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命运转折,孟家到来


  天还没亮,只东方天际露出一抹鱼肚白。
  卢元池一骨碌爬起床,穿上衣裳,推门出去。
  这是他家,颇为简陋,只得一间矮房,房外圈一个小院子,水井在院内,井边搭建着灶台,用来做饭煮食。只是家贫,已经许久揭不开锅,那灶火也生不起来。
  他为孤儿,父母早丧,州郡被蛮军占据后他沦为苦力,没日没夜地做着没完没了的重力活。但与别的苦力不同的是,卢元池自幼读书识字,一有闲暇,便用树枝在地上涂鸦,写的内容五花八门,或一个字,或一个句,写完就抹掉,然后又写……
  仿佛一写起来,就能忘却身上的疲惫劳累,以及挨受皮鞭的疼痛。
  他的这个样子落在别人眼里,便像是个读傻书的呆子。沦为奴隶,天天饿着肚子,一不小心就会死于非命。在这样的环境下,还读什么书,写什么字?
  卢元池却不管,只做自己。
  前些时日,蛮军被灭了,所有的奴隶都获得新生,生活一下子有了希望。卢元池听说州衙招揽人才,他一思量,立刻便去了。几番考核下来,却是通过,获得了培训的机会。
  清早,天气清凉,卢元池到水井边打了一桶水,用块粗布湿了水,往脸上一扑,打个激灵,一下子精神了。
  略略收拾了下,抬腿就出去。
  “驰哥儿,这么早就去州衙了呀?”
  一把响亮的声音叫道。
  “原来是罗大婶……嗯,是的,上课不能迟到。”
  抬头看见隔壁的罗大婶,卢元池回答道。罗大婶身边还有一个苗条的身影,正是其女儿小娟。有点害羞的样子,微微躲在母亲后面。
  “那是,公干不能耽误……”
  罗大婶笑容可掬。
  卢元池道:“如此,我便去了。”
  说着,迈开大步前往州衙。
  罗大婶在后面看着,叹一口气,一把扯住女儿,恨铁不成钢地说道:“我说娟儿,你怎地不懂抓住机会,连话都不敢说。”
  那女儿脸色红扑扑的,一手抓着衣角:“娘,人家怎好意思?”
  “这年头,好男人不好找,错过就没了。我可听说驰哥儿很快就要出去做官了的。到时候,看你怎么办?”
  罗大婶说道。
  “不行,今晚等他回来,你便去他家,若是生米煮成了熟饭,那就好了……”
  小娟听自家母亲这般说道,不禁满脸羞红起来,只是内心中,竟隐隐有些期盼起来。
  ……
  孟家的到来比预期中要早一些,也要顺利一些。商人本性,善于趋利避害,总会留有后路,选择去青州之际,本来就预设了退路,当真下了决定,家族上下,立刻全员动起来。
  相比于迁移,反而是下决定的过程比较困难。
  孟庆岩回去后,把与陈三郎见面说的话原原本本说了,另外,还有他对于州郡情况的见闻等等,事无巨细,毫无保留。
  孟家马上召开家族大会,开始商议大事。
  会上,并非所有人都赞同回雍州,出现了不少反对的声音。他们反对的理由也充分,主要是认为陈三郎靠不住!
  陈三郎实在太过于年轻,基业浅薄,投奔过去,如果有什么差错,那就万劫不复,整个家族都会遭殃。
  孟家家主孟和田想了想,只问了句:“大家如果有更好的去处,我们也可以去的。”
  诸人登时哑口无言。
  选择雍州,本就是别无选择。
  “既然如此,那就定了。”
  孟和田直接拍板。
  时间紧迫,迟了,怕是走不了。前天,燕王又派人来催,说军资紧张,要孟家再出五千担粮食。粮食不够的话,可折现给钱。
  孟和田听到,差点要一口鲜血吐出来,如果说开始是慢放血,现在就是要拨皮削骨了。再不走,渣都不剩。
  孟家富甲一方,家大业大,人手也多,家中养着不少门客之类,各具才能。不过迁移之事,事关重大,务必保密,门客信不过,主要还是派家生子来做事。
  幌子,是筹粮!
  对于这个,燕王是喜欢的,粮食和金钱相比,还是粮食更加具有价值和流通性。
  而且燕王也没想到孟家会返回雍州,雍州虽然平定下来了,但一片荒芜悲凉,死气沉沉,哪里比得上青州?
  经过一段时间的筹备后,孟家开始撤离,本来还预备要让陈三郎方面帮忙,但由于没有遭遇到什么阻难,非常顺利,完全凭借己身力量便完成。等燕王接到情报,孟家主要的人物都已安全跑到雍州州郡去了。而青州境内的孟家店铺都转移一空,化整为零,不知去向……
  得悉此事,燕王大发雷霆,甚至放言要攻打雍州,追杀孟家。只是经过幕僚军师们的一番劝说后,他最终放弃了大动干戈的念头,改为写了一封措辞严厉凶猛的书信,派人送给陈三郎,要他不许收留孟家,否则将会如何如何……
  陈三郎接到信后,很认真地看了,然后很认真地扔了。
  青州方面,燕王一如往日,舒舒服服地做着自己的藩王……
  孟家的到来,如同最后一块拼图,弥补了陈三郎班子中的不足。在他的计划中,农民重要,工匠重要,商人也非常重要,缺乏经商贸易,很多东西便如同一潭死水般,还处于自产自足的落后阶段,不利于民生发展。但在这个时代,商业的发展自有规律窍门,需要专业的经验丰富的人士才能做得好。
  过往时候,这方面多是周何之来负责,但他毕竟是正规的读书人出身,不具备锱铢必较、以及敏锐的商人气质,小本经营问题不大,当摊子铺开了,难免力不从心。
  何况周何之身为户房主事,本职事务繁多,实在难以兼顾得来。
  于是乎,商业房应运而生,孟家适逢其会,互相契合起来,形成了互补互利的局面。
  孟家家主孟和田接受任命状,成为商业房主事,部门中的执事干事等,多是出身孟家,由孟和田推荐,陈三郎落印。
  用人不疑,陈三郎用实际行动要表明了这一点。
  用人是一方面,交予商业房的任务可是半点不少,而且都是些难度颇高的任务……


第五百零一章 关门会议,统一思想
  “大哥,短短三个月时间,就要我们弄到这么多的种子、粮食、还有牛马等,这不是强人所难吗?我觉得,会不会是这位陈大人在钝刀割肉,实质上与那燕王并无二致?”
  孟家迁回,重新住进孟家祖宅中。
  这一片宅子,陈三郎事先便让人修葺起来,虽然不复之前的腾达富贵,但日常居住毫无问题,想要装潢华丽,就看日后孟家的发展如何了。目前而言,得低调做事。
  议事厅中,一个孟家管事神色愤愤不平,向家主孟和田提出异议,对陈三郎交代给商业房的任务颇为不满。
  另一个管事附和道:“可不是,莫不成是看咱们还有点钱,要全部掏尽了去?这可不行,咱们不能吃这个哑巴亏!”
  “住嘴!”
  孟和田拍案而起,低声喝道:“大人交代下的任务,银两用度都从州库里支取,何时说过要咱们出了?”
  陈三郎入主州郡,缴获无数,加上江草齐四处征战押送回来的金银财宝,全部堆积在州库里头,经过清点计算,实在是一笔庞大的财富。
  说实话,现在州衙并不缺钱,缺的是物资,往往是有钱都买不到。
  孟和田一字字道:“公子用咱们,只是用咱们的渠道和人脉罢了。两者亦是我等立身之本,否则的话,何必单独建立一个商业房?”
  诸人闻言,尽皆默然,无话可说,因为孟和田所言字字属实,并无虚妄。
  孟和田站起来,神态严肃:“出走青州,乃是一错,却让我认识到一个道理:这天下,真要变了。过去种种,都将荡然无存。动乱之中,若想立身存命,就得奋力而行。趋利避害,当避无可避呢?不管怎么说,现在都是一个机会。”
  那管事迟疑地道:“陈大人虽然入主雍州,但名分何在?却不知圣旨会什么时候下来……”
  孟和田斜眼瞥他,冷笑道:“当今朝廷自顾不暇,大夏将倾,你还揪住名分不放,又有甚用?”
  这时孟庆岩开口了:“家主所言极是,目前而言,这份基业确实单薄了些。但正因为如此,陈大人才会对咱们倚重。这么快,你们就忘了燕王是如何对待我们孟家的?”
  这话问得众人心中一凛,燕王那吃相,简直是不加遮掩的贪婪,根本原因在于,人家只是看中孟家的家财而已,别的都无在乎。陈三郎则不同,他看中的是孟家的人,知人善任。
  比较起来,就有本质上的区别。
  孟和田吐一口气:“其他的话不必多说,目前整个商业房的人事安排,都由我们说了算,如果这样还做不出成绩,便是我们的问题。从明天开始,家族上下全部动员起来,把各个渠道都打通了,不管是从哪个州域入货,都得把任务完成得漂漂亮亮的。有成绩,才有说话的底气,我们孟家才能立足。还有一件事,在交易买卖价格上,虽然大人给予了相当宽松的额度,但咱们不能中饱私囊,胡乱报价。记着,这是一等一的大事,如果东窗事发,就是大罪,会死人的!”
  他说得非常严厉,不容置疑。
  这些时日,陈三郎在欢迎款待孟家方面做得滴水不漏,很是热烈。但若是孟家作奸犯科,做出了什么有损基业的事,孟和田毫不怀疑陈三郎的兵甲会立刻围住孟家。
  陈三郎虽然年轻得过分,虽然眉清目秀一团和气,但这是建立在不当他敌人的基础上。
  对付敌人,可就不会人畜无害了。
  崂山发生的种种,孟家也是打探清楚的。
  总而言之一句话,能在乱世中立足,创建起一份基业的人,绝不会是吃斋念佛的慈悲长者。
  基业的点点滴滴,都是血!
  另外,陈三郎构建而起的州衙班子虽然人员少了些,成色略有不足,但制度分工却是十分清晰分明,各房各门,分工合作,按部就班。考核方面也是非常有层次感,在这般完善的制度下,任何环节出了问题,都能快速地查找出来,并且解决掉。
  孟和田新上任,可已经从发放下来的文本册子深深地感受到了,敬畏之心顿生。
  官吏贪墨,尸位素餐,往往不是因为官员本身,更多的在于是监督力度的缺乏,从而失控。
  权力是个好东西,但权力发酵膨胀后,便会变成一头野性难驯的猛虎。
  也不知陈三郎是如何想到构建这么一个班子的,怪不得短短时间,便控制住了整个州郡的秩序,不慌不乱,有条不紊。城外田野,数万亩的田地都已经播种耕耘了。
  如此效率,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正是这些场面,让返回州郡的孟家上下惊叹心服。
  身为家主,孟和田性格固然温和,但到了这个时候,就必须拿出一家之主的威严来,统一家族内部思想,免得捅出了什么篓子来,酿成大错。
  众人见家主如此神色,不敢怠慢,纷纷答应。
  家大业大,子弟众多,富贵久了,难免养出些骄奢纨绔的气息。不过遭遇战乱,搬去青州后又饱受不公平对待,等于受了一番磨砺,现在回来雍州,都下意识地收敛住,低调做人行事。
  孟和田很满意众人的态度,一挥手:“那就这样吧,开工!”
  ……
  州衙一间偏房中,黄明荣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心里默默计算自己到州郡有多少天了。
  他还是没有见上陈三郎,从而把圣旨交出去。
  到了这个时候,黄明荣已经明白陈三郎是不可能接旨的了,虽然不知什么原因,但他都觉得难以理解。
  开始的时候,黄明荣还神情激动地要讨个说法,但折腾了几天就安分了。
  罢了,这圣旨接也罢,不接也罢,自己何必去强求,也求不来的。传完圣旨,就得回京,问题在于现在回京是个好选择吗?兵荒马乱,战火燎原,在回去的路上,凶险无比。
  陈三郎把自己关在此处,天天有酒有肉,算是厚待,应该也不会太过于为难。
  那么,就这般耗着吧,过的一天是一天。
  黄明荣想着,眯起眼睛,小憩起来。


第五百零二章 州郡之气,修为渐长
  已入夏,夜空明净,月色清凉。
  快到子时,但州衙依然灯火明亮,各个公房中人声传出,不断有人影往来,还在忙碌着。
  两三月来,这番情景已成常态。
  入主州郡,万废待兴,实在太多公务事宜要做了。不加班,根本完成不了。而且加班属于政绩考核的内容之一,有加分的。晚上又煮了夜宵,分量足,美味可口。
  在最里面的那间公房中,陈三郎坐在椅子上,他倒没有伏案办公,只是坐着,闭目养神,做着自己的功课。
  泥丸宫内,古书漂浮,无论形态还是光华都有一种跃然变化的感觉,看上去,它仿佛活了过来,具备了生命。书页张合之间,便犹如人在呼吸。
  一呼一吸,便有气息滚滚,源源不断地从四面八方涌来。
  如此气象,蔚然成势,竟如奇观!
  陈三郎每每见此,都忍不住心生惊叹,这番气派,以前根本未曾敢想。每增一分,他就越发理解《浩然帛书》的精义精髓,怪不得小龙女殷殷叮嘱,要修炼此法,必须从社稷中取。
  社稷山河,民心民意,这,才是真正的源泉所在。汇聚而成,所向披靡。在本质上,其实道释宗门,亦有需要。只是他们依仗的方式有所不同,要在官府之外,另外建立起一套体系来。
  这体系,形式便是设坛传道。
  不过这个体系得仰仗官方支持,否则便没有名分,根本做不下去——自大虞王朝开始,人道兴旺,便制定下的律令规矩,一直沿用至今,主旨在于压制难以控制的道法,以及妖魔之流。数百年的打压,许多传承早没了脾性,安安分分的。
  妖魔鬼怪依然,若不是当前天下动乱,它们根本不会冒头。所谓“国之将忙,必有妖孽”,说得便是这个意思。国运崩塌,压制不住了。
  诸多宗门也变得活跃,子弟到处奔走,要找潜龙,寻新主,得扶龙之功,然后宗门自然沾光,甚至能成为国教,到了那时候,天下之大,处处都有道场,弟子万千,何等风光荣华?
  陈三郎走的路截然不同,他不去仰仗,却是凭借己身,直接聚人聚势,自己成为官方!
  此路不好走,荆棘满布,刀枪成林。相比之下,道释行事,多是计算天机,借势而上,属于依附。宛如藤蔓攀爬大树,即使缠错了树,只要及时断藤,又能换新的目标。
  譬如青城山,正阳上错了树,元哥舒死了,正阳也身死道消,但对于青城山而言,最大的损失是失去了一个优秀的弟子,却未伤及山门道基。
  相比之下,一颗种子萌芽,要想成长为参天大树,却要艰难许多,稍有不慎,便会被连根拔起,化为灰灰。
  陈三郎走到今日,许多人看来风华正茂,春风得意,但他经历的凶险却远非常人所能想象,换了别个,恐怕早死了。
  在之前,他古书修炼,进度一直颇为缓慢,基本靠宝剑诛邪来获得气息,转折点发生在进入雍州,入主崂山后,跃然上一个台阶;再到现在入主州郡,又是上一台阶。
  每一次改变,都有脱胎换骨般的变化。
  在崂山时,整个府城的气息浮沉,厚薄流动,尽数映在神台,如居空俯视,一览无余;现今居州郡,同样如此,可体会的疆域范畴增长了数倍之多,虽然拓展开来,有些太远的地方还显得模糊,可雾里看花,亦见轮廓。
  观气如观人,尽见人心。
  整个州郡,人口万千,人心热烈,并且十分稳妥。
  这就表明,绝大部分人,都是拥护他的。
  分田分地,有饱饭吃,有衣服穿,有地方住,安居可乐业……百姓民众,意愿一向朴素,只要成就了这些,便满足了。
  陈三郎潜心体会着,精神恍惚间,不断地发觉滚滚气息中有龙气出没。
  这些龙气多零散,如同江河里的鱼儿一般,穿梭往来,却都是往州郡上空慢慢汇聚。
  对此陈三郎早有预料,因为在崂山时便曾发现过,从崂山到州郡,这景象只会越发频繁,而且壮大。
  那些修门术士观气,可不就是看这些吗?例如那龙虎山的张元初,甘愿放低姿态,帮逍遥富道打下手,便是见到了这些龙气汇聚,认为陈三郎大有可为,无论如何都要留在雍州开坛传道。
  人之所在,气之所聚,最为直观!
  只是人能聚能散,气亦然,这里面讲究的东西就多了,玄之又玄,难以断言。
  最起码,气息拢聚是好事,但不知要到什么时候,诸多凌乱的龙气能够融洽成片。到了那时,就成气候,即使遭遇波折打击,也不会轻易被冲散破碎开来。
  也许,当整个雍州真正的恢复发展,民生鼎盛,便能达到吧。
  做完功课,睁开眼来,已是子时,夜渐深了。加班的各房人员开始散去,回家。
  勤奋归勤奋,总得睡觉,偶尔一次通宵尚可,天天如此,谁都吃不消。
  陈三郎出门,也要返回刺史府。
  守在门外的洪铁柱霍然起身,精神奕奕。这家伙,在等待的时候早已睡了个好觉。也不躺着,就是坐在那儿,端端正正,只要他想,很快就会进入梦乡,但一有异常,立刻便醒。
  这个,倒是门本事。
  他成为侍卫亲兵统领后,吃食得好了,身形越发彪悍强壮,又天生神力,简直一个人形猛虎。
  很快回到府上,稍作梳洗,陈三郎蹑手蹑脚进入睡房。
  许珺怀胎数月,易倦思睡,早已睡着。
  陈三郎除了外衣,轻轻躺上床去,不料这么一动,许珺就醒了。不愧是练家子,异常警觉敏锐,哪怕现在的特殊状况。
  “回来了……”
  一具温软的身子靠拢过来,声音娇慵。
  “嗯,睡吧。”
  陈三郎伸手将其抱在怀里,手指触处,两团柔腻,分外汹涌。他内心却是一片沉静安宁,别无遐想。
  窗外夜空,一月饱满,光色撩人,静静地笼罩着广袤的大地,有山丘河流,有草木城池。
  此情此景,真好!


第五百零三章 堂上任命,金印纳气
  “耿镝,今命你为江安府知府一职,明日便出发赴任。到了任上,要勤勉政务,体察民情!”
  “属下受命,必谨记大人教诲!”
  刹那间,耿镝心情按耐不住的生出几分激荡来。
  能不激动吗?这可是知府,严格意义上讲,乃是从四品的官,算是“大官”的了。等闲读书人辛辛苦苦考科举,至中举做官,要做到知府不知要煎熬几许岁月。没有贵人提携,运程不佳的话,一辈子都难以企及。
  耿镝今年四十有三,同进士出身,考了十多年,在官场上又熬了十多年,最大的官是做经历司司长罢了,八品。雍州战乱,他避世隐居,成为一名生活艰苦的“隐士”,平常工夫,挖地多于读书。
  没办法,时局维艰,不事生产就没东西吃。
  好在总算熬过了那段苦累的时光,经陆景引荐,跑来考核,成绩不俗,最终得了江安府知府的位置。
  虽然说现在的任职在名份上有些不清不楚,地方条件肯定也十分艰难,但毕竟是当上官了,还是权限极大的官。管辖之内,府城班子基本都是自己任免,一个人说了算。
  当然,治下各县,县令的任免却是陈三郎亲自定的,而县衙班子,又是由该县令来搭建。
  如此做法,有利有弊。弊端在于容易建立起山头,互相之间磨合存在问题,会发生矛盾;有利的地方在于分区发展,提高竞争力,能早出成绩,同时检验这些为官者的成色如何,不合格的,做不好的,便会被剔除削职。
  很简单,给予你聚人的权限,你却聚不起来,或者只能聚一些平庸无能之辈,那就是你本身的问题。
  知府肯定大过知县,属于上下层关系,虽然都由陈三郎任命,但主次要分清楚。若知府能力不济,知县表现出色,经由吏房考核后,亦可调转过来……
  总而言之,为官一方,便要做出成绩。
  大堂之上,陈三郎坐在那儿,举起玄武印,慢慢落下,这张任命状便正式生成。
  耿镝上前接过,躬身退下。
  今日,济济一堂,几乎所有的头脑都集中在此,气氛庄重地见证所有的任命过程。
  其实第一单任命是商业房的孟和田,虽然商业房早几天就搭建起来了,拥有了独立的办公场所,以及人员等。但为表正式,今日才真正颁发了任命状。
  至于别的房,他们的任命早在崂山时便已落实,今天自不会再来一趟完全没有必要。
  他们坐着这儿,即使一言不发,也有气势在身:他们都是劳苦功高的元老!
  这一点,是很多新晋人士所无法比拟的。
  人群中,陆景看往耿镝的目光都带着羡慕。知府呀,这一出去,就是知府大人了……
  “要是自己能年轻个十岁八岁……哎,现在还是留在州郡中,当个联谊会长吧……”
  不过耿镝是陆景引荐的,这份人情跑不掉。
  今日的流程,主要是给新选拔出来的人才任命,基本都是到各大府城县城的,先是商业房,然后到各大府城的知府人选,再就到各县城的知县。
  陈三郎的声音不疾不徐,落印的动作举重若轻,一张张任命状生成。
  每一次落印,都有一股肉眼不可见的气息萌生,迅速融进玄武印内。
  这一幕,同样不陌生。
  在崂山定六房时,便曾发生过。
  被一道道气息滋润,这方宝印似乎发生了某些玄妙的变化,光泽看上去,变得更加圆润。
  被纳入的气息中,有一部分其实是被任命者的命气,宝印为媒介,使得任命状与人互相联系起来。
  不过具体如何,陈三郎不甚清楚,他修炼《浩然帛书》,对于己身能够了解明白,但对于别人就难以去洞察了。
  这一点,显然不同于修士的《望气术》。
  但可以肯定的是,宝印纳气,并非是吞噬,掠夺他人的命气,而是牵引,从而建立起某种关系。往往还会反哺回去,使得目标对象的命气发生变化。
  任命状给予的,基本都是好的变化。当官了,升官了,能不好?若是问罪状就不同了,那才是真正的剥夺。
  ……
  “卢元池,今任命你为广河县知县……”
  行列中的卢元池听到自己的名字,浑身不禁一颤,脑袋猛地空白,竟有些失神。好在身旁的人适时地拉了拉他的衣袖,让他恍然过来,赶紧出列,跪拜行礼:“属下在……”
  广河县隶属高平府,距离州郡不算远,算是不错的地方。卢元池今年二十五岁,正属青壮,不过出身穷苦,没有考过科举,更没当过官,典型的自学成才的草根人物。
  今日,命运改变,几乎一步登天。
  参加了培训班,也就意味着前程在望。虽然已有心理准备,但当接到任命,卢元池还是情难自禁。
  陈三郎看着他,微笑道:“上任之后,好好干,不要让我失望,让百姓失望。”
  “我会的……”
  面对这个年纪比自己还要年轻的大人,卢元池顿时感到有一股热血沸腾上来,当即跪拜在地,哽咽地道:“大人厚待,元池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有泪水滴落地面,濡湿了尘埃。
  陈三郎点点头:为期大半个月的培训班没有白费功夫,获得了收效。
  摊子大了,需要的管理人员随之增多,或大或小,这些人归心是关键,总不可能事事都指望周分曹他们几个。监督制度固然完善,但始终都得靠人去做的,合适人选并不好找,如今翻遍雍州,仅仅选出这么点人来。
  卢元池之后,陈三郎继续任命。
  一个个人上来,一张张任命状发下去。
  人多,一直到午时才走完流程。正好到了饭点,早让人准备开席,就当是提前饯行。
  出外赴任,一路风尘仆仆,不是件轻松的事。由于许多东西都没有稳定下来,大多数人都不好携带家室,只是带些随从护卫就出发了——这些随从护卫,基本都是州衙给配备的。
  宴席之后,诸人纷纷告别,要回去收拾行装。
  望着他们离开的身影,陈三郎满怀期盼:这一番任命下去,雍州大局都有了安排。仿佛把诸多种子撒到田野上,至于有没有收获,收获如何,就看他们的了。


第五百零四章 关隘困境,人命化灰
  他躺在床上,只感到浑身骨架子都要散开似的,每一处皮肤,每一块肌肉,都在疼痛;眼皮沉重得像两片铁,难以睁开,然而脑袋一直在嗡嗡作响,却是睡不着。
  “老了,自己毕竟是老了……”
  黯然叹息一声。
  不过一个多月来,天天都处于一种高强度的精神绷紧状态中,换了谁,都难以承受得住。稍微脆弱的,可能早崩溃了。
  更何况,这副上了年纪的躯壳还带着病。
  自从开春,关外的元文昌大军就开始调动起来,然后攻关,数以万计的兵士,潮水一般,一波波地攻打过来,从早上到晚上,从没有停歇的时候。
  清晨,晨曦微微,兵戈如麻;中午,日上中天,汗水与血水齐飞;黄昏,残阳如血,残肢遍地……
  这真是一场惨烈无比的战役,五陵关的石墙上,溅血数寸,仿佛被红漆粉刷了厚厚一层。
  好在,还是守住了。
  只是还能守多少天?
  自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虚弱;关中的将士天天都在伤亡减员;檑木铜汁等守关物资越用越少……
  京城对于五陵关的支持不遗余力,因为朝野上下都明白此关的意义所在,每一天,都有青壮人员和物资源源不断地运送到关上。正是因为有这些支持,五陵关才能支撑到现在。
  然而,京城的资源也不是无穷无尽的,近些日来,已经开始减少。
  这是没办法的事,被重兵围困,天天消耗,等于是坐吃山空。
  唯一的出路:有人来救。
  可还有谁会来呢?
  京城最为接近的乃是凉州,凉州铁骑早已驰援,因为如此,还被蒙元异族趁虚而入,攻城掠池,抢占了好些地方;圣旨传往三藩封地也很久很久了,但毫无回响,自从上一次勤王联军全军覆灭后,藩王们也意识到事不可为了,纷纷按兵不动,守住自己封地要紧;至于中州扬州蛮州那些,更不用说,扬州中州已是元家属地了……
  剩得雍州一个。
  雍州前刺史郭宏正在京城呢,他日子也不好过,携带的百车金银财宝基本都被捐献出来了。不但他,京城中的诸多门族富户,都必须缴纳财富出来,不愿意的,如狼似虎御林军直接上门。
  破产消灾,或许还是好的。由于减员严重,新帝已经开始下令抽丁,不断把青壮人丁送到五陵关上。
  这些人平生没有上过战场,可能连架都没打过,便被送了过来,往手里塞一把武器,就得面对生死。
  他们的存在,纯属炮灰。
  诸多做法,惹得京城中怨声载道,但都被残酷地镇压了下去。
  新帝即位至今,被押送到午门斩首的人,数以千计。
  自古以来,皇位更迭,极少有不见血的,更何况目前风雨飘零的时局?
  很多时候,只有鲜血才能让人畏惧!要想稳住人心,只得挥舞刀刃,至于日后的反弹,谁还管得着?
  也有圣旨送往雍州,但新帝并不抱希望。雍州的境况天下皆知,支离破碎,能拉扯起多少兵甲来?若是陈三郎精忠报国,牺牲小我,率领所部攻击扬州,新帝自然喜欢。
  扬州乃是元家大本营,留有兵力镇守,陈三郎此去,或许有去无回,但只要给元文昌造成一丁点的骚扰和分心,总是好的。
  京城的困局日益严重,这段时日,凉州急报如雪片般传回,但都顾不上了,满朝文武,很多人甚至都已默认,不用多久,凉州将全部被蒙元蚕食殆尽,到时,便是国门全开的局面……
  可能怎么办?
  目前唯一的办法就是调遣凉州铁骑回去,可他们一走,京城祸在旦夕。两难选择,只得断臂求生。
  哪怕,只是暂时的苟延残喘。
  自去年入冬,京城的氛围便异常压抑。夜间早施行了宵禁,白天也是兵马巡逻,四个城门关闭三个,只开一个。
  开的这个,出入都要经受严格的检查。
  必须如此,否则满城百姓早跑光了,剩个空城。
  中午,打开的东门人群熙攘,一支队伍正在出城,人数不少,足有数百人。
  这些人全部是青壮,衣装不一,有的布衣,有的却挂着两片皮甲,显得不伦不类。
  队伍边上,有全副铠甲的将士手持武器,骑在高头大马上。仿佛护卫,但看上去更像是监工。
  将士们押送着队伍出城,逶迤而行,所去往的方向,正是五陵关。
  城门内,哭声四起,却是来相送的妇孺,要不是有兵甲拦住,她们就会扑过来,把自家男人给抢回去。
  他们,有的是她们的儿子;可能是她们的丈夫;也可能是她们的哥哥弟弟……
  附近一间酒楼上,一个面容愁苦的文士站在窗前,目睹这一幕,跌足仰天长叹,吟道:“车辚辚,马萧萧,行人此去别城郊;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长安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这天下,究竟是怎么啦!”
  饮着,举杯饮酒,最后竟是伏在桌上痛哭起来。
  整座京城,仿佛都在哭泣。
  队伍出城了,走远了,都听不见了。
  队伍中,罗源面目麻木地有一脚没一脚地走着,他今年不过二十二岁,面目清秀,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是读书人。
  他本是个秀才,若非战乱,恐怕都要参加乡试了。以他平时的成绩,很可能中举,锦绣前程在望。
  但所有的期望,都像一面掉落的镜子般,被砸得粉碎。
  石破军反了,蛮军杀进雍州——本出身雍州大族的罗源只得跟随家族逃亡,历经种种艰苦,终于逃进了京城,逃进了这个本以为是天下最安全的地方。
  天子脚下,本该安全无虞。
  但是,元文昌又反了,一直打到了五陵关下。京城受困,孤立无援。后面的事都不知是如何发生的,一桩接着一桩,形势一天比一天严峻,家族带出来的钱财如水般缴纳了上去,住的大屋变成了小屋……再到现在,自己被抽丁选中,要奔赴五陵关,守关参战……
  罗源活了二十二年,连鸡都没杀过一只呢。推他去五陵关,不是叫他去送死吗?
  “早知如此,当初何苦要从雍州逃来京城?还不如留在那边,躲到山上当个隐士,也许还能多活几年……”
  罗源抬头望了望天,悲从心来,喃喃道:“天地入炉,人命化灰。这个天下,究竟是怎么啦?”
  ……
  五陵关上,刚要睡着的谢余杯猛地听到了呜呜的号角声,不禁坐起床来。
  登登登!
  “将军,叛军又开始攻关了!”


第五百零五章 五陵危矣,江山危矣
  谢余杯披甲而出,脚步有些踉跄,来到箭楼之上,耳中所听,是海啸般的打杀声、惨叫声;目中所见,是如雨的箭矢,还有一群群蚂蚁似的元家将士。
  屡攻不下,元文昌也急了。
  计算起来,攻打五陵关已经用了好几个月时间,主要被漫长的冬季给耽误了许久。
  越拖得久,越是不利。
  攻关是非常损耗战力的事,元文昌的部众减员也十分厉害,要是再打不下来,恐怕会功亏一篑。
  根据传回来的情报,蒙元铁骑纵横,已经破了居山关,整个凉州再无抵抗之力,不用多久就会全境沦陷。到时候,蒙元铁骑就会出现在名州。
  这并不是元文昌愿意看到的局面,虽然是他修书说动蒙元可汗出兵——其实蒙元方面知道凉州铁骑被调走后,不用别人说,他们也会大举进攻,趁虚而入。
  元文昌的本意,在于引第三方势力入局,从而让朝廷前后受攻,忙于应付,从而加速崩溃,丧失抵抗力。
  因而让蒙元攻打凉州可以,占据一些地方也无所谓,元文昌写给对方的书信中便有许诺:若其登基为帝,可割让凉州两大府城之地给予蒙元!
  现在形势发生了某些不可控的变化,以元文昌对蒙元的了解,随着节节推进,这一群贪婪的异族显然已不满意割让的二府之地。
  他们想要得更多,甚至想逐鹿中原。
  野心总会随着境况的变动而变动,很是正常,可那样的话,蒙元就会成为元文昌的敌人,而且是大敌。
  这就很让人头疼了,所以他必须尽快尽早地破关,打进京城去,然后再组织兵力来对抗打过来的蒙元铁骑,若是一直这样被堵在五陵关外,到木已成舟时,胜利的果实就会让蒙元一把摘掉。
  “攻关,不惜一切,一定要在三天内破关而入!”
  在中军帐中,元文昌咆哮着下了死命令。
  成千上万的将士没了退路,只能奋不顾身地扑向五陵关。
  谢余杯出来,就看见这么一幅惨烈的景象。他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眸似乎都被蒙上了一层猩红,嘶哑着声音道:“罗副将呢,他在哪里?快叫他带人上来!”
  一名亲兵连忙跑下去叫人。
  谢余杯的命令一个接一个地发下去,他说话有点急,突然间一阵天旋地转,往前扑一步,在亲兵们惊恐的目光中,慢慢倒了下去。
  “将军!”
  “将军,你怎么啦?”
  一片惊慌的呼叫声中,谢余杯的眼睛慢慢闭了上去,两片干瘪的嘴唇微微张合着,只有最靠近他的人才能听得见他的说话,两个字:“守关……”
  ……
  紫禁城一片肃穆,侍卫环护,在外层各个门口,御林军的人马守得严严实实的。
  城内,刚上完早朝的新帝斜躺在一张藤椅上,微微闭着眼睛,享受着这难得的宁静时光。
  身后,一名容颜出众的宾妃正在帮他轻轻地揉捏肩膀。
  自开春来,新帝每日勤于政务,甚至通宵达旦,累得整个人都瘦下了一圈。
  只是很多事情并未因此而稍有好转,反而变得更加严重。整个江山,就像着了火似的,扑得了这边,顾不得那边,稍稍有风一吹,火势立刻又涨起来了。
  新帝已焦头烂额。
  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变得如此糟糕的?他付出无数,这才登上宝座,不料面对的,竟是这么一个支离破碎、风雨飘零的江山。
  这样的江山,有什么好争的?
  有时候,新帝自己都觉得荒谬。
  每一天,各种各样的情报递交上来,叠起来,足有两尺多厚。这些情报,有关于凉州局势的,有关于五陵关战况的,更多的却是京城的讯息,民众如何、大臣如何……
  诸如此类。
  在这个敏感的阶段,新帝要完全掌握所有的一切,只有这样,他才感到有安全感。他可不想坐在金銮殿上,城中有人造反都还不知道。因此处理这些情报他不再假手于人,而是完全由自己来审阅。
  工作量很大,但比起整个江山的得失,再辛苦也得支撑下去。
  他还年轻,他绝不愿意做一个亡国之君。
  当下政令,里里外外都紧。不仅对百姓紧,满朝文武也是一样。在新帝心目中,甚至更担心那些大臣。为了保持稳定,剔除一切危险因素,新帝借战争之名,命令各大王公贵族,豪门大户,除了缴纳钱粮外,还要出人。
  但凡这些家族,基本都蓄养着不少门客护卫,人数或多或少,多的,甚至达数百人。
  这些人从严格意义上讲,等于是私兵了,装备精良,训练有素,汇集起来,便是一股不容小视的力量。
  新帝要众多家族交出这股力量,为国所用。
  开始的时候,不少人都是抵触的,纷纷上书反对,但都被镇压下去了。新帝占了大义的名分,又手握最大权柄,非常时候,非常做法,不惜血腥征服。
  其手下,不但有强大的凉州铁骑,还有精锐的御林军。
  豪门贵族门只得屈服了,纷纷交人。只是积压的怒怨之气,无以蓬发,都在心中沉淀着。
  新帝却不管,也没法管了,如果挺不过元文昌这关,说什么都无用。
  至少目前,局面还在掌握之中。
  咚咚咚!
  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
  新帝眉头一皱,很不高兴。他早有吩咐下去,不要在这个时候来打扰他小憩,谁这么不长眼?
  又或者,发生了什么大事?
  想到后一个可能性,新帝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来人进来后,赶紧放缓了脚步,轻轻地走过来,停在一丈开外。
  新帝抬头一看,见是自己最信任的太监明德,脸色稍雯,问道:“明德,你怎地来了?”
  明德有些紧张,他虽然得宠,但伴君如伴虎,惹得皇帝不高兴了,一句话的事,人头便落地。只是传回来的军报实在非同小可,他才硬着头皮进来,当即跪拜在地:“圣上,五陵关有加急军报送到。”
  新帝问:“说。”
  “谢将军在箭楼上晕厥,只怕、只怕命不久矣。”
  “什么?”
  新帝霍然起身,脸色铁青:这一天,终究是来了。谢余杯一倒,五陵关危矣,天下危矣……


第五百零六章 一路逃亡,伤者谁人
  过了春,草木越发茂盛,田野之上,放眼一看,翠绿一大片,庄稼生长势头相当不错。
  再过两三个月,就能到收成之季了。
  这一茬的作物极具战略意义,只要顺利,整个雍州的局势将完全稳定下来。
  在东面的一大块田地上,孙老头正带着家人在勤快地除草。
  这块田地足有两亩,全部种上水稻,一株株,长得茁壮,势头喜人;田边就有水渠,又有水池,下雨的时候,早储满了水,因而不用担心干旱的问题;只要不遭受大规模的虫害,这一季的收成不会差。
  孙老头心里都忍不住暗暗计算一番,最终得到的结果,刨除一部分税赋,以及别的一些消耗,最后差不多能剩下三千多斤的粮食——当然,这是家里全部田地加起来得出的数字。
  数字惊人,不敢想象。
  过去在太平年间,孙老头一家每个月的口粮不足五十斤,简直是数米下锅。没办法,他乃贫农,只得几分坡田,由于地质问题,种不了稻米,只能种些薯类,产量不高。
  平常时候,他们都是租地来做,名副其实的佃户。佃户受剥削重,一层层的,想要租到好田都难,还得交各种各样的税赋,最后剩下来的,勉强满足全家温饱罢了。
  比起来,以前过的,根本不是日子。
  要知道,现在他家可是拥有了十多亩的田地。放到乡镇上,那就是一个乡绅地主了。
  种自己的地,感觉真好!
  所有的一切,都得感谢那位陈大人!家里都给陈三郎供了长生牌,只希望他能长久长治,永不更变……
  雍州的稻米收成,一年可有两季,收了这一茬,到深秋又有一茬,两拨加起来,整个家底立刻就变得殷实。
  这可是实实在在的东西!
  百姓民众,最为朴素,也最为实在。
  将一大把草搬出田来,孙老头坐到田边路上,准备抽抽烟,歇息一下。
  得得得!
  有马蹄声从路的前头传过来,缓慢而沉重。
  孙老头领取的这块田就在官道的岔路边上,平常时,官道上间或有兵马奔过,但不常见。
  现在很是太平了,管治清明,几乎没有闹事的。既不敢,也没空,都忙着种田种粮食呢。
  今天,怎么有马跑这里来了?
  孙老头感到惊奇,连忙站起来,迎上去瞧瞧。
  走不多久,转弯处拐出一匹马来,慢慢走着。马背上驮着个人,这人却是伏在马背上的,不知什么状况。
  孙老头虽然上了年纪,但眼神还好,很快就发现那人正在流血,殷红的血不停地滴落在地上,触目惊心。
  “哎呀!”
  孙老头吓一跳,扯开喉咙叫起来,要家人赶紧回去村庄,禀告村长知晓。
  很快有民兵来到,领首的,正是村中的民兵队长孙大刚。
  民兵制度建立,首先从州郡外面的乡镇开始,逐步推广,再到下面各个府城县城。
  对于这个,青壮们倒不反对,反正加入民兵,就是多些日常训练而已,又有福利补贴发,家里有人当民兵,分的田地都能多些。
  短短一两个月,州郡外的诸多乡镇上,基本都建起民兵队伍。不过由于人口锐减,青黄不接的缘故,有些村镇的民兵数目不多,有十来个人,已经算多了。
  孙大刚带着两名民兵来到,壮起胆,把马背上的人抱下来看。见是个中年人,不知是否失血过多的缘故,脸色很是苍白。他一身青衫,背负一柄刀,看起来,应该是个江湖人士。
  其受伤的位置在左臂,有一道狰狞的伤口,血流不止。
  孙老头问:“大刚,你看该怎么办?”
  孙大刚是个膀大腰圆的汉子,性子耿直,抓抓头:“带回去给村长吧。”
  “我觉得不如直接送到州郡衙门去。”
  孙老头胆小,他怕对方是个汪洋大盗什么的,要是带回村去,恐怕会招惹麻烦事端。
  孙大刚想了想:“那好。”
  “事不宜迟,赶紧走吧。”
  孙老头怕出人命,脱不开关系。
  “孙伯,你也得一起走,做个见证。”
  孙老头点点头,跟随他们去。
  数人往州郡赶,在路上,孙大刚帮那人包扎了下,用的是草药,勉强止一止血,否则这般流法,哪里承受得住。
  到了州郡东门,入门的时候,立刻引来守门兵甲的注意,喝问道:“你们是什么人?”
  孙大刚连忙表明身份,他是民兵队长,有腰牌在身。这腰牌是莫轩意特定制定下来的规矩,又由州衙张榜公告,上下都知道。
  身份无误,听了因由,守城兵丁便去查看伤者。
  这人来历不明,又是骑着马的,自然可疑。
  当下雍州境内基本平稳下来,但仍有些不安定因素,甚至还有修罗魔教的余孽在。虽然不成气候,但总叫人不放心。当有可疑,自该好好检查。
  不过这人已经陷入晕厥状态,无法言语,问不出东西。
  那值班的兵甲一皱眉,叫道:“去禀告梁将军,让他定夺。”
  州郡四门,都有一名将军坐镇,负责把守,东门守将,正是梁柱发。在崂山时便加入军伍的“老人”了,征战多时,立下不少功劳。
  过不多久,梁柱发便下到城门处。其实这样的事,他只要说一下怎么处理就行了,不需亲自下来。不过清闲无事,便想来看看。
  到了近处,诸人让开。
  梁柱发便去看伤者,只看一眼,脸色大变,失声道:“是许大人!”
  一个箭步抢上前去。
  众人不明所以,面色发愣:“许大人,难道是州衙的官员?”
  梁柱发不管许多,伸手就把那人抱起,口中喝道:“快,快弄一架马车来。”
  手下见将军神色急切,不敢怠慢,立刻赶一辆马车过来。
  梁柱发抱着人上车,吩咐车夫,马上赶往州衙。
  马车辚辚,急奔而去,街上的行人急忙避让,很是惊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你们都要去州衙,等候询问!”
  将军不同寻常的举动,让守门兵甲也紧张,人是孙大刚他们送来的,在事情没有弄清楚之前,他们自不能离开。


第五百零七章 强敌到来,防不胜防
  “爹,是谁伤的你!”
  闻讯赶来的许珺柳眉倒竖,怒气如雷。
  “珺儿,不要太过于动怒……”
  旁边的陈三郎连忙劝道,怕她动了胎气。现在的许珺孕意十足,肚子已经十分明显。
  许珺闻言,稍稍平复下情绪,只是怒容未消。
  当初许念娘告别,说顺利的话可能回来过年,但一去不见返。年过了,他们都从崂山迁徙到州郡来了……时至现在,许念娘才出现,不料却是身负重伤。
  真的是重伤。
  陈三郎第一时间赶过来,见到陷入晕厥的许念娘,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在他印象里,自家岳父大人几乎称得上是这个世界顶尖的那一撮人,一刀纵横,所向披靡,不曾碰到过像样的对手。
  如斯人物,有朝一日竟像条死狗般躺着,动弹不得,实在让人难以置信。
  陈三郎赶紧下令,足足叫了四个医术精良的大夫进来医治,一番忙活,最后灌进一碗上等人参汤后,许念娘才恍然醒转过来。但还是很虚弱,脸色苍白。
  他的左臂,被严重切伤,从上臂到肘部,深及见骨,差点对半刨开了,诸多筋腱都被破断,好端端的臂膀,恍若被废;另外,他背部还挨了一掌。不知是什么掌法,极为毒辣,掌印清晰,逞幽蓝色,寒气逼人。一位大夫医治之际,不小心用手指触碰了下,浑身立刻打哆嗦,脸色都青了。
  这等掌法,简直骇人听闻。
  不过好在,许念娘最终活了下来,坚持着逃到了州郡外。他应该是在境内听到了陈三郎入主州郡的消息,才往这边逃的。
  许珺坐在床边上,双手紧紧抓住父亲的手,他的手冰凉而无力,皮肤皱得像一株苍老的松树。
  在印象里,从不见父亲这般。他青衫磊落,高来高去,没有解决不了的事情,没有胜不了的对手……
  父亲,是永不会倒下的……
  但眼下,发生了什么事?
  许念娘微微睁开眼睛,看着陈三郎,一个个字眼似乎从牙缝里挤出:“三郎,他们来了……”
  这话说得言简意赅,但陈三郎立刻就听明白了,他想起当时许念娘跟自己说过的那些话,一个名叫“山寨”的地方,一个由前朝余孽组建起来的神秘势力。
  他们不在江湖,但整个江湖都是他们的传说。
  许念娘便出身于此,只是叛出来了,带着女儿浪迹天涯。
  在泾县时,陈三郎与许氏父女接触,觉得他们定有来历;后来与许珺修成姻缘,彼此之间,便是一家人了。这时许念娘才隐约透露了些秘辛之事,真相让人吃惊。
  但他心目中,仍是觉得有些事情距离自己很远,江湖也很远,也并不怎么在意——发展至今,兵强马壮,麾下兵甲已达数万,又入主了雍州,恍然是封疆大吏的级别。
  这样,还怕什么江湖人物?
  可当现在许念娘血淋淋地躺在自己面前,陈三郎猛地发现,自己还是把某些事情想得过于简单。
  这个世界,并不简单。
  也许,正如许念娘上一次所说的:有些人要来杀自己,并不难……
  陈三郎不禁捏住了拳头:但现在的自己,也变得更强了。当下说道:“岳父,我知道了,我会做好安排的。”
  “好。”
  许念娘说完这个字,仿佛耗尽了力气,又闭上眼睛,休息起来。
  陈三郎示意,诸人都退出房间,免得影响许念娘的休息。
  许珺本来想陪在父亲身边的,但还是依言跟了出来,她也有问题要问夫君:“三郎,父亲说得他们到底是谁?”
  陈三郎道:“你还记得在泾县时,找上门的白头翁两个不?”
  “当然。”
  许珺干脆利索地回答。
  “他们还有伙伴,嗯,怎么说呢,岳父以前也是跟他们一起的,只是后来意见不合,最终离开,导致反目成仇。”
  陈三郎不敢说起岳母的事,要是许珺知道母亲还活着,那还不知会出什么状况呢。
  打记事起,许珺便跟着父亲行走江湖,很少在某个地方待得长久,有时一年半载,有时甚至只得十天半个月,就会离开。
  颠肺流离的日子一直保持着,直到搬到泾县住下来。
  每一次搬家,许念娘都神色匆匆,似乎在逃避着什么。后来许珺长大了,曾问过原因,许念娘却什么都不说。问了两次没有答案,许珺便不再问,心思玲珑的她隐约猜到了,父亲或许有强大的仇敌。
  正因为如此,当陈三郎拥有了日渐强大的势力,许珺便希望父亲能一直留下来。只是,上一次许念娘还是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再回来时,身负重伤,能伤害他的人,一定非常厉害。
  现在,这些人来了!
  许珺忽然有些莫名紧张,本来见到父亲的样子,她怒气冲冲,要不惜一切代价替父亲报仇,但现在慢慢冷静下来,却又替陈三郎担心,害怕自己的夫君受到伤害。
  毕竟对方那些人,实在不可以常理揣测。陈三郎麾下虽然兵甲众多,但他不可能一天到晚带着上万兵甲出入。俗话有说:在万军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耳。
  这并非夸张之词,现实中,是有这样的高人的。
  起码,在许珺看来,父亲便有这般本事。但现在父亲都被人打伤,对方凶猛足见一斑。
  “三郎,你准备怎么做?”
  立刻关切问道。
  陈三郎想了想:“我不让他们入城。”
  州郡城高墙厚,可御敌于外,这是最为得天独厚的基础条件。有此城在,再加上上万兵甲,对方武功再厉害,也不可能靠一己之力来攻打。事实上若是对方自持武力,胆敢现身的话,陈三郎自不会客气,立刻调遣重骑围杀,到时箭矢如雨,刀枪如林,什么武林高手,统统都要化为肉酱。怕只怕,对方潜入城来,不知头尾,这就十分头痛。一个不好,直接闯进州衙,大开杀戒,所造成的破坏力和杀伤力就难以估算了。
  这样的事情防不胜防,最好的办法是守住城门,不放人进来。那样的话,得做足工夫才行。
  首先要调动的便是军伍兵甲,陈三郎决定马上去找江草齐,也许,莫轩意也得叫回来。


第五百零八章 观想成像,红气来犯
  商议完毕,送走江草齐与莫轩意,陈三郎神色不见丝毫轻松:这次面对的敌人非同小可,皆非寻常,他们如果一定要进城的话,并不困难。
  坐在房中,长吸一口气,闭目观想,看能否有所发现。
  气,依然是浓厚驳杂的气息,源源不断地汇集而来。
  每时每刻,不曾间断过。
  气息如此之多,甚至超过了《浩然帛书》的承受限度,无法再像过往那般来者不拒,多多益善,只能徐徐吸纳。譬如人吃饭,当吃得差不多了,就很难再狼吞虎咽。
  瓶颈在于古书迟迟无法翻开新的篇章,不知哪儿出了问题,卡住了。已翻开的书页被浓郁的气息滋润温养着,犹如泡在水里,基本处于一种饱和状态。书页上的字句,一笔一划,都在崭然发光。
  但翻不开新书页,后面汇集的气息不得其门而入,很是浪费。
  帛书共有九章,昔日在崂山府时,已成功翻开第六页,接着是翻第七页。第七第八两篇,颇为重要,有个名堂,叫做“知命”。顾名思义,便是知悉命运,非常了得。
  知者,可自知,可知人,分别对应第七和第八两篇内容。
  这一段时日,为了冲击瓶颈,陈三郎狠下功夫,奋力吸纳,但后来他发现问题的关窍并非在此。因为从气息的吸纳程度上,早就够了的。欠缺的只是一次时机,或者说际遇,或者说是顿悟……
  反正都是那样的意思。
  于是,他停了下来,慢慢炼化,不再一味追求数量。随之放下的还有急于求成的心思。
  很多事情,真急不得。以他现在的年纪,和修为的进度,实际上已经惊世骇俗。
  当然,这样的事就跟他年纪轻轻就入主雍州一样,成正比。
  气息万千,绵绵不尽,在泥丸宫的观想里,就如同无穷无尽的云气,铺天盖地开来,几乎覆盖住整个雍州上空。
  当然,雍州境内,地方不同,云气厚薄也多是不同。最浓郁的地方,当推崂山和州郡两处。倒不是说别的地方陈三郎未得人心,主要的原因却在于,很多地方人口锐减,真是没什么人了。
  越冬之际,无数流民逃难,一窝蜂跑到崂山府去,后来虽然雍州安定下来,但不少人已在崂山府定居,并不愿意再跑回去开荒。选择返乡的,只占少数。
  一是人口少;一是派遣下去当官的人选基本都刚上任,诸多政务伊始,还没有出成绩,治下民众心中仍存疑,自不可能完全归心。
  即使如此,光凭崂山和州郡两地的云气,已经蔚然成像,十分可观。
  感受着浩荡的气息,陈三郎心情微微激荡。
  正在此时,猛地泥丸宫一阵炙热,好像被猛烈的阳光晃射到了一样,有些不舒服。
  “那是?”
  陈三郎一愣神,就发现在云气之中,出现了数团殷红的气息。
  这些气息的颜色是如此不同,一下子就能看见,显得格格不入。它们的存在确实不同一般,一动不动,还不断裹挟拉扯着周围的云气,隐隐形成漩涡的模样。
  换句话说,它们在与陈三郎争气!
  如此情形,陈三郎自修炼以来,从未发现过,自是感到惊诧。
  但争气之事,实则平常。简单地讲,当两个人处在一起,便可能产生争气的迹象。
  之所以陈三郎以前没察觉,却是因为那时的他修为不够,还无法观想出景象。
  这样,自然不知道某些事情一直在发生。那一次在京城,其遭受正阳施法,掠夺时运,等雷罚降临时才有些预兆。换了现在,正阳还没动手,陈三郎就已知晓,根本伤害不到半分。况且,以陈三郎目前的气势气象,正阳也掠夺不了,反会遭受反噬,恐怕就丢性命。
  正所谓此一时彼一时。
  那时的陈三郎实力不济,一路考到京城,结交了些友朋,得到些名声,但并未达到收获民心的地步——这是他当了泾县县令后,才逐渐涉及开始的领域。不过小小一个泾县,不好出成绩。反倒是难民潮那一波,让陈三郎收割了一批民心。可惜没过多久,元哥舒便率兵打过来了。
  真正让陈三郎脱胎换骨的,是入主府城后,再到现在入主州郡。一步一个台阶,稳当而跃然。
  随着气势成,观想形象,越发细微,接触发现的东西就渐渐具体,发现有外人入境,前来争气,也就顺理成章。
  这也是建立在对方来势凶猛,实力强横的基础上。若只来些无名之辈,那自无法在泥丸宫呈现出来,早泯然在无数气息中,无从显露了。
  现在这几团红色气息,霸道凌厉,十分鲜明地表现出对方的实力。不过它们拥挤在一起,难以分辨出具体的数字,无法确定是几个人。
  许念娘也不清楚,他是被三个人围攻受创的,好在闯出条血路,末路逃亡。但后面有多少人追杀到雍州,却不好掌握了。
  不管怎么说,陈三郎这一次观想成像,一下子捕捉到对方的气息,乃是神通手段,无形增添了几分把握和底气。
  只是观想,并非时刻可用,每一次施展,都颇为耗神。
  ……
  州郡东南外百里开外,一片低矮的山坡,坡上忽而出现一排列的健马,约有十数人。
  这些人的衣装打扮,几乎清一色蓑衣斗笠,标准的出行装束,不怕风尘雨霜。
  斗笠压得低,不走近去,都难以看清楚骑士们的脸容。
  居中一骑,便是领头人,身材中等,但骑在马上,别人看去,竟隐隐有一种观望山岳的凝重压迫感。
  这人若有所感,猛地抬头观望天空。
  将近傍晚时分,晚霞半空,煞是艳丽,在空中凝结着,被风一吹,便变幻出一些形象来。有时候像一头巨鸟,有时候像一头猛兽……
  “老大,怎么啦?”
  身边一人开口问道。
  那领头人语音平和,慢慢道:“适才之际,我感觉到有人窥视。”
  “什么?”
  身边诸人都惊诧出声,纷纷四下张望,目光敏锐地搜索起来。以他们的本事,出现在这里,被人窥视居然没发现,简直不可想象。
  领头人又道:“不是周围,而在天上。”
  “天上?”
  众人更是觉得奇异,齐齐望天,片刻,有人醒悟过来,低声唤道:“老大,你说的难道是神通?”


第五百零九章 带头大哥,所图不小
  “神通”二字一出,诸人都显得有些不甚自在。
  这个世界,道法显世,虽然日渐式微,开始没落,但道法神通的概念早深入人心,一说出来,便让人心生敬畏。
  这十数骑者都是武功高强的武者,曾与道释打过交道,甚至交过手,知道根底深浅,虽不敬畏,却有几分忌惮。
  领首者语气不见丝毫波动,慢慢道:“雍州平定,占地为王,麾下自不会缺能人异士,有法力高深者掌握神通,不足为奇。”
  众皆点头称是。
  人道兴旺,道法衰退,各大宗门想要设坛传道,就必须依附投靠世俗势力才行。
  这些情况在各个州域都普遍,哪个刺史府中,不养着一大群门客幕僚?其内鸡鸣狗盗,三教九流,成色复杂。
  这群武者进入雍州之前便打听到情报消息,知道雍州今非昔比,已经被人平定下来了。
  此人名叫“陈原”,乃是钦命状元,才华过人,路经岳阳楼时,受龙君青睐,邀约赴饮,席间写下一篇《岳阳楼记》,脍炙人口,广为传诵,收获名望无数……
  《岳阳楼记》实在太过于经典,其中名句“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更被誉为“仁者之言”。
  可以说,陈原单凭此文,便足以跻身文坛顶尖行列,只是他的弱冠年纪,影响了很多人的观感,内心中总不情愿承认。
  文人相轻,自古所然。排资论辈之下,很多人都熬得须发花白,才能熬出资质声望来。他们苦心打拼钻营才能得到的东西,眼睁睁看着一个年轻人挥笔而就,自然觉得不平衡,忍不住闲言闲语。
  《岳阳楼记》刚传开来的时候,有不少声音质疑,说陈原不足以写出如此名篇,或有剽窃之嫌。不过始终没有什么证据,质疑的声音才渐渐停息下来。
  陈三郎最开始收获的名声名望,基本都是通过诗文所得。以他的出身家境,他也只能靠这个渠道。至于科举之路,那是功名。
  这算是赶上最后一波了。
  自石破军起兵作乱,天下动荡,持续了数百年的文坛靡靡之风发生了巨大改变。
  曾几何时,词赋满江,歌舞升平,各种各样名目繁多的诗会文会,从年头开到年尾,男男女女,酒肉宴席,流水般往来。
  但现在,那般美好的光景一去不复返。
  当兵荒马乱,苍夷满目,人心惶惶,或逃难,或在准备逃难,谁还顾得上风花雪月,吟诗作对?只间或有些忧怀国事的文人骚客,会有感而发,做一些诗词罢了。
  目前的境况,以诗词得名,早已不现实。满腹诗书,不如一碗粥的时世,也没什么人还能去游山玩水,寻欢作乐。
  对于陈三郎的了解,除了诗文外,还有其一路来的经历过程——这些,并非秘密,获悉不难。
  只是当探查清楚后,反而觉得笼罩了一层神秘色彩,难以理解。
  陈三郎一行能逃出泾县,本就匪夷所思。要知道那时候元家方面可是出动了大量虎威卫,兵戈腾腾,陈三郎等依然全身而退,实在了不得。由此可知,在泾县当知县的时候,其身边便拢聚了高手。
  这领头大哥心中有事,在仔细思虑着,过滤关于陈三郎的一切,心里想道:此子究竟有甚本事,小小年纪便能打下这一片基业?还让得老六选中为女婿?现在又有神通显露,那施法者法力高深,在宗门中,起码得是核心一层,又会是哪一门哪一派,对雍州如此看重?
  诸多疑问,缭绕不散。
  始终理不出个明白的头绪,吐一口气:要不是另有筹谋,真想现在就进州郡去,见他一见……
  “大哥,如此说来,我们不是行踪暴露了?”
  旁边一人问道。
  领头大哥微微一笑:“神通固然了得,但也不是无所不能,就是知道个大概而已。况且,老六没有死,人家定然早就知道我们来了。”
  “哼,老六这个家伙,真是个叛徒。”
  “人各有志,只能各行各路了。都过去这么多年,只没想到,他还能给予我惊喜。走吧,大事要紧。”
  说着,领头大哥一催马匹,得得得地跑下山坡。身后众骑跟随,很快消失在远方。
  ……
  做完功课,陈三郎浑身都湿透,出了一身汗。
  观想成像,勾勒出那数团红色气息,一看便知对方来势凶猛,定然是武力惊人的武者,只有他们,身体才能蓬发出如此强烈的血气。
  这股血气,对于道法而言,乃是相克之物,等闲不敢轻撄其锋。所谓妖魔鬼怪之类,亦是如此,根本近不得身去。
  陈三郎知道岳父大人武功强悍,血气蓬勃,现在来的这一拨人比起许念娘,有过之而无不及。
  也该是如此,否则的话,许念娘何至于重伤而逃?
  这么一来,对方闯入州郡附近,势必带来极大的麻烦。
  陈三郎不禁想起在崂山时,修罗魔骑突袭时的情景。魔骑们神出鬼没,所到之处,屠戮一空,造成了十分严重的破坏,好在消息封锁得紧,才没有人心大乱。
  现在面临的问题似曾相识,要是对方大开杀戒,一时半会还真无法解决得了。
  所不同的是,魔骑非人,魔教宗旨残暴嗜血;而当下来自山寨的人,所图不小,应该不会乱来,拿无辜百姓开刀。
  不过他们此来,难道真得只是为了追杀许念娘?
  陈三郎有些怀疑,因为之前许念娘跟他说的,山寨绝非一个江湖势力那么简单,那是前朝余孽的集中地,而今夏禹王朝风雨飘零、摇摇欲坠,他们哪里还会按捺得住?
  也该出来活动了。
  “三郎三郎!”
  是许珺的叫唤声。
  陈三郎起身推门出去,问:“怎么了?”
  他担心会是许念娘伤势恶化,不过听许珺的声音并不急迫。
  许珺道:“三郎,爹醒了,精神较好,让我来叫你过去,有话要说。”
  闻言,陈三郎松了口气。以许念娘的武功修为,只要挺过来了,伤势就会有所好转。
  那就好!


南朝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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