这些弟子还须十日,才能全部授完‘清云剑法’,若要参加战事,最好再训练一个月时间,否则便会过于仓促,难成以发挥足够的战力。”
华不石面露喜色,道:“如此甚好!一个月之期已经远远强于我的预期,姐姐真是了不起,如此短的时间之内便能教会他们剑法招式!”
杨绛衣啐道:“你便只会找些好听的话来说!这些弟子仅是这十来天训练器具和各种药物,就已用去了一万多两银子,之后的开销还会更多,你这般大方,等到这七座‘青云剑阵’练成,‘恶狗门’只怕要倾家荡产了。”
为了训练这批弟子,华不石可谓是不惜血本,他们每个人的训练花费都不在普通门派中的嫡传弟子之下。就算在中原七大门派那种名门大派里,嫡传弟子也不过数十人,“恶狗门”一次就招入了上百名年轻人,当成嫡传弟子一般地培养,手笔之大实是绝无仅有。
华不石却摆了摆手,毫不在意道:“银两之事,就让小弟去想办法,定是不会少的。”
杨绛衣笑道:“我就知道你这黑心大少爷有的是手段去坑骗钱财!”
华不石讪讪道:“姐姐取笑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这些弟子,以后便交给姐姐统率,平日训练之事也由姐姐全权掌控,稍后我会取五万两银票给你,若有还什么需要,不管是银两还是人手,都只管与我说就是了。”
第一百零一章 乖巧柔顺
杨绛衣笑道:“我就知道你这黑心大少爷有的是手段去坑骗钱财!”
华不石讪讪道:“姐姐取笑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这些弟子,以后便交给姐姐统率,平日训练之事也由姐姐全权掌控,稍后我会取五万两银票给你,若有还什么需要,不管是银两还是人手,都只管与我说就是了。”
杨绛衣心中一动,道:“你花费巨资培养这些弟子,就如此放心将他们全部交给我么?”
华不石微笑道:“小弟就连性命都可以交给姐姐,这些弟子让姐姐率领我又有何不放心。”
杨绛衣闻言脸上又是一红,略一思量,道:“好吧,既是如此,绛衣就勉为其难担此责任。”
华不石抚掌道:“这就太好了!”
杨绛衣又想了想,道:“这支战部须得有个名字,还是由弟弟来取吧!”
华不石道:“名字我早就想好了,他们既修习的是尊师华清真人所创的‘青云剑阵’,就叫他们‘青云卫’,如何?”
杨绛衣点头道:“好,就叫‘青云卫’!”
她脸上露出坚毅之色,又道:“绛衣定要将他们训练成大明朝境内最精锐的战部,让师父的‘青云剑阵’名扬天下!”
※※※
华不石终于可以不用每天早晨再去练那“卧虎桩”,熬受大刑一般的痛苦。
对此,他当然很开心。可是,又有一件令他不太开心的事,那就是西门瞳已经三天没有回分舵了。
那天派西瞳押货去长沙城的兵营,他直到第二天清晨才回来,把银票交给了帐房之后,就又急匆匆地离开了,至今已有三天过去了,却连一点踪影也不见。
华不石对“五小”的管束十分宽松,并没有限制他们外出。但是,西门瞳本是华不石的这五个徒弟中,练武最为刻苦的一个,拜入“恶狗门”后的三年多时间,他没有一天不在门内修炼武功,象这样一去三天不返,是绝无仅有的事。
这使得华不石开始担心起来。
长沙城里卧虎藏龙,江湖高手也有不少,西门瞳的武功虽然不错,但是若与高手发生冲突,也未必能够自保。华不石可是向西门大老爷保证过,一定要照顾好他这个宝贝儿子的,若是真出了意外,华不石还真不知道要如何向人家交待。
“灵儿,你三师兄还没有回来么?”华不石此刻正坐在前厅的椅子上,问身边的白奕灵。
“没有。”白奕灵回答,嘟着嘴道,“公子师父,今天你已经问过五遍啦!”
华不石道:“你再到门外看看,问守卫的弟子是否看见你三师兄的回来。”
白奕灵顿足嗔道:“我已去问过了五回,哪有三师兄的影子!他一定是出去和女人厮混了,怎么会回来!”
华不石神色一动,道:“你怎么知道?”
白奕灵道:“前天三师兄回来的时候,我闻到他身上有一股好浓的香粉气味,一定是和女人在一起才会沾上的,我又怎么会不知道!”
听了白奕灵的话,华不石神色一松,如释重负,道:“原来如此,那就没有关系了。灵儿,你下去练功吧!”
白奕灵的嘴巴嘟得更高了,道:“什么没有关系!他不好好练功,跑到外面去和女人厮混,等他回来,公子师父一定要好好地责罚他!”
华不石看着白奕灵,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表情,道:“他到外面去和女人厮混,为何你会如此生气,莫非你喜欢三师兄不成?”
白奕灵脸上通红,嗔道:“公子师父就爱胡说八道,灵儿怎么会喜欢那个家伙,他一天到晚除了练功,就摆出一幅臭架子,不理人家,好象很了不起似的,这种人我才不希罕呢!”
华不石道:“灵儿不喜欢三师兄,那喜欢谁呢?”
白奕灵歪着头想了一想,道:“三师兄是肯定不要的,二师兄忠厚老实,有什么事都让着灵儿,其实也很不错,可就是头脑太笨,和他在一起实在无趣,也不能要,大师兄呢,武功又高,人品也好,灵儿本来是喜欢的,不过现在有了巧云姐姐,还是算了。”
她扳着手指,把几个师兄一一数来,好象大家都站在面前供她选择一样。
白奕灵忽然跳到华不石的身边,拉着他的手臂道:“公子师父既聪明能干,又会哄人开心,对灵儿是最好了,所以,灵儿决定了,以后他们谁也不喜欢,就只喜欢公子师父一个了!”
华不石笑道:“你只喜欢我,他们几个可都要伤心死了!”
白奕灵嘻嘻笑道:“灵儿虽然只喜欢你一个,可是一定不会嫁给你的,我知道公子师父最害怕别人要嫁他。”
她拉着华不石的手臂,把头靠在他的肩上,完全是小鸟依人的可爱模样。
可过了半晌,却不见华不石说话。白奕灵抬头望去,却发现他正看着大厅门外,脸上的表情阴沉无比,就好象是输光了银子的赌徒一样难看。
顺着华不石的目光,白奕灵立刻就看见了正从门外走进来的西门瞳,在西门瞳的身后,还跟着一位穿着粉红色长裙,头上青丝盘起,一幅少妇妆扮的大美人,正是卓漪玟。
西门瞳走到华不石的面前,躬身抱拳,他身边的卓漪玟也屈膝行礼。
“弟子西门瞳参见师父。”西门瞳道。
华不石摆了摆手,道:“不用多礼。这三天你上哪儿去了,为何不在门内练功?”
西门瞳道:“这几天,弟子在长沙城中,与我的妻子在一起。”
“你的妻子?”华不石惊道。
西门瞳道:“是的。”
他指着身边的卓漪玟,道:“这位漪玟姑娘,师父也曾经见过,她现在是我的妻子。”
华不石道:“你们何时成的亲,我怎么不知道?”
西门瞳道:“我们还没有成亲,不过她已经是我的妻子了。”
华不石愣了半晌,才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
西门瞳道:“还有一件事,是有关漪玟姑娘,西门瞳想请师父帮忙。”
华不石道:“是什么事?”
西门瞳当下便把卓漪玟卖身给“梨翠园”之事讲了一遍,而“梨翠园”是江湖门派“洪胜堂”所开,老板便是雷帮主,而“洪胜堂”又与“洞庭帮”结盟的内幕,他也毫不隐瞒地说了出来。
华不石听完,低头沉思了片刻,才抬头道:“阿瞳,你与灵儿都暂时退下,我想与漪玟姑娘单独谈些事情。”
白奕灵道:“灵儿遵命。”
西门瞳还有些犹豫,想开口说话,却被白奕灵拉着走出了大厅。
房门关上,屋子里就只剩下了华不石和卓漪玟两个人。华不石走到卓漪玟的面前,双目炯炯,紧盯着这位名伶花旦的脸,却不言语。
卓漪玟脸色发白,身体颤抖,双手抱在胸前,显得十分害怕,“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道:“与阿瞳在一起都是漪玟的错,请华公子念在我无依无靠,饶了漪玟。”
华不石忽然笑了笑,道:“卓姑娘心中根本就不惧怕小可,又可必假装成这般可怜的模样。”
卓漪玟咬了咬嘴唇,脸上惊恐的表情立时隐去,居然也笑了笑,道:“原来阿瞳只听脉动心跳便知道他人是否害怕的本事,是向华公子学的。”
华不石道:“还请卓姑娘站起身来,坐下说话吧。”
卓漪玟从地上站起,却没有依言坐下,而是上前两步,来到华不石的身边,道:“公子在此,漪玟可不敢坐,只能站着待候。”
看着她俏生生地站在面前,举止乖巧柔顺,姿容又十分端庄,华不石点头道:“漪玟姑娘果然不凡,怪不得阿瞳会爱上你,就连小可也难以抵挡姑娘的魅力,过不了多久只怕也难免要喜欢上你。”
卓漪玟道:“漪玟只是一个低贱的戏子伶人,我知道公子是绝不会喜欢我的。”
华不石道:“男女之间的情事,本就不分高低贵贱,我又为何不能喜欢上漪玟姑娘?”
卓漪玟紧咬着嘴唇,却不说话。
华不石哈哈一笑,道:“好吧,我们不说情爱之事,来谈一谈正事。”
卓漪玟道:“公子若有事情,尽管吩咐漪玟,漪玟必定遵从。”
华不石道:“不知漪玟姑娘祖籍是哪里,家中是从事什么行当的?”
卓漪玟道:“小女子是浙境杭州人氏,父母也曾做过些小本绸布生意。”
华不石道:“小可听人说过杭州西湖出美女,看来果真是不假。不过,想那浙境杭州与湘境有数千里之遥,姑娘为何会流落到此处呢?”
卓漪玟道:“小女子的家乡很不太平,经常闹匪患,我家所在的市镇就常有从海上来的倭寇骚扰劫掠。漪玟三岁那年,家中开的绸布店便被海盗洗劫一空,父母无奈之下,才带着我来到这湘境长沙府投亲。”
华不石道:“那姑娘又怎么会卖身给‘梨翠园’呢?”
卓漪玟道:“漪玟的双亲带我来到了此地,谁知那远房叔叔却不肯收留小女子一家人,母亲又得了急病无钱医治,迫不得已之下,父亲才把漪玟卖给了戏园的雷老板。”
华不石道:“不知漪玟姑娘的双亲现在何处,小徒西门瞳与姑娘的婚事,还须征得二位老人家的同意才行。”
卓漪玟低头道:“漪玟的父母已与数年前相继去世了,在这世上漪玟已没有亲人,婚姻大事只有请华公子为我们做主了。”
第十四卷 杀人街
第一百零二章 拜贴约见
卓漪玟低头道:“漪玟的父母已与数年前相继去世了,在这世上漪玟已没有亲人,婚姻大事只有请华公子为我们做主了。”
说到婚事,她脸上泛起了一缕绯红,更显得娇艳异常。
华不石看着眼前的美人,仿佛也被她迷住了,将脸凑到她的脖颈间闻了一闻,道:“好香啊,不知姑娘用的是什么香粉,吸入鼻中,真是令人迷醉,神魂颠倒啊!”
他此举显得十分轻薄,卓漪玟脸上更红了,低声道:“小女子哪会有什么特别的香粉,不过是从街上买来的寻常茉莉花粉罢了。”
华不石又嗅了嗅,道:“果然有些象是茉莉花的香气,只是在漪玟姑娘这般风华绝代的美人身上,闻起来便是与众不同了。”
他把鼻子凑到卓漪玟的身上东闻西嗅,一副好色之徒的模样,幸好杨绛衣不在此处,否则非把这花花少爷摁到地上痛打一顿不可。
卓漪玟脸上通红,显出娇羞之态,却并未移动身体,让这大少爷在她的身上闻了个够。
过了半晌,华不石才终于收回鼻子,脸上的沉醉之态也收敛了一些。他轻咳了一声,说道:“从‘梨翠园’为漪玟姑娘赎身之事,我可以答应尽力帮忙,不过成与不成可说不定,而姑娘与小徒西门瞳的婚事,在下更是做不了主,须得禀告阿瞳的父亲,只有西门老爷同意,方可议订婚期,为你们操办成亲之礼。”
卓漪玟道:“漪玟知道,在华公子眼中我是个轻薄的女子,我也自知配不上阿瞳,但阿瞳既已把我当成了他的妻子,我便不能辜负了他,只要能嫁给他,无论要我做什么事情,漪玟都愿意。”
华不石道:“如若小可与‘洪胜堂’的雷帮主谈不拢,无法为姑娘赎身,那又怎么办?”
卓漪玟道:“如果不能赎身,雷帮主要强纳漪玟为妾,漪玟唯有一死而已。”
华不石道:“就算被雷帮主收为小妾,也不是非死不可之事,姑娘又何必如此轻生?”
卓漪玟道:“在遇到阿瞳之前,雷帮主要纳小女子为妾,漪玟只好听命顺从,但现在漪玟已成了阿瞳的妻子,别人若再要欺辱我,漪玟只能以死相殉!”
她神色凛然,这几句话说得十分坚决,就连华不石听完也不禁有些动容。
他沉默了半晌,才道:“漪玟姑娘有此决心,小可十分佩服。”
华不石在椅上坐下,又道:“姑娘在‘梨翠园’中多年,想来对那‘洪胜堂’和雷帮主所知不少,便与我讲讲吧!”
卓漪玟知道华不石问起这些,便是为了准备与雷老板商谈赎身之事,当下面露喜色,道:“小女子遵命。”
※※※
长沙城中有数十家帮会门派,“洪胜堂”并不算大,仅仅占据了城中十多条街区,若论地盘的大小,比起“葛家堡”都远远不如。
但这十多条街却是位于城中的繁华之地,油水不少,“洪胜堂”本身的资财也很雄厚,在自家地盘内开设了不少买卖,“梨翠园”也是其中之一。
一个不大的门派,能在长沙城最繁华的地段立住脚跟,肯定不简单,若背后没有大势力撑腰,是万万做不到的。
“洪胜堂”与“洞庭帮”结盟,在长沙城中是尽人皆知的事。据说帮主雷万牛,与那“洞庭帮”的马帮主是同门师兄弟,颇有渊源。
“洞庭帮”是长沙城内的第一大帮,势力极大,帮主马五花也是个十分神秘的人物,极少与外人见面,据说是一个胡人,身高盈丈,形如天神,而且武功高强,擅使三十六路“百胜神拳”,打遍湘北无敌手,就连“衡山派”的掌门岳寒山对他也十分忌惮。“洪胜堂”的雷万牛是马五花的师弟,武功都传承自“百胜门”的拳法,手上的功夫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听了卓漪玟的叙说之后,随后的两天华不石又派人到长沙城里打探“洪胜堂”的信息,所得的资料与卓漪玟所说的也差不了多少。
如此看来,“洪胜堂”不太好对付。不过华不石却并没有打算要动武火拼,而是准备和平商谈,付出一些银两为代价,给卓漪玟赎身。当前“恶狗门”另有战事在即,当然不宜在长沙城中轻易竖敌,而“洪胜堂”也应该不会只为了一个女子非要闹得两派翻脸动手,就算雷万牛想要纳卓漪玟为妾,但华不石认为,只要付出足够的代价,双方还是可以达成协议的。
而且,据说这位雷帮主武功不弱,对待朋友更是极讲义气,在江湖上的名声也很不错,并不是那种蛮横不讲道理的鲁莽之人。
华不石写好的拜贴,派人送去了“洪胜堂”,而雷万牛在贴上的回复也很简单:
“明日午时,城中德胜馆相见。”
所谓“拜贴”,是江湖帮派之间为了约见议事所发的一种信函,两派若不熟悉,或相互素有间隙,一方的掌门人带着门派里的高手冒然到对方的地盘上登门造访,很容易被认为是上门挑畔,从而引起误会。因此,较为礼貌和稳妥的做法,是先送出“拜贴”,请对方指定约见时间和地点,双方主事人再依约见面,进行商谈。
“德胜馆”并不是酒楼饭庄,而是一家马吊牌馆,位于“洪胜堂”的地盘内,与“梨翠园”一样,也是门派所开。
马吊牌是大明朝民间的一种十分流行的娱乐方式,由四十张纸牌组成,四个人同桌游戏,与“麻将”倒有几分相似。打马吊不但是在寻常百姓中很常见,江湖上的好汉更是十分喜爱,那马吊牌上绘的有“水浒”中诸多好汉的头像,其中牌面最大的万万贯上所画的便是及时雨宋江,含意是“非大盗不能大富”,岂不是正合了江湖上英雄豪杰的行事作风。
“德胜馆”是长沙城中数一数二的马吊牌馆,是一座三层的小木楼,开在金水大街上。而金水大街是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之一,道路两侧全都是商铺店家,每天街道上都人来人往,十分热闹。
华不石依约来到“德胜馆”门前的时候,金水大街上的人似乎比往日还多,不但街边的店铺里挤满了人,在路边不少挑担的小贩,也围满了顾客。
杨绛衣就站在华不石的身边,而在他们的身后,还有朱洪和厉虎。
俞千里和西门瞳则各自带领着十五名龙虎堂的弟子,在一个街区之外,作为接应。
虽然并没有打算与“洪胜堂”火拼,但是这一次的谈判,除了把武功较弱的白奕灵留在西郊宅院内,华不石还是把“恶狗门”长沙分舵中最强的人手全都带来了。
四匹马踱着碎步,进入了金水大街,华不石一行四人在“德胜馆”的门前勒缰停住,翻身下马。
朱洪和厉虎脸上的表情都很紧张,尤其是厉虎,不但双目不往地向四面扫视,右手更是握在了腰间“蛇翼”剑的剑柄上,似乎随时都要拔剑而起。
在走入金水大街之前,厉虎还一度认为华不石带着这么多人,来赴与“洪胜门”帮主雷万牛的约会,实在没有什么必要。
当年在舞阳城的石头帮里,他陪着石头老大和周边帮会中的那些大小头目谈判议事,争抢地盘,哪一次不是他独自一人就能保护好老大安全,从来没有吃过什么亏,如今来了长沙府,只不过去见一个小帮会的帮主,商谈给一个戏子伶人赎身的小事,用得着这么兴师动众吗?
可是,一走进金水大街,厉虎立刻就感觉到了杀气。这种杀气并不浓,而是淡淡地飘浮在街市之间,但厉虎知道,就是这种隐藏着的杀气,才最危险。
他所习练的“青蟒剑法”本就是杀手的武功,对于杀气,他比寻常人更加敏感。石头老大对于这次谈判的小心谨慎原来是有原因的,对方早已在这条街上布设下了人手,此处危机四伏,他们正走进一个凶险之极的罗网之中!
左边街角的那个货郎,他的目光不看顾客却不时瞄向这边,肯定不怀好意;
旁边商铺里那个穿黑绸衫的瘦子,大热天把手拢在袖子里,肩膀肌肉僵硬,应该正抓着暗器;
还有街边蹓鸟的那个闲汉,走路时左腿有些不自然,定是在裤管里藏着兵器;
……
只在数息之间,厉虎就已经发现了七个可疑之人,他们很可能都是“洪胜堂”布下的杀手,而在这条街上,肯定还有他没有发现的,伪装得更好的危险人物!
帮会之间谈判,在四周埋伏人手并不奇怪,这么做往往是为了保护已方首脑的安全。但此时,厉虎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周围这些人身上存在的杀意,此处的埋伏绝不是为了护卫,而是为了攻击。
“洪胜堂”为什么这么布置,他们难道想要把华不石一行人一网打尽?
第一百零三章 马吊牌局
帮会之间谈判,在四周埋伏人手并不奇怪,这么做往往是为了保护已方首脑的安全。但此时,厉虎却能清楚地感觉到周围这些人身上存在的杀意,此处的埋伏绝不是为了护卫,而是为了攻击。
“洪胜堂”为什么这么布置,他们难道想要把华不石一行人一网打尽?
朱洪倒没有发现这么多的杀手,但他与厉虎平日里都在一起相处,彼此默契极好,只要一对眼色,他就已经知道这位四师弟的意思。
杨绛衣一步不离地跟在华不石的身边,亦是全神戒备。虽然没有厉虎和朱洪那么紧张,但以杨绛衣的武功修为,四周的危险气息同样逃不过她的感官。
四人之中,只有华不石略微显得轻松一些,至少从外表看起来神色很平静。他扔开马缰,径直走向“德胜馆”,到了门口,才停住了脚步。
大门口已经并排站着三个人。
站在中间是一个头戴瓜皮帽,身穿印花锦袍的中年人,他体型瘦长,脸上颧骨隆起,嘴唇上留着一抹短须,下巴却没有胡子,油光滑亮。从外貌打扮看来,他并不象是江湖武人,反而更象是做生意的商人。
站在他左边的,是一个二十多岁,书生打扮的年青人,一身灰色的儒衫,腰上系着玉带,玉带上却挂着一柄带鞘的刀。读书人一般不携兵器,就算要带,也多佩剑,这年青书生的腰上却偏偏挂着一把刀,而且此刀宽有五寸有余,比寻常的钢刀都要厚重,显得有些奇特。
右边则是一条身高六尺的大汉,膀大腰粗,满脸络腮胡须,面色黝黑,身穿一袭青色劲装,腰上系着宽大的板带,没有带兵器。这种模样的人在江湖中倒是十分常见,并不出奇。
那商人模样的中年人上前一步,对华不石抱拳道:“在下‘洪胜堂’雷万牛,这位公子可是‘恶狗门’的华少掌门?”
华不石还礼道:“小可华不石,见过雷帮主!”
雷万牛道:“不敢!雷某邀华公子来这‘德胜馆’打打马吊,为了凑足人数,又请来了两位朋友,请华公子不要见怪。”
他一指那佩刀的青年书生,道:“这位胡锦亭贤弟,是‘金刀门’的少掌门,与华公子一样都是读书人,你们想必可以谈得来。”
那青年书生拱手道:“欠闻‘恶狗公子’大名,今日相见,实是有幸。”
华不石作揖还礼。
“金刀门”华不石之前也曾听说过,是长沙城里的另一个小门派,势力不算大,门中传承的“斩金诀”刀法却是十分威猛,别具一格,在武林中有些名气。
雷万牛又指向右边的那六尺青衣大汉,道:“这位是长沙城‘扬威镖局’的唐龙总镖头,也是雷某的好朋友。”
青衣大汉却不说话,只是对华不石拱了拱手。
“扬威镖局”确是一间规模不小的镖局,在湘境的各个城镇都开设有分局,而总局就在长沙城中,却没想到镖局的总镖头唐龙是这么一个相貌粗鲁的大汉。
见礼过后,雷万牛在前引路,众人跟随其后,一起走进了“德胜馆”。
“德胜馆”内的大堂有八丈见方,四面的窗户都关着,颇为幽暗。大堂里空空如也,仅在中央摆放着一张八仙桌和四张椅子,桌上则放有一副马吊牌。
一般的马吊牌馆中,都有许多张牌桌,客人进来打牌,便有伙计端上茶水点心侍候,在高级些的牌馆里,还有艺人弹琴卖唱、打快板说书等助兴的节目。可是今日的“德胜馆”里却空无一人,连一个跑堂的伙计也看不见,更不要说卖唱说书的艺人了,而且四下窗门紧闭,厅内光线不足,显出了几分阴森之气。
雷万牛走到那张八仙桌前,道:“今日华公子大驾光临,若看得起雷某,就请入座与我们打上几圈马吊,交个朋友,如何?”
华不石看着这位雷帮主的脸,却见他面无表情,看不出是喜是怒,再望向那青年书生胡锦亭和总镖头唐龙,面部的神情亦是如此,居然全然看不出他们在想什么。
华不石的心里不由得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感觉。他原本十分擅长查颜观色,当然也知道,人若是想要隐藏自己的思想,可以尽量不露声色,但是大多数人都难做到完全的毫无表情,眼神的流转和面部的一些细微变化,仍是会显露他们内心的情绪。
然而,眼前的这三个人从刚才在门外会面之时,脸上就全然没有表情,这位“洪胜堂”帮主雷万牛言语之间虽然颇为客气,脸上却一丝笑容也没有,华不石看在眼中,心里越来越觉得情形诡异。
他一抱拳,朗声说道:“小可今日前来,是想与雷帮主商讨‘梨翠园’花旦卓漪玟姑娘的赎身之事,雷帮主若有什么条件,可当面提出,华不石尽量满足就是。”
既看不透对方的心思,华不石索性开门见山,将事情直接摆出来谈。
雷万牛却一摆手,道:“区区一个戏子赎身的小事,不足挂齿,怎能为了它坏了我们打牌的雅兴,还请华公子先入席,一起玩上一局马吊,其它事情稍后再议如何?”
这位雷帮主不肯谈正事,却非要打马吊。华不石心中有些迟疑,但对方既发出邀请,却是难以拒绝。
他扫视了一眼大厅,又看了看那张八仙桌和上面的马吊牌,道:“也好,小可便先陪雷帮主玩上一局。”
当下雷万牛,胡锦亭,唐龙和华不石四人入席,围坐在八仙桌前,杨绛衣站在华不石的身侧,而朱洪和厉虎则站在身后,与华不石仅一步之隔。
雷万牛道:“华公子远来是客,这局便就由你做庄,怎样?”
华不石道:“雷帮主既如此谦让,小可从命就是。”
对于打马吊,华不石也颇为精通。一副马吊牌共有四十张,花色分为“十字门”,“万字门”,“索子门”和“文钱门”四种。规则是一人做庄,三家为闲,每人各取八张牌,剩余八张闲置。然后四人轮流出牌、取牌,出牌以大击小,三个闲家合力攻击庄家,使之下庄则可取胜。
雷万牛伸手拿起了桌上的那副马吊牌,将牌洗了一遍,手法十分熟练。
他洗完了牌放回到桌上,四人便开始取牌。
马吊的玩法并不复杂,这一局马吊也打得极快,华不石做庄家运气不错,四门花色中有三门的大牌都拿到了手中,很快就已占到上风,几轮出牌过后,先前放在桌上的八张闲牌也已被取走了七张,只剩下最后一张。
华不石又出了一张“尊万万贯”牌,压下了闲家的攻击,只要取来最后一张片,就要赢下此局。却在此时,他忽然将手中的牌往桌上一放,说道:“雷帮主,不必再打下去,此局就算小可输了。”
雷万牛道:“华公子这是何意,此局还未打完,你为何认输?”
华不石道:“听闻江湖上传言,雷帮主很讲义气,是光明垒落的好汉,华不石今日前来,只不过想商谈为卓姑娘赎身之事,却不知雷帮主为何要用这种狠毒手段,非要置小可于死地?”
雷万牛道:“此话怎讲?”
华不石道:“这副马吊牌中,唯有一张背面涂抹了剧毒,你刚才洗牌之时,故意将它放在了最后,试图引我去拿。腐骨草之毒无色无味,可从肌肤渗入,沾上便会中毒,无药可解,只不过这种毒有一个特点,便是在暗处会散发少许白光。小可虽然久研医术,但若不是这屋内光线不足,也难以辨认得出来!”
他此言一出,众人再看桌上的那张牌,果然见牌上有淡淡的白光发出。这白光极是细微,若不是华不石说出,只怕谁也留意不到。
被华不石揭破了施毒的手段,雷万牛的脸上仍是毫无表情,道:“原来华公子精于毒技,能看破腐骨草的手段,雷某将这屋子窗户关闭,想不到却是帮了你的忙了!”
就在此时,也不知雷万牛发出了什么信号,倏然之间,四周紧闭的窗户全都“砰”地一声从外面被推开,阳光照入房中,厅内的众人顿时一阵眼花缭乱!
这大厅里先前颇为阴暗,光线的突然射入,明暗急剧变幻,人类的眼睛却需要一个适应的过程,一时之间所有人都视力大减。而雷万牛,胡锦亭和唐龙三人似是早有约定,同时从八仙桌前的椅子上站起,向后跃起,便要飞身逃开。
然而,他们却都没有能逃得了!
众人此时仍是难以视物,只听得“铮铮铮”数次兵刃交击之声,然后是“啪”地一声,象是掌力相撞,接着又有一声清鸣,却是杨绛衣的“赤雪”巨剑出鞘的声音!
过了数息,人们的眼睛才适应了射入屋内的阳光,只见大厅四面的十余面窗户之外,探出了数十支锋锐的箭镞,竟是埋伏了数十名弓箭手,正弯弓搭箭指着大厅内。
华不石仍是坐在八仙桌前,神色悠然,一动不动,而杨绛衣,厉虎和朱洪三人,已成三方站立,分别逼住了雷万牛,胡锦亭和唐龙!
第一百零四章 破顶而出
华不石仍是坐在八仙桌前,神色悠然,一动不动,而杨绛衣,厉虎和朱洪三人,已成三方站立,分别逼住了雷万牛,胡锦亭和唐龙!
阔剑“蛇翼”就握在厉虎的手中,流光游动于剑刃之上,恍若一条银蛇,在他对面的胡锦亭的刀也已出鞘,却是一柄金光闪闪的厚背砍刀,刚才那几声兵刃交击,就是他与厉虎交手时发出的。
朱洪与唐龙在另一侧对峙着。朱洪的胸口起伏,有些喘息,显然是消耗了不少内力,而唐龙却是脸色煞白,毫无血色。刚才所对的一掌,两人都用了全力,这位“扬威镖局”的总镖头在朱洪这不满二十的少年身上,竟然没占到一点便宜!
最为狼狈的,却是雷万牛。他方才逃得最远,几乎已出了门口,却被杨绛衣的巨剑硬生生地逼了回来,这位雷帮主的肩上的印花锦衣被划开了尺许长的一道口子,衣服下面,皮肉之上有隐约有鲜血渗出,却是受了轻伤。
“恶狗门”的三人之中,杨绛衣的武功最高,身法也最快,雷万牛得虽然走得远,却仍是逃不出她的追击!
从刚才四面的窗户突然打开,埋伏在外的弓箭手现身,到雷万牛等人退逃,交手,被逼退,屋里的众人反应都是极快,除了华不石外,其余的六人两两交手,一时之间,便已形成了对峙之势。
现在,屋内的局势十分微妙。
窗外至少有五六十名“洪胜堂”埋伏的弓箭手,数十张强弓拉开,利箭搭在弦上,全都对着屋内,“恶狗门”华不石等人不但无法冲出,甚至不敢靠近窗户,否则对方弓箭手齐射,必是难逃乱箭穿身的结果。而在屋内,雷万牛等三人却又分别被杨绛衣,朱洪和厉虎逼住,短时间之内也冲不出去,因此窗外的弓箭手亦是不敢轻易射击,否则屋内众人缠斗起来,很可能会伤到已方的三人,这些弓箭手全都是“洪胜堂”的帮众,现在本帮的帮主还在屋中,他们当然不敢冒险。
这种情形,双方都有所忌惮,所以才僵持在当场,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相比而言,“恶狗门”的几人,处境更加凶险得多。厉虎和朱洪与他们的对手武功都在伯仲之间,要逼住敌人,不让其逃开并不容易,杨绛衣剑法虽然高强,但须得保护不会武功的华不石,也不能全力相搏。而且此种情形下,她甚至不能击杀对手,如果雷万牛死了,窗外那些弓箭手再无顾忌,乱箭齐发,就算她能够勉强逃生,也一定救不了华不石。
杨绛衣将眼光望向了坐在桌边的华不石,她素知这大少爷心机过人,此时或许只有他才能想得出脱困之计。
却见这华大少爷端坐在椅子上,脸上并没有一丝惊慌之色。他并未出声,而是眼眸闪动,看看了上方,又瞟了瞟四周。
也不知是因为情势危急,还是与这大少爷心有灵犀,杨绛衣心念电转,立刻就领会了华不石的意思。
她后退了三步,已来到华不石的身前,突然伸手揽住他的腰,双脚一蹬,已带着华不石凌空跃起,朝着天花板直冲而上!
同时,她呼喊了一声:“朱洪,厉虎,我们往楼上走!”
“德胜馆”的小楼是木头制成,共有三层。这大厅位于一层,有八丈见方,挑高一丈五尺,上方便是二层的楼板。因此,脱出这间大厅最短的距离,并不是从四壁的门窗出去,而是上方的天花板!
现在被屋外数十名弓箭手重重围困,要从门窗突围太过困难,冲破楼板到上面一层去,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听到杨绛衣的呼喊,朱洪和厉虎抛下了各自的对手,同时飞身纵起,也朝着上方的楼板蹿去!
他们的反应极快,雷万牛的反应亦是不慢,大喝一声:“拦下姓华的!”
他估量形势,知道此时想要把四个人全都拦下有些困难,但华不石是对方的首脑人物,只要把他留住,其他人就算突了出去,也得回来!
雷万牛与胡锦亭,唐龙三人一同高高跃起,扑向了半空中的杨绛衣,劲风呼啸,一拳一掌一刀,成泰山压顶之势直攻而至!这三人虽然分属不同的门派,但是这一招联手攻敌居然配合得十分默契,恍若一个合击阵法一般!
杨绛衣此时身在空中,如同飞蛾扑火一般撞向了雷万牛等人!她带着华不石这个累赘,轻功便大打折扣,就算剑法再好,也难以突破三人的拦截冲上屋顶,定然会被他们打落而下!
果然,她很快就落了下来,只不过并不是被雷万牛那三个人打落了。
杨绛衣带着华不石急跃而起,架势虽然做得很足,却只离地了两尺,就落了下来。而雷万牛,胡锦亭和唐龙三个人却均是全力跃起拦截,他们的轻功都很不错,一蹿就是一丈有余,跳到了半空之中,却并没有等到杨绛衣,结果三个人的截击招式,全都打到了空处!
而此时,杨绛衣早已落回到地上,放开华不石,横向一步就跨出了五尺,“赤雪”剑的寒光一闪,面前的一根红木圆柱已被砍断!
这间大厅长宽均有八丈,厅内有四根红漆柱子,均是用粗大的红木做成,用以支撑着整座建筑的屋顶。原来杨绛衣带着华不石的跃起,只不过是为了引诱雷万牛等人跳起截击,她真正的目的,是要砍断这几根支撑建筑的木柱,让整座小楼倒塌!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第二根木柱立刻就被砍断,而杨绛衣的身法如疾风般迅捷,已冲向了第三根木柱!而此时,雷万牛,胡锦亭和唐龙这三人仍在半空之中未及落下,又哪里能够阻拦?
“呯呯”两声,却是朱洪和厉虎击破了屋顶,穿越而出,而这个时候,杨绛衣已挥剑砍断了第四根木柱,跃回到了华不石的身边。
整座小楼一阵摇晃,只听得“轰”地一声巨响,顿时倒塌下来!
一时之间,楼内飞沙走石,尘土飞扬,遮挡住了视线,什么也看不见。
这个变化发生得十分突然,原本倚窗埋伏的数十名弓箭手,也不得不四面散开,以免被塌下来的木梁砸到,他们看不见楼内的情形,更是不敢轻易射箭。
却只听见几声惨号,其中几名弓箭手已倒在了地上,两条人影倏然出现在他们中间,是朱洪和厉虎!
他们刚才从开花板破顶而出,趁着小楼倒塌的一阵混乱,迅速欺近这群弓箭手,对他们突施杀手。这些弓箭手对于“恶狗门”的众人,本是最大的威胁,可是一旦被近身攻击,就完全发挥不出威力了。眼下情势危急,朱洪和厉虎自是毫不留情,全力出手,掌风所至,剑影出没,转眼之间就击倒了十余人,原本就已散乱的包围圈,立时就被打开了一个缺口!
“呯”的一声,坍塌的楼顶被击破了一个洞,两条人影蹿了出来,是杨绛衣带着华不石。而紧接着,又是几声巨响,木屑四散纷飞,这次出来的却是雷万牛,胡锦亭和唐龙三人!
他们全都是高手,即便突生变故,小楼倒塌,却也伤不到他们分毫!
这座木楼原本雕花画凤,建得十分精致,此时不但整个塌在了地上,又被这么多人破顶而出,已变得千疮百孔,破烂不堪,与一堆碎木头没有多大的区别。
“我们走!”杨绛衣喊道。
她一只手环抱着华不石的腰,另一手提着“赤雪”巨剑,身法仍是极快,立时便穿过了朱洪和厉虎所杀出的缺口,脱出了一众弓箭手的包围,朝着金水大街飞掠而去。
“洪胜堂”人多势众,在此设下埋伏,他们势单力孤,当然不宜停留。
在这条金水大街的尽头,有俞千里和西门瞳带着三十名“恶狗门”龙虎堂的弟子的接应。刚才木楼倒塌,发出了那么大的响动,想必已经惊动了他们,此时一定正朝着这边赶来。只要与援兵会合,就不用再怕被“洪胜堂”围杀。
然而,这条长逾三百丈,外表看似熙熙嚷嚷,繁华热闹的金水大街,却并不是那么容易能过得去的!
※※※
剑刃发出的微光轻轻一闪,“蛇翼”又割断了一名“洪胜堂”帮众的咽喉,短短的几息之间,已经有十个人倒在了厉虎的剑下。
其余的弓箭手全都惊叫着逃开,他们虽然也练过武功,但在这个黄衣少年的剑下,却完全没有招架之力。
“我们也走!”厉虎收剑,喊道。
他望向朱洪,却发现朱洪正弯下腰,从地上木楼倒塌的废墟中,抽出了一根八九丈长的粗大的木梁。
朱洪双手平端着木梁,说道:“四师弟,你保护师父走,我来挡住敌人!”
厉虎微微一怔,然后点了点头。
凭借着与朱洪之间的默契,此时根本不用再说什么,厉虎就能够完全明白对方心意。在前方的金水大街上,对方已经设下埋伏,想到冲过去并不容易,而身后的追兵若不阻截,他们一行人就会被前后夹击,重新陷入到包围之中。朱洪一个人留下来阻截敌人虽是凶险,却是当前情势之下的一个正确的选择。
第一百零五章 婆婆妈妈
“你等我,我会很快回来!”厉虎说道。
朱洪没有回答,只是冲着厉虎笑了一笑。这个四师弟的脾气他太清楚的,他既然说过会很快回来,就一定不会回来得太慢。
厉虎走了。
朱洪退后几步,站在了大街的中央,八丈多长的木梁横拿在手中,几乎挡住了整条街道,他抬着头,望着前方。
此时,雷万牛,胡锦亭和唐龙三人也已经从破碎的木楼废墟中走了出来,来到了大街上。刚才小楼倒塌,楼顶直砸了下来,他们猝不及防,虽然都能够脱出,但身上却都沾满了尘土,衣衫也被划破了多处,显得有些狼狈。
雷万牛冷冷地望站在街道当中,挡住了去路的方脸少年,道:“你不跟随他们逃走,是想留下来送死么?”
朱洪瞪着面前的三人,道:“想过去,除非杀了我!”
雷万牛看了看身边的胡锦亭和唐龙,道:“唐兄,胡贤弟,你们怎么看?”
唐龙“嘿”了一声,道:“他既然想要送死,我们就成全了他!”
胡锦亭没有说话,却也点了点头。
雷万牛对朱洪道:“小子,以你一人之力,本是休想拦得住我们三人,只不过,我们倒是可以给你一个机会,先合力料理了你,好让你死的瞑目!”
他说起话来,脸上依然没有丝毫表情,就象是一具僵尸。
“你以为在此拦下我们,就能救你师父,让那恶狗公子能乘机逃生,真正是痴心妄想!他既然走进了这条金水大街,就只有是死路一条,要杀他,根本用不着我们三人亲自动手!”
朱洪没有说话,只是把手中的木梁抓得更紧。
不管对方在这条金水大街上布置了多么厉害的埋伏,他此时却已不用多想,他要做的,只是拦住面前的这三个高手,为此就算拼上了性命也再所不惜!
师父华不石的安全,自有杨绛衣和厉虎去保护,朱洪相信他们,就如他们也同样相信朱洪一样!
雷万牛双手握拳,胡锦亭的金刀上寒光闪烁,而唐龙的铁掌在胸前交错变幻!
看着对方三名高手一步一步地走近,朱洪却没有露出一点惧色,从这个方脸大耳的憨厚少年的眼中,射出了坚毅无比的目光!
与此同时,在朱洪的身后八十丈处,金水大街之上,厉虎守护在华不石的身边,他的目光却没有朱洪那般坚定,而是不住游移,在四周围奔跑穿行着的行人身上飘闪不定。
华不石的另一侧是手持巨剑的杨绛衣,三个人并排而行。他们本是骑马而来,可是现在要走,却只能徒步。
“德胜馆”楼宇的倏然倒塌,以及楼外的那场搏杀,在金水大街上全都能够清楚地看到。大街上的行人全都惊慌失措,四散奔逃,原本就熙熙攘攘的街道上,此时更是拥挤不堪,乱成了一团!这样的一条大街,人都难以通得过,更不要说骑马了。
在街上奔逃的,大多是普通老百姓,他们谁也不想在这种江湖帮派之间的混战中白白丢掉性命。
为了逃命,所有的人都到处乱跑乱蹿,没人能拦得住,对方的杀手潜藏在这群混乱之极的人群人中,就算是厉虎这种久经战仗,眼光锐利的人,也不容易及时发觉。
若是在寻常的情形之下,神情和举止有违常态之人很难逃得过他的眼睛,但是此时,大家全都惊慌失措,所有人的神态举止都很反常,要想要辨认出谁是杀手,又谈何容易?
不过幸好,厉虎的记性很不错。刚才来的时候走过这条金水大街,他所留意到的那七个疑似杀手的人,他们的相貌穿着,厉虎全部都记得。
而现在,他很快就发现了那七个人。这些人并没有靠近,也没有聚在一处,而是分散开来,躲在乱哄哄的人群后面,朝着华不石一行三人所在的位置,呈扇形包抄过来。
这些杀手都很老练,并不急于进攻,而是趁乱移动,要围住华不石一行三人,再一起出手!
对方有七人,处在不同的方位,一旦完成了包围,就占有绝对的地利。而他们一行只有三人,其中又有一个不会武功的华不石需要保护,在这种情形之下,防守起来十分不利。
厉虎当然知道对方的策略,但对方并未接近,而是远远地包围上来,厉虎眼看着这些人逐渐合围,一时之间却毫无办法!
而此时,他的耳边却响起了华不石的声音。
“厉虎,你去进攻!”
要想不被对方围住,只有进攻一途!
在眼下这种到处一片混乱的局面之下,进攻反而比防守要容易得多,何况,厉虎所习练的“青蟒剑法”是杀手的武功,本就是擅攻不擅守。
可是,厉虎若去进攻,也就意味着他无法留在华不石的身边保护。厉虎的目光看向石头老大,再望向了老大身边的杨绛衣。
华不石的杨绛衣的脸上神情都很镇定,仿佛并没有把眼前的危险放在眼中,一向都悍不畏死的厉虎,反倒觉得自己是三个人之中神经最为紧张的一个。
厉虎犹豫了片刻,才点了点头,对杨绛衣道:“大小姐,我去杀敌,老大就交给你保护了!”
杨绛衣还未答话,华不石却笑道:“厉虎,你今天怎么如此婆妈,难道也学会了怕死?”
厉虎嘿嘿一笑,并没有回答,他身形一闪,就已没入了人群之中消失不见。
厉虎当然不怕死,从小到大他和别人拼过无数次命,从来就没有怕过死。厉虎所害怕的,是石头老大有危险,但刚才华不石的一句话,却已经点燃了他胸中的战意!
眼前的战斗生死一发,又岂能容得下婆婆妈妈!
他这做小弟的都不怕死,石头老大又怎么会怕死!
厉虎咬着牙,握着“蛇翼”剑柄的手,指节因为过于用力而发白。他已经下定了决心,那七个杀手,一个都别想跑,他要亲手把他们全都杀光!
看着厉虎仗剑离去,华不石脸上露出了凝重之色,他转过脸对杨绛衣说道:“姐姐,我们往前走。那七个人已不足虑,但这条街上说不定还有另外的杀手,也许会更加厉害,我们须得多加小心。”
杨绛衣却笑了笑,道:“你还说别人婆妈,其实自己也好不到哪里去。”
华不石闻言也轻笑了一声,也不做分辩,一把挽起了杨绛衣的手,迎着人群向前直行。
以杨绛衣的轻功,本是可以带着华不石从众人的头顶飞掠而过。但华不石和厉虎一样,都选择了在人群之中穿行,而不是从空中飞掠。
厉虎的选择,是为了要悄无声息的靠近对手,就象是毒蛇游走于暗处,不断接近猎物,只有在最后时刻才会展现身形扑击而出。而华不石的选择,则是为了寻求遮蔽,不在半空之中变成众疾之的。
在这条街上还不知埋伏着多少敌人,如果施展轻功跳跃到空中,就会成为对方最为明显的袭击目标。杨绛衣剑法虽高,也难以抵挡从四面八方齐射而至的箭弩暗器。因此,在这种情形之下,街道上拥挤的人群反倒是最好的掩护!
凡事都有两面,既然对方可以利用人群移动合围,那么华不石也可以借助人群蔽护脱逃。
一个身穿着绸袍,怀里抱着算盘的中年人,跌跌撞撞地奔跑逃命。这条街的两旁全是店铺,这种商贾打扮的人多不胜数,在人群之中本是一点儿也不起眼。
这中年商人奔到了近前,象是冲得过急,收脚不住,一下子撞到了旁边的一个大腹便便的孕妇身上。那孕妇惊叫了一声,被撞得向后摔倒,而中年商人也失去了平衡,跌向另一侧,扑倒在了华不石和杨绛衣的脚边!
华不石一拉杨绛衣的手,叫道:“小心此人!”
杨绛衣反应亦是极快,手中的巨剑“赤雪”已疾挥而出,只听得“叮”地一声响,正好格挡住了一柄刺向华不石的鱼肠短剑,而这把盈尺短剑的剑柄却正是握在那名中年商人的手中!
中年商人一击不中,已翻身跃起,嘴里发出了嘶吼之声,不退反进,手中的短剑接连刺出,眨眼之间就对杨绛衣攻出了七剑!他出招又疾又狠,颇有几分功力,放眼江湖之上,能挡住这一轮快剑的人并不多!
只可惜,他的对手却是近几个月来武功大进的杨绛衣,偷袭尚不能成功,正面的交手就更加无法伤到她。
金铁交鸣声中,火星四溅,他的七剑全被挡了下来,而杨绛衣再没有给他刺出第八剑的机会,巨剑“赤雪”破空而至,由中宫直刺而入,洞穿了这名伪装成商人的杀手的前胸!
巨剑拔出,鲜血喷出,杀手倒地而亡!
杨绛衣与杀手的一番交手十分迅捷,虽然两人对拆了七八招,但由于出招极快,还不到一息之间就已分出了生死,而此时,先前被撞倒在地的那名孕妇仰面朝天地摔在地上,双手撑地,一时之间爬不起来,大声呼喊着救命!
第一百零六章 杀手天诛
杨绛衣与杀手的一番交手十分迅捷,虽然两人对拆了七八招,但由于出招极快,还不到一息之间就已分出了生死,而此时,先前被撞倒在地的那名孕妇仰面朝天地摔在地上,双手撑地,一时之间爬不起来,大声呼喊着救命!
整条大街上一片混乱,人们全都惊慌失措地逃命,谁也顾不上他人,此时跌倒在地上是十分危险的事情,很可能会被奔跑着的人群无意踩踏。
杨绛衣见状,连忙快步走到了孕妇的面前,便要伸手去扶她起来,却又听到华不石一声大喊:“姐姐小心!她也是杀手!”
与此同时,孕妇隆起的腹部突然爆裂开来,数十点乌芒如同雨点一般,喷射而出!
她的肚子里怀的根本不是孩子,竟然是全都是机括暗器!
杨绛衣一声叱叫,身形暴退了三丈,纤臂疾挥,“赤雪”的剑气已绞碎了大部分迎面而来的乌芒,只剩数枚漏过的暗器,也被她侧身闪过!
她站在当地,俏脸之上有些发白。虽然侥幸逃过了一劫,但杨绛衣自己也知道,刚才的情形其实是凶险之极,若不是华不石见机得早,及时呼喊提醒,她再多走一步,就一定无法躲得开这一丛机括暗器!
这些暗器外观颜色乌黑,闪着诡异的寒芒,显然都是喂了剧毒之物,只要被擦破一点皮肉,恐怕后果都不会好受!
杨绛衣手提巨剑,瞪眼怒视着那名伪装成孕妇的女子,一步一步直逼过去,却见那名女子的两只眼珠忽然鼓了出来,咽喉之间一阵抽动,便仰面而倒,直挺挺地摔在了地上,不再动弹。
杨绛衣心中一惊,疾跃到了她的身前,察看之下,却见那名女子七窍流血,已然气绝而亡。她偷袭不成,自知武功不是杨绛衣的对手,居然服毒自尽了!
这两名杀手,一个装成商贾,一个扮成孕妇,趁乱欺近,用的都是十分高明的暗袭手段,而且一击不中,一个仗剑拼命,一个服毒自杀,完全是一种亡命的姿态,实在是诡异之极!
杨绛衣望向站在一旁的华不石,却赫然发现他的脸上露出了极为惊惧的神情。
刚才在“德胜馆”中,被数十名弓箭手重重包围,这位华大少爷却依然神色自若,丝毫不惧,但瞧着躺在地上的这两名杀手的尸体,他竟然会露出了这种表情,实在有些出乎杨绛衣的意料。
“你看出了什么?”她问道。
华不石道:“姐姐有没有听说过,江湖上有一家要价极高的杀手组织,名叫‘天诛’。”
杨绛衣闻言,脸色又是一变,道:“你难道以为,他们是‘天诛’的派来的杀手?”
华不石道:“江湖上有这等手段的杀手本就不多,刚才第一名杀手出手之时,我还不能肯定,但这扮成孕妇的杀手所用的手法,和一击不中便服毒自尽的作风,与传言中的‘天诛’完全一般无二。”
任何人都有求生的本能,杀人者亦是如此。其实大多数杀人者,都比普通人更加怕死,他们害怕死了以后掉进无间地狱,那些惨死的冤魂厉鬼会找他们报仇。
江湖上只有一个杀手组织的杀手是绝不怕死的,他们一旦失败,就会立即毫不犹豫地自杀,绝不会落入敌人之手,留下任何后患。这个组织就是“天诛”。
刺客是一种十分古老的职业,古时的荆轲、专诸便是知名的刺客。在当今纷争不断的大明朝江湖中,突袭刺杀更是大行其道,大大小小的杀手组织就有数十个,而其中排名第一的便是“天诛”。
请“天诛”杀人,所须花费的代价最高,比雇佣一般杀手要贵一倍以上。杀手失手后求死不留后患,只不过是“天诛”为了保护顾客安全的一个手段,这个组织最可怕的一点,是它接下的订单,从来没有失败过。
任何事情都有失败的时候,杀人更是如此。然而,一个人一旦被“天诛”确定为目标,就必定难逃被刺身亡的命运,就如同老天要诛杀此人一样,这便是“天诛”名字的由来!
“天诛”杀人,一次不能得手,会有第二次,第三次,直至把目标杀死为止。传闻这个组织里有上千名杀手,每名杀手都经过特殊训练,有自己独特的杀人手段。一个人的武功再高,心机再强,但总有一种杀人手法可以成功地杀死他。
这些年来,“天诛”所刺杀的成名高手并不少,其中最有名的是少林寺罗汉堂的首座大悲禅师。少林派为大明江湖第一门派,大悲禅师不但武功已入化境,而且从来不出庙门,一直在少林寺高手最多,戒备最为森严的罗汉堂内堂之中闭关苦修,他甚至早已辟谷,连饭也不吃。便是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也会被杀死!
只因为“天诛”用的是最恰当的杀人手法,大悲禅师是被喝下的一碗清水毒死的。为了给这碗清水下毒,“天诛”杀死了少林派十七名杂务僧人,而事成之后,参与刺杀的“天诛”杀手也死了五名,全都是脱逃无望,自杀而死。
失败固然要死,成功后为了保守秘密,仍是要死,“天诛”便是这样一个视人命如草芥的组织!
“天诛”有何背景,幕后主事之人是谁,当然是无人能解的秘密。江湖中也有传说,“天诛”的首脑来自于西方国度里的一个神秘的宗教教会,而“十三”这个数字,在西方国度中是死神的数字,被视为不祥之兆,所以“天诛”每次杀人派出的杀手,都是十三人。
被“天诛”确定为目标的人,就象是中了死神的“诅咒”,必死无疑!
正因为如此,华不石猜测到眼前这两名前来刺杀自己的杀手,是“天诛”的人,才会露出如此惊惧的神色。
这两名杀手伪装杀人的手法都十分高明,他们失手的原因,只因为被华不石事先看出了破绽。
华不石本身就擅长经商,对商人的举止习惯十分了解。那名伪装成商贾的杀手怀里抱着的算盘外框光滑,漆边也掉了不少,显然是旧物,可是其上的算珠却很新,没有一点磨损的痕迹,一块漆也未掉,这说明这算盘经常被拿着,最并未真正地使用。一个商人整天抱着算盘却不使用,定是不同寻常,这名杀手想必平日经常抱着这算盘习练突袭刺杀之术,才会造成这种结果。
而看得出那名孕妇的伪装,只因为华不石精通医术,知晓怀胎五六个月的孕妇脸上的气色应该是如何。那名杀手行为举止都做得不错,但脸上的面相颜色,却无法瞒得过他。
能识破他们,与其说是机智,不如说是运气。“天诛”并不知道华不石擅于相人,也不知道他精通医术,故此才会派出了这两名杀手前来刺杀,他们的失手,只是因为用的是错误的杀人方法。
而传说中,“天诛”共有一千种杀人方法,总有一种是正确的,下一次华不石还能不能如此幸运?
华不石甚至已经想到,外围那七名杀手,也是“天诛”的人,他们的目的并不是刺杀,而是故意暴露身份,只为吸引华不石一行人的注意,借以分散他们的力量。
在对方看来,厉虎是三人之中最难对付的一个,他与人拼斗搏杀的经验丰富,目光锐利,习练的又是杀人的剑法,因此,对方才利用外围的七人将他引开。杨绛衣虽然武功比厉虎更高,但毕竟没有多少与他人生死相搏的经验,江湖阅历也甚浅,要防范突袭刺杀,反而不如厉虎。
杨绛衣自己当然也很清楚这一点。
刚才的暗器突袭她就已是险些吃了大亏,此时听到华不石说起,对方竟然是江湖上最可怕的杀手组织“天诛”派来的刺客,更令她心中不安。眼前数百丈长的金水大街,是否能保护着不会武功的华大少爷安全通过,她实在没有多少把握。
杨绛衣望向华不石,目光之中已然有些彷徨无计,却忽然发现这位大少爷身上的惊惶失措眨眼之间就已经消失无踪,他居然还露出了笑容,那种洋洋自得的神情又重新回到了他的脸上。
他依然是那个满肚子花花肠子的坏家伙,一向都充满自信,神气活现的“恶狗门”大少爷!
他这种人,真是既可恶,又可爱!
“你又想到了什么鬼主意?”杨绛衣忍不住开口问道。
华不石嘻嘻一笑,道:“小弟哪会有什么鬼主意,只不过是想让姐姐抱着我,一起走过这条金水大街。”
杨绛衣脸上一红,道:“这种时候,你还胡说八道!”
华不石道:“这可不是胡说,除了抱着小弟,还有一事姐姐须得答应。”
杨绛衣问:“什么事?”
华不石道:“从现在起,直到走出这条大街,我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我叫你用剑刺向哪个方位,你便刺向哪里,不得有半点迟疑延误,姐姐可能够答应?”
杨绛衣心中一动,这大少爷既然说出此话,难道真的想出了脱困的方法么?
第一百零七章 配合无间
杨绛衣心中一动,这大少爷既然说出此话,难道真的想出了脱困的方法么?
她点头说道:“绛衣与公子早有过约定,你的任何要求,我都会答应,便是要我的性命也可以拿去,又何须多言。”
华不石道:“好!只要姐姐答应,华不石便能保证,今日你我二人必定能平安通过此街,谁也取不走我们的性命!”
数息之前,当意识到前来刺杀他们的是“天诛”时,华不石心中的确是感到一阵慌乱,但到了此时,他却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
形势越是凶险,是越需要镇定,华不石深知这个道理。
“天诛”再强,却也是人,他们也会犯错误。
对方认为厉虎能察觉环境中潜藏的危险,懂得随机应变,最为难缠,故此才让外围的七人将他引开。但“天诛”却并不知道,其实华不石比厉虎更擅洞察细微,对于危险的预知比厉虎更为敏感。厉虎这一方面的能力,本就是跟华不石学的。
“天诛”固然有一千种杀人的方法,但华不石多年以来为了品评千功,搜集研究过武林中近百年来的上万场高手之间的搏杀战例,他所知道的杀人方法,又岂止一千种?
与“天诛”的杀手相比,华不石唯一欠缺的,只有武功而已,但身边有近期武功大进的杨绛衣,却正好可以弥补这个缺陷!
华不石所要做的,就是与杨绛衣配合无间,最好能形同一个人一般,他做头脑,杨绛衣做手足,只要能够做到此事,就具备了与“天诛”一较高下的能力。
当然,要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如果在华不石身边的不是杨绛衣,而是另外一个哪怕武功更强的高手,他或许也不会尝试去做。只因为这并不仅需要两人之间存在默契,更需要有与对方同生共死的决心,彼此信任对方,能毫不犹豫地把自己性命交到对方的手中,除了与华不石早已订下过换命条约的杨绛衣,他又到哪里再去找一个更为合适的人?
“天诛”是江湖上排名第一的杀手集团,而“恶狗门”直到今天为止,还仅是一个实力极为有限的小门派,华不石本没有料到,“恶狗门”这么快就要与“天诛”这种杀手组织为敌,他还没有做好足够的准备。
来到长沙之后,华不石一直都严令“恶狗门”下的弟子谨言慎行,就是想避免轻易得罪本地的帮派,而今日与“洪胜堂”的谈判,也只不过是为一个伶人戏子赎身的小事,双方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却不知为何对方从一开始就布下杀局,非要置他于死地不可?
华不石完全猜不到,怎会有人要花费重金去请“天诛”来刺杀他。在大多数人看来,他只是一个纨绔少爷,花花公子,不会武功,百无一用,对别人造成不了什么威胁。华不石感觉自己好象是掉进了一个陷阱,却并不知道陷阱是谁挖的,这其中有太多的疑惑令人不解,让他难免心慌意乱。
但是,既然已立下志向,要把“恶狗门”建成天下第一大帮,随着门派势力的扩张,必定会有不少人想要华不石死,刺杀暗袭的手段,也定是少不了。象“天诛”这种敌人,就算今日不遇,迟早都会遭遇到。
不论早晚,既然来了,就只有放手一搏,断没有畏惧退缩的道理!
这一点,华不石已经想得很明白,而对于生死胜负之数,他也并不悲观。至少,他一点也不相信这世上真的有会死神的诅咒。
传说中“天诛”每次杀人,都会派出十三名杀手,若真是如此,除了刚才失败的二人和在外围游动的那七个人,应该还有四名杀手隐藏在这条街上。
华不石抬头远眺,望向眼前一片混乱的金水大街。虽然不知道这些杀手会在何时何地出现,或用何种方法杀人,但是华不石的眼中却已经有了几分自信。
他已下定决心要与“天诛”较量一下,凭借他的智慧,加上杨绛衣的武功,就算是对手是“天诛”,也并非不可战胜!
杨绛衣左手轻轻地环抱着华不石的腰,两个人相拥在一起,沿着金水大街缓缓地前行。
与杨绛衣靠得越近,她需要防守的面积不越小,而华不石也能更方便地将指令传递给她。
年轻男女相互依偎,本来是件十分香艳旖旎之事,难免会引人遐想,然而此刻的华不石和杨绛衣,心里却全然没有一点浪漫温馨的感受,他们都全神贯注于防范杀手的偷袭,根本没有余暇去想男女之间的情事。
他们向前行走了两百余丈,整条金水大街已走过了一半。街上的人已经不如刚才那么多了,许多行人已经跑出了街区,或是躲进了路边的商铺或房舍之中。
大街的尽头隐约有搏杀之声传来,想必是俞千里和西门瞳率领的“恶狗门”弟子与“洪胜堂”的帮众交上了手,只是不知战况如何。
华不石的目光流转,四周围的一切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的眼睛,从他们身边跑过的每一个人,他全都在留神观察。但是这些人之中并没有杀手,他们只是普通的老百姓。
“我们靠着街道右侧行走,加快速度。”他在杨绛衣的耳边轻声说道。
行人的减少,杀手就难以趁乱欺近,但他二人也同样失去了人群的掩护,没有了遮蔽,更容易被远程弓弩袭击。靠在街边行走,最多只有一面会受袭,而且一旦大量暗器袭来,也比较容易找到躲避之地。
变更行进速度,则可以打乱对方杀手的节奏,让敌人急于出手,而显露破绽。
一阵轻风吹过,街边商铺门前所挂着的彩旗飘舞,猎猎作响。
华不石忽然说道:“门上第三盏灯笼,刺!”
寒光一闪,杨绛衣的剑已疾刺而出,目标正是那盏挂在房檐下的大红纸灯笼!
“呯”的一声,灯笼倏然裂成了两半,从里面蹿出了一条黑影,竟然是一个人!
此处的街边是一家杂货铺面,门前一共并排挂着八只灯笼,这些灯笼并不算大,仅有一尺多高,直径也不过两尺,谁也不会认为里面能藏得下人,可是在华不石所指的第三盏灯笼里,却偏偏藏着一个人!
藏的是一个黑衣蒙面,身长不到三尺的侏儒!
刚才的那阵微风,吹得这一排灯笼随风摇荡,唯有第三只因为其中有人藏身,过于沉重,轻风吹拂不动,才被华不石瞧出了破绽。
只能说,华不石的运气真是不错!
然而,运气却并不总在他的一边。那黑衣侏儒身手矫捷,闪过了杨绛衣的一刺,掉落在地上,象一只圆球一样滚了出去,便要脱逃而走。杨绛衣正要追击,却忽听见华不石在耳边说了一声:“退!”
她不及多想,抱着华不石飞身疾退!
一片黑雨从天而降,直落了下来,洒在了杂货铺前的空地之上,杨绛衣退避得快,才勉强逃开,没有被这片黑雨浇到。
这片黑雨当然不是天然的雨水,而是藏在灯笼里的一大包毒液,这些毒液浇在了青石地面上,顿时发出“嗤嗤”之声,一阵青烟升腾而起,在石板上出现了一个个寸许深坑洞!
这毒液竟如此厉害,就连青石地面都能腐蚀而入!
也就在此时,华不石却又说出了指令:“追!”
那名侏儒杀手从灯笼跃出之后便疾滚而走,已滚出了三丈开外。他听到了身后的腐蚀之声,满以为华不石二人一定是逃不过毒液喷洒,就算能侥幸不死,也必定会身受重伤。因此,他的身法一滞,转过脸来,想要察看身后的情形。可是,出乎意料的是,他回头看到的不是受伤倒地的华不石和杨绛衣,而是一柄七尺巨剑!
“赤雪”雪亮的剑锋已斩到了他的脖颈前,如同一阵轻风,从他的咽喉之上掠过!
他眼前一黑,就再也看不见了。
杨绛衣先退后进,时机把握得极好,巨剑挥出,正是那名侏儒杀手自以为得手的懈怠之时。这名杀手身手本是十分敏捷,但此时全无防范,这才被一剑斩杀!
可是,刚才的情形却也是险到了极处,若是没有华不石指令,杨绛衣定是躲不过灯笼里的毒液机关,更别说追击杀敌了。
这大少爷果然反应迅速,擅于机变,与他合作,或许真能打败这条街上的“天诛”杀手。杨绛衣这么想着,却忽然瞧见华不石脸色发白,面上露出了痛苦之色,再低头看去,才发现他的左手前臂上有一块铜钱大小的漆黑斑点,衣袖也被腐蚀了一个洞,正冒着青烟!
原来他竟然没有能躲开刚才的那片黑雨,被毒液伤到了手臂!
可是,杨绛衣适才飞退之际,虽然十分仓猝,却明明已将华不石护在了身后,就算是躲避不及,被毒液洒到也应该是她自己,这位大少爷又怎么会被淋到手臂?
第一百零八章 黑白无常
可是,杨绛衣适才飞退之际,虽然十分仓猝,却明明已将华不石护在了身后,就算是躲避不及,被毒液洒到也应该是她自己,这位大少爷又怎么会被淋到手臂?
只在一瞬间,杨绛衣的心中就明白,华不石一定是见到毒液快要浇到她的身上,于是伸手去挡,所以才会被淋到左臂。
这大少爷为什么每次都要做出这种蠢事!他难道不知道,若是他为了救杨绛衣而死,她也一样活不下去么!
杨绛衣嘟着嘴,瞪着华不石,目光之中全是责怪和不满。
华不石发现了杨绛衣的眼神,勉强笑了笑,说道:“姐姐放心,这毒液虽然厉害,但只沾到这么一滴还不会有碍,回去之后,只要稍微花费些工夫便可驱除。”
杨绛衣道:“既然不会有碍,你就更不用管我,又何必让自己受伤?”
华不石却正色道:“今日我们要想通过这条大街,就必须依仗着姐姐的武功,你若是受伤便大事不妙,你我二人或许全都要葬身于此,倒是小弟受点小伤,却是无所谓。”
杨绛衣咬牙道:“不管怎么说,你都不准再做这等傻事,否则我就不再听你的指令!”
华不石握着杨绛衣的手,道:“姐姐不要生气好么,小弟一切都听从姐姐的吩咐就是了。”
杨绛衣盯着华不石的脸,却见他目光沉稳,神色自若,不象是在说谎,这才点了点头道:“你答应就好,我们继续往前走吧,也好早点回去给你治伤。”
华不石道:“好,我们仍沿着街边走,我倒想看看‘天诛’还有甚么高明的杀人手段!”
前行了五十余丈,面前是一家商铺,这铺面是一座七八丈高的二层楼宇,不但高大雄伟,而且装修得古色古香。在楼前所挂的招牌亦是十分老旧,上面写着“珠光宝气楼”几个金漆的大字,却是一家做珠宝生意的商行,想来是这长沙城中的老字号。
走到楼前,华不石却停下了脚步,他站在当地,抬眼看了看檐下的那块金字招牌,又望向招牌之下的那扇红漆大门。
“你看出了什么?”杨绛衣问道。
华不石道:“姐姐不觉得,这商铺的招牌门面俱是陈旧,可是这大门两边柱子上的漆却太新了么?”
经华不石一说,杨绛衣也立刻便留意到,那扇红漆大门的两侧,各立着一根粗大的木柱,上面的漆色崭新,象是新近涂刷的,与这间店面其它地方老旧的风格不甚相配。
但她只看了一眼,那两根柱子上的红漆就忽然四散纷飞,而柱体也卷曲摺叠了起来,这两根看似木头制成的粗大圆柱,转眼之间竟然变成了两个人形的怪物,简直令人不可思议!
只见这两个人形怪物全身都包裹在宽大的披风之中,头脸之上也缠满了布条,只露出一张血盆大口和两只黑漆漆的眼洞,尺许长的舌头从嘴里吊出,而眼洞之中则闪着野兽一般的寒光!
它们身上的披风和所缠布条,一个是黑色,另一个是白色,尤显诡异!
难道这世上真的有能够幻形变化的妖魔恶鬼,而这两只怪物便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杨绛衣心中惊疑不定,手中紧握着剑柄,一时之间竟不敢上前进攻。
却只听见华不石一声朗笑,道:“他们只不过在布帛涂上油漆,伪装成木柱藏身其中,这等装神弄鬼伎俩,街头变戏法的倒是常用,没有什么稀奇!”
原来如此!
任何看似诡异的事,一经点破,就变得毫不稀奇,一文不值。杨绛衣立时之间,就已经不再感到这两名装扮成黑白无常的杀手有什么可怕,反而觉得他们就象是两个不入流的小丑,就连从嘴里伸出的长舌,呼出白气的动作,也显得如此愚蠢可笑!
就在此时,两名黑白无常忽然怪笑着欺身而上,朝着杨绛衣和华不石二人直扑了上来!
杨绛衣一振手中的巨剑,封挡而出,只听得一声脆响,火星四溅,“赤雪”的剑锋划过那名黑无常的前臂,对方的手臂居然丝毫无损!
如果没有听到华不石之前的话,杨绛衣见到这怪物的手臂刀剑不入,肯定会以为这是鬼神所施的法术,不免要更觉惊惧。但是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他们只不过是装神弄鬼,她立刻就想到,对方一定是在手臂上戴了精钢护腕之类的东西,故此才能够硬封利剑,就一点也不觉得奇怪了。
只听见“叮叮当当”地一阵金铁交鸣,“赤雪”已与黑白无常的双臂交击了多次,杨绛衣疾运巨剑,挡下了两名杀手的一轮攻势!
之前出手的那几名“天诛”的杀手,虽然刺杀袭击的手段高明,令人猝不及防,但真实的武功却并不是很强,只因为杀人本就不一定非要用高强的武功。
然而,眼前的这一对黑白无常的却不一样。
杨绛衣在“恶狗别院”中闭关三个月,“大力伏魔剑法”已有小成,武功大进,与当初刚到舞阳城之时已不可同日而语,但与这两名无常杀手对拆了十余招,不但未能占得上风,反而被逼得连连回剑招架,直退了五六步!
这一对黑白无常所使的是一门颇为古怪的外家拳法,防守之时双臂平伸,四下横扫,硬生生挡开杨绛衣的利剑,而进攻之时则把手臂藏在宽大的披风中,欺身而入,接近时拳掌才从一个怪异的角度忽然击出,不仅势大力沉,而且令人难以预料,防不甚防。他们的脚下步法更是奇特,膝盖不弯,仅用足踝的力量上下蹦跳,起落之间十分迅捷凶猛,这两人步法互相契合,进退有度,所使的俨然便是一套厉害的合击之术。
这两名黑白无常的武功即使奇诡,杨绛衣的剑法本也并不比他们弱,之所以落入下风,只因为她根本发挥不了真实的本事。杨绛衣的一只手抱着华不石,只剩下一只手能够使剑,不但轻功身法大受影响,防卫的面积也大了一倍。更重要的是,由于受到华不石的牵袢,伏魔剑法之中一半的强攻招式都无法使得出来,这么一来,杨绛衣一身武功最多只能发挥出五成。
可是当前情势之下,她又不绝能够扔下华不石独自为战。杨绛衣很清楚,这位大少爷才是杀手要刺杀的目标,这条大街上危机四伏,华不石不会武功,又身中剧毒,完全没有自保之力!
数息之间,双方再战了十余招,杨绛衣已被迫退三丈有余,背后不远处便是一堵砖墙,到此境地,已是退无可退了!
她的心中,也不禁焦急了起来。
厉虎被那七名杀手引开,不知所踪,前方的俞千里和西门瞳以及“恶狗门”下弟子此时还未赶来,肯定是受到了敌人的阻截,而身后朱洪一人拦挡住雷万牛,胡锦亭和唐龙三名高手,也不知能支撑多久。如果不能尽快带着华不石冲过这条金水大街,等到雷万牛等人追上来,只怕情形更加不妙!
杨绛衣很清楚,与这两名杀手缠斗得越久,就越不利!
却在此时,只听见华不石在她耳边轻声说道:“我记得‘清云七剑’中有一套专攻下盘的地趟剑法,姐姐可用得熟练?”
杨绛衣略一点头,她正舞剑与敌人拆招,提着一口真气,无法出声作答。
华不石道:“这两人用的是岭南‘僵尸门’的拳法,下盘便是弱点,姐姐只须用那套剑法攻他们下盘,便可以占得上风。”
杨绛衣却摇了摇头。
她当然知道那套剑法擅攻击敌人下盘,或许能破这一对黑白无常的合击拳法,但那剑法却全都是贴地翻滚的地趟招式,她抱着华不石这么一个大活人,是无论如何也使不出来的。而若没有华不石这个累赘,她又何必再去用那地趟剑法,早就使出“大力伏魔剑法”中的强攻招式杀敌致胜了。
却听见华不石又道:“姐姐只须将我抛到后面那堵砖墙之上,便可以使出那套剑法与这两名无常交手,不出二十招,这二人就必定会伤在姐姐剑下。”
杨绛衣摇头。
使用地趟剑法全力进攻,的确有可能在二十招之内胜出伤敌,但把华不石抛到墙头上不管,这两名杀手若一人全力阻挡杨绛衣,而另一人绕过去刺杀这大少爷,杨绛衣就算能够取胜,却救不了华不石的性命。
华不石似乎知道杨绛衣心中所想,说道:“这两人精通‘僵尸拳’中的合击之术,早已习惯了共同进退,一定不会分开,这一点小弟早已算准。”
人们日常行为和作出的选择,往往会依照某种习惯,习武之人与人交手拼斗也是如此。两个久习合击之术的人,一旦联手便能威力倍增,与他人交手大占便宜,自然不会轻易分开,久而久之,便会形成这种习惯,与人拼斗搏杀之时必是共同进退,根本不会考虑分头行事,这便是人性的特点。华不石判断这两名无常杀手不会分开,也就是依据于此。
杨绛衣咬着嘴唇,却仍是摇头。
第一百零九章 英雄气概
杨绛衣咬着嘴唇,却仍是摇头。
就算这对黑白无常不分开,却也可能舍下杨绛衣去攻墙头上的华不石。杨绛衣少了累赘,武功得以发挥,固然是可以占得上风,却不一定能挡得下这两名杀手对华不石的袭击,因此她觉得此举太过凶险。
“姐姐可是担心这两人会舍下你向我出手?”
这大少爷又猜到了杨绛衣的心思,简直就是她肚子里的蛔虫。
却又听得华不石说道:“姐姐将我抛上砖墙,这两名无常一定会寻找时机前来杀我,他们是‘天诛’的杀手,只想刺杀目标,本不会把自己的性命放在心上。姐姐只须给他们制造这个时机,趁他们跃起攻我之时,挥剑斩杀,他们下盘本就是弱点,跃在空中想必逃不过姐姐的一剑。”
这一次杨绛衣没有摇头,而是沉吟不语。
她的心里犹豫不决。
她已完全明白了华不石的计策。他是要把自己当成诱饵,引诱两名杀手向他进攻,给杨绛衣制造取胜的机会。这就象是一场赌博,他押上的赌注是自己的命,而胜负之数,就在于杨绛衣是否能在这对黑白无常跃起向他出手之际一剑杀敌。
这两名杀手拳法诡异难测,“僵尸拳”中的合击之术更是厉害,就算他们跃到空中,杨绛衣也没有一剑斩杀二人的把握,而一旦杀不了他们,华不石就必然难逃毒手!
因此,这么做十分冒险,极为可能会赔上他的性命。
华不石又道:“我知道你犹豫难决,但今日之事,徜若不敢冒险,我们便过不了这一关,一样会丢掉性命,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险中求生!”
“姐姐别忘了之前答应过什么,凡事都要听我指挥,不得违抗!”
“小弟深信姐姐能够一剑杀敌,才会出此计策,难道你对自己的剑法就如此没有自信?若真是这样,还谈什么为令师报仇,又说什么争霸江湖,我们还不如今日一起死在此处,倒也落得个干净!”
“姐姐听从小弟这一次,以后小弟一定日日夜夜都陪伴在姐姐身边,你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好不好?”
这华大少爷晓之以理,用之以情,软硬兼施,舌绽莲花,几乎把所有手段都用上了。
杨绛衣再也忍耐不住,开口斥道:“谁要你这花花少爷陪我!”
杨绛衣的确不需要华不石相陪,就好象是为了证明她所说的话,杨绛衣左手运劲一挥,这位大少爷整个人便已直飞了出去,如同腾云驾雾一般被抛起了一丈三尺高,落到了身后那堵砖墙的墙头上!
与此同时,杨绛衣潜身疾进,运剑如风,使出了“清云七剑”中的那套地趟剑法,朝着两名无常杀手直攻了过去!
先前华不石在杨绛衣的耳边轻声言语,这两名杀手本也有所查觉,虽是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依照正常的猜度,大概是那位不会武功的纨绔少爷央求杨绛衣保护他,许诺要陪着她之类,却没曾想反而惹恼了杨绛衣,将他掷了出去。
但此时,这两名杀手并没有多少余暇去猜测这些,没有了华不石这个大累赘,杨绛衣再无牵绊,身法加快了一倍有余,而她的剑法,也正是这一对黑白无常所使武功的克星!
岭南“僵尸门”,是一家以武功诡异难测而著称的门派。据传说,“僵尸门”的开派祖师是宋朝时期两位同胞兄弟。他们天赋过人,自创独门拳法以及双人合击秘术,并开宗立派,成为了一代武学宗师。可是这两兄弟却都患有先天的残疾,腿脚活动不便,膝盖关节无法弯曲。他们所创的拳法,便是膝盖不弯,仅用足踝的力量蹦跳,形如传说中的僵尸一般。
“僵尸门”开派数百年,这门拳法传承了下来,即使门人弟子腿脚健康,却也继承了开派祖师所创武功的特点,移动跳跃之际膝盖僵直,身法别具一格。
膝盖本是常人行动的重要关节,舍弃此关节不用,难免会对灵活性造成影响,而且膝盖不弯,要击打下方的敌人就须得弯腰俯身,颇为不便。因此,“僵尸拳”虽然出手迅猛,蹦跳诡奇,但下盘却是一个弱点。
杨绛衣所使出的这一套剑法,本就是为专攻对手的下盘而创,剑法中多半都是贴地翻滚腾挪的地趟招式,“僵尸拳”对上了这种剑法,正是碰上了克星!
刚才杨绛衣被华不石拖累,十成武功只能使出五成,而现在形势倒转了过来,这一对无常杀手遇到了她的这套地趟剑法,束手束脚,一身功夫也只能发挥出一半!
这两人的武功原本就不如杨绛衣,此时“僵尸拳法”又被她的剑法所制,顿时就被逼得上蹿下跳,连连后退,眼看着数招之内就要分出胜负。
却在这时,那名白无常一声厉啸发出,二人似是有过某种约定,突然同时舍下了杨绛衣,飞身跳开,朝着墙头上的华不石直扑了过去!
华不石之前的预料果然没有错,这两名“天诛”的杀手为了刺杀目标而不惜性命,此时不顾一切地扑向华不石,背后破绽大露,正是挥剑斩杀的大好时机!
但杨绛衣却忽然面色大变,只因为她发现这两名杀手竟不是聚在一处联手合击,而一左一右,从不同的方向朝华不石扑去,二人相距数丈之远,根本不可能用一剑同时斩杀得了这两人!
华不石判断出他们会共同进退,一齐出击,却没有料到“僵尸拳”的合击之术中还有这种从不同方向分头扑敌的技法!这样一来,杨绛衣最多只能追击并斩杀其中一人,另一个必会扑到华不石的身前,杨绛衣肯定救援不及!
但此时情势危急,已容不得半点的迟疑!
杨绛衣凌空跃起,已朝着那名白无常直掠过去,既然无法同时追杀两人,那也只能选择其一!她的轻功本就极高,此时全力追敌,身形疾如闪电,转眼就已追至了那名杀手的背后,巨剑“赤雪”挥出,正是伏魔剑法之中的最为迅捷的“穿云势”!
锋利无匹的剑势扫过杀手的腰间,血花飞溅之中,那名白无常被拦腰斩断,连一声惨叫都未能发出就直坠了下去!
她一剑杀敌,扭头看去,只看见那名黑无常此时已扑到了华不石的身前数尺之处,与她相距却有三丈,再想要追击已是不可能了!
华不石坐在砖墙之上,眼看着杀手已扑到了身前,脸上已是变了颜色,他忽然一挺身体,从墙头上滑下,向地面直落而下。
他不会轻功,行动笨拙,自然难以闪避敌人的招式,从墙头径直滑落,反而是最为快速的移动方式,使得那名黑无常杀手的凌空一击顿时落了空。
但这也仅仅能拖延短短一瞬,黑无常伸手一搭墙头,身体的方向就已倏然急转,自上而下,朝正往下坠落的华不石再次直扑而来!这一扑有了借力之处,比刚才更为迅猛,这黑无常双臂平伸,手掌上所套的钢爪闪着寒光,直插华不石的头顶,他对自己的招式很有信心,这一击定是可以将这大少爷的脑袋切成两半!
这些变化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杨绛衣还远在数丈之外,身法再快也无法赶得过来。
就在此时,那黑无常的身形却是一滞,只听见“噗嗵”一声,华不石重重地平摔在了墙角的青石地上,黑无常手掌上的尖爪几乎已经接触到了他的额头,却停住不动,不再往下插落!
华不石惊魂未定,抬眼望去,这才发现一柄巨剑插在那名黑无常的前胸,透胸而过,竟将这无常杀手的整个身体倒钉在了砖墙之上!那名黑无常满脸都是惊愕之色,却是一动不动,已然气绝身亡!
这柄巨剑正是杨绛衣的“赤雪剑”!
原来她情急之下将手中的利剑脱手飞掷而出,刺杀了黑无常,才在最后时刻救下了华不石的性命。
刚才的情形实是万分凶险,华不石几乎是到鬼门关前走了一趟。“赤雪剑”本就不是暗器,杨绛衣也从来没有练过投掷暗器的技法,掷出巨剑原本是无奈之举,竟然能把那名黑无常杀死,实在是幸运之极!
华不石仰面朝天地躺在地上,刚才从墙头重重地摔下,此刻疼痛袭来,嘴里忍不住呻吟出声,双手在地上乱撑,一时之间却爬不起来,最后还是杨绛衣走到近前,才把他从地上拉了起来。
他显然是受了惊吓,腿脚发软,倚靠在杨绛衣的身上,连站都站不稳,显得狼狈不堪。
见到这位大少爷的这一幅狗熊模样,杨绛衣又是心疼又是好笑,道:“原来你也知道怕死么,刚才叫我扔你上墙时的英雄气概都到哪里去了?”
华不石喘着粗气,过了半晌才缓过劲来,苦笑道:“我又不是‘天诛’的杀手,自然是怕死的,小弟这一点点英雄气概,又哪里比得上姐姐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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