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交织在一起的事
作者:一语破春风|发布时间:2024-06-29 04:50:44|字数:25488
啪——
耳光响起。
“白宁!你敢打咱家?”
挨打的人,发髻有些凌乱,五道清晰的指印红红的在脸上被他捂着,之前还说着话,陡然一下便是被打懵,惊愕、狂怒的声音卡在喉咙与口中,嘶哑的咆哮出来。
这一瞬间的冲击,令得站在殿门前的魏进忠绷紧了身子,他站在那里,牙关死死咬着,看着对方袍袖慢慢缩回去,便是紧盯着白宁。
原本听到这里异响,值岗的御器值班过来,张嘴应该是想要叫嚷:“你们干什么。”但看清楚情况后,微微张了张嘴,干涸的发出了一串咳嗽,便是转身就离开。
殿前俩人如此对望了两息,白宁神情冷淡的启口,脚下朝对方迈上一步,修长的身材比魏进忠足足高了一个脑袋,俯视着,冷淡的看着对方的眼睛。
“咱家就是打你了,如何?今天你只要敢拔下剑,你会死,信不信?”说着,忽然再次抬起胳膊,往魏进忠的脸上伸出手,轻拍了几下。“大内且是随便斗殴的地方,别冲动。”
话音落下,转身往台阶下去,懒得看他。
在石阶下方,之前白宁所过来的方向,马车后面的上百名番子、档头已经上好弩矢,目光盯死了这里。
魏进忠盯着白宁在夜风中扬起的宫袍,嘴唇微微抖了抖,最终,俯下身段,紧咬牙齿,从牙缝内崩出干涩的话来:“奴婢恭送大总管。”
“乖……”
离开的身影停顿了一下,声音不缓不快的传过来,听的魏进忠满脸通红,视线却又将对方一言一行,丝毫不落的看在眼里,也仿佛是记在心里,那大概就是一种叫贪婪的东西。
“白宁——”
“给咱家等着,总有一天,我也会站在比你高的高度,看着现如今好比我的你。”
“等着……”
……
“……等着吧,陛下。”
白宁掀开车帘,视线随着马车缓缓移动着,“若是这次压不住对方,要不了多久,该是你吃点苦头了。”
※※※
夜深过去,大红灯笼在白府高高挂着,此时除了巡夜的番子,其余人大抵是在这种环境下熟睡了过去,在侧院的一边厢房内,却是有两夫妻尚未睡着,在榻上辗转难眠。
榻上,人影翻起身披上单衣下床将走向桌前,蒙蒙发亮的灯火在屋内发亮,橘黄的光中,陈氏坐到木凳上,看着床头抱着头瞪着眼睛没有一点睡意的白胜。
“你就给老娘一个劲儿的装!弟媳妇先行回来了,说明叔叔就紧跟着就会回家,上次给你说的事,你不干,现在叔叔回来了,你肚子想的什么,老娘会不清楚?明儿天一亮,你就过去讨个官儿来当当,别成天没事调戏府里的丫鬟。”
“催催,就知道催。”白胜蒙着耳朵不胜其烦的转向床内侧,“俺家兄弟是俺家兄弟,上次你让俺去找魏四,以前他可是俺屁股后面跟着转的,现在俺去求他要官,俺这大老爷们儿的脸往哪儿搁?哼!妇人之见。”
说完,屁股上便是挨了一脚,一个咕噜的坐起来,瞪过去:“再踹,信不信俺抽你。”
“抽啊——”
陈氏撒泼的往地上一坐,两条腿不断在地上蹭着,哭叫道:“当年你穷的时候,老娘也没嫌弃你,牺牲贞洁赚钱也为你这没良心的拿去还赌债,现在你兄弟出息了,你就嫌弃老娘了是吧,老娘就是想也能当当官家夫人,将来老了回到郓城娘家,也能风光一回啊。”
白胜不耐烦的扰扰头发,然后起身下床:“行了行了,明天俺就去兄弟哪儿问问,以前俺没开口,现在或许还不晚,怎么说在梁山的时候,俺也是立下汗马功劳的,关胜那伙儿人都风光了,俺也不可能落下才对,去睡吧,俺出去溜达溜达。”
“大半夜的你溜达哪儿去?”陈氏见他答应下来,立马就止住了哭喊,从地上爬起缩到床上,探出脑袋问道。
“换个地方睡。”说着,就往外面走。
木枕头嘭的一下砸到门上,陈氏怒气哼哼一把将被子盖在身上,裹的严严实实,灯也不灭,就睡了。
※※※
马车在白府门口停下,白宁回到北院的厢房,还未进去,他嘱咐身边的小晨子:“明日一早,将金毒异、郑彪两人秘密带进府里来。”
说罢,他停顿了下又说道:“跟本督这么长时间,你也早点回去休息。”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让小晨子心窝里还是莫名的暖和,便是连连答应了一声,折身返回自己的厢房。
“夫人已经睡了吗?”
睡在门口的春梅,忽然一阵惊醒,见到是白宁轻轻推门进来,连忙起身就要去打水,一边走一边说:“回禀督主,夫人和大小姐已经睡着了,奴婢这就是服侍督主洗漱。”
“这倒不用,你也去睡吧。”
白宁简单的打发她出去,刚进寝屋,惜福已经披着衣服俏生生的站在那里等着他,还有些朦胧睡意的俏脸上,揉搓着眼睛。
“相公……回来……了啊……惜福给你打水洗漱。”
这次,白宁没有阻止,而是安静的坐到床榻边,里面小玲珑盖着被子睡的香甜,没过多久,惜福端着一木盆晃晃荡荡的过来,亲手将白宁的靴子脱下来放进水里,轻轻揉捏、搓洗,不时她抬起头,“相公……其实很辛苦的吧……今天爷爷也这样说……他说相公担着很多人担不下的东西……外面很威风……其实是最苦的那个。”
“不过……惜福……不懂……爷爷说的什么啊……就想多做点事……为相公好了。”
白宁垂下视线,看着埋头断断续续说着许多话的傻姑娘,心里却是堵得发慌,忽然,他开了口:“惜福……”
“嗯?”
傻女子抬了抬头,脸上微笑着。
“若是将来惜福变聪明了,知道了许多东西,会不会比现在更开心?”白宁最终还是这样问出口。
“惜福……”傻女子眨了眨下眼睛,纯真的笑了起来:“……惜福……本就很聪明啊……玲珑也是这样夸我的啊。”
白宁嗯了一声,嘴角也勾起了笑容,伸手在她头顶摩挲。但随即,笑容隐隐变得狰狞,视线看向穹顶,喃喃着。
“只要有一个她在身边,本就破烂的心,再烂一点也无所谓了。”
下边,惜福好奇的靠近过来,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水,“相公……在说什么……”
“相公在说……”白宁光着脚踩在冰冷的地面起身,将女子整个人揉进怀里。
“相公在说,惜福确实很聪明的。”
第二百零一章 计划
这个夜里,皇宫发生那段看似简单的一件冲突,即便是回到家中白宁拥着惜福也难以入眠,因为牵扯到的事情不是一桩桩一件件那么简单的事情了,牵扯到的是一个很笼统、很模糊的形容:“未来,东厂的路。”
直到第二天迷迷糊糊的醒来,天还未亮,惜福睡在中间,身体却像一只八爪鱼将白宁的身体缠住,柔软的身段,越发白嫩水灵的肌肤,让他忍不住抚摸一阵,痒的昏昏欲睡的傻姑娘在梦中发着浅浅的笑声,或者脑袋使劲往白宁的怀里靠过去,口中呢喃着‘相公’等字眼。
清晨黎明的空气最为凉爽清新,白宁行走在青冥的天色下,悦心湖旁的树叶被拂过水面的风吹动,些许脱落下来飘着,打着旋转。
昨晚自己心里所说的那句‘再烂一点也无所谓’并非仅仅只是感慨而已,从来他都是所想便是要做的人,即便是暗地里资助关胜等人的银钱也是咬着牙一枚枚省下来的。
待得天渐渐亮了起来,府邸里几个院落的人开始陆陆续续走出了屋子,忙碌起来,当阳光升起来时,湖面上一片金黄。
柳树,长袍白发,映成了一道心醉的风景。
“兄弟……”
远远一声喊叫,从白宁身后传来,白胜气喘吁吁的跑来,一身员外服乱糟糟的在身上穿着,帽子也戴偏了。
“兄弟好雅致啊……哥哥……哥哥我可是到处找你,没成想一大早,兄弟就在湖边看风景了。”白胜还是那副大大咧咧的模样,见到白宁也没有多少像其他人那样局促不安。不过这次他倒是在说话上有些扭捏。
“大哥这是缺钱了?”
“是……不是……”白胜连忙摆手,“就是俺……俺来京城这么久了,也该寻点事情做做了,兄弟……你说对吧?”
此时,白宁的目光从他脸上移开,看向远处,金毒异、郑彪俩人风风火火的正走过来,他便轻轻拍了下白胜的肩膀,语气清淡:“兄长有话,待晚上再说,弟弟今日有事要办,可否先暂时避开。”
白胜脸上笑容一僵,便是点头:“那行,兄弟公事重要,哥哥那就先离开,别处耍耍去。”
说完,转身离开,与郑彪俩人插肩而过,便是有些埋怨的想去瞪这俩搅事的人,反而对方转过脸看过来,一个面相凶恶,眉上一对阴阳鱼甚是恐怖,另一个两颊消瘦,一副阴霾的表情让人看了一阵不舒服。
顿时,反把白胜吓得赶紧从俩人肩膀下面逃也似得离开。
“属下郑彪(金毒异)见过督主!”俩人过来见礼道。
“今日叫你们过来,确实有些事需要你们去办。”白宁看着金光闪闪的水面,远处的鸭棚,大大小小的数十上百只鸭子齐齐开始下湖。低声道:“你二人初来乍到,认识你们不多,或者没有,更加方便行事。”
那边,金毒异与郑彪对视一眼。
拱手道:“单凭督主吩咐。”
白宁转过头,看着几步之遥的二人:“数日后,京城会出发一支队伍,这只队伍会一直往东北到山东蓬莱登船,本督要你们在山东境内将这支队伍当中的一名宦官杀掉,此人手里有把宽剑,甚是好认。”
他语气顿了顿,又道:“不过此人武功恐怕会有高强,你二人便领百名锦衣卫便衣过去,若是杀不了,就杀了领队的人。”
“是,属下定当完成督主所托。”
“嗯,下去准备,咱家会让人安排人员出城与你们相会,今日旁晚便出发。”
白宁吩咐了几句,将二人打发出去,对于这俩人,他到底不是很了解,这次劫杀魏进忠,有两个方面,第一个考验郑彪与金毒异,以及二人武功到底如何。第二个,便是真的杀了魏进忠,或者杀了马政,让连金的计划落空,满朝文武的责难,就算皇帝赵吉想要保魏进忠,但其中一些干系也是难以抹清的。
不死也会脱一层皮,西厂成立便会胎死腹中。
但到底如何,他现下只是计划在了这里,之后,白宁深深出了一口气,招过小晨子,蹙着眉,手指抬起晃了晃,又放下,声音沉了下去:“派人将武朝派遣信使连金抗辽的信息散布到辽国境内,将会从蓬莱出海的地点、经过哪里,混淆一下,大概的说出去。”
小晨子点了点头,却是没走。
小声道:“督主,这样咱们是不是算通敌卖国了?”
白宁盯着他,深深出了一口气,对这个小跟班,他还发不出火来,只是揉揉对方的头发:“不会的……本督怎么会做外族的走狗,此事算起来,本督只是想要一个人死而已,信使没了,重新派一个就是,辽国那么大,金国一时半会儿还打不完的。”
“好了,给你说这些,你也不懂,去吧把这事儿办了,放你数天休息,让高沐恩过来听调遣。”
释疑后,小晨子这才高兴起来,至于杀谁杀多少,反正觉得督主不会无缘无故的滥杀好人。人走后,第二道保险也下了,这次就不是脱层皮那么简单,或许要打断骨头了。
白宁重新望向湖面,这一刻,已经没有任何犹豫的余地了,更没有人停下来。
停下来,就意味着死。
不久之后的几天,他便是接到了意料之中,又是意料之外的事:小瓶儿、摩云教、明教余孽……
※※※
白胜恹恹的回到屋内。
吃过早点的陈氏坐在那里,拿着眼睛瞪着看他。随后,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连句话都说不直。”
嘭——
白胜猛的一掌拍在桌上,今日本就有些尴尬,回到屋内又被浑家洗涮一顿,心里便是窝起火来,可刚一站起身,想要说些什么话,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重新坐到椅上。
“叔叔也真是的,自家兄弟都舍不得帮忙,却是将一个个官儿往外面封,什么指挥使啊、什么千户、百户啊,手下管着几百号人呢,却是自家人一个也没捞着。亏你这个死心眼的当初不让叔叔许个承诺。”
陈氏在屋里看着丈夫窝囊的模样,也是骂骂咧咧着。
“俺去找魏四。”白胜站起身,勺了一碗稀粥,也不管烫不烫一口气喝完。
抹抹嘴,摔门出去。
第二百零二章
明媚、慵懒的光斑在蔓延,相对于白府的热闹,在皇宫后庭才是真正的喧闹起来,离崇庆门不远,便是一处校场,是皇宫中难得出现的地方,朝阳初升时,那里便是常常传出嘿嘿哈哈的,整齐的方阵,林立的宦官人群,一招一拳挥出,与原本阴柔的一面相比,充满朝气。
在大总管白宁创办东缉事厂之后,宫里便是开始有意识的培养武宦,这些宦官大多都是从新招入的小黄门中挑选身体强壮,适合练武的宦官。一面为了保证东厂人员的消耗,一面也需要负责皇宫后庭的安全,毕竟皇帝的后宅也不是什么侍卫都能进去的,就连御器班也不能踏入。
就在武宦热火朝天的地方,前十多丈,不起眼的内宅小院里,有一名小黄门正跨进了院子,绕过了月亮门,朝内堂过去。堂中魏进忠面无表情的擦拭着那把天怒剑,有人进来,他正眼也不瞧,与平时谄媚的神态完全是两个人。
“总管……”推门进来的小黄门,在堂下规矩的跪着。
上首方,一身黑色点缀的金色花眼宫袍走动两下,魏进忠背对着小黄门,这是他入宫得势后,慢慢发展出来的心腹之一,当然还有多少这样的人,只有他心里装着一个数字,大抵也不会轻易告诉别人。此时他把人招过来,也是因为昨晚白宁赏给他那一巴掌,折了面子,看看底下人的反应。
“昨晚之事,奴婢已经花了些银钱将他们嘴封上了,想必也不会过多的说出来,得罪总管大人也是不好的,他们肯定明白这个道理。”小黄门便是这样说道。
“折的是咱家的面子,区区银钱能封堵住他们的嘴?”魏进忠目光阴郁,陡然转过身,“这样大的事,咱家只要过几日一旦离宫,便是要传的全宫上下都会知道。”
他顿了一下,眯了眯眼睛:“只有死人才能不会乱说话,找个时间,让这些人犯点错,就杖杀了吧,崇庆门这么近,那里的煅人炉已经好久没开火了。”
小黄门跪在那里,浑身发抖。“大总管那里若是知晓奴婢们这样做了,怕是会……”
“你们就知道怕他,就不怕咱家——”
那边,原本还沉静的人,忽然之间声音嘶哑尖锐的吼出来:“他白宁再厉害,能大的过官家去?西厂开设,就是陛下的意思,就是让咱家来制衡他白宁,免得他一家独大。”
魏进忠随后缓了缓语气,继续说道:“不过这次,稍不留意就被他拿捏了一下,不要紧,待咱家护送使臣回来,就是咱们享受荣华富贵的时候,小羊子,给别偷懒啊。”
“奴婢知道,还请总管放心,奴婢一定把总管交代的事办的称心如意。”
“嗯,你看这样说,大家心里都舒坦。下去后,挑二十名武功厉害的宫人与咱家一道出使金国。”他将天怒剑放下,坐到椅上端起茶水喝上一口,“咱家混迹市井的时候,最会看人,这白宁就是个大忠似奸、大奸似忠的人,这样的人只要在心里寻一个踏实的理由,便是毫无顾忌的就要杀人,这次咱家出去一趟,肯定会有埋伏的。”
“那且不会很危险,听闻白总管的武功很厉害。”那名小黄门担忧的问道。
魏进忠摆摆手,“危险肯定有,但他白宁肯定不会亲自出手,他东厂的高手也不会随便出手,因为那些人如果暴露了,反而会让白宁在官家面前交不了差,他不会那么笨的。这些事,暂时不说了,上次交代于你的事,可有着落?”
“目前,下面的人尚在寻找,要找到如淑妃娘娘那般美貌的女子怕是很难了。”
“有多难?偌大的汴梁城,这么多的人,你告诉咱家寻个貌美的女子这么难?咱家不管又多难,汴梁没有,就去河洛一带找,河洛没有就去南方找,武朝这么大,怎么可能没有?待咱家从金国回来之前,一定要看到人!”
魏进忠说到激动处,便是一脚蹬在对方的肩膀上,“滚下去,记着!咱家一定要看到人。”
那叫小羊的黄门爬起来,连忙在地上磕了几个头,片刻后握着拳头低头离开。“真是蠢的跟猪一样,咱家倒是佩服白宁,竟然能笼络到那么多得力的手下为他效力,被那么多高手簇拥的感觉,一定……一定很威风的啊。”
打发那名小黄门走后,魏进忠在堂中舞了两下剑,此时他院内的近侍过来,悄悄在为他耳旁说了些什么,便是惹的魏进忠微微蹙眉,随即表情又十分精彩的笑了起来,“既然是老朋友,咱家怎的也要见上一见的,白胜此时可在宫门等候?”
“是的。”近侍回道。
“皇城外,白宁的耳目众多,怕是已经知道了他兄弟过来的事,你过去将他带到咱们的地头,就算从这傻瓜身上得不到好处,也要恶心恶心白宁。”
同一时刻,也确实如魏进忠所说的那样,白胜前脚刚到宣德门,便是被东厂广布的耳目看的一清二楚,连一炷香的功夫都还未到,就传递到了白宁的手上。
此时,白宁正在与燕青说着话,叮嘱一些事情。
“这么说,武松、鲁智深俩人还在白马寺挂单?这样的人其实并不方便用的,一则他们身上还挂着梁山匪寇的痕迹,想要洗白身份,本督暂时并未找到合适的机会。二则因为这俩人的性情太过嫉恶如仇,用起来看似方便,可也随时会被人反过来利用,小乙就不要有那种将他们安排进东厂的想法了,以他们的性子也不会进来的。”
侧旁坐着的燕青拱了拱手,神情自然。
“督主说的,小乙明白了。此事也是一时兴起才在督主面前提起,也未和二位兄长知会一声的。那小乙这就去趟宫里见雨千户一面,将事情与他交代一番。”
“去吧,事情办完后,莫要在宫里逗留。”
燕青英俊的脸侧笑出迷人的色彩,似乎很高兴一般,连忙告辞而去,脚下生风,转眼便是出了东厂衙门。
白虎节堂的门慢慢合上,白宁手里捏着一张纸条,冷笑着。
“一个聪明人和一个糊涂鬼搅合在一起,会发生什么事呢,真叫本督拭目以待,你说呢,系统?你会不会也很期待?”
脑海里一片沉默,并没有系统的声音传出。
“无趣。”
白宁起身,甩袖离开。
※※※
而在遥远的江南,遍地的烽火已经在童贯的大军离开后,逐渐熄灭。原本作为明教起源的帮源洞已经在大军的围剿当中被捣毁,里面的祭坛、大明尊法相被扑上火油点燃,推到,然后付之一炬。
“太子……”
“有公主的消息了。”
……
歙州、杭州、睦州三地交界的昱岭关,这里曾经是明教暗地修建的总坛,建于云心寺的基础上,因为还在修建,对外尚在保密当中,而且童贯急于北伐,也没有将整个江南梳理一遍,所以杭州被破、方腊身死后,有不少明教的人偷偷在这里聚集。
而之前突围逃跑的太子方天定以及他手下的八骠骑带着万余人便是隐匿过来,躲进了山里,休整后准备反攻之时,方腊已经身死。
后来陆陆续续零星逃回的厉天闰、邓元觉等人也暂时盘踞山中。
“如意现在何处?”方天定二十多岁接近三十,身形中等,样貌上也没有特别出众之处,此时听到亲人的消息,自然显得有些激动。
“金芝公主躲到金燕门,被随后赶去的东厂提督钉死在山门上面,金燕门也被那群阉人屠了满门,这件事已经在江湖上闹的很大,今日便被外面的教众暗地传来回来的。”说话的,便是四大元帅之一的司行方。
“爹娘……现在连唯一的妹妹也没了。”方天定盯着总坛内,那座刚刚在上的石座,手里的宝剑恨不得一剑将它劈成两半,剑身在半空晃了晃,又慢慢放下,嘴唇微颤着,眼眶些许泪光闪动,随即猛的一声吼道:“我家破人亡了啊——”
“是法平等,无有上下。我爹念了一辈子……”
“现在念的全家死的就剩下我一个人……”
“还念个屁啊!”
宝剑在他手里掷了出去,咣当一声钉在那张石座上,摇晃着。他或许懦弱,或许胆小,更或者没什么才能,但陡然之间,听到全家就剩下他一个活人时,换做是谁,也会歇斯底里。
……
歇斯底里的发疯,抓狂。司行方颇有些不忍,几次劝说着,也无济于事,而此刻远远近近的外面,阳光下,一群人正过来,然后走进这里。
“方天定说的很有道理。”
女子独有的嗓音,带着柔媚平缓着就像一阵风飘来,窈窕有致的身影扭动着腰肢也走进了对方的视线里,女子身后则是明教残余的教众以及厉天闰等人。
“这里挺不错的,奴家倒是以为会是山壁洞穴里呢”女子迈着牡丹绣鞋踩着极小的步子往石座过去,飘盈的红色薄纱在方天定的脸上拂过,片刻后,她说道:“奴家乃是摩云教新任圣女,此次过来是为了重新整合明教。”
那边方天定、司行方陡然拔出了武器,方天定上前一步,怒声道:“明教是我爹一手创立的,怎么可能假手于人,更何况与摩云教一点关系都没有。”
“呵呵……”
石阶前,女子轻笑半遮颜,一双勾着桃红色的眼帘散发着魅人的光彩,“明教来源于我摩云教,阁下能撇开干系吗?既然方教主已死,自然是要重新推举新教主的,奴家说的对吗?既然太子殿下不愿意轻易拱手相让。”
笑容慢慢隐去,俏丽的脸上忽然露出狰狞之色,一声男人的嗓音,带着雄浑的内力陡然在宽阔的殿内响起。
“明日,光明顶上决胜负,谁要是不服——”
女子脸上又泛起柔媚的笑容,兰花指在红纱袖口下挽起,轻音浅浅:“谁要是不服……奴家就灭他满门。”
方天定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看向对方,恶狠狠道:“好,本太子明日恭候圣女大驾。”
第二百零三章 日出东方
枯枝划在坚硬的地砖上,咵咵咵的声音翻飞出来。
一笔一划的写着一个人的名字。
“白宁……”丹朱色的唇轻轻念叨,挽起的发髻中,一缕青丝调皮的跑出来,垂在额前,在柔和的风中轻轻摇摆。
“你现在在做什么……嗯……一定在和惜福卿卿我我吧。”
“……真叫人嫉妒那个傻女人。”
“原本我想帮你的……原本我就想让你多看我一眼的啊……为什么就不能多看我一眼……”
“一眼就那么难吗?”
光明殿外,校场上。小瓶儿越看越觉得在白宁两个字的旁边应该再写一个名字,忽然间她写出惜福两个字,然后便觉得有些刺眼,手中的枯枝便是在名字上胡乱的圈圈叉叉一通后,这才满意的抬起头。
视线的对面,方形高台下方的石阶,人群的脚步声慢慢走上来,太子方天定提着一杆画戟过来,在校场中间站定,其余如厉天闰、邓元觉、司行方等人带着明教教众分散校场周围。
“圣女如此急不可耐的想要坐上教主之位,也用不着独自一人在这里等到天明吧。”
乌黑如泉,偷溜出来的青丝在雪白的指间滑动,小瓶儿桃腮带笑,美目流转的望过去,婀娜的身段慢慢起来,轻音徐徐:“太子就不穿戴甲胄吗?不然会很痛,会死的。”
方天定将手中的画戟比划两下,叫道:“本太子当学我父,且会怕你区区摩云教,尤其是你这样一个女子,且不是让教中兄弟耻笑!”
“太子居然有如此自信,实属难得呀。”
两人在场中一言一语的说着话,场外邓元觉自从伤愈后,在这段时间里已经很少动武了,此时却是紧了紧手中的禅杖与厉天闰低声交谈起来:“若是太子落败,我等如何自处?明教由摩云教而来,大多教众虽知道明教,念的却是摩云教的经,这女人要是掌了教派,下面的人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排斥。”
“和尚……你赞成谁当教主?”厉天闰视线一直盯在场中俩人身上。
邓元觉摇摇头,道:“不好说,若是太子他有那个能力,我便是豁出一条命将他送上去又有何妨,可……”
“可他没有。”
厉天闰直接点出了他想要说的话,眼神带着狠劲,嘴角抽动着:“谁坐教主,我不在乎,只要有能力为我弟弟天佑报仇,就是做牛做马的,老子也心甘情愿。”
“或许有人不怎么看。”
厉天闰偏头看他:“你说方七佛,还是司行方?战阵之上方七佛或许还有些能力,可这江湖比斗上,他终究是弱了一些。至于司行方,他要是插手进去,纯粹就是找死,摩云教要重整江南明教,且是一个女子单独过来的?”
他目光重新回到场中那俩人身上,那边终于有了变化,视线中两个身影陡然间便是朝双方冲了过去。
喉结滚动,说道:“要么这女人武功高强,很高很厉害。”
‘厉害’二字刚刚出口,朝阳下,光影之间有东西在动摇,然后厉天闰看见那边有道人影倒飞,呯的一下,砸在了场中,痛的大叫。
“那边怎么回事?败的这么快……”邓元觉皱皱眉,有些失神。
厉天闰点点头,望向那名女子,沉声道:“对方练的,应该是比较极端的一门功夫。”
然而,一眨眼的功夫,方天定落败,有人冲进来。
一点红心在秀眉中间,微微蹙眉,在视野那头,冲进来的黑影化作一道残影,一把寒恻恻的渊口刀,陡然间在双臂肌肉的爆发下,便是照着女子纤细的腰肢横挥了过去。
“喝啊——”
刀锋舞起,转眼间,横挥划出半轮冷芒散开。那边小瓶儿身影忽然却是拉开了一丈的距离,红纱袍袖往饱满的胸前一带,细针映着晨光闪着刺眼的寸芒,飞了过去。司行方转动刀柄,刀身像电扇的扇片旋转起来。
呯呯呯——
接连三下细微的碰撞,擦着点点火花溅射,便是被挡下掉落在了地上。
“一个打不赢,就来两个,堂堂大男人居然这么欺负一个无家可归的弱女子。”小瓶儿白皙的手指轻轻擦拭着眼角,似乎那里真的有泪痕。
“堂堂摩云教圣女乃是赫连如心,老子看你根本就是冒充的。”司行方往地上吐了一口唾沫,随即身形如同狂奔的野马,朝着那晨光中一抹红色碾压过去。
此时高大魁梧的身形直接推向对面柔弱的女子,刀斩、横挥,小瓶儿依旧轻笑着、幽怨着看着对方,脚下青砖却是接连爆碎,那便是全力一掌,速度极快的,重重叠叠的盖过去,印在对方砍过来的刀身上。
嘭——
半空中,旋转飞舞的东西映着晨光在反射夺目的光彩,随后落下,叮的一声,半截刀插进青砖的缝隙里。
司行方浑身颤抖着后退两步,盯着手里还剩下半截的刀身,再看对方那只柔若无骨的巧手,一副不敢相信的表情。
“司元帅让开——”
魁梧的男人身后陡然间一道声音快速接近,然后拔高。
“太子不可……”
司行方转身,想要阻止靠近过来的方天定,现下他知道眼前女子的厉害,已经不是两三人就胜得了的。
然而,红袖一拂。
司行方陡然间觉得一股大力将自己往前推了一截,便是朝着状若疯虎的男人推行过去。
噗——
画戟撞入体内,戳穿。
司行方愣愣的看着没入体内的戟杆,视线慢慢上移看向已经惊的不知所措的太子,他摇了摇头,声音极低。
“太子……命数不可违,明教……明教……怕是没希望了。”
“啊——”
方天定悲呛的怒吼,猛的拔出了画戟,司行方的尸身轰然倒下,血流了一地。愤怒的眼里布满了血丝,跨步猛的一蹬再次冲杀过去。
柔弱的手掌伸出,一把抓住戟杆。
一抽,陡然抢夺过来。
粗犷的男音忽然从小瓶儿的口中出现:“——不知天高地厚。”
唰的一戟挥出,贴着对方肩膀削过去,人头便是跳向了半空中,落在地上滚了两下,无头尸体直挺挺的倒了下去。
校场周围的明教教众、邓元觉、厉天闰在冲过来,更多的人在冲过来,已经难以用混乱来形容。
红绣布鞋,踏在了方天定的人头上。
红纱在风里飘着,小瓶儿望向东边冉冉而升的日出,声音忽男忽女,袍袖陡然朝邓元觉等人一挥,平地起风,风尘滚滚。
“我名号,便是这日出东方,纵马江湖,唯我不败!”
目光扫向众人,柔媚的神色消退,却是盛起冰冷,眉目间的神态中多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和一个叫白宁的人,颇为相似。
“明拆日月,遁迹江湖。”
踏着人头的女子,红纱飘舞,面向着众人孤傲寒霜。
第二百零四章 唯我不败
一抹红色沐浴晨光中,袖袍挥舞。
杂乱狂奔过来的明教众人,随着女子一声轻呵,各自心里便是有了些反应,厉天闰和邓元觉脚步不由慢了些许,而在校场上仍旧有八人为首的汉子持着各自的兵器,领着教众红着眼杀了过去。
这八人便是便是方天定麾下的八骠骑大将,武功上来讲也算准一流的水准,但那也只是在马战上。
“刘瓒、张威你们休要冲动。”邓元觉以及厉天闰当下喊道,可如今这八人应该是被方天定的突然死亡给彻底点燃了怒火,此时哪里听得劝说。但二人还是拦下了一批人,没有胡乱的冲过去。
而小瓶儿甩了下袍袖,负手走动,巡视过来的人。
“真是不知死活——”勾魂的媚眼下,迸发杀机。
红绣鞋猛地抬起,往前一踏,脚下一震,一丈之内的青砖哗哗的跳动起来,袖口便是挥出去,内力一荡。
数十匹青砖,飞了起来,形成一堵墙壁,直接推过去。
轰隆——
砖墙如同雨点般砸在明教教众身上,一时间,不少人被打的人仰马翻倒在半道上,痛苦的抱胸抱腹在地上滚动着,不断呻吟。
啪的一声,青砖被人拍的粉碎,散乱飘洒的灰尘中,一袭青衫冲出,便是横刀一劈。紧跟着披着虎纹黄袍持双棍的汉子也从左边杀过来,一棍在上,一棍袭下盘。
“呵呵……”
在小瓶儿的轻笑声中,窈窕的身段扭动,随后当先一掌接下了青衫男子的刀刃,五指在对方刀身上一弹,直接将对方击退数步出去,出去的手并未收回。
而是,左侧一挥。
宽长的袍袖鼓动卷起了声响,一瞬,那黄衫男子的双棍脱手而出,整个人也一起倒飞两三丈之外,砸的青砖迸裂。
一人被击退,一人被打飞,电光火石之间还有人尚未看清,紧跟而来的另外六人则是齐齐贴近过去,迎面而上的男人,一身镔铁甲胄,身材巨大魁梧,行动如熊扑,双臂合围想要将女子拦腰抱起折断。小瓶儿娇媚的一笑,随即脸色寒若冰霜,若隐若现的长腿瞬间伸出,一曲,膝盖轰的一下顶在他胸前,身躯嘭的一声,如炮弹般直接飞了出去,砸在一群教众身上,当即丢翻了十多人又滚了几米远才停下来。
同一时间内,半空人影晃动,右侧也同时响起破空声,一杆铁枪探头过来,小瓶儿闪电般出手抓住枪头,顺着枪杆转动身姿,红袖一拂,娇嫩的手掌在持枪男子的咽喉一抹。
噗噗噗——
数发细针从后颈穿透飙出,直接穿断了对方颈骨和咽喉。
小瓶儿之前顺着枪杆转动身子,便是已经错开了半空袭来的人影,稍站定,右手陡然一挥,数发钢针先后飞出。那人或许是以轻功著称,被袭来的钢针一吓,如同被触电般在半空强行改变了动作。
腿上依旧中了两针,同样穿透而过,身形如中箭的鸿雁,直接栽了下来。
人影晃动间,半空栽下来的身形中。又有两人一身蓝色袍子,一剑一刀猛的冲上来,便是要照着女子的背后劈下或者刺进去,然而在动作间,小瓶儿猛的回头过来,转身的刹那——
原本娇媚的眼神,凶戾的瞪着他二人。
一瞬,双掌齐出,啪的一下,拍在二人胸口,一推,血雾直接从背后爆出来,洒在半空,俩人当即眼珠瞪圆,身躯一软,倒地上死去。
“啊——”
近前,一手抱着龙头柱作为武器的大汉,怒目大吼,挥舞着过来。
啪——
小瓶儿单手一挥,将对方的兵器打掉在地上,随即又一手甩出去,啪的一声脆响,扇在对方左脸上,打的对方愣住,口中的暴喝也没了。
那男人顿时瘫坐到地上,眼睛通红,脸侧肿的很高。
……
“圣女——”
“还请手下留情!”此时,邓元觉和厉天闰已经反应过来,连忙上前喊道。
……
红绣鞋裸露着雪白如玉的脚背,慢慢踩着步子走过去,丹朱色的唇笑起来,露出贝齿。
……
芊芊玉手从红袖中伸出,一把抓住那名大汉的发髻。
俯冲,拖出一抹嫣红的影子。
……
轰!
男人的头,撞在石柱上。
碎的稀烂。
“还有谁不服?”石柱下方,红色衣裙的女子,微微翘了翘双唇望向站立不远的人群,“现在……还有谁质疑本座,就站出来!”
红纱飘飘,性感中带着残忍。
那边,一群人默然,随后,齐齐跪了下来。
哼哼哼……哈哈哈哈————
小瓶儿望着他们,那种被人跪着的感觉,会让人上瘾的,她站在晨光中、血腥中,仿佛在向谁证明自己的作用,那得意的笑声此时被风带着,呼啸着在这座光明顶上久久徘徊。良久后,她一摆袍袖,转身一跃,便是朝光明殿过去,声音渺渺传来,却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命令。
“没死的,都给本座带过来。”
※※※
“把原明教飞水大将昌盛尸体吊起来……”
“……把原明教飞山大将甄诚尸体吊起来……”
“……飞云大将苟正……吊起来……”
“……飞豹大将郭世广的尸体……吊起来。”
……
接连四声的唱名,之前在校场八骠骑中,有四名直接被杀,尸体被拖到光明顶的山门挂着以儆效尤。而另外活下来的四人,便是一袭青衣的飞龙大将刘瓒、虎纹黄袍的飞虎大将张威、身形巨大的飞熊大将徐方、以及轻功有些了得的飞天大将邬福。
四人此刻也是已经降了。
光明殿内,两道火柱升起,跳动的火焰映着上首坐着的女子阴沉面容,脚下堪称完美的秀足轻轻拨弄着一颗血糊糊的人头。下首两侧,厉天闰闭眼肃穆的立在那里,邓元觉有些想要说些什么,可动了动嘴皮,还是没开口。
女子坐在那儿,扫视着阶下众人的表情,她笑了笑,随即笑容又一点一点的消失。
“明教不能存在了,之前本座的说的,你们也听到了,朝廷对这字是敏感的,今后明字拆开,改为日月,便叫——”
语气顿了一下,身子微微前倾,“——便叫日月神教。”
小瓶儿的手抬了抬,又放下,身体站了起来。
“教内要重整,各位的地位也要调整,经过这次造反,神教也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希望这段时间里,众位莫要走错路,听清楚了吗?”
“属下等人知晓。”下面厉天闰、邓元觉俩人带头,便是齐齐拱手。
小瓶儿很满意这种效果,坐回到首座,看向厉天闰:“本座记得当初明教可有四位元帅,司行方被我杀了,可还有一位是谁?”
“是石宝。”
“他现在在何处?”
“那日在乱石河他留下来断后了,原以为已经遭遇不测,可后来听说东厂的人放了他,只是双臂已废,武功大不如从前,前段时间我专门去寻过他,可见他已然成家过起了小日子,便是打消了劝他回来教里的打算。”
厉天闰很自然的说着,脑海中便是不由自主的想起那天石宝对自己的说,想来他已经是拒绝了的……
上首位,女子视线过来,神色清冷。
“告诉本座他在哪儿!”
第二百零五章 石宝的新人生
麻布粗衣的女子背着柴火,腰间悬着一柄斧头走在荒芜人烟的杭州城外的山区里,路过一座座人迹罕至的村庄,累累的坟冢,面前有些黯然,这发生不久前的兵灾,死去的生灵中,或许有着她的亲人。
偶尔,有见到炊烟升起的村落,之前的不愉快便是烟消云散。
女子朝着冒炊烟的草屋过去。
……
那处,低矮的茅草屋。门前空地上扎起了篱笆围成了一圈,里面栽着绿油油的菜,一个健壮的男人抗着锄头离开菜园子回到屋里,放下锄头那瞬间,双臂有些颤抖。他看了看时辰,从乌黑的褂子里掏出干巴巴的东西拌着一碗凉水冲下肚子。
随后,坐到土灶前,升起了烟火。
在这样的环境下,这个男人没有不适应的,当初,未认识那位雄才大略的方腊时,他石宝也是这样过的,不过自从双臂打折后,他反而陷入了一段时间的迷茫,那时候一坐便是一整天,看着日出,看着日落。
有时候他在附近的大山、村落混乱的转悠,当初意气风发时,没想过的事情却是在一座座破败的村里,想通透了。
原本还残留在心中的痛苦和恨意,也渐渐在面对当初做错事的愧疚磨灭。
他看着火苗在灶内灼烧着漆黑的锅底,看的出神,乃至身后的门槛上一抹嫣红的身影立在那里也尚未察觉,待到一股暗香飘来,石宝才猛然的回头,伸手想要去握刀。
但手里空空如也。
“你是谁?”
饶是如此,他还是警惕的摸了一根手腕粗的烧火棍拿在手里。
夕阳西下的红霞中,那女子依在门上,仿佛融入了这片霞光当中,下一秒,女子眼帘睁开,目光冷如冰刺看过来,双唇轻启:“曾经的南离大将军石宝,竟然会像农夫一样活着。”
石宝心里大惊,随即抄着烧火棍朝对方劈过去。
那边,红袖只是轻轻摆摆,压下来的木棍便是从男人手里挣脱甩飞出去,他整个身躯不由往后倒退、再倒退,直到撞到撑着木梁的木柱上才停下。
灰尘簌簌的往下掉,落满石宝全身。
“你到底是谁——”
石宝沉声怒吼着,以他曾经的性子,早已经劈头盖脸的杀过去。可如今他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南离大将军,就像一只身受重伤的老虎,动弹不得,只能干吼几声。
“这样的生活你满意吗?”女子迈着莲步进来,视线在不大的屋里打量。
石宝喘着粗气,死死盯着对方:“为什么不满意?如果你只是过来羞辱我的话,你的目的已经达到了,你可以走了……贵人!”
屋外,响起了脚步声,听到屋里的声音,背着柴火的女人站在门口眼泪流了出来,她用一只手,捂住了嘴巴,惊慌的看着来意不善的女子以及狼狈不堪的丈夫。
下一刻,粗布麻衣的女人操起腰间挂着的斧子,尖锐的叫了起来:“出去!滚出去!宝哥他手臂已经废了,你们还过来做什么,出去啊,不然我……我剁掉你的手。”
突然发疯的女人大叫着,想要保护什么,但一只脚刚跨过门槛,便是被对方隔空一拂,直接倒飞出去,摔在地上,捆好的柴火散落一地,但女人还是挣扎的爬起来,原本姣好的面容,发疯似得一片狰狞。
“她就是曾经你麾下的凤仪吧……长的不错,能留下来和你过苦日子看来也是长情的人。”
小瓶儿这样说着,她朝她过去。
“不要伤她。”
石宝冲了过去,一把抱住地上起来的凤仪,检查了她有没有受什么伤后,这才转过脸朝向门那边的人,语气很平淡,一边说着,一边将地上的柴火一根根拾起来。
“你不是问我,对这样的生活满意吗?我现在就回答你,很满意。这里没有金戈铁马的嘶鸣,而且从未有过的温暖,和曾经刀头舔血的日子根本不一样,呵呵……你们又怎么会懂呢,当两人相偎相依的活着,就像失去了所有的一切后,互相便是剩下的唯一的珍宝。”
“这些你不懂的。”他埋着头整理散碎的柴火,便是平淡的重复了一句这样的话。
小瓶儿合上眼帘,手指卷在掌心,捏成了拳头,紧紧的握着,随即又松开。
她睁开眼,看向像农夫胜过像大将军的男人,“如果本座治好你的双臂呢?还愿意回来吗?”
地上,背对着小瓶儿的男人颤抖了一下,迟疑的声音问道:“明教?”
“明教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叫日月神教,回来吗?”
凤仪敌视的看着女人,但一只手握着男人捡起柴火的手腕,努力的深吸一口气,说:“我们回去……”
“……我们不回去。”
石宝轻轻在妻子的手背上拍了拍,站起身,身姿挺拔。
“厉天闰前段时间来过,当时我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现在我也跟你说。”他语气坚定,目光直射对方。
“人,可以走错路、做错事,甚至打错人、杀错人,但就是不能不回头。这段时间,我回头看了,看见的是曾经山清水秀的江南,变成了漫步苍夷的人间炼狱,都是我们造的孽,这双手臂废了,那是我石宝做错事的因果,该是我承受的,我绝不埋怨任何人。”
“你现在身处的这间小屋,曾经坐着一家人,应该是快乐的,可是我和小凤过来的时候,里面只有一家老小发臭的尸骸,那天下着大雨,我双臂不能动弹,眼睁睁的看着小凤在雨中一边哭着,一边将一具具尸体埋进土里,小凤不是因为劳累的哭,而是这些人啊,当初我们一个个自命不凡,高高在上,可趁又想过这些人的死活啊?!”
“人走错了路,要懂得回头……”
石宝站在那里说出了最后的话,斩钉截铁。
※※※
小瓶儿走出屋子,沉默了片刻。
忽然将一件包裹着的东西丢到了石宝怀里,她说:“里面有些银两,足够你们北上的,去汴梁城,将里面一本武功秘籍交给东厂提督白宁。”
“这么宝贵的东西,为什么让我来办?”
小瓶儿此时已经朝外面走去,她侧过脸,眸子盯着他:“因为你重情重义,而且你欠白宁一条命,把东西交给他,想必他会帮你们洗白身份,给予一些资助,将来可以过个正常人的日子。”
夕阳下,一抹嫣红消散。
石宝摩挲着凤仪杂乱发干的头发,俩人相拥着,轻声道:“我们去还了这份情,然后远走高飞,找个没人认识咱们的地方、找一个和善的地方,男耕女织,再生一堆孩子,好不好?”
“嗯,你是我男人,我听你的。”
凤仪埋在男人的怀里,温柔的说着,这胸膛上的温柔只属于她的。
第二百零六章 离城
六月令人烦闷的季节,夏蝉破土爬上了树枝,没完没了的鸣叫。走过回廊,李师师在侍女、后庭武宦的陪护下,看着不知看了多少次的宫里景色。
此时,她已不再抚琴,皇帝也不允许她继续抚。便是这样无聊的过去了几个月,她轻轻摩挲着隆起的小腹,如不是有里面的小家伙陪伴,这漫漫深宫,不知如何度过。
走穿了廊桥,李师师听到离不远的假山那边传来笑声和细微的话语。
“……听说今日魏总管就要出去护送使节团去北边见野人呢……”
“……这个,好像听说了的,不过他走了,咱们终于可以放下心来了,你不知道,白大总管不在的时候,他就横着走,稍有点过错就要打人,有次小崔胸前的围布没束紧,露出一点来,恰好救被魏总管给看见了,他可是看了好一会儿,最后不知怎的,发起火来,使劲的殴打小崔,都打吐血了,在榻上养了两个月才好。”
“……那么毒啊……小崔又没惹着他,干嘛要打人。”
“你不知道啊?宦官下面又没那玩意儿,看见白花花的女人,心里憋着火没地方发呀,你想,换做是你,你发不发火?”
“可是以前,白大总管管着咱们的时候,也没见有人为这种事被打啊,这魏……太不是人了……”
“哎哎……这里不是说这种话呀……小心别被人听了去……不然……”
那边叽叽喳喳的声音中夹杂着对魏进忠的嘲弄,稍许,便有些听不清楚,想必那边说话的人已经走远。李师师蹙眉听了一会儿,其实也觉得没什么有趣的。
“淑妃娘娘,是不是刚刚那几个贱婢让娘娘心里不畅快?奴婢这就将她们找来给娘娘出口气。”身后的宦官小声谨慎的问着,深怕声音再大点,就惊了娘娘肚子里的小皇子。
李师师摇摇头,拖着长裙转身离开,半途她问道:“陛下今日为何没有过来,可是去送那魏总管出宫吗?”
“回禀娘娘,今日陛下确实送使节团去了,听说还有白总管陪同一起去的,想必这会儿,魏总管他们一行人已经出城离开。”
李师师点点头,没有作声,宫檐外,原本晴朗的天,忽然阴了。
雨哗哗的落下,挂着檐下滴落成了帘子。
她视线那头,出现一个人正走过来,一身青衣黑靴,腰间挂着一枚令牌,似乎可以在宫里畅行无阻。来人过来,李师师脸上莫名其妙浮出笑容。
“东厂锦衣卫副指挥使燕青见过淑妃娘娘,不想娘娘在此处游玩,惊扰鸾架,罪该万死。”
“那你去死好了。”
燕青懵了下,抬起视线,直接眼前的璧人,眼神里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意,像……像是在捉弄他。
“燕指挥使请起来吧,本位之前那番话乃是戏言。”
……
廊外,夏蝉鸣声中,俩人像拉家常一样说了些话语,微凉的雨水夹杂着风吹进来,扰乱了青丝。
周围内侍以为乃是白大总管派人过来过问自己义妹情况的人,对燕青倒是没有多大的在意,便是后在那里等二人说了些许之后,便是分开了。
然后没有了人的回廊,变的静谧起来。
宫外,城外,几里之内。
上百人的队伍已经出了城,他们此行的任务承载了朝堂上各个大人物乃至天子的重托,燕云之事的担子几乎都压在了他们当中数人身上,而整支队伍的安危又压在了一名太监身上。
凉亭里,一碗酒水端起在年岁四十许的男人手中,此人便是这支使节的领队人,马政。另一侧便是一声黑衣长袍便装的魏进忠,脸色诚惶诚恐的端着酒水,便是向正首位的皇帝赵吉鞠了一躬。
“进忠此去万里迢迢,望陛下保重龙体。”
“朕知晓,进忠且去,这一路上,整支队伍的安危全系在你一人身上,莫要叫朕失望。”
“奴婢定当护使节团安全到达女真,虽粉身碎骨已不能报答官家的知遇之恩。”
赵吉颔首点头,便是又叮嘱了领队马政几句后,那边行进的队伍已过数十丈,他们便是该出发了。
二人出了凉亭,魏进忠就被人叫住,他转身立即卑微的躬了躬身:“不知大总管还有何嘱咐。”
“嘱咐到没有,只是此去一路危途,魏副总管可要多加小心为好。”白宁语气诚恳关切的说着,旁人看来,这宫里一正一副倒是相处和睦,相得益彰。
魏进忠眼皮跳跳,拱手后退:“进忠谢大总管提醒,此去定当不负厚望,时辰不早,进忠先行一步。”
说完,挎剑翻上马背,随着马政一起追赶队伍去了。
“小宁子,咱们也回宫吧,宫里大小事务都是你不在的情况下,让进忠在打理,这奴婢还是有点能耐的,现下他离开,宫里还是需要你来主持,最近师师也需要你这义兄说说话呀,别一回来就躲在府邸不出门,小心把你憋坏。”
赵吉点点白宁,翻身上马,带着玩笑的意味在说着,然后便是在禁军拱卫下回去皇城。
他身后,白宁招过曹少卿:“本督去往宫里一趟,半道上你把那个孙不再叫来,养了他一个把月,也是该动了动。”
一脸冷漠孤傲的持剑太监便是点点头,一声不吭的先行一步,带着数人去往东华门的方向。
白宁在从江南回来时已经对那魏进忠涌起了杀意,这样的人,这样的借势,从最早的白胜,再到他自己,以及后来的如妃,还有现在的皇帝,若按本事来讲,他魏进忠在这方面却是比白宁厉害,敢自己阉了自己的人,到底是个狠人。
已经留不得了。
此时他便是釜底抽薪,先摆对方一局,再设三环就是用来截杀魏进忠的,要是这样他都能逃过一劫的话,这西厂提督的位置还真该他坐上一坐了。
带着凉意的雨点打在白宁脸上,深深叹了一口气。
旋即,离开。
※※※
白府。
侧院的练武场,小小身影一板一眼的练着木剑。
在她侧旁不远的一棵树枝上,趴着一个瘦小的黑汉子,贼嘻嘻的看着玲珑笑道:“剑不好看、不好看,不如跟着俺老孙练棍法吧,又长又硬,很疼的喔——”
孙不再逗着小女孩,表情猥琐。
第二百零七章 忽悠
“练剑不好看,不如跟着俺老孙练棍吧——”
脸上些许细毛,黝黑的孙不再趴在树枝一只手垂下来,在空气中晃荡。
青砖石板铺砌的练武台上,挥舞的木剑和小小的身影停了下来。
“不学,你连我干爹都打不过的,学来做什么。”玲珑摇摇头,细雨滴落,吧嗒吧嗒掉在她仰起的脸上。
树枝忽然上下晃动乱颤,上面的人影勾动,一翻,落地下来,依放在树下的棍子不知何时已经落到了手中,转了一圈棍影,便是往地砖上一杵。
“俺可不是打不过白宁,他那天说动手就动手,俺老孙还没准备好就来了,不公平。”孙不再抓绕着脸左右看看小女孩,辩解着,见她还是不相信的意思,反而急的火急火燎。
“要是白宁再跟俺比一场,绝对能赢他,最近俺都在琢磨他出剑的招式,只要俺跟的上,那就已经有六成把握。”
玲珑依旧一副鬼才信你的表情,端着剑似乎在琢磨之前的剑招,像是在纠正一些错误的动作或者有些偏差的地方,雨化恬在之前对白宁说过,虞玲珑对武学上的领悟很灵活,有些天赋,学习起来很快,如今数月间,基本已是将对方所授的剑技吃的通透,只不过人儿太小,架子还不够稳。
“喂喂——”
毛躁躁的手在小玲珑眼前晃了晃,孙不再撇撇嘴抱着棍子道:“俺老孙看啊,这剑也就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既然你不想学俺的棍法,不如就跟俺学拳,俺还有一套拳法。”
说着,身形一晃,在练武场上摆开了架势,脚步哗的一下向前跨去,似慢实快,一拳便是在空气中荡出,手臂骨骼咔咔响了数声,空气随即发出爆鸣,紧跟第二拳甩出,一触既收,再出,几声爆鸣中,身形连进几步,双拳刚猛迅疾,每一击都蕴含惊人的力道,孙不再得意的朝小玲珑挑挑眉,再度加速,脚下踏、踏、踏的连踩,迅速拔高,身形在半空中,单拳下砸,腕口粗的树枝被直接砸爆开,余力将整颗大树撼动的剧烈摇了一摇。
树叶上积攒的雨滴,哗啦啦的跳拉起来,又冲刷下来。断掉的树枝轰的一下掉在地上,那边半空中的身形也落地,双脚接触地面,噼啪碎裂的声响,青砖石板蛛网般裂开,碎块溅起。
“嘿嘿,怎么样、怎么样?俺这套《神猴连环拳》过不过瘾?比那剑法好吧?”
孙不再一落地便自夸着,手学着猴子的动作,抓绕腮帮。
那边,小人沉下脸,气鼓鼓的摇头后退一步与对方拉开距离,脆生生的语气颇有些嫌弃的意味:“不学……玲珑才不学猴子打拳,娘说女孩子要漂亮的。玲珑学了会变成山里的母猴子,才不要学。”
说着,又连退两步。
孙不再听完瞬间僵硬。
猴子……母猴子……山里的猴子……铜棍咣当一声掉落地上,一种挫败感在他心里泛起。
“啊——”
孙不再心里郁闷的大叫一声,“猴子就猴子,能打赢人的就是好武功,俺才不管啊——”
随即,捞起红漆铜棍转身离开。
月牙门那边便是迎面碰上过来的黑袍宦官,他眼睛一亮,上前就问道:“是不是白宁叫你来俺的?他伤好了?嘿嘿,俺老孙手早就发痒了,快快告诉俺他在哪儿?”
“督主确实要见你,跟咱家走吧。”
冷漠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动动嘴皮,原本就孤傲的曹少卿不想与这样的人多说什么,若不是白宁的吩咐,恐怕,他连这一句也是不想说的。
棍在手中捏紧,孙不再倒是不在意别人说的、做的,此刻他以为能与白宁一战了,心里便是澎湃斐然。
“带路带路!”
嚷嚷着,身影消失在了细雨蒙蒙中。
……
月牙门后面,练武场上。
小玲珑坐在木栏上,悬着的小脚半空轻轻踢着,随即抹去脸上的水渍后,装作老成的语气长出一口气:“那家伙终于走了,真烦人。”
“啊——”
看着细雨轻落的女孩突然拍额头,好像记起了什么事,自言自语道:“昨天……昨天……梦见的人,好像是在教我练功啊,叫什么呢?”
玲珑从木栏上下来,提着木剑歪着脑袋边走边想,拐角处,与人撞了一个满怀。
对面人影下意识的惊呼一声,踉跄后退两步差点摔倒在地,玲珑也被撞的倒坐在地上,揉着小屁股,看到与自己撞到的一起的人。
惜福过来将她从地上搀起,用手将比较收身的长裤拍了拍,灰尘掉下来。
“娘……玲珑撞着你没有?”
“没有啊……娘比玲珑大呐……又倒不了的……玲珑刚刚在想事情吧……在想什么?”惜福牵着她的手,往回走。
玲珑想了下,苦着脸:“刚刚都想到了,被娘撞了一下,又忘记了,只记得叫葵……什么啊,哎呀想不起来了。”
“……那不想了啊……走……娘发现了一个好玩的……”
这边大人像个小孩一样,小孩却像大人一样沉闷。
在一大一小满府邸乱窜的时候,另一边,通往东华门再往皇城进去的道路上,车辕碾着积水缓缓转动,街上的行人已是很少,马车后面脚步溅起水渍过来。
“白宁……你唤俺过来可是伤好了,要和俺打一场啊。”孙不再疾奔过来,脸也不红,气也不喘,只是声音略微有些大了,引得过路的行人侧目望过来。
帘子一角掀开,白宁阴柔分菱的脸侧一部分露出来,声音清湛:“不急,咱家内伤还未全好,不过唤你过来,是给你介绍一个人厉害的人物,你打赢他,一来一回,咱家的伤势也差不多好了。”
原本还有些失望,但听完话后,拳头在孙不再手里砸了一拳,“就是你上次说的另一个太监?行,俺去找他打一场,你告诉俺他在那里就行,你可要在京城等俺回来。”
白宁嘴角勾起冷笑,点头:“好,咱家等你。”
帘子外,孙不再踌躇满志,操起棍棒。
呯——
握在掌心上。
第二百零八章 纷乱的剪影
小雨淅沥下着,名叫孙不再的武痴消失在城门的方向。
帘子放下,车辕继续转动。
阴沉的雨下,巍峨的皇宫充满神秘和晦涩。宫檐滴滴答答往下垂着雨帘,侍女端着茶盏过来,跪下,小心的放在一张棋盘前。
剥如白葱的玉指捏着白色一枚棋子放下网格中,下棋的女子一袭白色衣裙,乌黑的长发并未盘起发髻,而是垂在腰际,洒落在隆起的小腹上,在对面一头银丝的男子手上落子后,片刻,她专注着盯着棋盘,手里捏着棋子没有放下。
“义兄,今日过来已经得到官家允许了吧。”李师师恬静的脸上露出一丝微笑,手臂抬过去,落下棋子。
白宁点点头,并未直接说话,像是在思索着棋盘上的棋子怎么走,又像是想着其他的事情,思绪断了又接,接了又断,恍然,他落下一子。
稍后,听他声音说道:“自从如妃的事情后,官家对内廷很防范的,妹子在这里过的可还开心?不过想来,没有了赫连如心,日子自然也是舒心的,愚兄多嘴了。”
李师师抬起的手腕颤了颤,眼睛望着他:“义兄这话说的……其实师师在宫里还好的,没有了在外面那般交际应酬,官家本身也对师师恩宠有加,过的自然开心许多,况且……”
“况且,腹中的孩儿即将来到这个人世间,丈夫、孩子常常伴在周围,这些不正是当初师师想要的吗。将来一天天看见小孩子慢慢长大,师师一天天老去,就已经很满足了,这些师师都不想破坏掉。”
李师师低下头,喝了一口茶水,脸上泛着母性的光晕,那是一种护犊的母性。
雨渐渐小了。
里面说话的声音也逐渐小了下来,只剩下棋盘落子声,周围的内侍也已经退开。
“若将来有机会出去,妹子是否愿意和自己喜欢的人离开呢?”白宁落下了最后一枚黑子,忽然间抬起视线看她。
“没有‘若是’这个可能的,义兄莫要再开师师玩笑,如今师师已为人母,将来还需要义兄在外面多帮助师师还有你外甥。”
李师师温婉的笑着,二人之间的距离很近,白宁怎会看不出她笑容背后的一丝落寂。随即,白宁放下茶盏,告辞离去,走到门口,白宁冲里面的璧人拱手。
屋里,李师师笑容灿烂地向他福了福身,是兄妹之礼。
黑金的颜色消失在视线中,李师师呼出一口气,摩挲着隆起的小腹坐了下来,不经意间视线落到棋盘上,那里,黑子已经形成一条大龙。
“他要干什么?”
……
雨云在向东飘着,一直延绵过去,泥泞的路上,双脚翻飞,稀泥被甩上了半空,哗哗的雨中身影狂奔着,将雨幕撞散。
雨在落,朝向山东的方向过去的百人队伍此时没有遮雨的地方,顶着雨水赶着路,前进的速度极为缓慢,队伍中不少人在抱怨着这鬼天气,也有心里暗骂着是谁居然挑这个时候出发,简直就是折腾人。
这支队伍正是魏进忠需要护送的使节团。
马背上,魏进忠自然也不能幸免的全身湿透,在不怎么清晰的视线中,他隐约感觉到有人在跟来,天怒剑慢慢滑出剑鞘。
“魏进忠——”
雨幕里,一道响亮的声音极快的从后面过来:“听说你很厉害,俺老孙过来找你放对,可敢接招?”
“好大的胆子!”雨中,队伍中几乎所有人都听到了这声音,马政调转过头看向那边,他虽算不上当朝大员,可长久以来混迹官场,到底还是让他胆气颇高,尤其对方还是一个人的情况下,自然不会露怯:“魏总管就不要过去了,一个没脑子的绿林人而已,也不知从哪儿听到的消息,就让队伍中的卫士把他打发了吧。”
“怕是有点难……”魏进忠喃喃开口,随即朝马政道:“你们先走,咱家会会他。”
此时,来人的身影冲破了雨水的帷幕,脚步踏过了四处流淌的雨水,手中一根铜棍带着肃杀的气氛,已经开始渐渐凝固在身上。
“你们先走——”
陡然间,魏进忠拔出天怒剑,怒吼发出的瞬间,雨幕里的那道身影,便是扑了过来:“想走?打过再说!”
“放肆——”
“拦下他!”
数名武宦立刻结阵将魏进忠护在中间,最前面,十名禁军侍卫抬起铁皮包裹的盾牌立起了盾墙,孙不再的身影撕破了一切,挥舞起手中的漆红铜棍。
“呀——”嘶叫响起。
便是一跃,半空中,犹如神话中那位美猴王凶猛的朝天一棍,随后呼啸而下。
一棍破乾坤——
轰的一声巨响。
数面盾牌,凹陷、破碎,在这刹那间碎烂崩飞,人的身影倒飞着在雨帘中划出一道道痕迹。
※※※
在南面,崎岖的道路上,通往应天府的方向。
两道人影相扶相依的行走,夏日傍晚带来的风在山间吹过,便是让人感到一阵凉爽,石宝给妻子擦过汗渍,抬头望了望,夕阳彤红,晚霞如潮水般蔓延在天际,令人心醉。
旁边,他的妻子递过来一块冰冷发硬的馍馍,吃进嘴里有滋有味的嚼着,俩人便在山道旁坐下来休息,相偎相依的看着日落。
“明天看样子也是不会下雨的,过了应天府就快到汴梁。”石宝搂着凤仪的肩膀说着。
闻着熟悉的气息,女子嗯了一声,稍稍偏下头靠过去,在对方脸颊蹭蹭,语气中充满期待:“到时,咱们把东西交给那提督,再求他帮我们洗白身份,就远离这些打打杀杀,过我们的小日子。”
石宝低头看着她眨动的睫毛,露出笑容,也是充满了期待。
“对,过我们的小日子……”
忽然,他话停下来,山道尽头,马蹄声轰隆隆的踏过来,一群青衣外罩,内着短褂的骑士似乎是要从这里经过,为首一人面露凶戾,由远而近的来了。
“低头……”
石宝看到那人样貌,当即心里一突,连忙拉着自己的妻子装作局促不安的样子站立路旁,躬身低头,显示对对方的服从和温顺。过来的马队马蹄不停踏踏踏的从他们下垂的视线过去,石宝心里顿时松了一口气,他手掌一阵腻滑,看样子是被妻子凤仪紧张的捏出汗了。
“石宝——”
陡然间,一声大喝炸开。
石宝听到这声,浑身僵硬一下,下意识的转过头看去。那边首位的骑士拉着马缰驻足马背也打量过来,看到他后,凶戾的笑出声:“哈哈,之前看轮廓觉得像你,没想到试了试,果然是你,明教余孽!”
马背上那人正是顾觅,他受命令准备去江南暗查明教剩下之人的下落,此时看到石宝,且不是上天送到他面前的天大功劳?
旋即,纵身下马,亮起了一双铁拳。
石宝想要解释,但对方已然过来,只得将背上的帆布扯开,一把普通的朴刀露了出来,便是在彤红的夕阳下与顾觅撞在了一起。
第二百零九章 铺陈、开端
刀锋刺破橘黄的夕阳。
绿野延绵山涧,两道身影在夕阳的山麓下撞在一起,顾觅直刺刺冲破了刀锋横挥的封锁,一双铁掌握拳,——呯呯呯,数声金铁交鸣的爆响,铁拳砸在刀身,一步一步逼近过去。
顾觅眼神闪着一丝疑惑,“你力道这么弱,怎么当上明教四大元帅的?”
“关你屁事——”石宝怒骂一声。
剩余六扇门十余名捕快持刀守在周围,倒是有点提心吊胆看着,他们并非东厂出来的宦官或者锦衣卫,而是由重剑门、公门捕快、扬州巨浪帮临时组建的草台班子,真要打起来,也下的了手,但毕竟对面那人是明教的匪首,真要上去帮忙反而可能拖了后腿。
交战的两人,石宝因为双臂受过严重的伤势,就算如今痊愈,臂力上已经大不如从前,挥刀之间,总有一些滞泄的感觉,而顾觅在近身的拳脚上造诣惊人,再配上一双铁手套,不惧一般的刀兵,算的上是难得一名高手。
此时两人陡然一交手,刀光拳影在并不宽敞的山道上打的如暴风骤雨一般,拳头与刀锋的连环碰撞,听起来就像是打铁一般的节奏,他二人脚下周围草皮尽頽,泥土踩出深陷。石宝忽然抓住一丝机会,抽刀一竖,刀尖插进对方双拳的空隙。
便是一搅,照这对方手腕过去。
“嫩了点!”顾觅暴喝一声,双臂猛的下沉,铁掌一把抓住刀身扭动,金属扭曲着发出吱嘎的怪叫。
石宝双眼泛起血丝,双臂承受不住力道开始颤抖,随即怒吼一声:“撒手——”下方一脚就踢过去,那边顾觅同样一脚踹出,两脚对轰一记,然而顾觅的脚收回之际,忽然又抬了抬,甩出。
砰——
一脚印在石宝小腹,将他踢飞。顾觅此时自然也是凶性起来了,还未等对方落地,直接欺身过去骤然一拳上挥。
他这一拳若是打中对方椎骨,非死不可。
在那一瞬间,顾觅忽然收回手,几乎是在第一时间转身,右手往头上挡去。在他后面,一把刀轰然斩了过来,刀锋呯的一声巨响,砍在铁手套上,火星溅飞,将对方整个人往后抵出几步远。
挥刀的人,发髻散乱,脸色通红,气息絮乱的喘着。
顾觅放下右手,看过去,半眯眼,说道:“本捕头不杀女人,识相的就滚远点。”
“你真蠢……”
那边握刀的女人,喘息这直起腰身,叫道:“他是我男人,他死了,我滚哪里去啊!”
听到女人那种奋不顾身的叫嚷,顾觅沉默了。
从地上坐起的石宝捂着胸口,慢慢起身,擦干嘴角的血迹,声音有些疲软:“顾捕头是吧?我是朝廷要抓的人不假,可此时,我夫妻二人北上并非作恶,当日乱石河边,东厂提督大人已经放过我夫妻,今日过来,乃是受人所托,护送一样东西,还提督大人的人情。”
“什么东西?拿来给我看看,便知真假。”顾觅上前两步,伸出铁掌一摊。
握刀的凤仪,一瞬,跨步过去,将石宝护在身后,刀尖指着对方,“不要再过来,这件东西必须亲手交到东厂白宁手里。”
两人的话,对顾觅这种人来说多少是没有作用的,不用双眼辨出真伪,又且能放人离开,他伸出的手掌再次往前一探,语气森然:“拿出来,看看,若是真的,顾某亲自给提督大人请罪,若是假的,本捕头便当场杀了你二人。”
石宝显然之前被踢的一脚有点重,想要脱离妻子的保护走动一下,身形定了定,忍着腹部的疼痛,拱手道:“顾捕头怀疑是应该的,我夫妻二人原本就是明教中人,作恶颇多,可如今石宝这段日子看到被我们打烂的锦绣江南,心里也是翻然悔悟,我知你不会信,可事实就是如此,而且明教已经不存在了……”
“什么?明教亡了?”
听到这里,顾觅有些急躁的上前,丝毫不顾及抵在胸前的利刃,沉声问他:“其余明教匪首呢?这些人还是在的吧?”
石宝摇摇头,有些黯然。
其实,他对明教任有些感情的,毕竟那里曾经也是他的家。
“我只知道现在改叫日月神教,教主是个女子,武功高的离谱,以你的武功碰到她只有死路一条。”石宝语气稍缓,他拍了拍肩上挎着的布囊,“这里面的东西就是那女子要我送给提督大人的,他们之间想必是认识……甚至是熟识。”
顾觅眉头紧锁,沉吟的看着那布囊,心里便是想着另一层关系:明教、东厂、日月神教,那神秘女子与提督的关系,这些零碎的信息,勉强凑合成了一块模糊的信息,就是目前去不得江南了。
“既然你要护送这东西去汴梁,那本捕头陪你走一趟,有些事我正好需要提督大人解惑。”顾觅让手下的人牵过一匹马,将马缰递给二人,随后,自己也翻身上马,“你夫妻二人一路最好老实,若是让顾某察觉你们有什么图谋不轨,那就别怪我了。”
石宝先将妻子凤仪扶上马背,自己上去,“这个是自然,石宝已经痛改前非,此去一路,顾捕头大可随时相随观察便是,若是真有恶毒心思,便自行了断在捕头面前如何。”
“最好记住你说的。”
马蹄踏着声音走过来,随即十余名捕快也跟着围拢,隐隐将二人包围在里面,一则是保护,二则自然是监视的意思。
原本就没有心存歹意的石宝,自然也不会因为对方的这种行为感到什么不好的情绪,反而一路上宽慰有些焦躁不安的妻子。
性子转了过来,人也变得豁达,这就是现在的石宝。
彤红的余晖,狭窄的古道。
在不久之后,一个重要的东西落在了白宁手里,五味陈杂。
※※※
同一时刻,在同片天不同环境,阴沉的雨幕下,孙不再瘦小的身影挥舞一根铜棍冲杀进了使节团里,护着马政的黑衣宦官,拔出了天怒剑,迎着对方而去。
一跃,白练斩断雨帘。
……
此刻,雷声,响起在了头顶、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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