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指令降临,说客到来
作者:南朝陈|发布时间:2024-06-29 04:52:38|字数:23094
军营连绵,中军大帐,李恒威率领众将接令。
这一道号令来得极快,却是动用了金玉雕,从空中来。此鸟一向珍奇,豢养于大内,等闲不会飞。也只有当下的时局,内阁才会动用金玉雕来传递指令,若走地面,即使驿站快马,换人换马,日夜兼程,从京城来到这边也得好些时日才行。
宣读指令的是监军曹子图。
他早已上书弹劾李恒威假传圣旨之事,但计算起来,那封奏章只怕还没有到京城。
“即日起,镇国大将军当亲率大军入雍州,追击石破军,务必横扫叛逆,收复雍、蛮二地……”
曹子图独特的声音在账内回荡着,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意。因为大捷后,他曾提议要李恒威拔营,全军追杀。只是李恒威并未采纳,仅派遣部将蒋震追击,这结果让曹子图甚为不爽。
现在好了,内阁的指令下来,与他曹某人不谋而合,也就表明他是对的,一股成就感油然而生。
“第二,新科状元、泾县县令陈道远擅离管辖之地,逃亡雍州,着大将军入境后,将其拿下,押送返京,听候审讯……”
曹子图当然知道陈道远何许人也,想当年,此子入京考会试,名声尚且不显,但在金銮殿上,皇帝钦命,三元及第,金榜题名,一下子名动京城,无数人都以为他将会有一个锦绣前程,飞黄腾达,指日可待。却没想到,皇帝又下旨意,把他打发到泾县当县令去了,这一出,让众人大跌眼镜。
外放为官,绝不是状元郎的正常待遇,历朝历代,一甲进士都是直接进翰林院去,养得几年,只要不出差错,很快会得到重用。相比之下,当个区区七品县令,简直是下放到基层了,更何况,还是回到扬州去当官,简直是架在火上烧。
没有人知道皇帝究竟是个什么想法,也无人敢问。对于陈道远的境况,有幸灾乐祸者,有感怀叹息者,也有疑惑不解者……
但陈道远的前程,终是因此而毁。
对于朝野舆论风向,曹子图多少有所了解,当陈道远被押送回京,只怕不可能再活着离开。
不过也罢,也就是个略有些才华的读书人,这样的人,王朝并不少见,譬如流星,一闪即墨。
读完指令,曹子图把帛布交给李恒威,淡然道:“大将军,下令拔营吧。”
李恒威缓缓道:“收复雍州,蒋震足矣。”
曹子图眉毛一挑,喝道:“你敢抗令?”
李恒威道:“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
曹子图笑声尖厉,指着李恒威:“李恒威,你拥兵自重,逗留在此,难道你也想造反?”
此话一出,满营皆惊,气氛都不禁有些窒息。
李恒威望着曹子图,一字字道:“曹监军,此话岂是轻易能说的?”
曹子图嗤嗤冷笑:“我只问你,听不听令?”
李恒威默然不语,忽然叹息一声,接过帛布:“李恒威接令。”
说出这句话后,整个人像老了许多,意兴萧索,似乎连背,都有些驼了下去。
……
“公子,陆家曾派人到武平县,要陆清远回去。”
今日,连绵数天的秋雨终于停歇,阴云消散,阳光普照。
天气好,陈三郎便与周分曹等出行,也算是巡察,看看城外田野的作物生长得如何。
民以食为天,崂山饥荒已久,都在等这一批粮食产出来,有粮,这心才不慌。更重要的是,当粮食丰收,对于民众信心的振奋,是何等巨大!
陈三郎笑道:“陆清远不会回去的。”
周分曹也笑了:“他确实没有走,话说回来,武平县在他治理之下,短短时日,起色不小。”
“他毕竟进士出身,自有才学见识,不是那些夸夸其谈之辈。”
周分曹点点头,话题一转:“中元府的使者走了,他是来寻求联盟的吧。”
“不错,但我没有答应。”
“公子英明!”
周分曹适时地拍了记马屁。
陈三郎望着已经绿油油一片的田野,一些作物赫然开出花来,淡黄色的,点缀其中,煞是好看:“当下之急,休养生息,当为首要。我们家底薄,经不起折腾。”
周分曹附和道:“正该如此。”
他听闻中元府使者来,隐隐猜测到了几分,颇为担心公子会答应出兵。那悬赏虽然吸引人,关键得拿到才行,否则都是镜花水月,一场泡影。
兵马未动,粮食先行,这兵是那么好出的吗?动一动,都是莫大消耗,现在崂山府好不容易恢复了些元气,妄动干戈,很容易就会被打回原形。只要吃一场败仗,立刻便万劫不复。
所以说,求稳不是保守,而是必要。陈三郎没有好大喜功,这让周分曹觉得欣慰:“公子,这些作物,再过两三个月便能有产出,到时候,我们的日子会好过许多。”
虽然府衙开粮仓放粮,民众们多少都能有些吃的,不至于饿死,但这终究不是长久之策。
陈三郎道:“最好如此,两三个月后,当严冬来临,日子会更难。”
雍州之冬,到了十一月后会十分寒冷,冬雨凄寒,更有大雪,到那时,城外田野条件恶劣,作物难以生长,想要耕种,只能等到开春才行。寒冬难熬,需要提前做好准备。
周分曹也是明白,这段时间他跟郭楚便是忙着这事。
得得得!
有快马来到,下马禀告:“公子,府衙来了一大群人,说是从梅花谷来的,嚷嚷着要见公子。”
陈三郎一怔,梅花谷的?今天吹什么风,那一群老头子怎地都出来了,还要来见自己,想必不会是好事。
当日去梅花谷请人出山,实话说并不怎么受待见,陈三郎亦能理解,自家属于外来客,这一点便受了抵触,又年纪轻轻,初来乍到,想要别人卖命绝非易事。
聚气聚人,向来不简单。
当日这一群人都不愿意出山,眼下朝廷大捷,他们却出来了,肯定不是来投奔的。
“走,回去看看!”
陈三郎也不怕对方能掀起什么风浪来,见见也罢。
第四百零一章 惊弓之鸟,不堪弦响
府衙外面,一群高冠宽袍的老者聚在一起,一个个神色激昂的样子,陈三郎放眼看去,那日在梅花谷中吃饭围坐的,基本都在这里了。
这些,都曾是雍州境内有头有脸的家族族长,不管来自哪个府城,甚至州郡,都掌握着大量的财富、土地资源、以及名望威信。
家族传承,往往延绵数百年,有的比王朝还要久远。现在这几家虽然不算是那种真正的豪族门阀,但也颇具规模。族中才人辈出,有外出为官的、有在文坛做学问的、也有经营红火的商贾土豪……
里外有人,上下便通,家族本能长久。只可惜生不逢时,遭遇乱世,遭遇了蛮军。
蛮军,顾名思义,野蛮之军,所到之处,掠夺一空,根本不讲任何道理,也不收买任何人心,只是杀,只是抢。连刺史大人都被吓得落荒而逃,何况下面的家族?
遇到这样恶劣的状况,再根深蒂固的大树,也得连根拔起。
逃进梅花谷内,陆景最经常感叹的一句话便是:“世道,变矣!”
别的人无不如此,面对明月,面对流水,面对叶绿叶黄、花开花谢,都是嗟叹伤怀,热泪沾襟……
幸好苍天有眼,中州大捷,让他们看到了光复的希望。只要石破军退回蛮州,那么他们便能重返家园,拿回那些被迫丢弃的土地。
今天,他们出山,要为家国仗义执言。进城的时候,稍微打探观察,诸人便知道陈三郎根本没有出兵的打算,如此正好,正中下怀,否则准备的满腹言论无用武之地,多少有些遗憾。
“他来了!”
听见马蹄声,众人看去,果然见到了陈三郎,下意识地一个个抬头昂胸,显露出清高的气质来。
他们是隐士,也是名士,便该有风范。
陈三郎看见,窃笑不已,却不理会。倒是周分曹策马上前,喝道:“尔等何人,围聚在府衙面前,意图闹事,速速散开,否则法纪处治!”
这一声喝,那边一班衙役便凶神恶煞地冲出来,个个明刀明棍的,领首者,正是雷威,手中把持一根铁索,只待令下,便要拿人。
见状,一众族长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便往后缩了缩,之前摆出的名士姿态荡然无存,他们突然想起,那陈三郎虽然看起来是个斯文读书人,可在传闻中,那是辣手无情,杀人不眨眼的。之前崂山府城几大家族的下场,便是明证。据说那一战,陈三郎还曾率领数十骑,亲自出城浴血搏杀来着。
这样的人,能跟他讲道理?
这么一想,几个老者心里便开始打鼓,觉得这趟出山有些莽撞了。今时不同往日,他们已经不是过往那般风光的族长了,要人没人,要势没势,要是陈三郎翻脸不认账,那该如何是好?早知如此,不如安安分分躲在梅花谷中喝酒吟诗,乐得清闲。
周分曹见到有人脸色都被吓得苍白,不禁摇一摇头,公子所说,果然在理。这一批人,只不过是养尊处优惯了的遗老罢了,遭遇战乱,早被吓得成为了惊弓之鸟,好不容易盼来朝廷大捷,生了些胆气,出得山来,但只要随便敲打下,立刻原形毕露。
陈三郎一摆手,示意雷威不要吓人,翻身下马,呵呵笑道:“原来是陆伯父等,你们出山来,莫非回心转意,要帮府衙做事了?”
陆景心里腹诽:今时今日,鬼才愿意跟随你呢……
这话当然不敢出口,旁边那些衙役正虎视眈眈着,一看便不是善茬,忙道:“陈公子,其实我们这趟来……”
陈三郎又是一摆手:“此处不是说话之地,进去再说。”
迈步走进府衙。
众人巴不得他这话,逃也似的赶紧跟随进去,终于不用再看衙役们的脸色了,当在府衙中坐下时,简直如释重负,随后又有丫鬟端茶上来,礼仪周到。诸人忽然觉得,看来陈三郎还是好说话的。或许,此子还想招揽己等效劳,有所求,故如此。
想着,底气重生,腰杆子又不知不觉开始挺直。
抿了口茶,陈三郎笑眯眯问:“各位族长远道而来,招呼不周,敬请体谅。嗯,到底有何事?”
陆景与何家族长对视一眼,打个眼色,那何家族长干咳一声,声如洪钟地道:“陈公子,实不相瞒,我们前来,是要为国请兵,为民请……”
轰轰轰!
杀伐之音密集而起,一队兵甲鱼贯而入,不同外面的衙役,这些实打实的全身披挂,走动之间,甲叶互相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手中个个把持巨斧,斧刃锋寒迸射,光芒骇然。
这些刀斧手要干嘛?
何家族长吓得一个哆嗦,失手把茶杯都给打翻,茶水流了一地。同时流出来的,还有脊背的冷汗。
兵甲领首者俯身对陈三郎施礼,朗声道:“公子,末将听闻府衙有人聚集闹事,特来守护!”
陈三郎淡然道:“有人拜访而已,无需守护,你们都下去吧。”
“是!”
刀斧手们齐声应诺,若平地轰雷,随后转身,整齐有致地退下去了。
望见在座各位族长一张张神情精彩的面容,周分曹心里就觉得好笑,莫名地就想起当日,他跟随陈三郎第一次进入崂山府时,那苏镇宏便派遣了精锐兵士在门口排列开来,刀枪如林,要给他们一个下马威。但那时候,陈三郎神情自若,视之无物。
公子年纪轻轻,真不知经历了什么,淡定至斯,换了自己,都有些战战兢兢。由此可见,当年陈三郎奔赴扬州考乡试,高中解元后参加鹿鸣宴,面对枭雄般的元文昌,能够从容应对,绝非夸大其词。
反观这一群所谓隐者名士,见到兵甲刀斧便惶惶然,正应了那句老话:惊弓之鸟,不堪弦响……
陈三郎依旧满脸笑容,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对着何家族长道:“不好意思,将士唐突了。请继续说吧,对了,刚才说到哪里了?”
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
陆景满腹怨愤:又是衙役锁人,又是刀斧手的,叫人家怎么说下去。为民请命,一个“命”字还没有说出来呢,只怕说完之后,就真得会丢了性命。
第四百零二章 私心作祟,谈何大义
何家族长定了定神,也是觉得刚才自己失态,丢了脸皮。要怪,其实还得怪到蛮军身上,当初那一通杀戮,现在晚上还做噩梦,实在被吓坏了肝胆,以至于见到些明晃晃的兵器,便觉得心惊胆战。
他吞了口口水,壮起胆气来:“陈公子,现在蛮军大败,朝廷大军一路追击至州郡,我们希望你能出兵相助,共同歼灭蛮军,收复雍州。”
陈三郎道:“原来如此,不过现在崂山府兵力单薄,只怕调不出人来。”
何家族长急道:“人手少,全部开拔过去不就好了。”
陈三郎斜眼看他,嗤嗤冷笑:“你倒说得轻松,所有的兵都走了,谁来守护此地?”
何家族长支吾道:“现在不是朝廷大捷嘛,雍州收复指日可待,谁还敢作乱闹事。”
“荒谬!”
陈三郎一声大喝,觉得跟这样的家伙说话简直浪费口水。
何家族长也来了脾气:“你身为朝廷命官,现在国有难,岂能袖手旁观?”
陈三郎大笑:“我的官,在泾县的时候就已经丢了。如今还不知道朝廷如何处置呢,若是罢黜旨意下来,我自身都难保,还说什么领军打仗?”
何家族长哑口无言。
陈三郎所说,确实无误,其目前的身份模棱两可,难以界定,真不好分说。
那边陆景干咳一声,开口道:“公子此言差矣,莫说官身功名,自古有言: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现在正是用人之际,便该慷慨奔赴战场,杀敌立功!”
这是要用大义来压人了。
陈三郎笑问:“陆伯父好生豪迈,如此说来,你们都已决定要为国捐躯,前往州郡了,不愧为义士。”
陆景无言以对,开玩笑,他们哪里有这样的想法,这把老骨头莫说上战场,就连去往州郡,舟车劳顿,恐怕半路都会被折腾没了。虽然说蛮军败了,朝廷大军乘胜追击,接连打赢仗,但整个雍州境内依然是难民流窜,贼寇横行,乱糟糟的。
这般情形,如何敢轻易出行?
陈三郎看着他,慢慢道:“陆伯父,尔等居崂山梅花谷当隐士,好当否?”
陆景一怔,不明白为何如此一问,想了想,老实回答:“尚可。”
虽然不复以前那般锦衣玉食,出门前呼后拥,但好歹还有饭吃,时不时能吃上肉,喝上酒,身边也有些丫鬟仆从伺候着,依然做着老爷。
“你可想过,为何你们还能当隐士?优哉游哉,赏花赏月。”
陈三郎再问。
陆景冷汗下来了。
过去是苏镇宏在,虽然死气沉沉,但局势还算平稳,贼寇少见;后来换了陈三郎,气象一新,恢复了生机,更找不到什么贼患闹乱。梅花社名声在外,说白了,就是几大富户避居于此,有钱有粮,还有女人。如果换了别处,真以为躲在山里,就能安然无事了?
答案肯定不可能。
别说落草为寇的团伙,就算是不好相与的义军,都会直接打上门来。说好听点叫“劫富济贫”,说难听点,就是“抢”。至于“请”人做事,也是简单,说不动,刀子动,问你从不从?
相比之下,陈三郎上次来,已经算是客气之极,绝对谦谦君子。
这一点,陆景无论如何都得承认。
当个隐士,都得依靠人家庇护,如此,还有什么立场面目来让人出兵?
实质上,他们此来的目的彼此心知肚明,就是借题发挥,想捞一场义士名声罢了。
这名声,都是为了家族未来,为了子弟前程。
归根到底,还是私心,口口声声所说的国家大义,只能糊弄些不明就里的人。
话已至此,陈三郎懒得再多费口舌:“我还有事做,今天到此为止,你们请吧。”
说着,拂袖而去。
几个族长面露不忿之色,正要嚷嚷,就听周分曹喝道:“府衙重地,胆敢乱闹者,皆擒拿治罪。”
诸人赶紧把要说的话咽回去,好汉不吃眼前亏,他们是来捞义士名声的,又不是真得要当义士,少说为妙。那牢狱是什么地方呀,又脏又臭,蚊虫满室,呆一会就生不如死。
作声不得,只得灰溜溜离开了府衙。心中始终不甘,积郁气难消。不愿就此离开府城,也不知谁提议了句,说要去喝酒解闷,众人便都去了。
“咦,这街上怎如此热闹?”
一人突然说道。
“可不是,记得上一次来,哪里有这般景象,找个地方吃饭,都得转好几条街。”
几个人面面相觑,彼此都看出了心中的惊诧。
人多气旺,熙熙攘攘,叫卖声不绝于耳,见着听着,他们仿佛回到了未被蛮军入侵前的情景。
陆景心中一凛:这陈三郎管治,果然不同凡响。只是那分田制未免惊世骇俗,绝对不能被王朝所容。
土地乃统治根基,历朝历代,都是把土地紧紧抓在手里,不可能均分下去。能掌握到大量田地的,不是豪门,便是贵族,次一点的,也是地主乡绅。没有土地的,只能当穷苦的农民之流了。
但不得不说,经受战乱后的崂山府元气大伤,陈三郎这一政令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恢复民生,属于一剂猛药。
能下猛药,便是魄力。
很快,他们便找到了一家看起来还不错的酒楼,上去坐下,点了菜肴和酒水。
几杯酒下肚,诸人不禁发起牢骚来,说陈三郎仗势欺人,蛮横不讲理云云。
“哎呀,你敢骂我们陈大人,究竟是何居心!”
一人大叫起来,却是端菜来的店小二听见了他们的对话。
何家族长喝道:“与你何干,赶紧上菜!”
“砰!”
店小二把菜直接反扣在桌子上,溅了一桌:“我呸,你们骂陈大人,还想在这里吃饭?”
陆景几个也是恼了,被陈三郎欺负则还罢了,现在连个店小二也蹬鼻子上脸,简直岂有此理,纷纷大嚷:“老板,你们是怎么做生意的!”
“掌柜的,快出来给个说法!”
很快老板来到,当问清事情因由,脸色一变,喝道:“你们这群老家伙马上滚出去,我这里不欢迎你们。”
一些食客也听到了,纷纷喝骂起来,不客气的,抓起各种菜肴就扔过来。
陆景等人目瞪口呆,被掷了满头满身的油腻,赶紧抱头鼠窜。心想这府城没法呆了,还是回梅花谷吧……
第四百零三章 顾此失彼,一语成谶
大军开拔,浩浩荡荡,如同巨龙出水,绵延不绝。
今天,已是启程后的第三天,进入了雍州境内,直取州郡而去。
这速度,并不算快,因为李恒威隐晦地下达了军令,让行军慢些。监军曹子图看在眼里,颇为不愉,但按耐住没有发作。不管如何,李恒威都是三军主帅,又取得了大捷,正是威望最为鼎盛的时候。
有什么事,等到班师回朝,再慢慢清算不迟。
骑在马上,李恒威目光有些迷离。在他背后,执掌帅旗的军士身形魁梧,那一杆帅旗迎风飘荡,猎猎作响。
今日风颇大,扑打在脸上,自有凉意。
“报!”
快马奔来,口中大喊,来到这边,翻身下马,对着李恒威恭敬行礼:
“元帅,蒋将军传来捷报,大破石破军残部,已兵临雍州州郡城下。”
李恒威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并未流露出多少喜悦之色:皆因这样的战事胜负,早在他意料之中。
石破军落荒而逃,无心恋战,最多只是派些人马断后,根本不是蒋震军队的对手。再加上义军们的辅助,蛮军在雍州境内已是过街老鼠,难以立足。但话说回来,想要就此一举把蛮军全部歼灭,斩杀石破军,却是有些难度,得看机会。
或许,朝廷正是考虑到此,才不惜下军令,要自己亲率大军进入雍州,务必不让石破军逃回蛮州吧。
但是,顾此将失彼,谁知祸福?只希望那边不要出事……
想着,不禁回首张望着。
曹子图不知他看什么,策马上来,说道:“大将军,那陈道远之事,你要如何处置?”
关于陈道远,早有情报讯息回来,说其已入主崂山府,还搞得有声有色起来。
对此李恒威甚感诧异,没想到这位七品县令逃离泾县后,不但没有落难,反而摇身一变,快要成为知府了——根据以往对待雍州势力的政策,谁占了地方,只要上书申请,便能被封为官。
看来,这位年纪轻轻的钦命状元果然有些本事。
然而也到此为止了,朝廷不容,便是穷途末路。
“曹将军,你有何建议?”
曹子图尖声道:“本监军以为,该分派一支队伍去崂山府,将那陈道远擒拿下来,免得夜长梦多,被他闻风逃走,却是难再抓。”
李恒威伸手撸了撸胡须,他正有此意。相比石破军,陈道远只是小角色罢了,不值得大动干戈,派遣数千兵去足矣,量他也不敢抗命。既然这是内阁下达的军令,一并完成,也算了却。
“曹建军所言甚是,便依你言。”
曹子图权力不小,在这等小事上不妨卖他个面子,也好缓冲彼此关系,日后好说话。
果不其然,听李恒威这么一说,曹子图紧绷着的脸容就有些笑意出来。
李恒威正在考虑该派哪个部将去崂山府好,就听到急促马蹄声响起,是从后军传来的:
“报,急报!”
这军士叫的声音太过于焦急,调子飞上来,让人都担心他会不会一下子扯断气了去。
李恒威心中一颤,有不祥之感涌上心头,猛地勒住马匹。
过不多久,那探子便追上来了,翻滚下马的时候动作失手,几乎摔倒在地,连滚带爬的,可见内心是何其惊慌。
李恒威喝道:“什么事?”
那探子上气不接下气,嘶哑地叫道:“反了,元文昌反了!”
最担心的事,终是发生。
李恒威闭上眼睛,长叹一声,说不出的萧索黯然。
“什么?”
那边曹子图听到此讯,浑身一个哆嗦,差点被吓得要摔下马去,嘴里喃喃道:“怎么会……怎么可能……扬州竟反了……”
面色变得惨白,双目无神起来。
李恒威蓦然睁眼,大喝道:“全军停步,立刻掉头回中州!”
一勒缰绳,什么都不顾了,往回就跑,他只希望,还赶得及。至于石破军还是陈三郎什么的,谁还管得上?
……
梅花谷中,气氛有些压抑,上次一众德高望重的族长人物亲自出马,前往崂山府,被陈三郎摆下阵势,吓得不轻,后来去喝个闷酒,都落得个落荒而逃的下场,弄得十分狼狈。
诸人丢了面皮,事情又没办好,心情怎么好得起来?
回山后,一伙人窝在一块喝了几天闷酒,借着酒劲,痛骂不已。兴致涌起,又写诗又写词的,就为了抒发心中郁闷之气。
这一日,正是中午时分,他们几个又聚在陆景屋中了。
陆景倒有些心疼,皆因数天吃喝下来,家里存酒无多,要是喝完只得出山去买。好酒难买,更是贵得离谱,银子哗啦啦的,倒应了那句老话:坐吃山空!
看来,这梅花谷也不是那么好呆的了。
咚咚咚!
急促的跑步声,一个仆从快步进来,满脸慌张,走得太急的缘故,连门都忘记敲。
“什么事如此惊慌?瞧你的模样,成何体统!”
陆景心中本就不大高兴,立刻叱喝道。
那仆从唯唯诺诺,赶紧认错。
陆景这才悠然道:“说吧,外面有什么消息?”
仆从忙道:“老爷,有消息传来,说是扬州元文昌反了。”
“嗯……啊……”
陆景刚往嘴里夹块肉,一个失神之下,那肉噎在喉咙里,只把他给噎得双眼翻白。
“什么?”
诸人都是呆若木鸡,然后一阵慌乱,噼里啪啦,也不知摔碎打烂了几个杯子碟子。
陆景好不容易才把那要命的肉咽了下去,站起来,声音都颤抖了:“谁传的消息,是真还是假?”
那仆从道:“是从阿水那边过来的,他说外面都传遍了。至于真假,这个小人不敢认定。”
陆景脑袋一阵眩晕,外面都传遍了,由此可见,十有八九不会假的,这等大事,岂是随便能传?只怕早一两天就发生了,现在才传进谷中来。
“元文昌反了,他竟也反了……他如何敢反?”
莫名地,陆景脑海里浮现出当日陈三郎所说的那句话:“中州之战,不管胜负,结果都是一样的。”
当其时众人听了不解,郭楚解释道:“胜,元文昌反;负,元文昌反!”
一语成谶,竟成现实!
第四百零四章 崂山无事,朝野震动
又下起秋雨,这一场比上一场来得大了些,风雨交加,寒气重了几分,人坐在府衙厅堂上,都不由自主地拉紧了衣物。
济济一堂,坐得很满。陈三郎居上首,左边周分曹,右边江草齐,下面两排开来,张博、郭楚、周何之等皆在列。甚至雷威都捞了个末座,小心翼翼地坐在那儿,很是端正的样子。
崂山府的头目人物,基本都在这里了。
既是大会,必有大事,目前还有什么事比元文昌造反更大的呢?
当消息传来,府城哗然,这般反应,恐怕在天下任何的城池,都是如此。
即使朝野,也不例外。
对此陈三郎倒显得淡然,心想元文昌终于反了!
元文昌虎狼之心,扬州路人皆知,只是许多人仍是心存侥幸,不愿意去接受罢了。
但陈三郎知道,此人一定会反的,不过一直在等待一个最恰当的时机而已。
这天下乱世,石破军开了个头,可注定不能成事,如果中州大战能胜,旁边虎视眈眈的元文昌定然不会任由蛮军长驱直入,去往名州京城之地,那样的话,元文昌便会失去先机;若是石破军败了,元文昌也不会坐视不理,要是朝廷顺利镇压此乱,平复雍蛮二地,便能挽回颓势,恢复生机,再想起兵就难了。
继续等下去?
他的年纪已经等不起了,培养的儿子也没了。
算来算去,只有反一条路。
那什么时候反呢?
李恒威大军镇守在中州,声势正隆,不好正面硬撼,只有这支军队离开后,扬州起兵,才是最佳时机。
仿佛天赐良机,就在这时候,李恒威接到内阁军令,不得不拔营进兵雍州。当消息传到等待多时的元文昌耳朵里,简直欣喜若狂,立刻立旗出兵。
谁也不知道内阁中是否有元文昌的人在,也不知他撒了多少银子买通大臣,事实已无法改变。
相信此刻的朝野,已经乱成一锅粥。
京城,一直便是漩涡地。
当初陈三郎高中,毫不犹豫地接受钦命离开,他宁愿回到泾县被架着火烧,也不愿留在京城。
火是慢火,还能有喘息之机,但掉进漩涡里,可能眨眼就被吞噬得尸骨无存了。
圣人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这危墙,也有高危和低危之分。若不是皇帝发病,其实泾县还是能保住的。
然而很多事情,都是身不由己,哪轮得到你任意选择?
而今,元文昌的反,却反而给陈三郎创造了极好的发展机会。
因为,这时候的雍州,朝廷根本顾不上了。
在堂上,陈三郎轻轻一咳,开口说道:“大家不必胡思乱想,崂山无事。好了,现在开会!”
说这话时,脑海莫名有些陌生又熟悉的景象出现,那是怪梦所带来的后遗症,说玄乎点,便是前世记忆吧。
崂山无事。
这四字听着,倍感舒服,众人都是会心一笑:时局维艰,最难求的是平安,最难得的是,无事!
……
雍州州郡,城外杀声震天,一场大战正在如火如荼进行着。
却是蒋震听闻元文昌反了,李恒威率部返回中州的消息,心神大震,失了方寸。而撤入州郡的石破军同样知晓了这个天大的事情,他立刻敏锐地察觉到,这是一个能够扭转形势的大好机会,于是聚集所有人马出城与蒋震大战。
这一战,蒋震大败被杀,部众溃逃,死伤无数。与此同时,赶来参战的众多义军队伍也是伤亡惨重,四散逃窜,溃不成军。
此战大胜后,石破军终于稳定住了局面,决定留在雍州,不回蛮州先。他进军京城之心未死,想着在雍州州郡整顿,休息生养,大肆招兵买马,要再组建一支大军,等待机会,再谋大事。
……
是年之秋,天下萧萧。
元文昌兵出扬州,打着“清君侧,平天下”的旗号,号称大军五十万,浩浩荡荡,进发中州。
十一月初,急撤回军的镇国大将军李恒威在蜈蚣山中伏,大败,李恒威战死沙场,所率联军伤亡惨重。
中州破矣!
元文昌率大军路经洞庭,秋毫不犯,其则下令齐备三牲等祭品,登岳阳楼,设案拜祭龙君,并亲笔写下祭文,其中有“秋波横溢,壮志未酬;西风萧煞,马踏北山”之句。
三日后,挥师北上,一路势如破竹,最后进入名州之地,直抵五陵关之下。
朝野震动,惊慌失措!
幸好五陵关守将谢余杯早有准备,坚壁清野,坚守不出,堪堪抵挡住了潮水般的攻击,守了下来。
五陵关乃雄关,又被称为天下第一关,是通往京城长安的咽喉要地,地理位置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此关破了,那么京城门户大开,便再无扼守之地。
当年皇帝下令让谢余杯镇守此关不无道理,谢余杯虽年过花甲,个人武力也不算特别出众,但他的特点是一个字:“稳”!
稳如泰山的“稳”。
他忠于国事,领兵打仗数十年,经验丰富,尤其善于攻防之事。在他的经营下,五陵关固若金汤,坚不可摧。
五陵关挡住了元文昌大军的脚步,总算让朝野稍微安心,但这毕竟不是长久之策,商议之下,七王爷发手谕去凉州,调凉州铁骑十万回援。
凉州乃国之边境,越过去,便是蒙元了。一直以来,蒙元游牧骑兵不断骚扰掠夺,从未停息。七王爷镇守边境,厉兵秣马,却把蒙元压得死死的,乱不起来。但现在他早已进京,又把十万铁骑调了回来,凉州顿时变得空虚,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只是当下形势危急,顾不得那么多了,挖肉补疮,不得已而为之。
当十万铁骑驰援而至,足以让元文昌忌惮三分,至少可解京城之困了。
然而不出所料的是,这边铁骑刚走不久,那边蒙元就开始发难,游骑兵不断冲击边防之地,兴风作浪,一日之间,便有三个城镇被打破,被烧杀掳掠,状况惨烈。
有关心时局的有识之士闻讯,黯然感叹:原来这个乱世,才刚刚开始!
第四百零五章 严冬前夕,无路可走
窗外雨潺潺,室内笔墨酣!
陈三郎正在泼墨疾书,写好这一幅后,这才放下笔来,走到那边去洗手,再用干毛巾擦干,重新回桌边坐下。
案上颇乱,纸张层叠,其中有近日不断传递回来的情报信息,关于京城那边的战况都有描述。
战场数字,多有夸大其词的惯例。比如说以前的勤王联军,李恒威号称“三十万”;比如说元文昌兵出扬州,号称“五十万”;再比如说十万凉州铁骑……诸如此类,实际数字肯定没有这么多。
但不得不说,更大的数字,更具备威慑力,更能吓人。
目前这些,对于崂山并无多少影响,提供的数字也仅做参考,好做评估而已。再说了,万里迢迢,传回来的情报无论时效性还是真实性,都会大打折扣。还是梦中的那个世界好呀,千里一瞬,飞天遁地……
难道,那个才是真正的神仙世界?
陈三郎解嘲一笑,收敛起散乱的思绪,回到当下的现实来。
秋已深,冬天将至。在遥远的北方,只怕再过一两个月,就会下起雪来,酷寒的气候肯定会对战局产生不小的影响,从某个角度上看,元文昌起兵的时机未必如他所料的那样好。以他的筹备工作,肯定早知道攻到五陵关前不会那么好突破过去的。
可以的话,明年开春发兵是最好的选择。
只是,他没有太多的选择。再等下去,李恒威的大军已经扫平雍州和蛮州,顺顺利利班师回朝了。
那样的话,元文昌会失去更多。
想了想,陈三郎开门出去,进入周分曹所在的公房内。
“公子!”
周分曹与郭楚正在做事,见他来了,连忙起身见礼。
礼仪虽繁琐,却不可废,无礼则无畏,无畏则乱。
陈三郎坐下来,开口道:“冬天快到,依照当下雍州的局势,肯定难民无数,四下流窜,你们要做好准备。”
周分曹两人心中都是一凛,要是元文昌没有反,石破军便完全失去了立足之地,很可能就此退走,跑回老家蛮州去,再无法掀起波澜来。可现在局势的发展拐到另一条道上去了,石破军斩了蒋震,缓过气来,其留在雍州不走了。以蛮军的行事做派,他们肯定会四处出击,大肆掠夺各种物资,以及抓壮丁。
当民众们活不下去了,只有逃一条路。
而现在整个雍州境内,也许只得崂山府还保持着稳定,还有饭吃,可想而知,无数难民的目标都会是这里。
到时,崂山府所要承受得压力之大难以想象。
周分曹莫名就想起泾县的那次雍州难民入境,那次好在有陈三郎,如今公子依旧在,从县城提升到府城,可操作的空间更大也更自主了,自然不怕。
就听到陈三郎道:“有难民来,其实未尝不是一次机会。我们这边还有很多田地都抛荒着,需要人来耕种;而且军队方面也需要不断补充。劳力军力,有人才有力。”
周分曹立刻道:“我明白了。”
在泾县时,陈三郎已经展示出该如何接纳难民的方法,那时候,不过一两百衙役庄兵来维持秩序,来压住场面。
而现在,有一座坚固的城池,以及数以千计的兵甲。
有这底气,难民再多也不怕。
陈三郎又道:“我担心的是下面县城,先生,你把安置难民的各种注意事项一条条仔细写出来,抄写多份,分发到下面去,让他们执行。做得好的,都记上功劳,做不好的,就不用做了。另外,县城毕竟容量有限,可让他们疏导难民往府城来。”
顿一顿,又说道:“难民当中,未必没有可用之人,多留意下,以免错失,若有人投奔,也得在意。”
“是!”
周分曹应得爽快,事务基本的核心陈三郎都分说清楚了,他们要做的便是细化和执行好。
……
野外,一番凄风苦雨景象,道路泞泥,寒气入体,一队人马正在风雨中艰难地走着。
这队人马人数不少,看上去,足有三四千之众。只是他们的模样神情都不怎么好,衣甲都被淋湿了,满脸疲惫之色,若不是不断有人在大声吆喝驱赶,只怕他们都已走不动了。
他们已经走了很长很长的一段路,几乎没怎么休息过。
但想要逃命,就必须这样。
很多人到现在都还没想明白,明明大好形势,攻破州郡有望,怎地突然间被逆转,溃败而逃了?成百上千的前些日子还一起谈笑一起吃饭的兄弟,一下子就被杀掉,倒在了战场上,永远不能再起来,甚至他们的尸骨都不能入土为安,很可能成为修罗魔教的术法养分,魂魄饱受煎熬,无法解脱。
更多的人只是逃,或与队伍失散,或在逃命过程中不知所踪,至于像他们这样成功逃出来的,却也不知道去往何方,又该去哪里?只是这般麻木地走着,当真得走不动了,就一头倒在地上——一路逃亡,路上已经倒了不少兄弟。
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不会是下一个。
队伍突然停了下来,众人茫然地抬头看去,不知走在前头的首领大人他们出了甚事,难道已经决定了去处?是回家,还是哪里?
在队伍的最前列,十数骑簇拥着,莫轩意居中,他穿着厚实的蓑衣,戴着斗笠,雨水湿不进来,可他的内心,却比漫天风雨还要寒冷。
十天前,他的洞庭军还占据着中元府,是整个雍州境内义军队伍中的翘楚势力,但十天后,他吃了败仗,千里逃亡,就剩下这么点人马跟随着,粮草快要耗尽,军心不是散,而是快要绝望。
中元府倒可以回去,但那又如何?
出兵的时候几乎已把所有的资源都带上了,那里,与空城无异,回去之后,十有八九都是守不住的,当蛮军杀到,便是遭受屠戮之时。
那么,能去何地?
莫轩意眯着双眼,望着密集的雨帘,终是下了决心,一挥手,几乎吼道:“走,去崂山!”
旁边部将痛苦地道:“首领,我们真得要投靠他人,这一去,就只能成为依附,做不了主了。”
莫轩意叹息一声:“现在带着人马去,或许还能得到些倚重;等人马都死光逃光了再去,我们就是真正的乞丐了。”
第四百零六章 外面有人,有僧自来
雨一直下,从早滴到晚,滴得这人心都湿个通透,分外凄凉。换了往日,面对这西风秋雨,陆景可能还会诗兴大发,吟出几句来。但现在满嘴苦涩,满心焦躁,只想找个人来痛骂一顿,什么风花雪月,什么文雅诗词,统统见鬼去吧。
总之一句话,当下梅花谷的处境不妙,日子不好过了。
首先是粮食问题。
虽然谷内各家,早让下人仆从们自力更生,开辟田地,种上庄稼,但这山坡谷地,环境所限,适合耕种的面积不多,整来整去就那么几处,产出有限。因此日常消耗的主要还是来自逃难时携带的粮食,吃完了,就得花大价钱到外面买。
只是逃难之际,能带多少东西?又不是搬家,最多就是打包些值钱细软,轻便好携带且贵重的事物。
各家人士,平时花费吃喝惯了,进了谷中,也不懂如何节俭,一不留神就吃多了去,到了如今,豁然发觉,家底竟差不多空了。
这一下子,各家族长都不禁有些心慌。
开门七件事,柴米油盐酱醋茶,偌大的山谷,这么多的人,不说大吃大喝,每天的基本温饱消耗都是个不可小视的数字。
指望每天打猎吃肉?
别逗了,现在梅花谷周边数里方圆,鸟儿都难寻着一个了,也不知是否是寒冬将至的缘故,鸟兽都躲了起来。至于更加幽深的山峰,陡峭难行,谷中那几位半吊子的猎手实在有心无力。
继续这样下去,恐怕得变卖那几件家传宝物才能挺过难关。
作为老牌资深家族,每一家确实还藏有些底蕴,可这有出没进的,始终不是办法,即使撑过了这个冬天又如何,明年呢?
依照现在的局势,朝廷自保不暇,可能要很久很久以后才能收复雍州了。扪心自问,都怕再没有这个机会。
每想到这,陆景就心慌失措,甚至半夜被噩梦所惊醒,吓出一身冷汗。
国将不存,家何以在?
这个问题已经十分严峻,因为石破军留在了雍州,蛮军的野蛮行径早在无数雍州人心里留下了难以抚平的伤害,留下了恐怖的挥之不去的阴影。提及蛮军,小儿不敢啼!
石魔王徘徊不去,其魔爪随时都可能伸过来,名声在外的梅花谷便等于野外鲜美可口的肉食,一不小心便被人一口吞了进去。
蛮军再来攻打崂山,这是很大概率的事,毕竟他们要掠夺各类物资,要东山再起,继续逐鹿中原。
那么,陆景等人除了指望陈三郎能够尽快强大起来,好与蛮军抗衡之外,更希望可以搬离此地,进驻崂山府。
府城有城池作为屏障保护,比起梅花谷来,不知好了多少百倍,完全不在一个层次的。
“哎,要是当日陈三郎来请,答应出山去就好了,早住在府城里头了,何须现在担惊受怕,受这番凄风苦雨……”
陆景猛地冒出这么个念头来,懊恼不已。但木已成舟,再难改变,何况上次己等一伙人还浩浩荡荡去府城逼人家出兵呢,现在想来,简直荒谬可笑。
“咦,不对,咱陆家有人出山了。”
他霍然起身,眼眸略过喜悦的光芒:对,儿子可不是在武平县主事嘛,哈哈,咱外面有人,这下有救了。
想着,大喊起来:“福伯,福伯快进来!”
……
当下的雍州之景,只有一个词可以形容,便是“疮痍满目”,目光所及,都是凄凉。
“阿尼陀佛,善哉善哉!”
风雨之中,走来一人,口念佛号,竟是个和尚。
自从战乱发生,生灵涂炭,和尚道士之类方外之人都少见了。现在这和尚出现在此,分外突兀。
看得出来,这是个老和尚,身形枯瘦,一身灰色僧袍,他带着一顶宽大的斗笠,遮挡住雨水的淋洒。
已是黄昏时分,雨天气候,天色黑得快。
老和尚孤身赶路,到这地方却前不近村,后不着店,无处投宿。
此地本非荒郊野岭,原有村庄,只是村庄经受战火,已经成为了一片废墟,人烟已灭。
老和尚便站在这片废墟之前,低声念叨佛号。他见着废墟当中,隐隐有白骨横陈。
“杀孽已起,罪过!”
老和尚念叨着,伸手去抚摸手腕上的一串念珠,这念珠缠绕数匝,正有一百零八颗,符合禅理之数,每一颗都色泽清亮,自有符文沉浮隐现,乃是一件难得的宝物。
“喵!”
突然一声叫唤,一只猫在废墟间出现,敏捷地腾跃到一段断墙之上,睁着一双碧莹莹的眼珠子看着老和尚。
此猫体型比寻常家猫要大上一倍,都快要接近狗的大小了,显得十分异常,那眼瞳中,更有丝丝红芒闪露,分外妖异,看得渗人。
老和尚绝非常人,一看之下,就见到这猫浑身被一团黑气缭绕笼罩住,阴森森的。
此猫,早已妖化,变成了一头吃人妖怪。
老和尚神色不变,双掌合十,慢慢道:“相见有缘,从此以后,你便跟随老衲了吧。”
说着,隔空伸手出去,轻轻对猫招手。
一招之下,自有玄妙,那猫只是最初之际略微挣扎了下,随即叫唤一声,乖乖跳跃下来,一路跑着,奔到老和尚脚边,还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脚。
“呵呵,有些慧根,不枉老衲点化。”
老和尚说着,露出一丝笑容,微微弯下身子,伸手去抚摸猫的头颅。
若有修士在此,便能看出随着老和尚的抚摸,那猫身上郁结缭绕的黑气在不断消散,一点点消融不见。
与此同时,这猫庞大的体型也慢慢缩小下来,不用多久,就恢复到正常的大小模样,一身皮毛黄中带着黑色的条纹,看上去,竟隐约有百兽之王——虎的风范在里面,一双大眼红芒尽去,自有灵动活泼之意。
老和尚很是满意,不再言语,转身迈步离开。那猫很有灵性地紧随其后,亦步亦趋。
一人一猫,走在泥泞的路上,说不出的奇特。他们置身于无穷无尽的雨幕之中,去往前方。
那个方向,通往崂山府。
第四百零七章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久雨成灾,下得心烦,好像偌大的府城都被泡了。再下几天,日子更加难熬。
陈三郎背负双手,站在檐下看着瓦口不断流下的雨水,微微有些出神。
“报!”
门子急声叫道。
“何事?”
“城东门探子急报,说发现大批人马前来。”
“嗯?”
陈三郎一怔,难道蛮军打过来了?不可能呀,哪里会这么快?也不多想,迈步出去。
“公子,蓑衣!”
自有左右过来,帮他穿上。
得得得!
带着数骑驰向东门。
秋雨连绵,街上少见行人,一片萧条,马蹄践踏在街砖上,溅起朵朵水花。很快抵达城门处,下马,拾级而上,登上城头。
过了会,江草齐也闻讯来到,跟随而来的,是那三百重骑。当下形势,不得不防,要真是蛮军来,有这批重骑在,便有一战之力。
“三郎,真有人来打城?”
江草齐低声问。
陈三郎回答:“不太像,等一会就知分晓。”
雨幕细密,视线受阻,看不得多远。约莫等了小半个时辰,终于见到了那一批人,影影绰绰,黑压压一大片,人数真不少,目测有两三千。
城墙之上,守兵们的心略微一紧。
等对方走近了些,陈三郎见着,面露古怪之色。
这一批人马,一眼看上去便知道是败兵,零零落落,浑身湿透,为了减轻负担,身上的甲胄都扔掉,只裹着破烂的布,手中兵器,大刀也好,长枪也好,都用做拐杖,拄在手里,要是没东西支撑,只怕都会摔倒下去。
他们不但是败兵,而且是已经到了强弩之末,虚弱无比。
领首一队,约有数十骑,但也浑然没了精神,瞧那些马匹,都瘦得让人心疼。
看不见旗号,应该是在溃败之际全部扔了。没有旗号,也就难以判断是甚来路。
见状,众人都是松了口气,只要来得不是蛮军就好。毕竟现在崂山府刚稳定不久,还没有做好大战的准备。
江草齐睁大眼睛打量着城下的人群,道:“他们难道都是从州郡那边逃回来的义军?怎地跑咱们崂山府来了。”
“不错,正是他们。”
此时,陈三郎已经认出了骑马的领首者莫轩意。
虽然久已不见,但对于他,陈三郎印象深刻,因而辨认得出来。
当日莫轩意曾派遣使者来,要请崂山府出兵结盟,还要推陈三郎为盟主,陈三郎一笑了之,请使者柳元吃了顿好的,便打发他们走了。
后来的事,都知道了。
对于莫轩意此来之意,多少有些猜到,正中下怀,陈三郎叫道:“开城门,我们出去相迎。”
江草齐道:“三郎小心有诈。”
陈三郎笑道:“不怕,翻不起风浪来。”
江草齐一想也是,就城下这些人,一个个虚弱得推一把就倒,毫无战力,己方有三百重骑在,哪里有什么可担心的。
当即陪陈三郎下去,打开城门,策马出城。轰隆隆,重骑守护两侧,发出骇人的杀伐之音。
听到强劲的马蹄声,如同敲打在心坎上,莫轩意的队伍下意识地倒退,他们已是筋疲力尽之身,互相之间稍有接触碰撞,便成片地倒下去,乱成一团。
莫轩意见着,眼眸略过痛苦之色,他胸有韬略,治军有方,否则的话也不可能白手起家,建立起这么一支洞庭军来。但是在州郡遭遇大败,一路逃亡,饥寒交迫之下,军队士气已经跌落到谷底,再无计可施了。
陈三郎骑马来到莫轩意前面一丈处,问道:“尔等此来,意欲何为?”
莫轩意翻身下马,抱拳道:“公子,我们是来投奔的,还请公子仁义,接受我等。”
说着,跪拜在地。
到这时候,什么姿态架势,都是无用,不如直接表明,更能表示诚意。
随行众骑也是纷纷下马,跪了一地。紧接着是数千兵士,都跪了下来,黑压压一片,口中大呼:“公子仁义,请接受我等!”
陈三郎跳下马去,将莫轩意扶起,笑道:“莫将军不必多礼,你们一路跋涉,想必是饿了,这便进入军营休息吃饭吧。”
那边江草齐看着,暗暗点头。府城正是用人之际,有人才来投,自当接纳,但接纳也有讲究,太过热情不行;不把人放在眼内也不行,高高在上,态度傲慢,难免冷了人心。
陈三郎如此做派,分寸拿捏得十分恰当。
崂山府军营不小,多三四千人进来毫不嫌挤。这些时日,江草齐正大肆招兵买马,因而提前建造了不少营房,不过新兵数量实在有限,没办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府城就那么些人,青壮比例少之又少,又无流动人口往来,哪里能招到多少兵?
没有新兵,就导致许多营房都是空着的,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一口口大锅已经架起来,木柴烧起,火焰烈烈,这些大锅,一半煮水,一半煮粥。
不管是热水还是热粥,里面都放了姜片,用来驱寒。
近一百口大锅,每一口都足有两米方圆,是名副其实的大铁锅,但现在用来,数量还是不够。
看来得再铸造一大批锅才行。
洞庭军众们跋涉劳累,饿了好些时日,一下子不好吃干饭,吃肉,所以煮粥,先暖暖胃。
见到这等景象,莫轩意心中百感交集,什么滋味都有。来投奔之前,他心里很是斗争过一番。他曾投奔过元哥舒,本以为能大展抱负,建功立业,哪想到最后落到如斯下场,几乎没有命离开扬州。经此一事,他对于投奔依附他人,已经产生了强烈的戒心。
但眼下,在举步维艰的形势之下,为了这支洞庭军能保存下来,他不得不再度做出抉择,前来投奔陈三郎。一路上,莫轩意也不是没有担心过会吃闭门羹,不被接纳,因为陈三郎有足够的理由那么做。但幸好,这个担心并没有发生。他们此来,没有选错,最起码现在就有东西吃,不会饿死了。
那边陈三郎与江草齐站在一起,江草齐问:“三郎,你要如何安排?”
陈三郎想了想,道:“疑人不用,用人不疑!”
第四百零八章 应蛮之策,新县练兵
作为首领级人物,在军中莫轩意倒不至于饿着,但一路急赶,却是累得够呛。要知道他修为已经被废,就是个普通人而已。之所以能够建立起这支洞庭军,基本靠的是韬略和谋划。
用热水洗了澡,换了干爽衣服,精神抖擞起来;再一大碗热粥入肚,那种温暖而充实的感觉简直无与伦比。
吃饱喝足,他倒想立刻睡觉去,但其知道有些事情必须交待明白,便去见陈三郎。
陈三郎在江草齐的营房中,喝着茶,正等着他来。
莫轩意身形轩昂,一表人才,倒生得副好皮囊,进来便行大礼:“谢公子又一次活命之恩。”
之所以说“又”,因为这是第二次。
陈三郎望着他,似笑非笑:“我倒要谢谢你那块寿黄镇纸。”
莫轩意眼皮低垂:“公子莫非认为,我这条命比不过一块石头?”
陈三郎呵呵一笑:“言重了。”
莫轩意又道:“过往我曾意图刺杀公子,此乃大罪,但请公子处置。”
陈三郎饮了口茶,缓缓道:“那是你受人之命,你我之间,本无私怨。况且你因此修为被废,算是受了惩罚。再说了,那个指使你的人都死了……”
忽然提及元哥舒,不禁有些怅然。那位少将军曾与自己纠缠不休,两人的命运交织在一起,其中是非恩怨,外人难以理解,想起来,两人竟像缸子里面的两只蟋蟀,注定要缠杀争斗,只有一个能活着离开。
“罪便是罪,出手的毕竟是我,不是他人。”
莫轩意很坚持。
陈三郎笑道:“你知道我最欣赏你什么不?”
“请公子明言。”
“不是恩怨分明,而是行事分明。”
陈三郎说道:“我刚仔细询问过斥候探子,说尔等入我崂山境来,行军严明,并未对境内的村镇进行任何袭击。即使需要粮食等,也是花钱购买。能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
莫轩意面露苦笑:“既来投奔,如何再敢扰民?”
“话虽如此,但真正执行起来却难。”
溃败逃兵,军纪荡然无存,什么事都做得出来,沿途烧杀掳掠,那是稀松平常的事。由此足可证明,莫轩意治军确实不俗。
陈三郎道:“好了,你们奔波劳累,要早些安歇。”
莫轩意却道:“公子,关于州郡蛮军的情况,我还得跟你分说。”
陈三郎哦了声,他对这事也颇感兴趣,便听起来。这可是第一手情报,最具参考性。兵法云:知彼知己,百战不殆。蛮军如今留在雍州,迟早都会找上门来。
莫轩意便开始讲述,说得很详细。
其实州郡那一战,蒋震本不会败,可他听闻元文昌反,李恒威仓促撤军回防的消息,使得他心神乱了方寸,根本无心恋战,这才导致被石破军抓住了破绽,一举击败。
“石破军所率残部,实则只有一万余人,加上州郡守军,也绝不会超过一万五。由于大败,辎重等都丢弃了,各类资源甚为缺乏,严冬又将近,蛮军肯定不好呆在州郡里。相信不用多久,便会四处出击,到处抢粮。”
说到这里,莫轩意停了下,才又说起来:“我担心的是,雍州蔽败久矣,民生穷苦,难有油水,诸多府城当中,唯有崂山府值得搜刮。当此情报反馈回州郡,那石破军有所图,只怕崂山府首当其冲,会是他们第一个攻打的目标。”
他所说的,和陈三郎考虑的基本一致,并无偏差。
陈三郎便问:“既然如此,你可有对策?”
莫轩意就等他这一问,他来投奔,虽然有不得已的原因,但既来之,则安之,总得表现些才能出来,才能得到重视。他修为已废,失去了个人武力,这方面没了指望。至于所带来的人马,说实话,这么多人,这么多张嘴,反而是个累赘,一天下来,不知要消耗多少粮食,至于兵器盔甲那些,也得耗费不小。若陈三郎稍有疑心,根本就不会接纳他们。
既然陈三郎以诚相待,莫轩意自也不会遮遮掩掩,以往其建立洞庭军,占据中元府,苦心经营,但受限于诸种原因,一些抱负难以施展,总是缚手缚脚,感到憋闷。眼下到了崂山,未知前程如何,但已是同舟共度,自然也想此地能发展得起来。
“与蛮军抗争,别无捷径,唯兵强马壮矣,莫某不才,愿替公子练兵!”
闻言,陈三郎不由去望望江草齐。府城的兵,都是他在练,如今莫轩意自动请缨,就等于来争饭碗的。不过这也是好事,想要扩大基业,稳固势力,必须兵多将广,多多益善。
江草齐坐得安然,不管怎么算,他的地位都不是别人随便能取代的,且听三郎有何安排。
陈三郎想了想,说道:“距离崂山府城最近的是新宜县,那里正缺个主事,你若不嫌弃,可率部前去,建立新营,进行练兵。”
莫轩意一听,便知其意,有着下放锻炼考察的意思,但与此同时,又给予了极大的自主权,表示陈三郎对他并无相疑,否则的话,根本不会让他就此离开府城,而且还能带走洞庭军部众。
相比救命之恩,这份信任,更让莫轩意有所触动。过去他跟随元哥舒,除了那次到泾县执行刺杀任务之外,其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元哥舒身边,说好听点叫“出谋划策”,说难听点,就是“呼之即来,挥之即去”,他并不喜欢这样的角色,心中不甚痛快。而且元氏家族的核心秘密,他都是无从知晓,一直被排斥在外围,只了解到一点皮毛。当成了废人后,更是饱受冷眼欺凌,最后差点断送性命。
扬州之事,给予他巨大的打击影响,至今不曾恢复过来。
当即跪拜在地:“莫某定不负公子所望!”
陈三郎赶紧把他扶起:“时候不早,你还是早些回房休息,明天一早,就得做事了。”
“是!”
莫轩意告辞出去。
陈三郎问江草齐:“姐夫,你觉得这般安排如何?”
江草齐一竖大拇指,赞道:“不错,不远不近,恰到好处,留在府城中,反而不好,毕竟崂山境内,不仅仅只得一座府城,下面诸县也十分重要。经营得好了,可形成屏障,掎角之势,周转互通。就怕他练兵起来,会不会生出二心来,这个可得防备。”
陈三郎笑道:“人心若水,顺势而行,只要拿捏住大势,便不会生变。我观此人,若鹰,饱则归宿山林,无所事事,饿则振翅搏兔,不输犬马。”
江草齐听着,似懂非懂,但时至今日,对于这位小舅子已是十分信服,也不多想。若莫轩意敢有异心,斩杀即可,谅其成不了气候。
第四百零九章 书信求情,未雨绸缪
莫轩意等在府城休整了两天,第三天开拔前往新宜县,他只带了五百部众去,剩余的,都留在了府城军营。
这是一种效忠表态,若带齐人马离开,很容易招惹非议,引起不满。
莫轩意一直都是个聪明的人,过往新出茅庐,心气高傲,但在扬州吃了大亏后,他想明白了许多。
人生一世,可百折不挠,但绝不能不依不饶。改变下自己,其实并没有那么难。
留下的约三千部众全部交给了陈三郎,陈三郎又交给江草齐来练——从他们决定来投奔时开始,洞庭军便注定成为历史,不复存在。
多了近三千兵,江草齐兴奋不已。这些兵可不是新兵蛋子,而是经历过多场浴血奋战的老兵,搏杀经验丰厚,果敢英勇,战力不俗。虽然身上烙着莫轩意的痕迹,但正如陈三郎所说的,人心如水,喜随大势。
现在的大势,就是有饭吃,有肉吃,有银子领,有稳定可靠的地方居住。
陈三郎一向注重练兵,投入极大,甚至可以说“不惜重本”,兵练得苦,但待遇也是极好,好得能让许多人眼红。
然而这些,都是他们应得的。兵者,上得战场便分生死,每战一场,都是腰间别着脑袋,没有好回报,谁愿意搏命?
所以说养兵就是烧钱,兵越多,钱越多,并非是多多益善的事,还得掂量衡量财力是否跟得上。
陈三郎定下的目标是养一万左右的精兵,现在缺口还差一块,精兵难练,银子却是实打实地消耗出去了。周分曹等,心疼不已。
但诚如陈三郎所说,生逢乱世,活着才是最大的幸福。金山银山,不能吃不能穿,留着何用?而目前安居乐业的最大保障,只有兵甲势力。
“公子,武平县主事陆清远有书信来,请你过目。”
周分曹进来,手里拿着一封信。
陈三郎接过,撕开封口,慢慢看起来。不一会看完,放下纸张,微微一笑。
周分曹不禁好奇问:“公子,陆清远可是有事相求?”
“不错,是为他父亲求情的,说陆家等想要迁入府城来。”
周分曹也是莞尔一笑:“当日公子亲自去请,他们故作姿态不肯答应,现在倒好,迂回说情,眼巴巴想往这边凑。”
陈三郎道:“今时不同往日,那梅花谷,居不得了。”
周分曹哼了声:“依我看,这些人就该让他们在深山老林里呆着,有后悔之时。”
“不至于此,他们想来,就让他们来。不过目前府城内屋宇皆有主,地价不低,可绝不会有分配的。”
周分曹一听,顿时明白:“公子所言甚是。”
其实府城内的状况是地广人稀,几经战火,能不稀吗?但随着局势稳定下来,民生迟早恢复,将再度繁荣发展,价值自然水涨船高。
上次大战,几大意图作乱的家族尽数被灭,他们所拥有的土地房屋等自然归府衙所用,面积可不少,几乎达到了整个府城的三分之二,实在夸张。由此可见,这些家族势力平时搜刮得如何酷烈。
土地房屋归公后,陈三郎主要用来奖赏分配,比如雷威人等,他们进入府衙做事,自然得有住宅。从泾县跟随而至的“老人们”忠心耿耿,劳苦功高,也都有份。
即使如此,还剩有不少地方空着的,虚位以待。
当初陈三郎去梅花谷请人,他们要是来了,就有地方安居,可现在再来,待遇就不同了。
想住可以,但得掏钱来买。
如此一来,既得了人,又得了钱,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周分曹领会到了陈三郎的意思,心里乐开怀:这公子,倒挺有意思的,有时候看着风轻云淡,万物不拘,但有时候又细微显著,锱铢必较。
“先生,你等下便回复一封信给陆清远即可。”
“明白。”
陈三郎想了想,又问:“难民营弄得怎么样了?”
提到难民营,周分曹来了精神,此物乃是公子提出的新概念,那时听到,觉得十分新鲜,可又能很好地解决各种问题,真不知公子脑袋装着什么,总能不时有新奇点子出来。
难民营选址在城北数里开外,那儿地势开阔,平坦,足以大规模建造起陈三郎所描绘出来的难民营来。按照陈三郎要求,起码得容纳万人。
这个数目不小。
当有难民蜂拥而至,不可能让他们一下子涌入府城内,那样会酿成祸乱。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安置在城外,一一登记在册,记录清楚明白了,这才选择合适的难民入城。
何谓合适?
青壮有家室的优先,有某些技能的优先,会读书写字的优先……
乱世残酷,陈三郎纵然悲天悯人,也不可能做到十全十美,但求无愧于心。而且暂时进不得城的人住在难民营中,起码不会饿死冷死,比起茫无目的的流浪乞讨,不知好多少倍。
“半个月内,便能建好。”
周分曹回答。
这个进度,算是快速。他又说:“公子,我倒担心难民入境会造成大量骚乱,那些城镇村庄不堪其扰,怕会发生冲突,甚至厮杀。”
陈三郎道:“所以要引导疏通,下面的村镇,大都建立了围墙土堡。一般情况下不会有事,之前就发书给各县主事,让他们依照章程行事,只要执行得好,便不会出大问题。兵力方面,我会交代江将军的,倒时会派遣大量军伍出城,四下驰援呼应,压住场面。”
这就是兵多起来的好处,能打仗,能治安,衙役乡勇维持不住,直接出兵就好了。
陈三郎又道:“难民从四面八方来,首先会经过下面的县城村镇,他们会接纳消化一批,剩余的难民才会往府城来。如此,不管是县城还是府城,压力都不会太大,故而也不必太过担心。”
周分曹赞道:“这一切,都是公子未雨绸缪之功。对了,公子,你婚期将至,别的事就不用过多操劳,还是专心筹备娶许姑娘过门吧。”
陈三郎呵呵一笑:“是的,我快要大婚了。这一次,即使天塌下来,也挡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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