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3章 春暖时节,寒风起


  “鸾红衣……戏命师赵明陀,这些人的武功很诡异?”
  车轮碾过石砖,车厢内,白宁靠在软垫上,偏着头,修长的手指枕着下巴看着纸条上传来的情报,嘴角微微有些勾起,略有几分笑意在里面,他倒不是很在意六扇门过来的信息里提到的那几人武功到底如何,反正到时候大军开过去,平推就是了……
  他把纸条按下,后脑靠在车厢上,“先回府,休息两天,等韩世忠的一万禁军先出发,杨志等人随后过去。”这样吩咐了一句,外面的缇骑受了命令离开之际,不由想到了一个人。
  惜福这个傻姑娘如今怎样了……将来能不能在这样残酷的江湖里活下去,给她的力量终究是不够的,招一批江湖人,暗中保护她吧……
  迷迷糊糊的,有点疲倦的在车厢里睡了过去。
  ……
  水溪县里,红裳楼是这里的青楼,每日里大多都是灯火通明,就算半个月前女真南下,这里隔得千里,不受任何影响,相反,北方待不住人了,能迁移的商人近半来了荆湖这块宝地。
  这里有号称“八百里洞庭”的洞庭湖,又地处东南,与秦川、襄州、云滇接壤,随着开春,节气转暖后,此地更是风景秀丽,绿竹成荫。
  南方江湖人大抵上都是会在此过往,或歇脚、或挑衅生事,壮自己名声的行径来。不过此时,楼上似乎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情来。
  嘭——
  一张圆桌掀飞砸在地上,各种南方可口的菜肴混淆着洒落地上,有脚步踩过去,一名青衣节着铜环的高瘦男人,正将手中的酒杯砸在地上,他背后数名大汉警惕的望着周围,楼梯口间,走廊的过道上,也有停留看热闹的,朝里张望。
  “水溪县什么狗屁红裳楼……还远近闻名,这一桌子菜是给狗吃的吗?以老子看,干脆就别开了……省得,老子来一次就想砸一次。”
  大概喝过一些酒的男子,心里不是很畅快,边说着,拿着周围的摆件砸了一通,言词颇有些让人不舒服,外面的那些看热闹的好事人,原本以为只是菜肴有问题,还饶有兴趣的看戏,到的后来,对方话里骂着骂,有些变味了,纷纷低头交谈几句,便赶紧搂着姑娘耍自己的去了。
  人群散开不久,二楼走廊上,一个穿着红裙披红纱的女子摇曳着翘臀,迈动的大腿在红纱中若隐若现,勾人魂魄,挽起的发髻,一对碧玉钗子下垂着铜铃,叮叮当当,轻微的响着。
  白玉般的秀足穿在红鞋里迈进包房刹那,面无表情的俏脸上,那张彤红的小唇立刻勾起谄媚的笑,便是‘哎哟’一声,冲生气的客人招呼起来。
  “这位贵客呐,小店不知哪儿怠慢了客人,红衣真是抱歉……这桌若是不合口味,便算奴家的如何。”
  莲步款款在杂乱的地上,几乎是以贴近对方的距离走过去,手绢带着异常好闻的香味在那男子的鼻前滑过的一瞬,惹得对方脖子都伸长,顿时眼光泛绿,喉结滚动的吞吞口水,说道:“我也不差这点钱,只是来南方给家里看看生意,听闻水溪县有个貌美如花的老鸨,便是寻了过来……不知是否能一亲芳泽……”
  旋即,手大胆的往女子腰间勾了过去。
  “奴家可是这家青楼的老鸨,人老珠黄的,贵客还要的啊……真是不嫌呢……”手绢被女子收回掩在嘴上,轻笑了一声,窈窕的腰段从对方的手搂过来时,轻巧的躲开,莲步缓缓后退,一对杏目如丝般的望了对方一眼。
  “不嫌……不嫌……”那男子舔了舔嘴唇。
  忽然,女子又走来两步,白皙的手指轻轻按在他胸膛,慢慢滑下,到丹田的位置,吐气如兰的在男子的耳边轻声说:“既然不嫌……奴家自然会为恩客宽衣解带的,如此……跟奴来吧。”说着,葱白的手指轻轻在他肚脐的位置画着小圈。
  那男子再也掩不住的吞了一口吐沫,连忙点点头。
  “你们就在这里候着,重新点一桌菜,你们自己吃吧,老子先去快活了。”
  “东家慢走……”
  “……东家可要悠着点啊……”
  等数名护卫说完话时,那男人已经被披红纱的老鸨牵着手上四楼去了……
  ……
  水溪算不得大县,但因为地处位置原因,过往的客商、江湖人倒是很多,有些鱼龙混杂。换了一身装束的顾觅带着几名便衣捕快行走在当中,也不是很显眼,此次能够过来这里,大抵上是追寻着那名断了一臂的黄澜,然而途中他发现越到这边不仅仅是江湖上的独行客变多了,那些有名有派的人隐隐也有开始在这里聚集的迹象。
  此次,他只得要借助东厂的线人问问情况了,毕竟人在江湖走,多知道一点事情,就不那么容易死了。一行人便是在一家茶肆落下了脚,旁边的同伴冲顾觅点点头,大概意思是这里了。
  屁股刚一落座,提着茶壶的伙计便靠了过来,笑嘻嘻的问:“几位客观打哪儿来啊,小店的茶,最是解渴。”
  “哪儿打烂,从哪儿来。”
  咕咕咕——
  茶水从壶嘴里倒出,划出一道弧形,眼前,年纪较小的伙计嘿笑了一声:“那,咱们还是老乡呢,不过俺呢,还是女真没打来的时候,就到这边安营扎寨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暗语已经互通,便是确认了身份,只是这样的环境下,容不得交换情报,顾觅便是借口问了一下茅厕在哪儿,那伙计依旧一副笑脸迎客的表情,热情的带着他去了后院。
  “如此……准确?”
  “那青楼主事的就是鸾红衣,练得是一门邪门武功,凡是男子大多都抵挡不了,很容易被她出其不意杀掉。”
  “那你……”
  “咱家是净身了的……讨厌。”
  随后又说了许多,顾觅一头黑线的从后院回来,饮了一口茶,消化下刚刚得到的情报,大概上附近另一个县城的青河县青河帮帮主也在过来的路上等等,至于那什么戏命师赵明陀,则是比较神秘,这名线人手上的情报,只有对方有一门善使傀儡的武功,颇有些神秘。
  如此,顾觅对比一番实力后,便是皱起眉头。
  “是有一些麻烦,只是不知督主那边何时过来了。”他抬起眼,看着街道尽头的一栋青楼,眼眯成线。
  ……
  红裳楼。
  四楼的一间客房打开,鸾红衣擦了擦嘴上的鲜血,对候着走廊上的龟奴挥挥手:“处理下。”
  “是。”那下人应了声,然后又开口:“禀主人,刚刚外面来信,赵大官人,还有青河帮的人已经来了,让主人完事后,去见他们。”
  “赵明陀?哼……”
  鸾红衣不屑的冷哼一声,性感的嘴瓣挤出一句:“他算什么大官人,穷鬼!”
  便是扭着腰肢,缓缓下楼去了。


第四百零一章 江湖难敌情字
  鸾红衣的身影站定在三楼的雅间门外,里面便是听到手掌呯呯的拍击桌子,颇为嚣张的声音在说话。
  “……要我说,咱们就这么干,义父待我们如何,大家心里都是清楚的,那黄澜虽然是个王八蛋,但也是为尽孝道而已,不管怎么说,别人弄过来,咱们也不能怂,义父让我们仨先出来,摆明是最信任咱们的……”
  屋内,另一道男声语气有些微弱,听的倒是不清。鸾红衣干咳两声,便是从两名护卫中间推门而入,拖地红裙滑过地面,门扇陡然关上。
  她笑容满面,恰似春风吹来般,拿起无人座位上的酒杯,撒娇般朝刚刚说话有些嚣张的男人偎依过去,“……牛哥哥啊,你说的好让人心里欢喜呐,红衣就觉得哥哥是那重情重义的人儿。”
  猩红的指甲尖轻轻在对方脸颊划过,媚眼却是有意无意看向另一边角落里,披着斗篷、脸上戴着半边铁面的男人。
  “行了行了,把你那一套收起来,我牛义又不是第一天和你认识,从来都是只摸到手,连嘴都碰不上,每次勾的人心痒痒,还是眼不见为净。”靠窗的汉子伸手将女子推开,高大的身形不由朝里挤了挤。
  角落那里,有声音冷哼,斗篷下,一张惨白发青的半张脸从阴影里望过去一眼,“你要是碰上她的嘴,你就过不了今晚了……”
  那牛义揉了揉鼻子,粗壮的手掌在桌上再次拍了拍,“那就谈正事……”
  “真没劲。”
  鸾红衣收起刚刚的媚色,表情顷刻间冷了下来,手中的酒杯轻轻抿了一口,“你想说什么,刚刚奴可是已经听到了,既然咱们的牛帮主想要和六扇门拼,那就拼呗,但奴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要是把他们后面的东厂给引过来,那事情就难办了。”
  砰的一下,拳头砸在桌面一震,碗碟跳起的一瞬,满嘴络腮胡抖动两下,牛义愤慨道:“那又如何,难道你还想和朝廷讲和不成?别忘了,咱们背后还有洞庭之主,咱们的义父呢,他老人家武功也是厉害的紧,就算十个那什么东厂提督,也是照打。”
  “人家万一不和义父打怎么办?派出几万大军过来,到时候把咱们撵的鸡飞狗跳,这日子还过不过了。”
  “我看你是安逸日子过久了,就不怕义父追究起来,你吃不消啊。”牛义瞪着她。
  对面,女子脸色倒是没变,只是眸子里闪烁出一些惊惧。往日里,她或许有些天不怕地不怕,但这一次,鸾红衣觉得自己陷入两难得境地,毕竟一边是朝廷,哪怕这个朝廷管江湖上的事很少,可终究一旦管起来,那就是风雷急火的,尤其是这几年东缉事厂出来,开始伸手江湖事后,也办了几件狠事,杀得血流成河。
  对于那东厂提督的传闻,她知道的也不多,对方会不会武功什么的,也已经不重要了,大军只要压过来,什么红裳楼,在江湖上或许还有点名气,但在别人眼里,不过就是一家小县城的青楼而已。
  “做人不能忘本……”沉默许久的身影在角落里陡然发声,却还是一动未动的坐在那里。
  这边,靠窗的大汉摩挲胡须,狠狠的点头,对鸾红衣道:“赵明陀说的对,咱们不能忘本,江湖人最重什么?再说,朝廷怎么可能会派出几万大军来,老子又不是方腊那厮,就算盘踞杭州那边的日月神教,朝廷也没见的派人去剿灭?”
  女子站起身,目光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走向另一扇敞开的窗户,皱起没好看的细眉,视线里,街道人来人往,客商、江湖人、小贩、百姓……
  性感的唇间轻轻启了启:“随你们吧……既然已经拿了主意,找我做什么……到时来道命令就好了……奴也是他的儿女,怎么能不出手呢。”
  靠着窗户,一截红纱飘到外面,她看着那截飞扬的红纱,脸色并不好,有几分恍惚和疏离的样子。
  ……
  街道上的茶肆里,有身影拿捏茶杯望着青楼,久久出神,视线里好像看到了一段红色在飘,绯红的人站立窗口。
  “捕头……刚刚有盯着红裳楼的兄弟过来,说他们好像运了什么东西出城,神神秘秘的,掩饰的很好,却没躲过我们的视线。”
  陡然听到身旁的手下在给他汇报情报,便是回过神,有些凉了的茶放到桌面:“……嗯,我们去看看,通知前面的弟兄别打草惊蛇,先看看他们运的什么。”
  说完一句话,顾觅便是招呼其余几人准备离开,走出茶肆时,他再次回望,那边敞开的敞开里,已经没有了那一抹红色。
  他有些自嘲的摇摇头,便是朝城外走去。
  ……
  红裳楼。
  鸾红衣皱着眉,看着有些微醉的牛义,“今天就到这吧,既然决定已下,奴自然会全力为义父办事的,毕竟东厂势力庞大,大家多加小心为上。”
  “放心……老子手中的一柄关刀可不是吃素的,那些阉人敢来,保管再让他们吃一刀。”大汉满口喷着酒气,拍了拍胸口,正要出门,突然又转过头来,嘿笑了下:“那个……妹妹啊,你看哥哥到你这儿来,怎么的也要安排安排嘛,把楼里最好的姑娘让哥哥耍耍如何?”
  寒着俏脸的鸾红衣忽然露出媚笑,“哥哥呐,奴就是这里最好的,要不要啊?”
  “算了……算了……”牛义摆摆手,拉开门让侍卫搀扶着,“我……我自己去找,嘿嘿,就不劳烦妹妹了。”
  门又关上了,房里顿时陷入沉默。
  角落里,有人叹气,似乎万年不动的身影终于在沉闷中动了一下,然而站起,手臂一勾,离他不远竖立的东西陡然拉动,沉重的背负在了后背,便是一口黑色的石棺。
  “站住——”坐在凳上的女子厉声开口。
  走向门口的身影停顿,头蓬下的半张脸侧过来,沉默的看着她。
  “对我,就没什么好说的吗?”
  背着黑棺的赵明陀低声道:“你不该这样作践自己。”
  “……作践?我有的选吗?”鸾红衣自嘲的笑了一声,忽然起身朝男子走过去:“……这次是个机会……摆脱那老不死的……我们俩双双离开好不好?”
  赵明陀欲言又止,但终于还说了一句,声音嘶哑低沉,“我们……是兄妹。”
  “……但是……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啊……”
  “那也是兄妹。”
  黑棺一摆,男子拉门而出。鸾红衣在他背后叫嚷道:“你会后悔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眼眶有些红了。
  离开的身影微微颤抖,片刻后,又再次离开。


第四百零二章 心难测
  天光西斜。
  顾觅带着几名捕快绕开人多眼杂的道路,奔行在一片竹林里,不远就有一条小河,缓缓的流淌着,根据眼线指出的路线,前面应该是一片坟岗才对。
  “确定,他们在这里埋了东西?”
  那六扇门的捕快点点头,指着脚下有些新土翻出的痕迹,“卑职确定这里没错。”
  顾觅沿着新土的痕迹走了一圈,摩挲着下巴青色胡渣,便是道:“挖——”
  “是!”
  原本并不知道是来挖墓的,所以并未带着工具来,值得用手中的佩刀一点一点的挖,速度有点慢,不过好在新埋的土比较松软,没过多久,就触碰到了一张破烂的草席,以及染满血迹的衣裳,最下面则是一具裸着上身的尸体。
  尸体没有臭味,皮肉还很松软,顾觅让人清理了外面一层泥土后,便下了判断:“刚死不久的……看来这红裳楼还做黑店的勾当?”
  “捕头,有发现,这伤口好奇怪。”一名捕快在检查尸体的时候,指着心脏位置惊呼出声。
  顾觅顿时蹲下来,视线停留在尸体的左胸上,表情微微一愣,那一处手指粗细的血洞,眉头随后皱了起来。
  “把尸体侧放……再摇一摇。”
  众捕快有些愕然,但还是照着他的话做了一遍,然而尸体并没有任何变化,正在他们疑惑的时候,那边原本疑惑的脸,逐渐苏展眉头,“……这人是鸾红衣杀的。”
  见周围捕快疑惑的看自己,顾觅让他们把尸体重新放正,他道:“不仅是鸾红衣杀的,我大概已经推测出,她练得武功有很大的弊端,需要男子的血才能克制下来。”
  “捕头,这……这有些太过骇人听闻了吧。”有人想了想,迟疑地说道。
  “一点也不骇人听闻。”顾觅拍拍手上的泥土,看着地上的尸体,那张阴霾的脸,在这个时候浮出笑容:“……东厂的郑彪,郑魔君早年也是练了包道乙的邪功,需要吃人肝来压制,这女人多半是练了什么阴寒内功,加上女子身体本就属寒,一来二去,每月就会寒痛上身,便是需要男人的心头血来克制,这伤口应该是专门用来戳破心脏,吸食鲜血的铜管所造成的。刚才让你们摇,所洒出来的血已经不多,便是印证了我的猜测。”
  “那这女人可真够蠢的,难道自己练什么武功都不知道吗?”一名捕快看着地上的尸体,擦了擦刀上的泥土,有些不屑的说。
  顾觅见收拾的差不多了,便是准备离开,“可能……她没有选择的,极有可能背后受人控制的,否则谁会那么傻。好了,把尸体和血衣带上,有关这人身份的东西都带上,去当地官府,让他们增派人手过来,咱们去敲山震虎。”
  “是!”
  见到干劲十足的手下们,顾觅终于欣慰了一点,奔波数日,便是找到了一个突破口,眼下他的力量不足与三个帮派争锋相对,此时借着杀人这条,便是可以堂而皇之的切入这次达摩遗体引起的风波里。
  虽然,江湖上死个人,没什么,但对于官府来讲,却是人命官司。在这个下午,三百名捕快、差役、兵丁集合过来,交到了顾觅手中。
  ……
  与此同时,京师汴梁郊外。
  马嘶人喊的军营在躁动,人在跑,马在飞奔,各种军令在大营中走着,日暮的阳光里,浑身着甲的将领,从帅帐中走出,看着点将台那边,大旗上挂着的一颗人头,口中长长出了一口气。
  肃穆的脸上,隐隐有喜色自得在凝聚。韩世忠觉得这次自己走对了一步,太原时,摆脱童枢密的桎梏,现如今终于有种拨云见日的感觉。
  看着热火朝天的军营,这里的数千人都是受他管制了,不再是当那种牧马人了,他想着,慢慢走向帅台,周围,隶属禁军编制的一众将领、士兵便是开始汇集过来列阵,韩世忠站在台上,单手举在了半空:“你们当中不少是新兵……汴梁一战时,你们死了亲人,如今女真退去,但本将还不能带你们去和那帮野兽较量,因为那是去送死,你们要做的,是见血,是敢拿兵器去杀人。”
  披风在日暮中卷了起来,单掌握成了拳头,“你们怕吗?!”
  “不怕——”
  马背上,一张张兴奋的脸孔,年轻的脸孔高声喊了起来,挥刀拍打鞍鞯,声音如浪潮席卷般的汹涌过来。
  “在南方,荆湖那里,一帮江湖人想要闹事。”
  “……正好,拿他们练练你们的胆子,虽然他们有武功,但是……”高台上,身影停顿了一下,声音滚动如雷霆:“……我们能踏死他们!”
  吼吼吼——
  下方,三千骑兵拍打鞍鞯,杀气冲天而起。韩世忠说完这句话,跳下高台,翻身上马,一拉缰绳,从亲兵手中取过长枪,遥指南方的一瞬。
  身后,地面轰鸣震动,滚滚铁蹄踏着大地,如一条长龙般冲出营门,惊起浮沉,朦朦胧胧,犹如庞然大物在爬行。
  不久,保持着匀速朝南方奔驰而去。
  ……
  城楼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的站在墙垛后面看着,那条远去的烟尘,下一刻,前者对后者说道:“你看……这韩世忠不错吧,当初你早用他,女真一战里,多半能有更多磨砺,如今可有过后悔?”
  残阳里,声音随着风飘到身后。童贯怔了怔,显然有些没料到眼前人会突然说起这个,一时间,倒也没找到话,便是连连两声:“那是……那是……还是督主英明。”
  白宁嘴角勾起一个笑容,回头看了下曾经一起宫里当差的小桂子,“……人啊,做了事,哪有后悔的,本督就是喜欢你这样不会后悔的。”
  旋即,袍摆在风里卷了卷,他便转身离开,身后的人也紧跟在后,就听白宁继续说着:“做了御马监掌印就好好干,前些日子,本督一直都在外面,还未问过你,兵权都交接清楚了吗?”
  “大致上,都差不多了,不过西垂那边,大部分都是种家带出来的,就算名义归朝廷节制,说到底,一旦发生什么事,都还是以种帅马首是瞻的。”
  白宁走下一阶后,身影稍停了下,“这点,不用你操心了。”
  “嗯?”
  后面,走动的童贯抬起头看了背影一眼,瞬间,在迈下石阶时,忽然身子一下扑倒下去,脑袋重重的磕在台阶上,高大的身影顿时翻滚着朝长长的石阶下面而去。
  周围,石阶上守卫的士卒大惊失色的纷纷跑过去。
  “不好,枢密失足摔下来了。”
  “救人啊——”
  ……
  滚动的身影终于在某一个士卒的努力下,停了下来,脑袋上鲜血横流,喉咙发出呼呼的声音,大抵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白宁从旁路过,冷冷的视线瞥了一眼,“立刻抬去救治……”
  石阶下方,曹少卿迎了上来,看了一眼被抬走的童贯,便是躬下了身。白宁上了马车,掀开布帘,对他道:“这次南方,你先去吧,本督没来之前,一切你做主。”
  帘子,随后放下,马车远去。
  曹少卿提着白龙剑,看着不远那滩猩红的血迹,心有余悸。


第四百零三章 看不清
  从城墙那边回到白府,庭院中苍挺的老树又重新焕发新枝,绿色细嫩的树叶在橘红的天光里随风轻摇,悦心湖边的嫩柳拂动湖水,白宁独自走到凉亭下,看着这个傍晚的风景,视野之中,有些凄凉了。
  知了尚未褪去重重的壳,刚刚破土而出,寻找着树躯。晚风里,正在他出神的看着一群已经长大的鸭子在湖面扑打翅膀,一道身影站在身后,回过视线去看时,那张小小的脸蛋上,还挂着泪痕。
  “娘是不是不回来……”玲珑擦了擦眼角,春梅冬菊俩丫鬟在她说话时,退开到几丈外。
  白宁冲她招招手,对面身影便慢慢过来,头枕在他腿上,手掌轻拂柔顺的青丝,“不会的……你娘啊,只是暂时不记得咱们了,她现在有了自己的想法,想在外面闯闯,干爹就随她的意思……”
  ……
  天边,最后一缕残阳没有了,凉亭中,回荡着父女二人轻轻的话语。
  “是不是周侗那个老家伙怂恿的……玲珑这就去杀了他。”
  “……你现在还打不过他。”
  “他武功很高吗?那干爹能杀了他吗?”
  “……打的过又能怎样呢,你娘已经变聪明了,就算杀了那老头,只会让你娘憎恨,更加不会回来了。”
  “那我们去找她啊……”
  “……干爹走不开……而且她也不记得你我,找她只会害怕我们的……”
  说话的话语一顿,白宁将她脸捧起来,“……还有,不要憎恨你大姑,她呀,永远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妇人,恨她,你娘也回不来的。”
  黑色里,玲珑沉默了许久,才缓缓点头,她走到一边,坐到石凳上,颇有些大人的语气说:“干爹的教诲,玲珑知道了,不过心里不恨她,不代表喜欢她的,我现在已经明白许多道理了,只是盼着自己能快点长大,然后……去找娘。”
  小人儿在白宁面前,挺起胸膛有些憧憬的说着。
  ……
  皇宫,郑婉从书桌后面抬起头来,手中的书籍咣的一下落得很重,目光有些惊愕、呆滞的望着跪着的小宫女铃儿。
  “童贯死了?”
  “是的太后,刚刚听到外面的一个侍卫哥哥说的,今天他与提督大人巡查城墙,下来的时候,不小心摔了下来,磕破脑袋,送回府里救治的时候,就已不行了……”
  身着凤袍的身影皱着眉头,站了起来,眸子里含着怒意,无措举起的手指颤抖,张开嘴,不知想要说些什么。
  片刻后,她终于缓过一句话:“……怎么就这么死了。”
  手指垂落侧间之时。
  “你倒是死的光棍——”郑婉陡然吼了出来,一下将书桌上想要看的几本书籍扫落地上,烛火呼的一下摇曳起来,“本宫……要的东西……还没水落石出,你怎么能死的这么轻松……无能!!!”
  她咬牙切齿的走动,脸上多有扭曲,书桌前,跪着的小宫女大气也不敢出,小心翼翼的将地上的书籍拾起来抱在怀里。
  “算了,把书放回来吧。”上方,女子坐回椅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就像之前发火的情绪并未来自她一样。
  房里,又沉默片刻,坐在书桌后的郑婉目光中有情绪在闪动,看着颤颤兢兢的将书籍放回来的小宫女,陡然说道:“……此事,多半被宫中的那些东厂眼线知晓了,下次再做的隐秘一点,本宫可用的人已是不多了,你是太皇太后身边过来的,应该谨记她是如何死的,知道吗?”
  咬着嘴唇的小宫女,含泪点点头。
  “下去休息吧……去看着皇帝,免得踢被子着凉了。”御书房中,满屋的光芒,女子忽然又柔声的提醒了下。
  宫女铃儿从书房里退出来,外面的夜已经起雾了,笼罩在空气里,微凉的。走出很远,她又回头看了看在雾里燃着亮光的屋子,朦朦胧胧的,她有些看不清楚了。
  ※※※
  人走在廊下,身边的小晨子跟随着。夜风从那头过来,吹的宫袍贴着身子拂动,小宦官轻声道:“督主,大小姐已入睡了。”
  “嗯……夫人的离开,对她影响不好,半个多月没回来,陡然一见她,发现长高了不少。”廊下行走的身影轻笑两声。
  在回书房时,春梅快步过来,福了一礼,“家主,外面有人来拜见。”
  “谁?”白宁走进书房,轻描淡写的回了一声。
  门外,丫鬟怯生生的站在那里,刚刚开门的小宦官手疾眼快的轻轻踢了踢她的脚,使了眼色,大抵是提醒她快说。
  “是……是燕指挥使。”春梅在门口低声回了一句,之所以叫指挥使,她也不搞不懂,消失许久的人,怎么又突然出现了,只得习惯性的将官职也一起叫了出来。
  说完后,又赶紧补充道:“还……还带了一个女人,套着斗篷,神神秘秘的,但奴婢还是看的出来是个女的。”
  白宁手指在桌上敲了敲,面色不改:“让他们进来吧,就这里见本督。”
  那边,丫鬟出去领人了,小晨子便是溜进来给白宁擦了擦椅子,又帮忙将发髻松开,忙前忙后的照顾起来。
  “你倒是个机灵人,比高沐恩懂事多了。”白宁笑了笑,端起热气腾腾的茶盏,赞许的了一声。
  “都是督主的贴心人儿……不敢分高下的,而且高公公他言语嬉闹,才是开心果呢。”小晨子谄媚的还想说些话,但门外脚步声过来,便识趣的止住了话头,站到一旁去了。
  敞开的书房门外,看见熟悉的身影立在那里,和黑色区别开,旁边紧紧跟着另一道人影,较为娇小许多。
  挺拔矫健的身影走了进来,就是一跪,燕青双目有些微红磕下头。
  “小乙见过督主……督主救命之恩,燕青无时忘怀于心。”
  身后,娇小的人影褪去斗篷,露出焦脆的娇容,愁眉紧锁的往白宁躬身,“师师见过兄长。”


第四百零四章 李师师
  “……真是胡闹……真当本督不敢杀你们——”
  风从敞开的房门吹进来,满屋的火光映在白宁的脸上忽明忽暗,身子朝前倾了的一瞬,声音再起:“是不是以为咱家心善,就由着你们胡来,这汴梁的烂事够多了,你们还嫌不够乱是不是?”
  燕青跪在那儿,脸色黯淡,头低着,“督主,小乙知道此时我和师师不该过来,不该给督主添乱,可是,这件事只有您能把帮我们。”
  那边,书桌后,白宁盯着他,没有说话。
  “兄长……话还是师师来说吧。”燕青身旁站着的女子突然一下跪了下来,头磕在地上,“兄长如今权倾朝野,话说出口无人敢忤逆,而师师只是一介女子,做不得大事,心里只是想……只是想……”
  “只是想要回赵奕?”白宁的目光冰冷了下来。
  手指在桌面卷动的敲了敲,注视在跪下来的俩人,“知不知道,奕儿现在是皇帝,哪怕他只有一岁,他也是皇帝,身份不同,你和他母子就必须有个区别。”
  “我……我只是想看看他……”
  李师师跪伏地上,眼泪吧嗒吧嗒滑过脸颊,滴落地上,语气微微带着些哽咽,然后又直起身,双眸含泪的摇摇头。
  “兄长请听师师把话说完,我知他现在是武朝的皇帝……”她吸了吸气,像是鼓足了勇气,“……但是师师也是他的母亲,就算皇权再大,师师也是他亲娘啊,记忆里我只有奕儿在襁褓里的模样,如今他长了一岁,我心里念着,就只想看看他啊,好吧他的样子记下来,闲暇时,看着汴梁的时候,也可以想想弈儿的模样。”
  “我知道这样做,让兄长很为难,可这世间也就只能是兄长可以帮助师师……”她说道,声音哽咽着,手指用力的掐着裙边,湿漉的眸子,哭了起来。
  热气腾腾的茶盏有些冷了,白宁静静的坐在那儿合上眼帘,摇了下头:“……你的事,本督不能帮你,至少皇帝未到成年时,不可能见你,也不能知道他还有一个生母在宫外,你在宫里待过,该知道这些的。”
  “督主……”
  旁边的燕青心疼的看了女子一眼,忍不住低呼一声,目光求助的望向冷漠的身影,双膝便是在地上向前挪了挪。
  “……兄长,你一定有办法的。”
  此时李师师已经哭成了一个泪人,再次重重的磕在地上,直起,再磕……直起……再磕……一遍遍重复的磕头,嘴里不断重复的念叨:“求兄长开恩……求兄长开恩……”
  燕青冲过去想要将她扶起,“师师……你干什么,你不要这样,快停下啊。”但随后,被女子一把推开,燕青见她倔强,赶紧朝白宁同样磕起了头:“督主……督主……求求你……师师大病初愈,这样磕下去,会死的。”
  白宁吸了一口气,缓缓从椅上起身,手抓起了茶盏,向门外走去,走到男子身旁时,便是只听呯的一声,碎裂的脆响。
  破碎的碎片哗啦洒落一地,茶水混合着鲜血从燕青头上流了下来。
  那边的小晨子被这突然的动静给吓得缩了缩身子。
  “这事就到这里。”白宁跨出房门,停顿了下,才说:“待本督忙过了一阵,才说你们的事,回去吧。”
  房里,小晨子伸头见提督大人已经走远,连忙掏出一张手绢给那边俩人止血,又将他们搀扶起来,眉开眼笑道:“恭喜燕指挥、恭喜淑妃娘娘,督主他已经松口了,可别再跪着了,刚刚那一下,算是对你的惩罚了。”
  听到小宦官这样说,燕青俩人这才慢慢从地上站起来,李师师苍白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笑容,随后又哭了出来,大抵是喜极而泣。
  “俩位还是先回去吧。”小晨子笑起来,“……不过这事啊,可能是要拖一拖的,督主不日又要离开,去荆湖一趟,回来时,肯定会让陛下和淑妃娘娘见上一面的。”
  燕青便是抱拳回敬了他,不久之后,小宦官将二人送出府邸,又好意的叮嘱俩人多耐心等待一二,不要再次冒犯之类的事。
  随后,燕青拜别小晨子,带着李师师回了落脚的地方。小宦官立在府邸的门匾下,看着远去的一对身影,他微微的叹了口气……
  ※※※
  与此同时,荆湖,水溪县。
  火把的光排成长龙,人影烈烈,从街道急行穿过,街上的江湖人纷纷避开,待队伍离开后,又聚拢过来看着官府差役、捕快赶路的方向,大致说了一些这样的话。
  “……这深更半夜的,官府吃多了,想让手下人出来溜溜?”
  “怕是不可能,那边好像是红裳楼……”
  “全体逛青楼?”
  “……想必是有好戏看了,今日有人看到戏命师在城中出现过,说不得和他有关。”
  “赵明陀这人亦正亦邪,武功也很诡异奇邪,手上有不少人命,官府要拿他,应该不怪,可……咦?他们好像真是去了红裳楼。”
  “走……一起过去看看,那边今晚好像有许多门派的人在那里,官府又来搅合,铁定有好戏。”
  “当心殃及池鱼……”
  ……
  “铁刀门、合花会、奕剑山庄的……”厅堂内,红纱拖地,莲步摇曳着腰肢,鸾红衣的身影站在二楼护栏的位置俯身朝下“……还有那什么劳什子九龙派、无极门的,今晚都齐聚奴家着红裳楼,真是巧啊,莫不是大家都商量好到这儿来照顾奴家的生意不成?”
  纤纤玉指把玩红纱,目光流转带着媚色看着下面大厅中,坐落几桌的江湖人,周围兵器冷冷森森,大有一言不合就会打起来的架势。
  厅堂内靠左一桌的铁刀门过来的人,是名身形瘦高的男子,一把铁刀背负在后,端着酒杯正要喝,便听到二楼上传来的女声,随后一口将杯中酒水豪爽的饮尽。
  “嘿……难道大名鼎鼎的吸血女魔头也会害怕?难道是见到在座如此多的男人,让你小心肝扑通扑通的乱跳了?没事,要是你相中哪位,老子给你介绍。”
  酒杯落下,一番话顿时引来的周围江湖人的哄笑,甚至有些大汉露出半边身子,亮出胸口的两块大肌。
  “奴家倒是不介意……”鸾红衣双肘放在栏杆上,掩口轻笑两声,“就怕啊,你们当中有谁活不到明日……”
  笑眯眯的眼中,语气充满杀气。


第四百零五章 缉拿
  呯——
  手掌拍在桌上的声音响起在离铁刀门邻桌,那人一身黑白长袍,眉宇间儒气浩然,怎么看也不像是江湖人,但此人从言行上却又是江湖人的脾性,一柄镶嵌朱玉的宝剑放在离手不远的位置,此刻拍响桌子大抵是要说些话出来。
  “明人不作暗事,鸾红衣,这几年你在荆湖一带做了许多恶事,真当江湖人的众位豪杰都是眼瞎耳聋?用人血练功,此等恶径,真让人心寒。”
  女子放下手绢,手摩挲着栏杆缓缓挪动步伐朝那边的楼梯过去,“哟……原来是九龙派的万仇念,听说你派里的掌门快死了,你不在门里待着竞争掌门的位置,却是跑来水溪趟浑水,难道也是为了达摩遗体来的?”
  “……你。”
  身影缓缓,从楼梯间走出,娇媚的人儿却是没正眼看那陡然生气起身想要拔剑的身影,带着几名侍女从侧旁走到厅堂的几座迎客桥的中间,手握在胸前,楚楚可怜的望向下方:“……达摩遗体与奴家何干?一个个跑来,想要做什么,难道是要欺负我一个女子,残花败柳之身,几位都是江湖上有头有脸的人物,也看的上吗?”
  “假惺惺……”此时,衣裳纹有一朵花色的男子开口说了一句,抱拳道:“听闻,盗取少林达摩遗体的那位仁兄,乃是与你有旧,那人到了荆湖一带就销声匿迹,难道不是你把他藏了起来,否则就只能跳进洞庭湖里喂老王八了。”
  啪啪——
  在剑拔弩张的青楼里,听到桥中女子忽然拍起巴掌来。
  “奴家很喜欢你说洞庭湖里有老王八……真贴切。”那娇笑中,竟是衬着一片欣赏的意思,“所以,你们几个帮派就过来向奴家讨要了吗?可奴这里是真没有啊……兴许那家伙还真带着达摩遗体跳湖了呢,你们不如趁还没鱼虾吃掉,过去捞一捞吧,顺便把奴家今晚的账结一下。”
  女子这样说了,转身正要送客,陡然间,听得外面一阵暴喝传来,然后楼外或许是那几个帮派的人与谁火拼了一下,兵器交击的刹那,有人提着一把关刀走了进来。
  “谁想要达摩遗体,问过老子手里的刀没有。”
  猛喝落下的同时,刀柄重重的磕在木质的地板上,砸出窟窿,陷进去。
  鸾红衣回过头,便是皱起了眉头,周围几桌的江湖人纷纷拔出兵器不善的看向来人,视野那边,楼外又有数十人持着兵器挤在那里,像是手持关刀的大汉麾下人手。
  “青河帮的牛义,老子认得你,年前那笔账还没跟你算呢,这次倒好,竟自己过来了,省我多跑一趟。”靠近大门的那一桌,便是有人认出大汉。
  那牛义眼神颇有些不屑,转了转刀柄,斜眼看去:“不就是一个娘们儿,老子已经玩腻,想要,下次我八抬大轿的给你送去。”
  眼下虽然在座都是走江湖的,言语顶撞粗俗都还正常,但此时说出这句话,便是让在场的人都皱起眉头,这个年月里,八抬大轿便是指的有婚约男女二人嫁娶的事,此刻却是将玩过的女人嫁给别人做老婆,便是扫了对方脸上的光。
  “欺人太甚!”
  那人暴怒的猛喝一声,靠门的灯盏陡然明灭,一杆长枪从麾下人手中接过,在这光暗摇晃之间,瞬间奔过去,抬手就是一刺。
  那边,刀柄猛的抽出地板,破碎的木屑飞舞起来,呼的一声,关刀撕破空气,一刀劈下,狠狠的砸在刺来的枪头上。
  火星呯的一下,跳出来。
  沉重的刀锋压弯了铁枪,脚步随着身影砰砰砰的踩着木板欺压过去,无极门的那人受着巨力往后飞退,身后的桌椅凳子齐齐被踩过来的二人撞飞。
  二人目光互瞪,无极枪顿时一转,枪头一偏一带,将对方力道卸了出去的瞬间,沉重的关刀嗡的一鸣,顺着方向斩断了一张凳子,牛义又是暴喝出口,双臂发力,斩下的刀锋转动,哗啦一下向上斜挥。
  嘭——
  整张圆桌被掀翻,斩破,爆开的木屑、菜肴疯狂的在空中飘落,杂乱之中,俩人的身影又打到了一起。
  “先把青河帮的拿下,咱们再找这女人要达摩遗体。”万仇念看着打斗的二人,抱拳朝其余四桌江湖人提议。
  “正有此意……”
  “好!”
  先后有声音应允了,毕竟达摩遗体之事不能拖,不管今日在不在红裳楼里,梁子既然结下,不管怎样也要弄个高下。
  桥中间,鸾红衣眯起眼睛:“谁也不许在这里打……”
  “打都打了,还有什么用……”下面有人大笑,兵器举了起来,“通知外面的弟兄们,先把青河帮干了,咱们再谈其他。”
  “你们敢——”鸾红衣怒意更甚,往前走了俩步。
  她左右侍女也俱都拿出了贴身匕首,二楼、三楼、隐隐有更多的人站出来,有了火拼的架势。
  混乱就在顷刻间,门外一名龟奴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指着外面禀报道:“……外……外面好多官兵,把这里围起来了。”话音一落,有身影撞破门扇,打飞进来。
  “什么?”有人皱起眉。
  也有人在喊:“什么人敢如此大胆——”
  门外,一队队持水火棍的差役、持刀的六扇门捕快和手拿弓弩的士兵,拱着顾觅的身影走了进来。
  一双铁拳在袖口转了转,视线扫视一圈:“六扇门的人就是大胆,诸位,你们摊上事了。”
  “你们别想着本捕头和你们讲江湖规矩,此次过来,尔等聚众斗殴,挑衅生事,这些都是本捕头的职权之内,所以跟顾某走一趟官府吧。”
  众人噗嗤的大笑起来,大家都是江湖上打滚的人,从未听说这样被官府抓的,陡然听到对方说出这番话来,就连刚刚还打的火热的牛义俩人也不由停下手中兵器,愣了愣。
  “顾某今日就要带你们走,敢反抗,就是袭击官府的罪名,你们都是有门有派的,名字都在六扇门的名册上,到时别逼朝廷动手……”顾觅挥了挥手,手下人散开,他抬起目光看向那边的女子。
  随后,一张印有官府印信的布告展开。
  他说道:“鸾红衣……你恐怕也要跟本捕头走一趟,顾某怀疑你与一桩人命案有关,所以别反抗。”
  手指冲她摇了摇。
  那边,鸾红衣深吸一口气,盯着那张缉拿布告,忽然眉头苏展,捋了下耳后青丝:“好,奴家就跟你去一趟衙门。”
  “如此便好!”
  顾觅转身往门口一走,“全部带回去,若有反抗,就当袭击官府匪类论处。”


第四百零六章 大雨绵绵,凌厉暗藏
  黑夜褪去,顾觅推开门走出院落,外面的天已经完全亮了,自来水溪县的第二天,他便是打了一个主意,用过早饭后,就赶去了府衙,路上已三三两两的江湖人被放了出来,见他时,脸不由露出恶状。
  昨晚的经过,其实说来也是简单,自打想了那主意后,那帮有门派的江湖客也不便与官府撕破面皮,投鼠忌器的去了府衙,不过顾觅也并未过多做出欺压的举动,他自己也有一套行为准则的,并非自己是在东厂麾下做事,就与人同流合污……
  步子慢慢走往衙门,顾觅抬头看了看云层,今日的早晨并不明媚。
  随后叹了一口气。
  天阴欲雨。
  视线收回,正欲再走,前面,府衙门口,有几人出来,走出衙门时,从差役手中拿过了自个儿的兵器,便是说起了被传入衙门问话的事。
  走在前面的,手提一杆铁枪的那人,便是昨晚与青河帮牛义战了两回合,无极门的大师兄,外号“点睛枪”的刘远南,据六扇门的名册里记载,此人初露头角还是两年前,在扬州挑了几家武馆后,又在江南一带寻了几名有些名气的使枪行家讨教,每每平凡招式中,偶尔会出一些奇招,故有了此江湖外号。此时出来,他开口道:“……那帮差役文书,我就坐在那里……一个个屁都不敢放,也不知哪里来的胆气寻我晦气。”
  旁边有人道:“昨晚带头的,我知道,‘铁手’顾觅,他原是扬州府的捕头,后来不知怎的入了东厂六扇门,不过这人武功还是厉害……”
  “厉害?狗仗人势罢了!”俩人身后,一道身影抱剑过来,身形挺拔,面容儒雅,见前面人回头看他,便是拱手抱拳:“万仇念见过刘兄。”
  “幸会。”刘远南持枪抱拳点点头,算是回礼。
  三人一同走下石阶,那万仇念道:“他顾觅算个什么东西,东厂内传闻高手众多,如坐镇中枢的海大福、坐镇宫内的雨化恬等人,再有就是杨志、金九、高断年这些人为走狗,可他顾觅算的什么,从前不过州府的小小捕头,能有多大能耐?改日若是在遇见,定当堂堂正正下战书,就在这水溪,与他上擂台,一对一的放对,看他敢不敢。”
  “哈哈哈——”
  “老弟啊……”‘点睛枪’刘安南拍拍他肩膀,大笑起来,“若真是如此,那就算老哥一个……不过老子最想先解决的,还是那青河帮的牛义,此人欺我太甚。”
  说话的同时,后方陆陆续续又走出几道人影,便是合花会的人,为首身影过来与他们一一见过礼,万仇念点头还礼:“唐兄弟,不知有何见教。”
  合花会此人,身长俊朗,一袭贴身衣裳多有绣花,阳刚中又透着阴柔之气,便是最近在江南一带名声鹊起的新秀,花近楼。
  “见教不敢。”
  花近楼轻轻一笑,颇有阳光,“只是觉得在这里说这些,该是小心慎言。”
  “花兄弟怕了?”刘远南虽然武艺高强,名声也是日积月累而来,对眼前人,突然名声鹊起,心里倒也不是很看的起。
  在这一句话上,花近楼也不愿得罪他,只是道:“不是花某怕事,而是刚刚你说的那位已经过来了。”
  他目光远去的地方,众人在注意到顾觅负着手似笑非笑的站在那里盯着他们。‘点睛枪’刘远南看到对方,冷哼一声,跨步就走了过去。
  那边,顾觅也跨步过来。
  双肩相错间,刘远南一抖枪杆,枪尾微的一振,朝对方迈出的双脚绊去。顾觅抬起,即将落下的脚陡然一缓,落下的瞬间,一点绊过来的枪尾,震力回转,反而使对方错开的刹那,迈了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你……”
  正好身形的身影,脸色发红,手中枪杆使劲的捏了捏,却是不敢真的动手,只得狠狠瞪回去一眼,咬牙欲碎般拂袖离开。
  “……走好了,别脚下又不稳,摔的难看。”顾觅朝他背影冷笑说了一句,转身时,那边的几人也过来,正要离开,却是相对礼貌的冲他抱拳。
  “顾捕头……”
  “……下次可别再抓了啊……灰头土脸的。”
  顾觅只是冲他们笑笑,别看对方话里说笑随便,看似亲近,他当年可是跟着师父走过江湖的,江湖人有好有坏,翻脸同样比翻书还快,不然当年那个外号‘狂拳’的男人就不会死的窝囊了。
  对方几人离开后不久,刚刚踏上石阶的身影,再次迎面遇到被释放出来的鸾红衣、牛义二人。
  “顾捕头昨晚好威风啊,看的奴家心里噗通噗通乱跳……”鸾红衣轻轻的靠过去,在他身旁吐气如兰地说道:“若是……捕头大人今日有闲,不如就来奴家的房间来坐坐吧。”
  “有闲,本捕头定当再次拜会。”顾觅阴沉下脸,阴霾的眼神盯着女子,随后抱拳,“只是……人命官司尚未查明真相,顾某还会再次传唤你。”
  鸾红衣笑吟吟,红纱陡然拂在对方脸上:“奴家会扫榻以待的……”身子几乎是贴过去的一瞬,被顾觅转身跨步躲开,负起手:“此乃衙门重地,休得放浪。”
  “无趣的人……”女子撇撇嘴。
  前方,牛义扛着关刀回头大喊:“走了,和官府的人打交道,迟早被吃的骨头都不剩。他娘的,关了一夜,真晦气。”
  “谁吃谁,都还不一定呢,你说是吧,顾捕头?”鸾红衣轻轻掩口轻笑,媚眼挑逗几下,便是扭着细腰,上了早在门外备好的一顶轿子,离开了。
  县衙门匾下面,顾觅阴沉着脸,看着远去的轿子,背后捏紧的拳头陡然松开,手心上密布一层冷汗。
  “媚功当真厉害……”
  视线里,阴沉的清晨里,一场大雨降临荆湖,哗哗哗的雨滴犹如滑落的珠帘,从天空垂了下来。
  ……
  嘭——
  一扇木门被踢开,差役、捕快再次上门,院落内,正在聚会吃饭的一众江湖人,正端着碗,有些傻眼的看着闯进来的身影。
  “顾……顾捕头……你干什么……”有人放下碗筷。
  “本捕头怀疑你等聚众图谋,怀疑你们当中有人是当年方腊余孽,所以要清查,跟我走一趟吧。”
  “可我们只是吃饭……”
  “吃饭用的这么多人?全部带走——”
  ……
  红裳楼。
  宾客满朋的一日,陡然间变得鸡飞狗跳,蜂拥而入的捕快冲了进去,挨着房门开始抓人,饶是这些江湖人有武艺傍身,可也不能光着身子和人厮杀,再说对方只是问话,问完就走,虽无危险,却是惊的逛青楼的江湖好汉们,下身垂危。
  四月下旬,然而就在这场雨里,六扇门联合官府再次对盘踞水溪县城的江湖人展开了清查,直接把有关达摩遗体的事搅的混乱不堪,如若泥泞。
  ※※※
  “你是说,那六扇门把咱家的计划搅合的干净?”靡靡苍老的声音,尖锐嘶哑从一顶帷帐内传出。
  整体凿出成形的石阶下,一道身影跪在那里,一手撑着地面,另一只袖子悬空的垂着,随后,微微颤了颤,才说话:“义父……孩儿并未撒慌,这半月里,六扇门的那个顾觅就是这么做的。”
  帷帐微动,缝隙中,一支尖尖细细的缕空、錾花的指甲套伸了出来,轻轻摆动的一勾,“小澜,你过来。”那声音仿佛有些失调。
  “是……是……”跪着的身影小心起来,走上石阶,又在离薄纱般的帷帐几步距离跪下,低下头。
  “既然引来的棋子都乱了,那就是适合投鱼饵下去了……”五支尖锐的护指在断臂的青年面前晃了晃,“……那达摩遗体就是鱼饵,东西在你那里,你来安排吧。”
  漆黑的环境里,只有几支火把在燃烧,周围黑色中时常会传来婴儿的哭声,帷帐里的身影便是动了动手臂,啼哭便戛然而止。
  这样的环境,犹如鬼魅地狱,黄澜吞了吞唾沫,壮了壮胆,方才说话:“义父……那达摩遗体……我想换一门武功……想能用一只手就能使的。”
  “好啊。”
  帷帐内的人说话之际,一名侍女脸上无表情的端着一只碗来,跪在塌前,里面,苍老的手伸出,将那只精美的瓷碗端起收了进来,传来下咽的声音。
  独臂青年满脸冷汗的打抖,那碗里便是刚刚婴孩的浓血……
  一时间,他犹豫了几分,达摩遗体该交,还是拿来换东西。正想时,空碗已经递了出来,侍女离开后,他也被呵斥的离去。
  卒子过河,只能朝前进了,黄澜咬咬牙,这样想着。


第四百零七章 五月的夏
  阳光从西面敞开的窗户洒进来,铺在书桌上,水溪这场盛会的搅乱者,此时正在整理书纸,上面写满字迹,平日严肃阴霾的表情,却是如此的平淡,四月下旬中针对江湖人的驱赶,已是他成竹在胸的计策,一张一弛的挤兑对方,又不逼之过甚,到的五月初,终于有忍不住的武者过来寻衅,反而被他打了一顿,挂在县衙外的旗杆上一整夜。
  翌日。
  ——皮青脸肿的‘点睛枪’刘远南被几名师弟从高处放下来,躺在地上,痛苦的呻吟,检查过后,好在并无伤及筋骨,想也是对方手下留情了。
  对方的举动,顾觅对此并无多少感慨。
  到的五月初二那天,他又去到那些绿林武者当中,清查匪人的目的,抓了一批人,第二天后,又无罪的释放出来,那边,众人心中憋着大怒,却无法释放出来,事后便是找人拖关系,央求顾觅睁只眼,闭只眼。
  去求关系的人,都被顾觅大概就是用“城中数百上千的江湖人盘踞,若是生事,百姓何安?”之类的话语,喝斥的灰头土脸出门离去。
  这天下午,顾觅放下手中笔墨,准备去县衙带人出门,不久,有人从院落外急匆匆进来,递过一张纸条,随后纸条被他揉在了手心,脸色大抵显出一丝疑惑,刚接到情报,他也难辨其中真伪。
  “那帮江湖人都开始往城外走了?”
  送达消息过来的手下,点头道:“是的,卑职过来时,街道上的那些武者已去了大半。”
  “走——”
  他脸色凝重,大概是想到了一个可能,那就是身携达摩遗体的黄澜露面了,旋即,取过桌上的铁手套,掀袍大步走出院落。
  外面街道上,如往常一样,聚集小拨武者,这些人大抵是因为兄弟被抓,冲着义气过来堵门的,不过当中也知分寸,并不打架,见院门打开,一人首当其冲的过去,拦住顾觅大叫了一声:“姓顾的,识相的把我兄弟放……”
  大步行走的身影,也不像往常那般和气,陡然间爆出凶戾的一拳,那人稍反应过来,摆出拳架,对方铁拳便是轰然打了上来。
  一瞬,手骨折断的声砰然而响,那武者整个人都朝后方飞去,砸在街巷的墙壁上,滑落躺在漫天尘埃中,两只腕骨齐断,双掌无力瘫软的垂到地上。
  顾觅有些急着去县衙,冷眼瞟了瞟剩下几名武者,“谁要来,快点。”
  那边,唯唯诺诺的绿林武者到底还是不敢上去,有些怂了。顾觅转身便走,穿行两条街道后,便是到了县衙,此时六扇门捕快已经在集合,多少有些让他感到意外,不久,在门口他便看到熟悉的大块头。
  “半个月伤就好了?”他过去拱拱手。
  屠百岁裂嘴笑了起来,搂住对方肩膀,“好的七七八八了,知道这边事态后,我就带人快马赶了过来,不过你做的可真够损,愣是拖住这帮王八蛋半个月……”
  说话时,他掏出一张纸条给对方。顾觅皱起眉头,展开看了一眼,脸色如常的点点头。
  “你已知道了?”
  “大致猜到这帮人的反常了。”
  屠百岁从手下那里取过兵器,扛在肩上,见外面捕快集合的差不多了,转头看向顾觅:“此事,督主尚在途中,主持的乃是曹千户,还有已到达扬州的韩将军,过来时,那位曹千户给了我一个计划带过来。”
  “什么?”
  高大的身躯俯过去,在他耳边低语几句。顾觅皱起眉头,喃喃念叨,回味。
  “……风雷急火。”
  ※※※
  五月入夏,水溪县往东北的方向,挨近扬州地界,大量的江湖人持着兵器在官道、小路、山林间穿行,警惕的打量每一个过往的行人客商。
  而在离此一处偏僻的山麓,破旧的山村里,身影谨慎小心的走出,身后背负一块用棉布包裹的东西,急匆匆的捡自己熟识的小路下山,去往洞庭湖的方向。
  下山不多时,在一条通往官道的岔口,迎面遇到了一伙巡视的绿林武者,黄澜趴在一块石头后面一看,对方同时也发现了他,空气中顿时爆出一声大喝:“看见你了!!”左右,一群人影提着兵器扑了过去。
  岩石后面,黄澜从未想过自己会今天,当初盗窃达摩遗体嫁祸给日月神教头上,自己则看完戏后,轻松的带着遗体回到洞庭湖,交给义父,讨老人家欢心。但随后,并未像他预料中的那样,反而断了一臂,自己也被追的如丧家之犬,若不是中途把达摩遗体藏匿起来,怕是已被人夺了去。
  之后,他独身回到义父那里,便是打起了一些主意,毕竟自己断了一臂,实力大减,心里希望能等价交换一些东西……原本打算利用当地门派江湖人扰乱六扇门视线,等自己从义父那里得到许诺后,在义姐、义兄,鸾红衣和牛义、赵明陀掩护下,成功戴着达摩遗体回到洞庭湖老巢。
  一切都想的那么完美,只是六扇门的顾觅完全没按常理出牌,眼下,他咬咬牙,开始大步后退,几枚暗器,嗖嗖嗖几下钉在岩石上,叮叮当当响了一阵,黄澜便是加快了脚步……
  “你逃不了的,识相把达摩遗体留下,放你一条生路。”一群武者在其后追赶,口中大喊。
  阳光照射大地,偏西斜,整个事件开始发酵起来,随后,有烟火在空中绽放,响声扩散出去。
  ……
  天空,信鸽扑腾翅膀落下。
  扬州。
  马鞍已装上马背,韩世忠看着送来的情报,皱起眉头,脸上冷笑凝聚,问向身边的副将:“休整了两日,兄弟们准备的怎样?”
  脚步随即走出营帐,三千骑兵已经在校场聚集,原本这些骑兵新练,经过半月长途跋涉大抵上马术有了许多进步,说是剿匪,其实也是练兵。
  韩世忠也不多言,没有说些鼓舞军心的话,直接翻身上马,取过铁枪:“所有人听令,目标水溪县。”
  校场上,长枪哗的一下林立起来,首端的骑士策过马头,铁蹄缓缓踏出了第一步,整个庞大的骑兵队伍开始缓缓转向,沿着校场边缘,朝着营寨大门过去。
  随后营门推开,战马嘶鸣一声,奔驰而出,越来越快,地面轰隆隆的震动起来,呈一条直线穿过了官道、穿过了乡集,伴随大地的轰鸣,朝西北面凿了过去。


第四百零八章 风雷急火
  松软的泥土,脚步踏踏踏的踩过去。
  仓惶的身影在西斜的阳光中飞奔,身后一拨拨的武林人紧跟追赶,天上的烟火炸开的响声,让不同方向的人开始向这里云集、堵截。
  时而汇集过来的江湖人,大抵上是之前互相沟通过了,摒弃间隙,先拿到达摩遗体再说其他,各自兴奋得满面通红,因为前面的身影已经是瓮中之鳖了。
  北方多穷山恶岭,而南方显得温柔许多,荆湖一带继承了江南特点,多丘岭河道,追袭中的众人便是有些尴尬的发现,往往关键时候,对方总能借着地势河道避开围堵,黄澜气喘吁吁短暂的停靠在一片树林休整,回望时,水溪县城的远景还在视野中,他跑的仍旧不算远。
  片刻后,他起身准备离开的一瞬,头上的树枝摇晃,剑光从顶上夺目而出。黄澜身子一斜,独臂就是一拳砸在落下的身影上,那人顿时拦腰撞在树杆,震动的同时,剑已被夺去,独臂人影,一剑削下了对方脑袋,血噗哧一声洒了出来。
  没来得及让他喘口气,怒吼声传来,后脑劲风袭来,黄澜本就断臂伤未完全愈合,转身格挡,但反应还是慢了半拍,空气中呯的一声,刀锋压着铁剑贴在他胸口上,一刀劈飞了出去,整个人在地上滚动。
  剑插进泥土,撑着半个身子起来,斑斑点点的血迹滴落在长袍上,目光对面,一柄使刀的武者。
  ……
  太阳挂在西边的山头,阳光露出第一缕彤红的颜色照在原野上,一群人影在飞奔,随后停下来,迎面,走来一名背负黑棺的身影,像是要阻拦。
  “滚开——”
  “不要挡路!”
  这处偏离战场的山岗上,来人充耳未闻对方凶戾的声音,只是轻轻伸出双臂拉下罩着头部的斗篷,露出一张有些病态发白的脸颊。
  嘭——
  黑色石棺从他背后落下,竖着砸在地上,沉闷的声响传来,那边便是有人认出了来人,警惕的提醒同伴:“大家小心点,这人是赵明陀。”
  那边,赵明陀嘴角勾起一个笑容:“想要达摩遗体……全都要死。”
  手掌啪的一声拍在石棺顶端,棺盖猛的跳了起来,一团黑影折叠着从里面冲出,落地的瞬间,像是突然变大了一般,落地成人形,衣带飘飘竟是个美丽女子的模样。
  “傀儡……”有人眼尖,仔细看出了不同。
  就在说话的同时,打开的黑棺内再次翻滚出几道身影,有老有少,男子女子都有,样貌栩栩如生,甚至连眼睫毛都有。
  那边,众人心里便是一惊,纷纷摆出的了攻势,在他们视野里,那赵明陀只是躲在后面,手指一勾,目光也看过来:“你们不要讲礼……来。”
  近前,身着紫色衣袍的傀儡缓缓抬起了臂膀,一只短刀递了出来,身形如风,朝着对面飞奔起来,就如常人无异,随后,其余傀儡紧跟而至,一眨眼杀入人群中。
  半个时辰过后,厮杀已落幕,上岗山,血腥气蔓延散开,名为赵明陀的人,已经将最后一具傀儡折叠放入黑棺里,盖上棺盖的同时,他余光望见,余晖中影影绰绰间又过来一批人。
  不免叹一口气,又再次打开黑棺……
  ※※※
  半边林子里,西斜的光线洒进树叶的间隙落在刀身上,反射过来的光,让黄澜眼睛一眯,林子里陡然挂起一阵风,树叶哗哗的响起。
  红纱向后飘动,脚步踩着落叶和软土,如鬼魅般冲出树荫,血红的指甲刺破余晖中的宁静,血花在持刀武者的后背破开,穿膛而过。
  红纱垂地,尸体已朝前扑倒露出背后的身影,黄澜吞了吞唾沫,有些恐惧的看着来人,有些不情愿的叫了一声。
  “姐姐……”
  一颗滴着鲜血心脏拿捏在一名女子手中,嫩红的舌头灵巧的从鸾红衣的红唇中伸出,一滴心血融入她舌尖上,如同享受般合上眼帘。
  旋即,听到对方的喊声,女子才重新睁开眼,丢掉那颗心脏,花瓣般的香唇含着还占有鲜血的手指轻轻吮吸,仿佛意犹未尽般。
  黄澜可不喜欢这香艳的场面,他从前不是没打过这女子的主意,后来见到她杀人吸食血液的画面后,就再也不想和她相处一处。
  “姐……我们……快走吧。”
  “嗯。”
  远处,鸾红衣带来十多名女子正在后面的武者厮杀,她拍了拍手,这些使一把灵巧的短刀女子极快的结束了战场,护着黄澜开始离开。不久,数十匹奔马过来,刘远南跳下马背,将长枪插在地上,望了一眼远处横陈的血腥尸首,气的跺了跺脚,拉扯到脸上淤青时,疼的咧咧嘴。
  回旋时,又看到另一具被掏了心窝的尸体,翻身上马:“是鸾红衣的手法……刚死不久,我们追。”
  阳光洒过来,空旷的原野上,一群女子护着的独臂男子便是再次遭遇堵截,点点滴滴的鲜血密布洒在青草上滑入泥土,随后一只倒退的鞋踩在上面,身影不断倒退,红纱飘洒,猩红的指甲挥抓如风与一道使剑的身影战了起来。
  “九龙剑法果然有点名堂,可惜奴家可不陪你玩了。”只听后退的身影让过一剑后,折身一舞,五指无声的刺破空气。
  那边,万仇念猛的错开方向,那冰冷的指甲便是贴着他腰侧过去的一瞬,女子的身影已遁去几丈距离,护着那背负达摩遗体的小子继续往前冲杀,想要撕开一条血路。
  “鸾红衣哪里走!留下达摩遗体。”万仇念大喊,吸引了不少围过来的江湖人,顺着他的目光,便是看到夺路而逃的十余人。
  瞬间,弃了红裳楼的喽啰,几乎是所有人以疯狂的姿态,亢奋的举着兵器朝对方身后追赶过去。
  距离陡然间拉近。
  黄澜虽然有武艺在身,可到底是对方人多,起码这方圆十多里都会有冲着达摩遗体来的江湖武者,就在他们奔逃的前方,一队人马冲过来,鸾红衣顿时警惕的挥手爪,却是见到马匹上的身影提着一柄关刀。
  “牛义在此,谁敢一战。”来人越过黄澜等人,直冲后面,发出怒吼。
  青河帮过来的百人一字摆开架势,哗哗抽出兵器,形成一堵墙壁,马背上,斜刀的身影侧过脸庞,对身后的人大笑道:“一帮土鸡瓦狗而已……看老子把他们杀的鸡犬不宁。”
  另一边,以‘点睛枪’刘远南为首的数十人也杀了过来,奔行中,他举起铁枪冲着牛义便是吼了一声:“姓牛的,新仇旧怨,今天一起算。”
  片刻间,便是带着数十骑直接撞进了对方的人墙上,灵活的长枪便是与对方的兵器砸在一起,双骑相错奔走,俩人在人群中捉对厮杀,互有来往的攻防来了几次,也算是旗鼓相当。
  鸾红衣愣了愣,心里暗骂了一句:“一头蠢牛。”
  “走啊,不要恋战。”黄澜适时的喊了一声,但那边打的发了凶性,完全是听不进去的。
  “我们走!”鸾红衣气的一跺脚,看了看周围,更多的人围了上来。
  ……
  密密麻麻的脚步踏在大地。
  兵器映着落日,从四面八方,越来越多的江湖人汹涌的扑上来,合花会的花近楼握着一把双刀,身影越过半空落入逃窜的队伍里,刀势绵延悠长,在人堆里唰唰几刀横扫,几乎划出一道圆形。
  叮叮当当……
  ……噗噗噗……
  脚步疾走,刀锋呈圆磕碰兵器、割破皮肉,在空中数道血线洒开,转眼间,几名红裳楼的女子雪白的脖子上,划出一道道红痕。
  鸾红衣双眸发红,这些女子都是她从那地狱般的地方带出来的,平日里都亲如姐妹,很少拿仆人使唤,此时转眼被人杀了五名,怎叫她心里不痛。
  “在下,花近楼。鸾姑娘不妨把达摩遗体放下如何?”胸口绣有花色的男子文雅的微笑。
  鸾红衣气极反笑,转身拽着黄澜直接就往前跑。花近楼舞着双刀摇摇头,“鸾姑娘,前面弈剑山庄的人就在那里恭候,你们逃不了的。”
  闻言,疾奔的脚步一顿,目光中足有上百人的队伍拦在那里,这些人几乎人手一把宽剑,但稍许,鸾红衣嘴角一翘,笑出声来。
  “哈哈哈……”
  那边弈剑山庄的人皱起眉头,以为是那女人被逼的疯癫了,就在这时,队伍里有人惨叫,随后便是接二连三的惨呼,为首的弈剑山庄的那名回头的一瞬,血在他们头顶上空溅起,几道身影在他们当中胡乱厮杀。
  这边有剑斩到对方时,却是发出嘭嘭的声响,像是砍在坚硬的木头上。
  ……
  背负黑棺的身影杀出一条道来,周围几具傀儡被操作着随在身侧。
  “我来接你们。”赵明陀在斗篷里简单的说了一句。
  鸾红衣红了红眼眶,“你一直在附近对不对,那天我被抓入县衙的时候,为什么不来?”说着,她伸出一只手,温柔的将对方脸颊上的一滴血迹擦去。
  “我在查事情……不简单的。”赵明陀一把抓住她继续擦拭的手,低声开口:“我们都中计了……”
  “中谁的?”鸾红衣抽回手腕。
  “东厂……还有义父的……”
  或远或近,成百上千的人群在原野上奔走厮杀,围拢过来,隐隐的铁蹄震动地面的声音已经有些清晰了。
  ……
  另一处山岗上,几具武者的尸体躺在马蹄下。
  顾觅望着那边混乱一团的战场,阻止了想要下去的莽撞身影,“我感觉……越发不对。”
  “嗯?”
  原本摇摇欲试的大汉冷静下来,皱起了眉头,看向了前方。
  此时的阳光已经不那么刺眼了,一匹战马的身影映着夕阳出现,站在那里,红红的披风在一片柔风中扬了起来。
  战马人立而起,嘶鸣。


第四百零九章 骑兵!骑兵!
  夕阳从天边照过来。
  隐隐约约的,骑士的身影进入所有人的视线,原本混乱厮杀成一团的各派江湖人,还是独行客,眼里发出了疑问,望向那处山坡处的战马、人影。
  “路过的……”
  有人终于憋出了一句话,但脚下传来震感,古怪的看了地面,又抬了抬目光,诧异当中,便听有人喊:“老子去杀了他……装神弄鬼的。”
  但也有不少人皱起眉头,万仇念目测了一下距离,不过二三十丈远,对于普通人来讲,或许远了一点,他看到人群中铁刀门的陈川望,便是上前拱手:“如何……愿意与我上去把那人宰了吗?”
  “有何不可。”此人出自铁刀门五代弟子,近年来才在江湖中走动,不过名头混的倒不是很好,所以一心想要打出名声。
  “至于那边的达摩遗体……”
  “合花会、无极门的人会收拾。”万仇念看了一眼那边已经摆出防御阵势的红裳楼、青河帮。
  硬骨头……还是让他们去啃吧。
  他打着这样的算盘,朝着山坡上那身影,举步过去。身后铁刀门、九龙派的人紧随而至,有些眼色的独行侠也弃了那边结阵起来的青河帮,转而跟着他们缓缓迎上,毕竟这些人觉得对付一两人更为划算。
  随着他们拉近距离,踏上斜坡的一瞬,地面震动的动静更大,甚至从未停过。此时,万仇念和陈川望二人已是看到山坡上那骑士的面容,威风凛凛的甲胄,制式的铁枪,下一秒,万仇念立即停下了脚步。
  “坏了……好像是军队的……”他喃喃出声。
  此刻说出这番话已有些晚了,残阳橘红的光线里,只见那人挥枪指了过来,马蹄缓缓踏出,声音嘶吼如雷霆的响起:“……儿郎们,让这些匪人,看看,什么才叫血勇!”
  众人脚下如同感受到了地龙翻身的恐怖,整个人都开始抖动起来,不少人开始后撤的同时,那山坡背后,那奔行下来的身影背后,战马身影再次出现,翻过坡顶的瞬间,跃了起来,冰冷的铁枪光线中闪烁出噬人的光芒。
  铁蹄落下地面的一瞬,后面更多的奔驰跃起、落下的骑兵队伍犹如一片阴影笼罩众人的视线,无数的铁蹄如同骤雨急来般击打在地面,踏破了发出新芽的大地。
  “我……草啊——”
  铁刀门陈川望瞪大眼睛狂吼一声转身就跑,那些已经目瞪口呆的人陡然听到他惊慌的吼叫,跟着转身就跑,此时有轻身功夫的,当即用了出来,奋力的想要和后面的犹如铺天盖地般卷来的巨浪拉开距离。
  下方,稍远一点的战场,原本准备厮杀的青河帮、无极门、合花会、弈剑山庄的人纷纷舍弃了阵型,没命的狂奔。
  然而这里是原野。
  ……
  另一边,屠百岁伸长了脖子,瞪着眼睛,喉咙里发出干涸的声音,看到如此庞大数量的骑兵冲锋而来,是已经有些傻了,视野中,那数千战马集合奔来的气势,直接平推进疯狂逃窜的江湖人中。
  一人……两人……十人……甚至百人瞬间消失在推进的路线上,数百人的队伍,转瞬就被吞噬大半。
  “我知道哪里不对了……”顾觅安抚不安的马匹,视线看向呆立的身影,手臂抬起指向战场,“……督主让我俩追查是假,他早料到对方会搅合浑水,其实……其实就是让我们来……混淆对方视线的……”
  屠百岁转过头来,和他目光接触。
  但随后,顾觅的声音被战场的声音掩盖住了,壮汉却是听清了什么意思……不可思议的又回转看向那边的‘地狱’
  ……
  隆隆隆——
  铁蹄的巨浪几乎是踏碎大地响动,血花不断的从奔袭的战马间隙中踩踏溅飞起来。万仇念陡然拉过前面一名同门扔向身后,他立刻占据了对方的位置拉开了一段距离,回头望了一眼,那同门早已不知所踪,视线里,铁刀门的陈川望跑不及时,回身想要劈出一刀砍断身后碾来的马腿。
  可距离太过接近,就在他转身稍停的一瞬,一柄铁枪直接贯穿了他的身子,从背后刺穿挑了起来,鲜血横洒落下时,整个人已经被甩上天空,又被后面的枪林刺的破破烂烂,最后在蜂涌而来的马蹄下化为肉泥。
  铁蹄继续推进,乌泱泱的如同一片钢铁海洋,那边奔跑的鸾红衣等人根本来不及撤离,这处原野足有百丈,就算有树林,也是不深的,一样被骑兵追上就是被乱枪、马蹄弄死的局面。
  “先进树林,能缓一缓。”牛义拍马舞刀,但也是不敢面对如此庞大数量的骑兵,一把将黄澜拉上马背,也不管其余人冲向树林那边。
  身后,武朝骑兵已经平推而来,然后过去,只留下长长的血毯,血肉模糊的尸块。林中,牛义等人惊魂未定的进来里面,身边也就只剩下寥寥十人了。
  “武朝骑兵……东厂早先布好局……”赵明陀喘着粗气,显然之前有些没想通的一些疑问终于在排山倒海似得冲锋中,豁然开朗。
  “什么……”扶着树躯的鸾红衣捂着胸部,剧烈起伏的望向男子。
  林外,马蹄声又来,牛义猛喝一声:“别问了,赶紧离开,趁他们还没包围这片林子赶紧走。”
  话音一落,有战马的身影冲进来,因为树木的间隔,速度并不快,但数量却是有数十骑,林中陡然惊鸟乱飞,一道身影突然横过鸾红衣等人眼帘,速度极快的过来,一掌将牛义打下马背,揪住断臂的黄澜。
  “谁——”
  “有埋伏……”
  “……他目标是达摩遗体……”
  ……
  长刀森冷的光划破空气,战马欺近,那蒙面的身影拂掌打开刀身,伸手夺过绑有达摩遗体的包裹,便是纵身一跃,攀上树枝,几个纵横,瞬间消失在林子里。
  牛义起身斩断马腿,放倒一名骑兵后,立刻翻身上马,再也不顾他人死活,当先一步向无人的方向冲出去。
  “我们也走——”
  赵明陀闪身一把抓住鸾红衣的肩膀,然后在这喘息间的片刻,亡命奔逃。
  地上,只留下断臂青年还在痛苦呻吟。


一语破春风说:

暂无

小提示:按 回车[Enter]键 返回章节目录,按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键 进入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