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5章 炼狱
作者:六月观主|发布时间:2024-06-29 04:51:25|字数:24505
夜色。
微风,细雨。
泥泞的土地,泛红的血水,残肢断臂,尸骨糜烂,断剑残刀,凌乱箭矢,碎裂的盔甲,满地皆是。
这里充满了触目惊心的景色。
这个夜里,一场惨烈的恶仗,蓦然打响。
喊杀的声音。
刀剑的交击。
弓弦的颤声,箭矢的破空声。
鲜血喷洒溅射的声音。
无穷的声音,汇作一股无比剧烈的洪流,冲上九天,席卷天穹。
两国交战,牵动天下大势,其气势之盛,卷动人间。
……
清原身在洞天福地,以八方道眼之术,从古镜之中,观看此中变化,亦觉心中震撼。
他是人仙之辈,一举一动,能搬山填海,莫说十万生灵,纵是百万之众,也能翻手将之覆灭,然而……这数十万大军的碰撞,携带着引动天地的大势,卷动过来,纵然是阳神真人位在当中,也难免是要被气势消泯。
“人世浩浩大势,莫过于此。”
清原神色凝重。
只见古镜之中,杀戮无穷。
白岳一刀劈落,将那一个蜀国年轻士卒,劈落下来。
一个面上犹带惊骇的头颅,飞到了远处,而他的身子,还往前扑了两步,才倒了下去。
一个活生生的性命,就这么消泯了去。
白岳脸上溅了些鲜红的血液,但他没有停歇,依然冲了上去。
杀戮没有间断。
有人死在战场之上,有人侥幸活命,却留下了手脚血肉在那战场之上。
上层人物一道命令,他们便要冲锋陷阵,挥洒热血。
于是,他们便拼出了这么一个令人骇然的场景。
性命二字,在这里与地上的尘埃,并无不同。
清原微微闭目。
在他心中,陡然浮现一个词语。
“人间炼狱。”
……
一场激战下来。
饶是白岳奋力杀敌,以他的强悍之处,却也带了不轻的伤势。
但梁国终究没能攻破剑门关的这处险要关隘。
姜柏鉴早已得知消息,准备了许多布置,应对来敌,应对天色变化,加上这处险要关隘,便轻易稳守住了。
这一仗下来,蜀国损伤不多,但梁国损兵折将,则极为严重,尤其是前锋军队,尽数覆灭。
“趁着夜雨掩护,攻破剑门关,确实是有希望的。”
清原暗道:“可惜有眼道人这厮,姜柏鉴已经知晓此事,有所布置,那么这场风雨便不是邓隐的助力,而是极大的阻力了……风雨之势,本是邓隐的依仗,可却变成了姜柏鉴的依仗,这便是郭老的厉害之处了。”
清原略微摇头,稍有感慨,经过白岳,以八方道眼之术,可以得知,邓隐军中已是一片愁云惨淡。
此行邓隐本是趁势而去,试图一举攻破剑门,直入蜀国京城,从此统合中土,成就大业。
战前他甚至有七成把握,可谓信心十足。
然而,他未有想到,姜柏鉴仿佛有料敌先机的本事,竟是早有布置……原本对他而言,这场风雨乃是极大的助力,可如今却成了他损兵折将的极大原因。
如今伤亡惨重,这让邓隐不禁万分恼怒,连连怒喝。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而他已经两次攻打蜀国,接连受挫,而这一次损伤之惨重,令人心惊,对于军中士气,已是极大的打击,整个军营当中,都笼罩着一层阴霾。
“绝不仅仅是如此。”
清原暗道:“只怕没有这般简单罢?”
……
剑门关内。
蜀国军中。
姜柏鉴获胜一场,心中亦是难免欢喜,召集众将,论功行赏,随后又是一场交代,有了一场新的布置,但也只是以严防为主。
待得议事过后,范八自觉守在了营帐外围。
营帐之中,只有姜柏鉴与谢三。
“将军心中似有忧虑?”谢三心思细腻,顿时看出端倪。
“这一次胜过了邓隐,他必然更为谨慎,甚至会认为他那边消息泄露出来,从而进行一场清洗。”姜柏鉴说道:“他军中的变化,倒也不重要,只是,我心中隐约觉得不安,似乎还忽略了什么?”
谢三沉吟道:“不安?”
二人俱是身经百战,也善于权谋,对于这种不安之感,也不会轻易忽略。
无风不起浪,源自于心中的不安,多是来自于多年来与人交锋所积累的经验,所诞生的敏锐感官……若真是错觉也还罢了,若真有变化,倘如忽略过去,往往会铸成大错,这类事情,并非没有先例。
“从蜀国地势而言,剑门关便如同一座大门,我等守住了剑门关,便是紧闭大门。”
姜柏鉴思索着道:“其余各方国土,失陷的已是失陷,而尚未失陷又难以守住的,也已经彻底舍弃,接下来梁国想要再进一步,只能从剑门关入手。”
谢三沉吟片刻,点头道:“将军所言正是,除剑门关外,其余地方,便要穿过丛林险地,这些地方……地势艰险,有毒虫猛兽,有沼泽瘴气,着实不易行军,大批兵马是过不来的。”
“等一下……”
姜柏鉴略微抬手,皱着眉头道:“其他地方,大批兵马是过不来的?”
谢三点头道:“这是自然。”
姜柏鉴手中一握,凭空一股劲气,从拳掌之间迸发出来,令人心惊。
“大批兵马过不来,那么小批人马呢?”姜柏鉴道。
“小批人马?”谢三错愕道:“人数不多,又有何用?”
“如何没有用处?”姜柏鉴沉声说道:“上次败于邓隐手中,一退再退,你是忘了白衣军那二百精锐么?”
谢三闻言,陡然一惊。
那一场仗,可谓是惨白收场,从而弃城而退,且一退再退。
其中有胡皓严宇甚至蒋费等人从中作梗,但究其缘故,还是那二百白衣军。
二百精锐,毁去军中粮草,当时让他们心惊到了极点,尽管二百精锐全数覆灭,但为了围杀他们,竟然折损千余人之多。
而这一次围杀,是数十万大军将他们团团围住,且没有地势险要可言,从平地上正面厮杀,竟也显得如此悍勇。
这也是让姜柏鉴心生骇意,从而命谢七暗中携带军士,出海练兵,试图得到一支不亚于白衣军的精锐。
谢三只觉口干舌燥。
“若是白衣军,他们不仅骁勇善战,还善于隐匿,穿过险地不是难事,折损也不会惊人,就算分批过来,到了蜀国,隐匿下去,也不会轻易显露行迹。”
姜柏鉴深吸口气,道:“白衣军冒险横渡至蜀国,绝不是什么难事……只怕这才是我心中不安的源头。这些时日,邓隐两日攻打,教我不得分心,他这老将怕也是少不了有牵扯着我心神,让我忽略这一方面的想法。”
这般说着,他略微挥手,将上面绘画着剑门关以及周边地势的这一副地势图卷起。
然后,他再度铺下一张地势图,掀了开来。
地势图上,赫然绘画着整个中土的地势,其中不仅只有蜀国,也包含了梁国。
第八百零一章 阴符关
“陈芝云麾下的白衣军,驻守在梁国之中,距京城稍远,但又不会过于遥远。”
姜柏鉴说道:“这也是当年梁国那老皇帝的忌惮所致,这个距离之下,一旦京城发生变故,可以让白衣军来援。但若是白衣军怀有异心,想要攻入京城,也要经过一段道路,让京城先一步得到消息。”
他手指在地势图上轻轻划过,以手指为量,口中说道:“倘如我是陈芝云,想要从这里潜入蜀国,必然会经过这个方向,而这里直指……”
手指划过,在地势图上一个位置停下。
那里是蜀国的一处要隘。
谢三凑近前来,低头看去,赫然见得上面写着三个字:阴符关。
“阴符关是谁人驻守?”
“蒋景流。”
“什么?”
姜柏鉴震了一下,旋即脸色一沉,道:“是他?”
当初蒋景流也是他的心腹之一,在当年战败退守之时,命蒋景流来援,未想蒋景流早被严宇收买,懈怠不前,导致他兵将无援,从而兵败。
这兵败之责,无论是和缘故,但最终还是落在了姜柏鉴头上……于是,他便被革去了大将军之职。
而蒋景流这厮,被严宇、胡皓、蒋费等三人齐名保下,至今未有罪责。
姜柏鉴这些年,也几乎少有听闻蒋景流之名,未想却是在镇守阴符关要隘。
“当初一战,蒋景流罪大恶极。”
谢三说道:“严宇和胡皓倒是对他颇为赞赏,但是蒋费这人还算为国,虽然觉得此人能让将军你手中的兵权落空,算是有功,但当年一仗,误国误军,也有大罪,便不应重用,故而将之贬至阴符关。至于严宇和胡皓,见他保了性命,也就没有跟蒋费撕破颜面。”
说着,谢三冷笑了声,道:“三年前他派人传来消息,忏悔当年过错,狡辩说是被严宇假传军令所误。想来,该是他这些年境遇不好,想要重归将军麾下,再得重用,只是这家伙也是疯了头,还真当咱们是收废物的不成?要不是碍于蜀国的规矩,我早已派人刺杀了他。”
姜柏鉴只听了前半截话,后半截话便忽略了过去,他露出沉思之色,说道:“蒋景流此人,我不放心。”
谢三赞同道:“这厮着实不堪重用。”
姜柏鉴说道:“咱们稳守剑门关,只须再过月余光景,想来文先生那边布局掀开,梁国上下动荡,或可反败为胜。”
谢三说道:“我军占据剑门关险地,加上燕闲能窥探各方,加上郭老可以观察天时,如今又是士气大涨,天时人和地利齐至,虽不能反转局势而直接取胜,但稳守月余,绝非难事。”
姜柏鉴说道:“只要决策没有太大错漏,便不会出错,有了燕闲,可知对方一切动静,便可随机应变,但我怕的是……阴符关。”
谢三皱眉道:“怎么办?”
姜柏鉴沉吟了片刻,然后说道:“不如这样,你将军中最精锐的人物,连同谢七麾下这一批麒麟军,交由老八统领,让老八急行军,赶至阴符关,取我令牌,将蒋景流革了职位,接过阴符关。”
顿了一下,说道:“老八虽然看似鲁莽,实则粗中有细。最重要的是,我信不过蒋景流,只有老八过去,我才能放心。”
谢三也迟疑了一下,想了少许时候,才道:“既然这样,那么我这就去着手准备。”
姜柏鉴说道:“把圣旨带上,让阴符关的人都尽数知晓此事,倘如蒋景流有所异动,便让老八直接斩了他。”
“这……”谢三迟疑道:“蒋景流毕竟是蜀国一位将军,这么将他斩了,也不好交代,何况皇上对于你早有几分不满,这次无奈让你重新掌军,但你未经通禀,擅自斩杀一位将军,只怕要引大祸。”
“局势非同以往。”姜柏鉴正色说道:“战时之事,紧急行事,所谓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想当年葛相爷要不是被先帝忌惮,而强令归来,想来如今梁国也已经并入了蜀国。我是降将,这些年来,过于注重君命,但事涉国之安危,顾不得了。”
谢三皱着眉头道:“我倒是觉得,倘如蒋景流当真是有异动,让老八将他拘禁起来便罢,通报皇上,让皇上定夺,要杀要放,皆该交由皇上定夺……否则,哪怕这次蜀国大胜,可将军难免也落得一个不尊皇上的罪名,这罪名可大可小,以胡皓的谗言,以皇上的不满,便是让将军遭一场大难,也不意外。”
姜柏鉴顿了一下,然后咬牙道:“就按我说的办,这事需要震慑,手腕须得强硬,至于今后的事情,今后再说罢……如今当真不容得一点变故,倘如真有变故,便后悔莫及,就连蜀国都要有覆灭之危,还谈什么降罪?”
谢三闻言,震了一下,才道:“好。”
话毕,他领命而去。
……
三危之山。
洞天福地。
“阴符关?”
清原目光一凝。
自从白晓离开了陈芝云军中,他对于白衣军便是一无所知,对于梁国的局势,也绝大多数来自于文先生。
但是文先生如今对于白衣军的事情,也同样是所知不多。
尽管清原可以察知许多事情的真相,但是对于白衣军,只因气运雄厚,探查不清,只有朦朦胧胧的感应,甚至是朦朦胧胧的错觉,甚至比起寻常聪慧之人的推算,还要更为模糊。
正如白衣军之事,清原便想不到这点,但姜柏鉴作为一介凡人,可领兵多年的敏锐之感,终于还是让他意识到了这里。
“邓隐这大敌当前,姜柏鉴也不能分心,但他依然是能察觉到阴符关的要害之处,也真是非同寻常。”
清原暗道:“就不知道,他是否真能赶得及了?”
……
剑门关。
姜柏鉴派出了范八,将军中最精锐的一支队列,送往了阴符关。
他端坐营帐内,心中犹有不安。
然而才过片刻,外边忽然有人来报。
“将军。”
“怎么?”
“外头射来一支箭矢,上面卷着一封信纸,言明是将军亲启。”那小将语气匆忙,双手捧着一根箭矢,上面卷着一封书信。
“外头射来的箭矢?”姜柏鉴略微皱眉。
“是。”小将应了一声。
“邓隐军中的……”
姜柏鉴目光微凝。
关外只有邓隐大军,这箭矢自然是邓隐军中来的。
只是不知,这封信是出自于谁人手中?
是敌是友?
是文先生安插的人手?
还是来自于邓隐的一场另类的交谈?
姜柏鉴心中想法纷乱,一闪而过,然后接过一道布巾,命这小将,把箭矢及信纸擦拭干净,避免有毒。
待得接过信纸,便挥手示意那小将退下,将信纸摊开。
见得信外一层的字,姜柏鉴沉默了下来。
“邓隐的亲笔书信?”
第八百零二章 邓隐来信
吾友姜柏鉴亲启。
只外边这句话,便让姜柏鉴露出了冷笑之色。
他拆开了这封信,将之摊开,细看下去,神色逐渐凝重。
……
邓某久闻将军之名,亦曾交锋数次,虽从未谋面,却彼此相熟,想来你我互相之了解,怕是比自身尤是更甚三分。
这些年来,邓某人对将军一向崇敬,几欲引为知己,怎奈何分属两国,各据一方,纵有万分欣赏,也终究为敌,所谓造化弄人,殊为可叹。
据传当年将军亦为我梁国中人,乃杰出将领之辈,奈何天水郡守昏庸无知,猜忌将军,未能重用,致使将军无奈投至蜀国。
邓某人心中,每每思及至此,心痛万分。
未能与将军同堂共事,亦为心中之大憾也。
今蜀国气运将尽,内中早已腐蚀,可叹将军纵有大才,也难力挽狂澜,与其随蜀国一同覆灭,不若重归梁国?
想将军这些年来,虽阻拦梁国甚重,然梁国之中,多为贤才,定会重用,邓某人亦敢立誓,力保将军。
蜀国之中,奸佞当道,皇帝昏庸,朝堂上下皆无能人,唯将军一人为真才之士,何苦为蜀国陪葬,螳臂当车?
将军当年亦是梁国将领,想来亦难免思及故国景色,往昔故人,如今得以重归故里,何不美哉?
你我已交锋多年,互相熟悉,邓某人心中崇敬万分,还望将军能与邓某一个机会,得以与将军同朝共事,得以与将军同席饮酒。
想将军……
……
“不知所谓!”
姜柏鉴面色冰冷,看到这里,伸手一样,便将之震作齑粉。
如今蜀国大致上看来,确实是陷入极为恶劣的颓势,灭国之危就在当前。
若换了一个信念不甚坚定的人物,兴许在邓隐这几句话当中,即便没有真正倒戈相向,也会有些摇摆,那么谋划出军之时,便难免有了两分约束,自是极为不利。
“点明我曾是梁国将领,是让我明白,我为蜀国,不是为国为民?”
“将当年事推在郡守身上,是让我对梁国莫要不满?”
“能够力保于我,是让我多出一条生路,也就难免有些另类的想法……”
姜柏鉴冷声笑道:“倒也真是有些想法。”
若不是陈芝云那事,他或许还觉得邓隐这次的手法,当真浅薄。
而若想得更深一步,他会觉得邓隐不应该这般浅薄,于是会深思邓隐这一封信件当中蕴藏的深意。
这样一来,便又不得分心。
“如今看来,邓隐是用这一封信,给我添堵,使我又不得分心,再一步忽略陈芝云那边。”
姜柏鉴冷声道:“老奸巨猾。”
说着,他略微一拍,顿时有些异样的声音传开。
过了约有小半个时辰,谢三匆匆而来。
“事情如何?”
“老八动身了。”
谢三说道:“至于严宇,这些时日较为古怪。”
姜柏鉴摆手道:“好生看管,他如今就只是阶下之囚,无关紧要。更何况,严宇也只是一条命,可剑门关内外,近些时日埋下了多少条命?你只须让人看住,便不必理会了,必要时我准你斩了严宇,后果我来负责。”
谢三极少见到将军会有这般狠辣的时候,神色严肃,点头道:“明白。”
姜柏鉴顿了一下,说道:“就在刚才,有一员小将,送来了邓隐用箭矢射进来的一封信。”
谢三闻言,当即一震,道:“他送什么信?”
姜柏鉴冷笑道:“算是劝降,却又不完全是。”
谢三略有不解。
姜柏鉴把适才的书信内容,尽数告知于谢三,然后又把自己的这些推断,尽数告知于了谢三。
他们两人,这些年来,共同出谋划策,也十分默契。
“只怕不仅如将军所想……”谢三抬头看了一眼,道:“想来邓隐会在这些时日,将书信的事情,以及信件的内容,尽数散发出来。”
姜柏鉴闻言,道:“有道理。”
他本来就是梁国的降将,如今梁国将领用这一封信,用当年的事情来劝降于他,尽管他姜柏鉴信念坚定,可是蜀国上下却未必能尽信他。
下方的兵将士卒,只要被人煽动,就难免军心不稳,犹疑不定。
至于上面那位皇帝,自认为能知天下事,能辨天下事,能胜天下人,实际上,就连姜柏鉴也不得承认,他所为之效忠的这位蜀国皇帝,自幼深居宫中,一切所知天下事,从来是胡皓等人透露过来的,那些不该他知晓的,他根本不知晓,那些该他知晓的,他也同样不知。
这位当朝皇帝的眼界,过于狭隘,他自认为聪明才智,但一切的一切,也全都是从典籍之上所见的历代故事而已。
而在胡皓的引导下,这位皇上一直对自己这梁国降将有所不满。
这一次,哪怕胡皓没有煽风点火,但只要梁国那边在朝堂上有所布置,就能将这些事情传到皇帝耳中,待得知晓这信中内容,这位皇上难免也要更为忌惮,指不定还会在这个时候,革去自己的兵权。
“京城距此还远,你立即传讯谢七,严密关注朝堂之事。”
姜柏鉴沉吟着说道:“至于这边,自今日起,你严查此事,但凡一点苗头,尽数诛灭。”
谢三点头道:“是。”
“你去办……”
姜柏鉴略微挥手,竟觉几分无力。
邓隐一封信,主要只是动摇他心,但他心中坚定,也就无用了。
这本是无关紧要的一桩事。
然而,蜀国局势,内忧外患,朝堂上糜烂不堪,市井间百姓愚昧……他作为降将,哪怕官拜大将军,竟然也倍受忌惮,难以受得皇上尽信。
这区区一封信,放在梁国,放在邓隐身上,却也微不足道,然而放在他身上,却极可能被皇帝忌惮,招致大祸,极可能便成为蜀国颠覆的一个引子。
这般事情,该是何等讽刺?
谢三微微闭目,心中难免有所愤懑,竟觉邓隐所言,似乎也不无道理,投归梁国,也并非坏事。
“将军……”谢三欲言又止,但心知姜柏鉴信念至坚,话到嘴边,便又收了回去,只是匆匆施了一礼,便即离去。
第八百零三章 箭矢
剑门关。
接连经过几场大战之后,蜀国军营当中,也不如之前那般士气高昂。只是,因为接连数次,俱都稳守,且占得便宜,却也不至于有所萎靡。
整体来说,蜀国军中,要比梁国大军的士气,更盛几分。
……
无数个营帐之中。
其中不起眼的一个,里头住了两个人。
原本这里有五人之多,五人为一伍,如今就连伍长也都阵亡了。
伍长年近三十,是他们五人当中岁数最大的一人,也是冲在前头的一人,被人一刀劈了下来,头也滚到了一边。当时小周和小钱二人想要上去报仇,一个被流矢射中,一个也被人砍倒,都把尸首丢在了战场上。
石冲本想上去,把尸首夺回来,却也终究无奈,哭着被人拉了回来。
把石冲拉回来的,不是旁人,正是化名姓古的白孤魂。
正是因此,此时此刻,石冲看向白孤魂的目光,还带着几分不善,心中不免想着,若不是这人拉走了自己,那么伍长他们又怎么可能这时还躺在尸堆里?
石冲脸色难看,狠狠看了他一眼。
白孤魂神色平淡,坐在一边,依然如旧。
小石头心中愈发愤怒,这厮以往就特立独行,这次伍长等人都已死了,这个混账仍然平平淡淡,也不见半点伤心。
“你……”
小石头话到嘴边,终究缩了回来,轻轻哼了一句。
就在这时,有人掀开营帐,走了进来。
“小石头……”
石青露出笑容,顿时走了过来。
石冲抬起头来,叫了声干爹,便坐了下来,显得闷闷不乐。
石青自从认了义子以来,对于这个营帐,也一向是较为熟悉,他也知晓伍长等几人已经阵亡,想起那些年轻人,心中也不由得有些阴郁,他叹了声,拍了拍石冲的肩膀,道:“干爹知道你心里不好受,他们都是好小子,对你也颇照顾,总之……”
顿了一下,石青叹了一声,道:“干爹心里也不好受。”
石冲嗯了一声,默然不语。
“伤心也没有用,战场之上,老爹也不知道遇上过多少次这种事情了,习惯了也就看得淡了。”石青将手中的食盒放下,说道:“来,吃些东西。”
石冲本是热血少年,也是任性之人,他觉得干爹说得过于轻描淡写,过于无情了些,心中不禁一阵不满,便要抬手把食盒掀翻,但要用力时,终究把脾气压住了下来,轻轻嗯了一声,接过了食盒。
石青见他接过食盒,才松了口气,看向了白孤魂,笑了声,道:“我听说了,谢谢你救了小石头。”
那个孤僻冷漠的少年,仰躺在床上,微微闭目,稍微点头。
石冲见他如此轻慢,不禁恼怒,道:“干爹,你谢他作甚么?这人无情无义,就看着伍长他们的尸体扔在了战场上,要不是他拉着我,我已经把伍长他们带回来了,我看这人就是平常不跟伍长他们来往,没情义可说,才这么狠心……”
“小石头!”石青喝了一声,道:“小古是救了你一命,就连你们伍长都倒下了,就凭你这三脚猫的身手,还能比你们伍长厉害?”
石冲闻言,愤愤不平。
石青转过头来,朝着白孤魂道了声歉。
白孤魂依然如故,仿若不觉。
石青摸爬打滚了多年,倒也不会因此而恼怒,他收回目光,看向了石冲,叹了声,道:“战场之上,任何人都可能会死,无论是你们伍长,甚至是你……干爹这辈子都在军营里边了,只有你这么个孩子,不论如何,我都想你能好好的。”
石冲心中忽然感到酸涩,点了点头。
“大战不会持续太久的,无论是梁国还是蜀国,长年累月的对峙,都不大可能。”
石青说道:“以老爹的经验来看,只要撑得下去便好,想来以大将军的本事,要借着这剑门关,守住大势,不会是难事,这之前几次邓隐来犯,也不都被打回去了么?你这孩子,凡事要多长几个心眼,不要傻乎乎地去送死。”
他口中说着,逐渐低下头来,说道:“老爹还想带你认祖归宗来着,你我认了父子,但你也还不知道家乡是什么模样罢?小石头,你也想要见见咱们老家的模样罢?”
“我……”
“怎么不说了?”
石青抬起头来,怔在了那里。
只见那少年额间插了一根箭矢,鲜血汨汨,看他双口开合,双目圆睁,正是死不瞑目。
“小石头?”
石青只觉脑袋陡然空白。
白孤魂陡然睁开双目,眼中闪过寒光。
外头传来纷乱吵杂的声音。
“敌袭!”
“敌君来犯!”
“杀!”
所有的声音,汇成杀机凛冽的洪流。
石青充耳不闻,他颤抖着伸出手去,在那少年的脸上抹了几把,老泪纵横。
“临到老来,认了个孩子,怎么还就白发人送黑发人了?”
他涩然一笑,看了看那少年的尸首,看了看散落的食物,接过石冲身后的刀,陡然拔刀,朝外头冲了出去。
他是老卒。
但他也还是身经百战而不死的悍卒。
白孤魂站在他旁边,看着他抽刀冲了出去,没有拦阻。
静了片刻,白孤魂走到了那名为石冲的少年的尸首前面,低头俯视下来,看着那死不瞑目的稚嫩面容。
这个来自于临东白氏的少年,神色冷漠,沉寂不语。
他不善于言辞,他也不善于跟人交往,但他并非草木。
在他眼中,闪过一缕黯然。
这些时日,这个营帐之中的几人,欢声谈笑,互相调侃,相互帮助,尽管自己没有融入其中,但却也并非没有受到感染。
现如今,这个营帐之中的人,都已死了。
白孤魂看着石冲的尸首,微微蹲下身子,抽出了那一根箭矢,将他双目合上。
之前他就已经救过一回这名为石冲的少年,尽管石冲并不领情,但他也并未恼怒,依然平淡,并且,在心里头,他也并非没有对于伍长等人阵亡的悲伤。
“你……”
白孤魂话到口中,终究没有开口,只是摇头。
他看着这根染血的箭矢,感应到了发箭之人。
他取过了一柄强弓,转身走出营帐。
他一向少言寡语,但许多事情,不可说,但可做。
如今,他也想要替这少年,报这一箭之仇。
第八百零四章 对与错
这一日,邓隐一批兵马来犯,但只是以探查虚实为主,先是一轮箭矢射过来,稍微交手,便即退回。
双方都没有太大的折损,也仅百余人死伤。
“邓隐这回,又是袭扰。”
姜柏鉴微微闭目。
上一次是书信过来,动摇人心,并暗中散播消息,试图使蜀国君臣猜忌,产生动荡。
这一次又是前来袭扰,作为试探。
这屡屡不断的试探,若是放在之前,必要推测邓隐是否有什么另类的布置,或许有其他什么想法,也就无法分心。
但此刻想来,邓隐这是给陈芝云作掩护,吸引了自己这边的关注,让自己无法分神,也就忽略了陈芝云行事。
“大将军。”
外边传来声音,道:“这是谢三将军统计的伤亡人数。”
姜柏鉴道:“拿上来罢。”
进来的是一员小兵,貌约十五六岁,显得十分稚嫩,只是脸上带了一道刀伤,血痂凝结,还未成疤。
姜柏鉴从他手里接过折纸,看了他一眼,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兵低声道:“回大将军,属下姓周,叫做周五。”
“周五?你多大了?”
“十六。”
“虚岁?”
“是。”
“还年轻……”姜柏鉴点了点头,他看了那小兵一眼,说道:“待会儿你去后边取药时,让医官给你看看,不要留下疤痕了。”
“这……”那小兵怔了一下,道:“医官们都十分繁忙,这点小伤他们不会管的。”
“就说是大将军的意思。”姜柏鉴说道:“好歹年纪轻轻,总不能这就留下疤痕了。”
小兵闻言,忽然眼圈儿发红,又想起那些倒在战场上的伙伴,心中竟是十分悲切。
姜柏鉴执掌军中多年,大约能知这小兵心中的情绪,不禁也有些感染。
十五六岁的年纪,最是多愁善感,承受了这许多的生死,承受了这战火的残酷,承受了世间的冰冷,也不是寻常少年可以坚持下来的。
往年也不知道多少个年轻士卒,遇见这腥风血雨,或是在战场上呆如木桩,成了活靶子一样,或是吓得疯疯癫癫,再无机智。
真正能在战场上存活下来的,才是精锐。
这个小兵,也算是精锐之一了。
“战事不会长久的。”
姜柏鉴忽然说道:“无论是对他们而言,还是对我们而言,长久的攻防都吃不消,而我们不可能退却,所以,到头来,梁国会退的,你不要担心。”
说着,他不禁问道:“你这孩子,家中还有人么?”
周五点头道:“有个娘亲,还有个弟弟。”
姜柏鉴问道:“你父亲呢?”
周五低声道:“几年前在东条关阵亡了。”
姜柏鉴一时间,竟是不知如何作答,过了片刻,才道:“你可曾想过回家?”
周五没有否认,点点头,道:“想。”
姜柏鉴笑着说道:“过了这阵子,我准你回去探亲。”
周五脸上露出喜色,然而下一刻,便摇了摇头。
“为什么?”姜柏鉴见他摇头,顿生不解,道。
“很多人都想回家。”周五想了想,说道:“我们伍长也十年都没回家了,还有很多人死在战场上,像是我们帐下的祁小……他年纪比我小,从入军以来,都在想家,昨夜洗澡时还在哭,但他已经回不了家了。”
“他在这份名单里?”姜柏鉴看着记载此次阵亡名单的这张纸,似乎想到了什么。
“是啊。”周五低声道:“属下家里还有个弟弟,大将军还是让其他人回家看看吧?”
“嗯。”姜柏鉴闭着眼睛,应了一声。
“大将军……”周五施了一礼,小心翼翼道:“属下告退?”
“去罢。”姜柏鉴微微仰头,双目闭着,挥了挥手。
过了约有半盏茶的时候,才见姜柏鉴睁开双眼,叹了一声。
……
“将军这是怎么了?”
谢三走了进来,发觉姜柏鉴情绪不高,不由得问了一声。
姜柏鉴没有回答,只是问道:“你说我这是对了,还是错了?”
谢三显得十分疑惑,道:“将军这是?”
姜柏鉴将与那小兵的话,逐一说来。
就连谢三,都沉默了下来。
“像是这样的年轻人,数不胜数。”
姜柏鉴说道:“我在想,我为了蜀国,稳守剑门关,保住了蜀国不灭,朝堂得以稳定,百姓不受波荡,这本是好事,但真是如此么?”
“我自年少时便在军中,从天水时遇葛相,直至如今,凭借一身所学,或守城,或攻城,都中规中矩,没有太大差错。”
“但是,如果我没有死守剑门关,是不是死去的人会少一些?”
“我本以为我是保家卫国,但这样一来,冥冥之中,我是否造了更大的杀孽?”
姜柏鉴揉了揉眉宇,道:“我一直认为自己可以问心无愧,但如今看来,姜某人当真不是一个善类。细算过来,这些年不知因我的缘故,梁国与蜀国之间,不知死了多少人。”
“倘如当年天水之时,我没有去阻葛相,那么天水会被葛相轻易取得,中间两方的损伤会少许多。再如现今剑门关前,我若没有来阻邓隐,那么梁蜀双方,胜负立分,是不是也会让伤亡减少许多?”
他这般说着,朝着谢三看了过去。
谢三沉默了许久,然后说道:“这两日来,将军似乎多愁善感了许多。”
姜柏鉴低声道:“兴许是觉得,梁国与蜀国之间,要分出胜负了,难免有些感慨罢。”
他出身梁国,今效力蜀国。
这一次大战下来,剑门关若是失守,蜀国要灭。
这一次剑门关若是稳守,文先生行事完善,那么梁国动荡,他大军发出,应能覆灭梁国。
无论是哪一方的胜负,对于姜柏鉴来说,都难免感慨万千。
“那个名为周五的小兵。”
姜柏鉴低声道:“挨过这一阵,他若没有阵亡在战场上,就让他回家去罢。”
谢三应了一声。
战场之势,瞬息万变。
无论是哪一方,风吹草动之下,上位者的决策,便可以牵动无数人的生死。
在这里,人命如草芥,数以千百甚至数以十万的人命,宛如蝼蚁一般,区区一条人命,又怎么起眼?
谁也不能保证,那个年轻人就一定能活着。
“将军……”
谢三上前来,正要说话,忽然间,耳朵一动,停了下来。
姜柏鉴感知比他更为敏锐,顿时神色肃然,道:“老八传讯回来了。”
他对于阴符关那边,也是万分关注,甚至觉得那里才是真正的战场,比之于剑门关兴许还更为凶险。
听到了这个声音,姜柏鉴不禁起身来,亲自往外走出去。
第八百零五章 长驱直入
白衣军穿林渡河,至阴符关。
阴符关将领蒋景流,听闻陈芝云亲自领军,不战而逃。
阴符关失守!
……
嘭!
姜柏鉴一掌拍落下来,面前的桌案崩成了粉碎。
“蒋!景!流!”
姜柏鉴脸色阴沉,道:“这混账果然靠不住。”
谢三亦是惊怒交加,道:“此前谁也想不到,阴符关有这般重要,把蒋景流放在阴符关,本就是把他放逐边缘,未想阴符关竟成破绽所在。”
“此事如我所想。”姜柏鉴略微垂首,沉声道:“数千白衣军,以人数论,本不足为虑,但他们乃是精锐之中的精锐,如同一把尖刀那般,哪怕数十万大军的阵势,他们都能来回切割,只怕以白衣军的本领,在蜀国之中横冲直撞,也不会有多少限制……我最担心的是,陈芝云将是一路往京城而去。”
“可眼却不是可以轻易抽调兵马前往京城的时候。”谢三说道:“邓隐大军人数为众,你我只能以剑门关的地利为凭仗,但若是抽调兵马,必然空虚,哪怕剑门关再是险要,也终究是要出错。”
姜柏鉴微微摇头,说道:“但不能任由京城那边出事,你莫要看胡皓等人在朝堂上面翻弄风云,似乎颇为厉害,但真正大军攻城,就凭他们那点只会暗杀行刺的手段,也都是空谈。京城乃是蜀国的中心,皇帝乃是蜀国的根本,一旦出错,剑门关便是能守千年,也是枉然。”
顿了一下,才听他道:“老八现在如何?”
谢三说道:“老八见阴符关是座空城,已经带着人马,沿着痕迹追过去。”
“鲁莽!”姜柏鉴低斥一声。
谢三低声道:“他手下这批麒麟军,是这十万大军之中最为精锐的一批人物,如同锋刃一般锐利,兴许真能阻拦。”
姜柏鉴皱眉道:“麒麟军再是厉害,同等人数之下,最多只能与白衣军并驾齐驱,而不是能够力压白衣军。而现在,陈芝云七千白衣军,尽数踏足蜀国境内,加上陈芝云亲自领兵,老八凭借区区数百人,前去送死么?”
谢三神色低沉,说道:“老八应该是要赶在前头,先一步接手京城的禁卫,凭借他手下这批人,凭借麒麟军的厉害,加上守城的禁卫,想来也是可以抵御得住的。”
姜柏鉴微微闭目,沉思许久,然后说道:“你领着我的令牌,携三万人过去,回援京城。”
谢三顿时一震,道:“这……”
姜柏鉴说道:“老八即便抵御得住,也绝不能长久,须得有援兵相助,否则,京城迟早还是要破。我想,以你的本事,加上三万兵马,与老八配合,就算不能全歼白衣军,也能让陈芝云退去。”
陈芝云数千之众,号称能敌数十万大军,但实际上,他们冲入数十万大军的阵势,周边围住他们的兵将,也终究有限,而并非全数扑上,一人敌百。
若要以数千之众,跟数十万大军来回冲杀,纵然是再厉害的兵马,也不可能办到。当年陈芝云大胜,也只是冲垮了葛盏的阵势而已。
如今三万兵马,只要谢三运用得当,加上范八在内,要击退陈芝云,并非不能。
“不行。”谢三微微摇头,皱着眉头道:“这剑门关的兵力,本就弱于对方,如何还能抽调三万人?”
“无妨。”姜柏鉴摆手说道:“剑门关乃是险地,能得地利,加上眼道人能知对方一切动静,加上郭老能观测天象,这种种有利之处,应能弥补兵力不足带来的弊端。”
谢三还要再说,却见姜柏鉴抬手压了下去,道:“不必再说了,我自有主张。”
“这……”
谢三犹疑不定。
姜柏鉴说道:“这些年来,我走中庸之道,遇强则强,你也并非不知。外人道我平庸无能,但你应该知晓我的本领,这种种优势之下,我姜柏鉴若是还挡不住邓隐,这数十年来所学的兵法,这数十年来所经历的大战,岂非可笑?”
说到后来,纵然是这位以温和平淡示人的蜀国大将军,也有了一种难言的傲气。
谢三心中的犹疑,不知怎地,便在这一股傲气之下,陡然烟消云散,点头道:“我这就点兵,即刻启程。”
姜柏鉴说道:“先吃过饭,清整一番,再急行军过去。”
谢三拱手道:“是。”
……
三危之山。
洞天福地。
清原看着古镜当中的变化,露出凝重之色。
他念头一转,顿时便将古镜之中显化的场景,转到了京城所在。
赵徐身上的神符,已经化在了赵徐的身上,让清原得以观看整个京城的风吹草动。
此刻的京城,还不知阴符关已经失守。
消息尚未传来。
但清原知晓,陈芝云已经一路赶来。
一路穿破,宛如尖刀刺入了皮肉,几乎没有任何阻碍,直至蜀国京城,直刺要害之处。
“姜柏鉴那边,已经是反应较快,但不知是否真能赶上?”
清原暗道:“如今姜柏鉴已是在催促文先生早日布置成功,由朝堂之上,再到市井之间,把数十年来布下的隐患,都尽数揭开来,看来也是愈发意识到危机逼迫。”
只要京城这边不失,剑门关那边不失,而又让梁国那边产生动荡,那么局势或许便真能翻转过来。
甚至,姜伯鉴在更深的一层,兴许还有布置。
只是这种布置,文先生不甚清楚,赵徐一无所知,清原也无从探查。
更何况,是否有这么一层布置,对于清原而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在这平定天下的局势之中,他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而那些被他神符依附的人物,又能起到多大的作用,这将决定日后封神事毕,他能获取多少天地的功德。
“快了。”
清原闭着眼睛,这般想道。
他仿佛感受到一股洪流,席卷天地,遍及人间。
而在这一股洪流之下,还有许多道异样的力量,或是助力,或是阻力。
其中有守正道门引导大势的浩荡之力。
当中也他清原暗藏洪流之下的神符。
但冥冥之中,似乎也有魔祖的气息?
第八百零六章 兵临城下!
蜀国。
京城。
比之于前线的战火烽烟,这里要显得风平浪静。
尽管前线战事,牵动整个蜀国,也让这里的百姓,难免心中忧虑,但相隔甚远,不在战场之上,终究没有体会到战场上的残酷,也没有体会到战事紧急的迫切之感。
因此,这座京城,终究还显得平静。
甚至有不少人,认为蜀国依然强大,认为朝廷上层人物必有布置,认为蜀国不会灭亡,至今还未有意识到危机所在,时日依旧如往昔般度过。
“那是什么?”
忽然间,有守城将士,在城楼之上,遥望前方,但见尘埃滚滚,朦胧不清,他极目眺望,忽然瞳孔一缩。
只见尘埃之间,有着大批兵马,蓦然而出,宛如神兵天降。
这批兵马,尽皆白衣。
一刹那的寂静之后,陡然喧嚣无尽。
“敌袭!”
……
三危之山。
洞天福地。
清原感应到了京城的变化。
他虽然没能尽数探得陈芝云的轨迹,但大致上明白了陈芝云这两日之间的遭遇。
此前在阴符关,蒋景流率众而逃,陈芝云一路追杀。
在此期间,逢关即破,逢城皆克。
而蒋景流,初时往京城而逃,未想陈芝云一路尾随,后来才算反应过来,偏移了路线,至于陈芝云,也恰如蒋景流所想,根本没有理会他这批队伍,而是直扑蜀国京城而来。
最开始时,因为蒋景流的缘故,白衣军逢城皆是强攻,损失不小。
但后来蒋景流逃去,而前方的城池,俱都不知白衣军来袭,在陈芝云伪装之下,加上前面攻破城池的令牌信物等等,竟被他蒙混入城,几乎不费吹灰之力,连过三城,待到后面,才被蜀军反应过来,又是一番恶战。
直到如今,陈芝云终究来到了蜀国京城,卸下了伪装,展露了白衣军的身份,直接攻城。
“厉害。”
清原闭着眼睛,对于这个手无缚鸡之力待的人物,发自于内心的敬佩。
或许在本领上面,清原挥手便可杀他。
但在领兵这一方面,古往今来,有这等才学的,也不过寥寥几人罢了。
……
“白衣军在四个时辰前,便已路经此处,这些个守城的废物,竟然辨别不出身份,就被他们过去了。”
“该死!”
“继续追!”
范八领兵,朝着京城而去。
这个一向鲁莽的壮汉,脸上充满了焦急的神色。
以心而论,他对于蜀国的安危,并没有过多的担忧,尽管这些年来,为了蜀国抛头颅洒热血,失去了无数心中牵挂的人,但却也都是因为大将军姜柏鉴。
如今,他担忧的不是蜀国京城中的那位皇帝,而是担忧蜀国京城被灭之后,这数十年来的一切努力,都尽数化为了泡影,远在前线的大将军坐守剑门关,也成了无用之举。
在这个时候,比之于蜀帝的安危,实际上他更是忧虑姜家府邸的安全。
“七哥向来聪明,能够随机应变,应该无事罢?”
范八这般想着,心中有着几分忧虑。
他甚至不曾想过,自己这数百精锐,即便追上去,也是螳臂当车。
……
蜀国京城。
皇宫之内。
蜀帝也不再是当年那副沉稳憨厚的青年模样,他也已两鬓斑白,有了几分沧桑的味道。
此时此刻,这位蜀国的皇帝,正在翻阅着什么册子。
姜柏鉴,严宇,蒋费等等人物,俱在其中有所讲述。
“一群混账,为权,为名,为利……”
蜀帝冷哼一声,愈发心烦,将奏折砸了下去,暗骂道:“迟早有一日,朕要将这批人尽数清空,将所有权力尽数掌控在朕的手中,凭这群庸碌无能的朝臣武将,怎能振兴我蜀国社稷?”
他微微闭目,心中竟有几分乏累。
就在这时,忽然有人匆匆而来。
“皇上!”
有人高声呼喊,显得较为尖细。
皇上皱眉,怒斥道:“怎么回事?胆敢擅闯御书房?”
那太监跪倒在地,惶然道:“皇上恕罪,奴才有要事禀报。”
蜀帝冷哼道:“能有什么事?总不至于是姜柏鉴连剑门关都守不住罢?”
那奴才瑟瑟发抖,颤声道:“梁军……梁军兵临城下了……”
啪嗒!
毛笔落在了地上。
蜀帝僵在了那里。
“皇上啊……”
胡皓尖细的悲呼声,从外头传来。
……
“昨日就过去了?”
谢三目光一凝,沉声道:“这是被攻克的第三座城池了,他们这些守城军士,都太过于孱弱,根本抵不住陈芝云麾下的白衣军,以这样的速度,此去京城所有关隘,只怕都破得差不多了……”
“希望老八和老七赶得及,希望京城的禁卫军,能够抵御得住。”
“三万兵马,急行军过去,至多两日,应能到达京城了。”
“只须守住两日光景,我领兵过去,前后夹击,便是围杀陈芝云也未必不能。”
谢三微微闭目,心中暗道:“以京城的禁卫,想来守城两日,应该不难。”
“两日!”
“只要支撑两日!”
他这般想着,马鞭陡然挥下。
“即刻启程!”
谢三高声喝道!
……
与此同时。
蜀国京城,皇宫御书房内。
胡皓跪倒在地,痛哭流涕。
“皇上,兵临城下的是白衣军啊,陈芝云亲自领兵而来,这回挡不住的啊……”
胡皓抬起头来,悲声哭道:“皇上,与其死守三五日,还落得个惨烈下场,不如咱们降了罢……”
蜀帝怔了半晌,陡然瘫坐下来。
刹那之间,这位蜀国的帝皇,仿佛失了所有的力气,充满了心灰意冷的无奈之感。
纵然有满腔雄心壮志,在这一刻,似乎也要烟消云散。
“姜柏鉴误我……蒋费误我……胡皓,你也误我……”
蜀帝微微仰头,涩然道:“你们这些废物,争权夺利,让朕这一国之君,竟无权力可言?若朕事能亲为,以朕的才学,何至于如此?降了?降了罢……”
他将桌案上的尽数推了过去,散了一地。
……
这一日,后世史书记载,陈芝云率白衣军穿越险地,横渡大河,至阴符关,一连长驱直入。
白衣军一路攻来,前后攻克三十二城,遇军四十七批,尽数破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所向无敌,剑指蜀国京城。
第八百零七章 不战而降
蜀国。
京城。
姜府之上。
“白衣军兵临城下?”
谢七陡然惊起,怒道:“怎么可能?大将军稳守剑门关,怎么可能落败?”
来报的这青年躬身道:“只有五千余白衣军,并非邓隐大军,剑门关亦无失守消息传来。”
谢七惊道:“剑门关没有失守,那么白衣军是怎么来的?”
那青年低声道:“尚未知晓。”
谢七深吸口气,道:“召集兵马,随我去城门处。”
这青年苦涩道:“您莫不是忘了,如今的京城禁卫,兵权已不在大将军手上,早在之前,便已经交给了皇上。”
“那皇上呢?”
谢七沉声道:“皇上可有旨意授下?”
这青年低声道:“尚无旨意授下。”
谢七略微垂首,沉吟许久,然后说道:“去找赵徐,让他领着夫人和少爷,从东城门离京。这京城的事情,我来看着……”
那青年顿时一震,正要说话,便听谢七喝道:“少废话,我让你去找赵徐,召集府中人马,迅速出城,不得耽搁。”
青年闻言,顿时点头。
……
皇宫。
胡皓走出御书房来,他身材瘦小,显得尖嘴猴腮,此刻满面泪水,显得十分悲伤。
“皇上有命,诸人稍作准备,待打开城门,向梁军投降。”
这话一出,众人皆惊,一时竟是满场错愕。
胡皓仿若不觉,他徐徐往前而行。
黑衣侍卫跟在身后,低声道:“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胡皓冷哼了声,语气中满是恼怒,说道:“姜柏鉴这个废物,居然真被陈芝云打到了京城,这陈芝云何等人物?他号称当世第一名将,曾以数千白衣军,把葛盏几十万大军都打得支离破碎,就凭这京城的万余禁卫,怎么能拦得住他?与其守城几日,斗个惨烈下场,让对方兴起屠城的念头,不若这就投降了去,现在……你回府去,把我那些宝贝,都藏在宝库之中,取出十件摆在书房,待我回去之后,可以进献与陈芝云,兴许今后能在梁国,博得一个富贵。”
那黑衣侍卫闻言,稍微点头,又问道:“那你呢?”
胡皓冷声道:“我得再找一批人,把姜柏鉴妻儿老小,全数诛杀,割了首级,献给梁国的将领……想来姜柏鉴阻拦梁国多年,深受梁国憎恨,我若杀他全家,献于梁国,指不定比什么金银珠宝更有大用。”
这黑衣侍卫闻言,亦是赞同,说道:“这也不错。”
……
姜府。
这姜家在京城的势力,早年是姜夫人在运作,也算颇为厉害,但后来大将军姜柏鉴被革了兵权,重归京城,她便放下了权势,安心相夫教子。
此次姜柏鉴赶赴前线,谢七接过京城的重担。
这段时日,姜夫人倒也算得是清闲,此时此刻,她正在后院,陪伴着姜家的小少爷。
这位端庄大方,高贵优雅的夫人,也察觉到了外头异样的声息。
“怎么回事?”
姜夫人微微蹙眉。
赵徐从外头进来,略微躬身,施礼道:“白衣军,兵临城下了。”
姜夫人陡然一震,脸色煞时苍白。
刹那之间,她想到了许多方面,心中沉了下去。
“将军他……”姜夫人捂着口,呼吸似乎凝滞了一般。
“将军应当无事,剑门关还未失守。”
赵徐连忙说道:“陈芝云兵从天降,不知从何处而来,但剑门关应是未有出错,眼下谢七已经朝城门过去,我来护持夫人和少爷,朝东门离京,待此事过后,再重归京城。”
“离京……”姜夫人出生文家,自幼是书香门第,对于各种权谋并不陌生,她深吸口气,勉强平复下来,道:“已经这般严重了么?”
赵徐说道:“不至于严重,来敌不过数千之众,而城中有万余禁卫,加上占据城墙的地利,应当不会有事的。”
姜夫人微微摇头,道:“谢七向来稳重,若不是没有把握,他不会让姜府的人轻易离京,给朝堂上留下什么把柄。谢七必然是自觉京城难守,才会让你领我们母子离开……”
赵徐面色变了又变,一时间不知如何答话。
姜夫人说道:“既然谢七有了这般决断,我这妇道人家也不能擅作主张,更不能优柔寡断,你带着小少爷过去,我收拾一下重要的东西,这就随你们走。”
赵徐闻言,松了口气,躬身道:“多谢夫人谅解。”
姜夫人提起长裙,匆匆而去。
……
西城门。
谢七带人匆匆来至。
这里已经是喧嚣吵闹,万分杂乱,隐约有了乱象纷呈。
城门口正是守城的傅将军,只是此刻这位傅将军,手执一卷圣旨,脸色变了又变,似是恼怒,似是愤恨,似是无奈,似是苦涩,万分复杂,尽数表现在脸上。
“怎么回事?”
谢七蓦然心惊,上前而去。
傅将军显然是识得谢七此人,看了他一眼,终究叹了一声,将手中的圣旨递了过去。
谢七接过圣旨,扫了一眼,立时呆在那里。
“打开城门,迎接梁军。”
傅将军涩然道:“这是不战而降啊。”
作为一位老将,身经百战,浴血无数。
临到老来,以万余之众守城,面对数千兵马,竟是不战而降。
放在后人评价,只怕这张老脸是放不住了,只怕这辈子积攒下来的功绩,也都成了笑柄。
对于一位将军而言,不战而降,比战死沙场,更不知是何等屈辱。
谢七捧着圣旨,脸色变幻不定,刹那之间,似有怒色,似有恨意,似有杀机,万千想法,俱都浮现在脸上。
大将军等人还在前线抵御邓隐。
无数将士还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保家卫国。
这片土地上,还有着许多年来,无数热血侵染的痕迹。
但现在,这一切的一切,竟是空谈。
“可笑……”
谢七闭上双目,昂首仰天,道了声,“混账!”
傅将军双拳握了又松,松了又握。
就在这时,后方传来洪亮的声音。
“皇上驾到!”
这道声音过后,又接了一个声音,说道:“速开城门,迎接陈将军!”
第八百零八章 开城
三危之山。
洞天福地。
清原看着京城的变化,看着剑门关处依然死守的姜柏鉴,看着仍往京城赶来的谢三,忽然间心中有一种荒谬的味道。
无论是姜柏鉴,还是谢三,或是范八,都把希望寄托在京城这里。
只要京城能守两日,或许局势便能反转。
然而蜀帝竟是开门投降了?
“这……”
便是以清原的阳神造诣,以他经历过的许多事情,以他这些时日以来观测三方朝堂的诸般变化,种种积累下来,本以为对朝堂之事,已是看得十分透彻。
但就是他,却也没能预料到这一点。
“开城投降?”
清原一时间竟是显得错愕难言。
……
京城内外,一片肃然。
白衣军队列齐整,分散在京城之外,剑指京城,已有了强攻的味道。
陈芝云身着白色轻甲,风尘仆仆,血迹已干,他本就是文弱书生,一路奔波至此,气色不佳,但意气风发,仍有势不可挡之态。
在修道人眼中,这个凡人将领身上,已然有了一股冲天之势,不可抵挡。
“本以为京城必然是这一路来,最难啃下的骨头,没想到不费吹灰之力,竟然开门投降了?”
这个场景,就连陈芝云本身,都觉得讶异到了极点。
身边将领笑道:“只因将军声名强盛,蜀军闻风丧胆,连蜀帝都失了抵挡的念头。”
陈芝云略微摇头,说道:“蜀国朝堂之上,能人不少,诸位不要大意,兴许蜀国京城之时缓兵之计……让他们一刻钟之内,开门投降,否则便立即强攻。”
那将领顿时点头,显然是明白陈芝云的意思。
兴许蜀国京城只是猝不及防,才故作投降,兴许暗中是在稳住内中局势,或是用上什么布置。
陈芝云有此顾虑,因此只给了一刻钟的时限。
“将军……”
这将领正要喊话,却见城门陡然打开,“城门打开了?”
陈芝云微微皱眉,说道:“看蜀帝可在?”
这将领抬目看去,皱眉道:“未见蜀帝。”
陈芝云沉吟说道:“白衣军一路冲杀至此,已不足五千人,我知道这一路来攻城掠地,战无不胜,诸位心中难免自大,但莫要忘了,我们也是血肉之躯,我们人数也不满万。”
那将领心中一凛,道:“将军的意思是?”
陈芝云说道:“看来蜀军确实有意迎我们进城,但要避免被他们关在城内,成了笼中之鸟,避无可避,只能正面迎战,毕竟蜀军人数众多,又占地势,我们失了灵活机变的优势,太过不利。”
说着,又听陈芝云沉吟说道:“你仔细看看,蜀帝可在那里?”
这将领闻言,驾马上前,怒目圆睁,遥望过去。
陈芝云神色凝重。
眼前的京城,乃是蜀国的要害,而那位帝皇,则是蜀国的唯一。
只要拿下蜀帝,有他作为人质,京城便稳稳入手。
那么这,蜀国也就这般灭了。
“真是这般顺利么?”
一路攻城三十二座,都没能这般顺利。
偏偏这座蜀国京都,此前重视到了极点,认为是最为难啃的一块骨头的京城,就这般开城了?
陈芝云心中陡然有一种荒谬到了极点的味道。
……
城门之处。
蜀帝看着城门缓缓打开,心中随之沉了下去。
有好多次,他便几乎想要开口呐喊,关闭城门,死守京城,与蜀国共存亡。
但心中的念头,转了又转,终究让他闭着眼睛,沉默到了最后。
胡皓站在蜀帝身边,稍微低头,看不清神色,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任何变化。
谢七看了看手中的刀,目光逐渐扫过,手上紧了又禁,松了又松。而在谢七的身后,傅将军的心腹,正用一柄匕首,抵在了谢七的后腰,只要他胆敢有任何异动,便立即刺杀。
傅将军静静看着城门打开,才缓缓上前,低声道:“皇上。”
蜀帝偏头看了一眼,冷声道:“怎么?”
此时此刻,在这京城之中,无论是谁,他都充满了怨毒之色。
比如这个姓傅的,倘如他本事能胜陈芝云,京城又何至于落到这个下场?
傅将军低声道:“自接到圣旨之后,群情汹涌,起了动荡,适才末将已命麾下将士,镇压动乱之人,共诛杀六十七人,关押二百六十三人,除此之外,例如谢七等众,也被末将麾下的将士控制住了。如今城门已经按照皇上旨意打开,将迎入梁军,从此刻起,蜀国灭了。”
蜀国灭了?
蜀帝脸色刹那变得铁青。
“这就是你想说的话?”
“不……”
傅将军低沉道:“蜀国灭了,作为一名将军,便应战死沙场。”
他陡然拔刀,跃上一匹骏马,朝着城外而去。
一骑绝尘!
蜀帝惊怒交加,喝道:“你敢!”
话音传出,傅将军宛如不觉。
而城门内外,足有上百将士,随着傅将军,从城门处冲了出去。
蜀国已经灭了,蜀帝也不再是蜀帝了。
圣旨不再是圣旨。
谢七眉目低垂,骂了声:“愚蠢至极。”
若真要抵挡,那么从一开始,便不该依照皇命开城。
既然依照皇命开城,还反抗什么?
落得个违逆圣旨的下场?
落得个迂腐不堪的名声?
此前为了遵从皇命,打开城门,而此刻又前去送死,除了留下个愚蠢的名声,还有何用?
谢七忽然觉得,有些人,有些事,太不容易明白。
但每个人的想法,总是不同。
傅将军做出了一个在自己眼中看来,迂腐到了极点,愚蠢到了极点的做法,但自己……似乎还有另外的做法?
谢七低下头来,蓦地抽刀。
刀光明亮,寒意森然。
这一刀朝着蜀帝劈了过去。
“昏君!”
他沉声怒喝。
……
城外。
陈芝云眉宇紧皱。
身边那将领低声道:“果如将军所料,京城之中并不安分,咱们适才是中了缓兵之计。”
陈芝云说道:“这回不是缓兵之计,城门已经打开,气势已泄,诸位且先……”
他话还未完,就听前面的傅将军怒喝出声来。
“陈芝云!”
“你个病弱残废,有种与本将军大战一场!”
“滚出来迎战!”
几声怒喝,让白衣军中,人人愤怒。
“激将法?”白衣军中那将领冷哼说道:“将军不是习武的,不要与他多说,待我上去斩他。”
“对我用激将法?”
陈芝云静了一下,想起适才城门处所见的动静,低声叹道:“他不是聪明人,但算是忠义之人,待会儿厚葬了他。”
说着,便见陈芝云抬起手来,旋即放下,喝道:“放箭!”
随着陈芝云一声令下,羽箭当空,宛如骤雨。
白衣军一路攻城掠地,在前方一座城池,休整半日,养精蓄锐,才朝京城而来。
此时此刻,箭矢充足。
此时此刻,气势冲霄。
“今日破城!”
“今日灭蜀!”
第八百零九章 谢七!
洞天福地。
古镜悬在身前,显露着京城的场景。
“总有这样的人。”
清原心中这般说道。
此时此刻,傅将军等百余人,已经被白衣军轻易扫灭,成了一地尸体。
若当真战场相逢,傅将军未必这般不堪,但他选了最不利的迎战方式,也是选了这令人沉闷的举动。
傅将军麾下,心腹颇多,但随他去送死的,仅百余人而已。
这让清原觉得有几分讽刺。
京城禁卫万余人,占了人和,占了地利,但真正迎战的只有百余人,而仅数千人的白衣军那边,仅是占了人数优势,轻易扫灭了这百余人。
“终究想法不同。”
清原是修道之人,他的眼界,他的想法,他的行事,都跟世俗间的百姓不同,都跟朝堂上的官员不同。
而这位傅将军,是蜀国的武将,之前不敢违逆圣旨,之后才去迎战。
在蜀帝的呵斥下,依然驾马前行,从容赴死,已是傅将军能做到的……最大的违逆。
可是,并不是所有人都想送死,也不是所有人都敢在蜀帝的呵斥下,而抗命不遵。
万余禁卫之中,这样的人,只有傅将军与他的百余心腹。
而在其他人的想法当中,如今是连皇帝都投降了,便已没有了抵抗的必要……即便此时此刻,依然有着上阵杀敌的想法,其他人又当真胆敢如傅将军一样,违逆皇上的意思么?
自幼栽种下来的“尊卑”二字,早已根深蒂固。
但有些人终究不同。
例如谢七。
……
城门这里,鲜血迸射。
尸首遍地,残肢断臂无数。
谢七在于盛年之际,内劲大成,但盛极而衰,在前些年,走入暮年,气血开始衰败,无望于武道大宗师之境。
但武道大宗师何其稀少?
当世战乱不断,武人为重,也仍无多少大宗师之辈。
谢七在此,纵情杀戮,一时间竟如神魔一般,无可抵挡。
除却最开始时他劈向蜀帝的那一刀落空,此后出手,刀刀见血,竟让他满身浴血,宛如凛凛真神一般。
“给老子滚开!”
谢七一刀劈下,将一人斜肩带背斩下。
“不想死就退开!”
“不敢去战梁军,胆敢拦我?”
“既然都是无胆匪类,又是谁给你们胆子拦我?”
谢七浑身浴血,多数是他人的血,少数是自身的血。
他目光森冷,扫视各方,竟是让人触目惊心。
在这城门之内,方圆之地,他竟有以一敌百的无敌姿态。
诸位将士一时间,竟是被他凶威所慑,但蜀帝就在身后,他们绝不可能就退避……他们不敢去迎梁军,或许也有贪生怕死的想法,但真正的原因,只是因为蜀帝投降了。
他们未必当真就怕死,但他们只是不能抗命。
尊卑如此,上位者一言,便是定理。
他们可以听从蜀帝之命,在此开城投降,但绝不能坐视蜀帝被人所杀,哪怕搭上自身性命。
“迂腐!”
谢七扫了一眼,“愚鲁!”
他把刀一甩,血液甩了出去,朝着蜀帝杀了过去。
“杀了他!”
“快杀了他!”
“围住他!”
几声呼喝,在这中间,显得万分剧烈。
谢七初时还留了手,谨记着将军的教导……无论哪方军士,都只奉命行事,上位者是善,军中是善,上位者为恶,军士便恶。
军中士卒,便如手中的刀,用之善则善,用之恶则恶。
大将军说过,他们有血有肉,亦有妻儿老小,面对这样的人,若非大势所限,能够留情,便尽量少造杀孽。
但杀到了这个时候,谢七心知,已经不容留情。
因此,谢七刀刀都是杀招。
城门左右,不算宽阔,这对于谢七来说,十分有利。
这般阵势,对他这样的武者而言,几乎可以称得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谢七!”
蜀帝又惊又怒,触及他的目光,心中竟是有了许多怯弱,不禁退了几步,喝道:“你想干什么?”
谢七一刀劈落,将一位内劲高手的头颅斩去,口中喝道:“老子斩了你这昏君!”
蜀帝陡然惊退,才被人扶住。
“你敢以下犯上?”
“你敢弑君?”
“你好大的胆子!”
蜀帝喘息不定,先前那第一刀下来,此刻他心中犹有余悸。
谢七提着刀,数十次内经迸发,已汗湿全身,体力下降,呼吸粗重,但他依然提着刀过来,沉声道:“蜀国都被你这废物灭了,弑什么君?”
“老子从来就不是你蜀国的人……若不是为了大将军,我们兄弟凭什么为你蜀国卖命?”
“数十年来,多少人倒在战场上?”
“数十年来,多少人为了保家卫国,抛头颅,洒热血,以至于蜀国当中多少个家破人亡?”
“但你一句投降,我们数十年的坚持,都成了笑柄。”
“大将军还在剑门关坐守,大将军还在前线拼命,多少人的尸首在剑门关前还没收拾?”
“结果你这蜀国的一国君主,不战而降?”
谢七骂道:“弑君?你是一条命,我等数十万将士便都不是命?这些年来,为了保住你这座蜀国,老子拼了多少次命?我等是拼命的小人物,你则是享福的九五之尊,但在此时此刻,尚未迎战,你便把蜀国拱手相让?”
“这蜀国一直都不是你的。”
“这蜀国是我们保下来的。”
“是葛相,是葛盏,是大将军,是我们兄弟,是所有将士……”
他每说一句,每过一步,便挥一次刀,便有人倒在了地下。
他浑身浴血,杀气冲霄。
这一刻,他几乎如同武道大宗师一般,不可匹敌。
这一刻,他几乎如同神魔一般,威势凛然。
“如果是大将军,他或许会如傅将军一样行事。”
谢七咧了咧嘴,满口是血,笑道:“我不是姜柏鉴,我也不是傅俭,我终究是我……他们想要遵从蜀帝圣旨,不敢违逆,他们想要为国尽忠,出城送死。但适才傅将军送死之时,我仔细想了想,我此刻想要办到的是……”
“宰了你!”
“昏君!”
刀光剑影!
血洒当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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