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前奏
作者:一语破春风|发布时间:2024-06-29 04:50:44|字数:25216
河岸,柳条在轻柔的风里微摆,刚抽出的嫩叶,断弦,飘在空中,落到喧嚣的街道上,也有些叶子乘着风,落到一扇开启窗户的阁楼里。敞开的窗户里,便听得琴音拨弦,女子清音应和着伴调婉柔着的唱着小曲。
楼下人声鼎沸,靡靡喧闹,阁楼上,一袭青袍的年轻书生盘坐着,闭着眼睛静静的听着柔柔纤指拨动弦音,对面,软塌上一袭白衣裙摆的女子,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令人伤心悦目的气质。
一男一女,颇为融洽,恰时一对璧人。
偶尔,男子会睁开眼睛,去看眼前的玉人,又恰好女子微微察觉,与他对视,便忽然轻柔笑了一下,眉眼中透着似乎能读懂人心里想法的清澈,有种让人引为知己冲动。
女子的一颦一笑,充满了看不见的妩媚,浑然不觉中仿佛就会被感染心灵。
一曲终罢。
她双手慢慢垂下,恰好一股清风吹进来,拂起青丝,仿佛余音未断,充斥屋内久久徘徊不去。男子仿佛意犹未尽,合着眼帘,细细品味,片刻后,他睁开眼睛,“师师琴艺果然让人沉迷其中不可自拔,若是将来不能再听得此佳音,真是抱憾终生。”
“师师……”
过了一会儿,男子身子微微前倾,开口道:“莫不如,在下为你赎身可好,家中其实也颇钱财,若是师师愿意……”
话说到一半,一袭白衣裙摆拂琴弦的女子,微微笑起来,待要说话。陡然间,房外,走廊上响起一连串脚步声,门扇被推开,数名皂衣番子挎刀将出口堵住,那李妈妈在身后着急的想要过去,却是挤不过,只得不停的对李师师眨巴眼睛。
“众位公公寻师师有何事。”
李师师起身冲门外行了一礼,言语表情既不谄媚也不胆怯。
皂衣番子中,一人说道:“督主吩咐,明日府中有贵客相待,请师师姑娘过去抚琴一曲,望姑娘明日能早些过来,莫要怠慢了贵客。”
“你们是什么人,师师乃是琴艺大家,既然相请如何说的蛮横无礼?”屋中的男子起身过来,与皂衣番子怒目相对。
李妈妈此时终于挤了过来,挥着少了一根小指的手掌隔在中间赔笑道:“各位公公莫要恼了,这位刚进京不久,不知道各位公公是什么人物,还望公公暂息雷霆之怒,妈妈保证明日亲自把师师送到提督大人府上,要是迟了,我再咬下一根手指赔罪就是。”
“话,咱家已经传达,到不到的了,那就是你们的事。”那名皂衣番子领着同僚离开,下楼。
那男子脸憋的通红,显然是气的,指着已经下楼的番子,说道:“这些人……这些人可是那东厂的宦官?岂有此理,师师放心,若是你不愿意去,我这就回去告诉叔伯让他保你,我叔伯乃是当朝少宰王黼。”
李师师浮起一丝苦笑,叹口气转身过去,“你管不了的……”
男子还要说,却被李妈妈拦下,她道:“莫说你叔伯,就是当朝蔡相来了,也不可能为一个妓子出头得罪那东厂的人。”
“我不信,我这就回去。”
那一身书生袍的男子,拱了拱手,“师师莫要苦恼,我这就回去求叔伯,可要等我。”
说完,拜别离去,匆匆下楼。
“师师啊……让这位公子去找王少宰恐怕不好啊……万一……”李妈妈看了看已经跑不见人影的男子,要是双方起了冲突,绣楼夹在中间恐怕会被殃及,想想就有些后怕。
李师师看着铜镜,秀眉紧锁,“师师也劝阻不了的,该去的还是要去。”
哀怨着,她看向窗外,春光明媚。
……
阳光,从树隙间洒下来,光斑印在地上。白府,花园小树林里,白慕秋坐在树下的凉亭里,手里捧着书卷看着,一身黑衫敞开,卷起后背。春兰和冬梅两人侍奉左右,端着药碗,惜福蹲在他身后拿着娟巾沾了沾漆黑的药水,仔细的涂抹。
“相公……啊……还……还疼吗?”
惜福眼睛湿润,想轻轻摸一下血茧,又怕弄疼相公,犹豫不定着,捏起小拳头,“相公……那个穿黄黄衣服……的……人打你吗……惜福帮你打他……一定会……打他……打不过……我……咬他。”
听到耳朵里,白慕秋放下书,看她时,愣了一下,只见惜福脸上全是墨色的药汁,不由莞尔,在她脸上轻轻捏了一下,“相公没事,相公只是犯错了,就要挨打。”
又转过头对春兰二人说:“带夫人下去洗漱一下。”
“是。”春兰二人,小心扶起惜福往回走。
“脸……脏了啊……那惜福……洗干净……等会儿再来给相公擦药……”傻姑娘像一只小花猫,边走边回头冲白慕秋挥手。
林子下,小瓶儿走过来,轻轻将眼前男子的后衣放下来,眼里满是心疼,俏生生立在旁边,一声不吭,白慕秋也未说一句。
最终,小瓶儿还是打破沉寂,“督主,瓶儿来之时,路过茶厮酒楼,不少文人都在弹冠庆贺说陛下打督主打的好,这样下去,怕是不好的。”
“权柄是官家的啊。”
白慕秋手微微抖了一下,“打梁山,杀戮那么多,有损陛下仁德,所以有些罪责就是咱们做奴婢该抗的。”
“可……可瓶儿看见那些文官的面孔就觉得恶心。”小瓶儿满脸怨气,脆生生叫道:“明明他们什么事都没做,弄的现在好像是他们亲手完成的一样,这帮人,瓶儿真想见一个,杀一个。”
光斑,照在银发上,栩栩生辉。
白慕秋放下书卷,看向她,“只要蔡京等人不倒,这些人永远不会闭上嘴。正好,借此机会,东厂暂时不动他们,让他们好好放松放松,咱们也需要调整一下内部,把注意力放到江湖上去,不然在朝堂动静太大,陛下那里也是不好看的。”
“而且——”
他喉咙有些干涩,动了动,说道:“——陛下要北伐啊,东南面的方腊也不太平,本督怕就怕在小桂子一旦北上,方腊便立刻起义,就麻烦了。”
“算了,说这么多也是没用。”
他说着话,一只麻雀落在书页上,歪着脑袋叽叽喳喳叫上两声,抖着翅膀欢快的跳跃。“你下去吧,夫人那里你不用照顾了,去把赫连如心最近的情报好好翻查一下,看看能不能找到,有关明教起事的时间。”
小瓶儿噘着嘴,悻悻离开。
白慕秋张开手掌,那只麻雀好奇的跳上掌心,啄了啄。
下一秒,手掌握拳。
血肉横飞。
“陛下啊……别好高骛远呐。”
……
小瓶儿气鼓鼓走出府门,路旁忽然一个身影窜了出来,差点挥掌就打过去。却见来人是督主的兄长,这才收了掌力,拱手道:“原来是大兄,不知拦住瓶儿有何事。”
白胜有些眼馋看着小瓶儿,可心里清楚这女子生是生的貌美,却也是心狠手辣的人,当下便收了心思,不好意思道:“瓶儿姑娘,俺白胜有个不情之请,想请你帮个忙。”
小瓶儿见他模样,不由皱起眉,提起警惕,“大兄有何事需要瓶儿帮忙?”
“是这样的,俺一个朋友被逼的没法活了,昨晚居然自己把下面给……给割了,想入宫当个太监。”
白胜有些不好意思搓搓手,说:“刚好俺知道瓶儿姑娘是宫里出来的,里面熟人肯定很多,就像拜托瓶儿姑娘,把俺这朋友送进去。”
原来是这事儿,小瓶儿心里松一口气,还以为督主的兄长会提什么过分的要求。于是轻快道:“行,明天就有一个机会,有个宫里的贵客要来府上,到时让大兄的朋友过来就是。”
白胜喜不自胜,“那好那好,俺以为这事很难办呢,俺这就是去和那朋友说。”
“不过,大兄,你可要确定他是否净身干净。”
小瓶儿说道:“不然被陛下发觉,督主也不好收拾残局。”
白胜连忙点点头,道谢一番,急忙出门去找魏四。
第一百零一章 打皇帝
阳光暗下,再到次日升起,又划过天空逐渐西沉。
彤红的夕阳映着繁华的汴梁城,街市渐渐冷清。在绣楼后面,金钱巷内驶出一辆马车,粉色车帘内,安静的坐着一个女子,以及涂抹厚厚一层粉末的胖妇人。
白衣裙摆的女子微微皱着眉头,看着身侧的人,有些责怪。“李妈妈,师师一个人去便是了,何苦又跟去,到时那位提督大人会多心的。”
“那可是龙潭虎穴啊,妈妈要是不去,深怕你回不来。”老鸨拍着自己卷曲的大腿,随即又怯怯弱弱的问:“那位东厂提督不会看上师师了吧?”
接着掩着脸,干嚎一声:“我苦命的女儿啊,要是过去,且不是要守活寡了啊,哎哟,这可如何是好。”
李师师掩着嘴轻笑一下,扯了扯李蕴的衣袖,“妈妈真会开玩笑,提督大人地位尊崇,而且早已有妻室,如何会看上师师一名妓子,妈妈还是莫要再这样说下去,传了出去,怕是会引来麻烦。”
“是妈妈慌了神,想岔了。”这位老鸨连忙陪笑,心里却是松了一口气。
贴着时辰,马车缓了下来,李师师与李蕴站在车辇上看着气派的白府,饶是她们见过不少豪门大户,可见到曾经作为权倾一时的濮王府邸,还是忍不住震撼,尤其‘白府’两个煌煌大字,听说乃是当今圣上亲手提笔写的,不由行了一礼。
那门前,此时站着两个黄门却是偷懒说着话,一人手握浮尘哈欠连天,另一个却是鼻青脸肿,整个人肿大了一圈。小晨子看了他一眼,说道:“衙内啊,你爹被杀了啊,怎么还待在咱们东厂。”
“嘶~”高沐恩嘴角动了一下,扯到伤口,疼的咧了下嘴,“我爹死了,又不是我死了。再说,正因为那老王八死了,我高沐恩更要待在东厂,不然谁罩我?老子外面那么多仇家,你想我死啊。”
见到有人来了,高沐恩正了正身躯,目不斜视,当先一位却是白衣长裙的大美人,眼里还是不由亮了一下,检查了二人帖子后,便放了进去,便让管家接着去了后院。随后,小晨子旧事重提,“可你经常挨打也不是事啊,那东厂教头好像跟你有仇似的,每见你一次,便打上一次。”
“打吧打吧,反正又死不了。”高沐恩揉了下脸,想起那张熟脸,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
……
白府内上下忙碌着,将里里外外彻底打扫一遍。甚至有些地方挂起了喜庆的灯笼,正厅那边连青砖都擦拭了一遍,又叫来了汴京城各大酒楼的名厨,足有数十位,要求每一位做出自己最拿手的那道菜。
夜幕降临后,忙碌的事终于渐渐消停。
白慕秋站在檐下看夜空,今次宴请皇帝赵吉,也是想把讨梁之战中,关胜等人推进他眼里,好在受封官职时,多给予他们一些。还有一个想法便是他之前考虑过的,要在赵吉身边安插一个能吹枕头风的枕边人,否则与那赫连如心计较时,多有些束手束脚。
思来想去,这京城当中,才色冠绝的恐怕就是那李师师了,她本是犯官之女,有白慕秋举荐,入宫不是难事,也不怕她不受掌控,毕竟一个从小在青楼长大的女子,想来也不是什么贞洁烈女。
只是这名分,却是有一点问题,白天之时,白慕秋便想过这个问题,毕竟以一个青楼女子的身份入宫恐怕是不行的,太过卑贱,于皇室礼法不合。
他看着逐渐露出的繁星,心里叹了一口气,转身回到堂厅。
白胜和陈氏却是一身喜庆大袍迎过来,“兄弟,贵客怎么还没到啊,厨子的菜肴都准备好了,你看能不能透露一下今日哪位贵客要来咱们府上啊?”
白慕秋盯着他二人,声音清湛,“兄长和嫂嫂是不方便见的,如此还请回避为好,下去吧。”
说着,外面传来喧哗,一队衣皂衣宦官先行过来,见过白慕秋后分散警戒,赵吉的身影也渐渐出现,此时一身普通衣衫穿着,倒像一位俊朗儒生,一把文士扇把握在手中,平添风雅。
“奴婢见过官家。”白慕秋自觉一跪,其身后周围家仆统统跪了下来。
那白胜夫妇吓得浑身一抖,连忙跪在地上,脑门触地,一动不敢动,饶是他们知道自家弟弟乃是皇帝身边的人,可真见到,和常挂在嘴边又是两码事。
赵吉拍拍白慕秋的肩膀,以示亲昵,“又开口自称奴婢了,朕当日怎么说的?往后绝不可再提奴婢二字。快快起来,朕可是饿坏了,进了大门就闻到一桌饭菜香味。”
说着,便举步踏了进去。
此时,一名着紫红宫袍的宦官上前,想要上前虚扶,白慕秋却是站了起来,眼光一冷,“你是何人?”
那太监有些微胖年龄五十许岁,涂粉抹红,脸上无须,差点忘记眼前人的身份,连忙躬身道:“回提督大人的话,奴婢乃是陛下新提拔上来的殿前公公曹震淳,饶幸今次出行让奴婢跟随,才得以见到提督大人当面。”
“——嗯!”
白慕秋微微转身,问他道:“可想过来东厂谋个差事?”
“回提督大人的话,奴婢只想伺候在陛下身旁。”且料,曹震淳言语恭敬,却是拒绝了。
原本跨出两步的,白慕秋身子停顿了一下,脸侧过,满含冰霜,“曹公公恐怕忘记了,本督还身兼后庭内务总管一职吧?”
曹震淳浑身一抖,连忙跪下,“奴婢该死,奴婢且敢忘记大总管身份。”
“孺子可教。”白慕秋冷哼一声,拂袖进了正厅。
……
偏厅里,白胜躲在那里,垫着脚往那边看了看,随即对身旁颤抖不已的人说:“老四啊,俺就只能帮你到这里了,剩下的就靠你自己表现,那边那位可是陛下当面,千万莫要失了礼数,还有那白头发的可是俺弟弟,乃是陛下跟前的红人,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是冒犯了,到时候杀你就跟杀条畜生一样,到时俺可救不了你。”
魏四自然紧张的浑身发颤,使劲的吞咽唾沫,脸上全是虚汗,不过他目光紧紧盯着那边一头银发上,充满渴望,嘴里默默念叨着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脚步哆嗦着过去。
忽然,那边响起水声。
顿时哗然一片,就听一个磕磕绊绊的女声说:“你打……相公……惜福……惜福便要打……你……”
随即,乱哄哄成了一团。
第一百零二章 心狠
那边哗然一片,就听一个磕磕绊绊的女声说:“你打……相公……惜福……惜福便要打……你……”
白胜竖起耳朵倾听,旋即,又没了声响。
他和魏四蹑手蹑脚凑了过去。
……
正厅内,赵吉微张着嘴,睁大眼睛吃惊的看着面前一身菊黄蓝纱的女子,以及她手上高举的毛掸子。惜福瞪着眼睛,随后,一愣,手上的毛掸子放下捂着胸前,头偏了一下,期期艾艾说:“啊……不是……是……亮黄黄衣服……的人啊……对……对不起……惜福……惜福认错了……”
惜福反应过来时,见到厅里围满了皂衣番子,顿时像受惊的小兔子,一溜儿跑进内侧。番子们自然知道女子是谁,互视一眼,默默退开,回到原位去了。
“这……这……”赵吉啼笑皆非虚指消失的惜福,“朕早就听闻小宁子娶了一房妻室,生性烂漫纯真,今日见她如此维护你,朕反而不会生气,还羡慕你啊。”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拿起酒盏一口饮尽,此时,眼中有了些许血丝。
黑金相间的袍子向前倾了一下,白慕秋为他重新斟酒倒满,“官家,内子之前若有冒犯,微臣代为赔罪。”随即,端起酒盏也是一口而尽。
“无妨无妨。”赵吉连喝两杯,颔下短须沾着几滴酒露,桌上却是一筷菜也未动,脸上已是浮起酒色的红晕,“刚刚朕不是说了吗,不会怪罪的,反倒羡慕有一个如此维护你,心系你一身的女子。”
言罢,又是杯酒下去。
白慕秋看在眼里,嘴角微微勾起,放下酒盏,道:“官家乃是天下共主,后宫更是佳丽莺燕,郑皇后美丽贤惠,如妃更是惊艳倾国,如此陛下还需羡慕微臣这是为何。”
“皇后?如妃?”
闻言,赵吉失神一下,道:“皇后固然温柔贤惠,却是行将就木,如妃美丽惊艳,可久了就如这桌山珍海味,不就那样吗?朕想要的……你啊……不懂。”
“看来官家是有些醉了,不如先在府内沐浴一番,现将这身凡服换下?”
赵吉低头看了看脚下靴子,微微水渍。
便是之前惜福泼的茶水,他点点头,“如此也好,朕先去换身行头,小宁子可别一个人喝闷酒,等朕回来。”
说完,曹震淳从外进来搀扶,便被管家引着去了偏厢。
人走后,白慕秋将桌上那杯酒喝尽,一滴未漏。杯子放下时,从后帘走出一名老者,年约五十左右,便是梁山上降过来的‘神医’安道全,他过来,跪下,“老朽见过督主。”
“起来吧。”白慕秋侧脸看他,声音冷漠,“可为李师师检查过了?”
安道全起身答道:“检查过了,脉象一切正常,生育是没有问题,而且按照督主吩咐,已配了一副药暗地下在饭食当中,想来多承欢几次,受孕并不难。过来时,小乙哥那边已经布置好了,陛下等会儿就能见到师师姑娘。”
“嗯。”
白慕秋拂袖,挥退左右,目光像一把刀,声音渐低、渐冷,“今晚过后,你便入宫为御医,李师师未孕之前,其他人等,不得先有生育,你——可明白?”
“老……老朽明白,每日便会配置避孕之药交给督主手下办差公公。”安道全全身冷汗,双脚发软当即跪下来再拜,这事太过骇人,那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白慕秋转向门外,只有莹莹月光、夜虫嘶鸣。
……
外面银辉铺洒,惶惶如霜,夜很静。屋里陈设精致,盆景、屏风、玉珠卷帘,一袭紧身青衫在忙碌着,而一旁,安静的坐着一位女子,抚着琴弦,她眼里看着那人,有着丝丝动容,良久,她微微启口,“师师已试好琴音,却不知今日到底是何贵客。”
“师师姑娘莫要打听,小乙不便多说。”燕青焚了香炉,摆放在角落,淡淡青烟缭绕,他回过身看到青烟处,那玉璧佳人,亭亭玉立,仿如仙女下凡,心里陡然一阵心悸,眼看的痴了。
李师师轻袖遮颜,轻笑一声,那双明如秋潭的眸子,始终不离燕青的脸,“师师久在栏舍也听闻过梁山好汉当中,有一人,相貌俊俏,文武双全,又是多才多艺,想必便是小乙哥吧。”
被人赞赏,燕青不是没有过,但此时面上微微一红,脸上燥热,居然不敢抬头去看那双动人心魄的眸子,连忙折身打开房门,有些不忍,也有些不舍,轻声道:“小乙告辞,今日之后,望师师姑娘多保重。”
便离开,冲到外面廊上,燕青扶着廊柱,调节呼吸,回头看去,那远处还亮着的烛光,隐隐听得曲声如怨如慕,他便立在那里。
痴了。
而此时,赵吉入房沐浴,涂粉的老太监毕恭毕敬守在门外,不多时,远处一个矮小黑影冲他悄悄招招手,曹震淳仔细一看那人正是东厂提督的兄长,来时,他便见过,也不知找自己何事,于是听了听房里的动静后,便朝那人过去。
他前脚一走,一个身着麻衣的魏四悄悄过来立在门扇旁,充当侍卫,因为曹震淳善嫉的缘故,将十来名皂衣番子被安排的较远,所以这魏四过来时,也并未多注意。
吱嘎一声。
赵吉沐浴出来,换了一身衣着,酒也醒了大半,出来一看却是个陌生脸孔,陡然一惊,刚要喊人,那人便突然跪了下来,纳头便拜,“小……小人李进忠,见过陛下,小人是……是……来带陛下前去听李大家唱曲儿的。”
“既是带路的,为何说话吞吞吐吐?”赵吉疑心起来。
“小……小人因为第一次得以见到天颜,陛下气魄雄壮,比提督大人还要威势许多,陡然……陡然一见……便颤颤磕磕,还……还望陛下恕罪。”魏四其实原本想用本名的,但一想入宫当了阉人,有点辱没祖宗,干脆就取了一个别姓,名也改成进忠,这样更加显得忠心耿耿。
赵吉莞尔一笑,点点他的头,“巧言令色,不过说到朕心里去了,起来带路吧。”
趴在地上的李进忠心下大喜,又磕了几个响头,起来便躬身引领,谦卑姿态,比之曹正淳更加贴心,路上甚至还讲了许多市井段子,讨的赵吉龙颜大悦。
“你在白府为奴,想必也是净身了的?”赵吉问道。
李进忠忙道:“奴婢家里穷困,原本想进宫里侍奉陛下,便在家里自己去势了,可宫里人嫌进忠年龄颇大,便将小人打发了出去,不得已下,进忠只好卖身到了提督大人府上,讨一口饭吃,现下见得陛下龙颜,进忠便冒死前来自荐,以尽自己的忠心。”
“说的好。”
赵吉虽然听出里面的阿谀奉承,可心里却是很舒坦,比那些个小太监,强上许多,于是道:“念你一片赤诚,待朕回宫之后,你便一道过来吧。”
“进忠谢陛下恩赐——”
李进忠往地上一跪,当即磕头,砰砰直响。
赵吉正开口让他起来,忽然间,听到琴音拨弦,曲音绵绵。
千红万翠,簇定清明天。为怜他种种清香,好难为不醉。
我爱淙如何?我心在个人心里。便相看忘却春风,莫无些欢意。
那声音婉然动人,如泣如诉,如烟波流散,如东风抚兰,钻入耳中,沉入心底,让赵吉说不出的受用。忍不住寻着声音传来的地方过去,就见那一处闺房,软绸披帘,烛光灼灼,琴前,一个璧人白裙而坐,柔绵婉约的曲儿从她唱出,让赵吉站在门外如痴如醉,浑然不觉推开门扇走了进去,仿如坠入了梦境。
听到身后声响,李师师按住琴弦,匆匆看去,蓦然发现一人站在那里,生得俊朗不说,衣着虽说平凡,但眉宇间透着一股威严,想必便是府上来的贵客,当即起身盈盈下拜。
俏脸微抬,眉目间那勾人的神色当下便将赵吉的魂儿给勾走了。
不顾李师师的轻呼,赵吉过去一把将她抱起走进了帷帐。李进忠当即将门关上,守在了门外。
……
此刻,还有一人。
曹震淳回来,却发现屋里早已没有了人,呕的大叫:“陛下呢?”
第一百零三章 一拳
夜风吹过,枝叶摇摆,在之上,天空泛起了鱼肚白。
寂静的白府驶出几辆马车,唏律律的马蹄声冲进夜幕,几队皂衣番子举着火把如一条火龙绵延跟在车后,径直朝西华门过去。
宫门,火把燃烧着。
赵吉牵着白衣裙摆的女子出来,女子跳下马车眼眶微红,依偎在跟来的胖妇人怀里,轻轻抽泣、低语。白慕秋漠然看了她们一眼,朝车辇上的天子拱手,“陛下,微臣便送到这里了。”
“宋江的人头只是让朕出了一口气。”赵吉目光停留在那白裙女子身上,说道:“如今小宁子却是给朕送来一份大大的惊喜啊,之前还说你不懂,现在看来,你才是真正懂朕的人啊。师师朕会好好待她,可她的身份终究有些不妥。”
白慕秋微微躬身,“官家莫要苦恼,既然微臣把师师大家呈于陛下龙榻,自然会将事情办妥。”
赵吉好奇,有些焦急,催促道:“快快说于朕听听,你有何方法以正师师身份?”
“微臣愿意与师师大家结为兄妹。”
闻言,赵吉颔首,笑道:“这也是个不错的法子,既然如此朕安心了。”随即,他对李师师招了招手,“师师过来,与朕回宫吧。”
李师师脸上也是泪痕沾裳,“李妈妈,师师感谢这么多年的照顾和栽培,今日便是离别,往后再见,也不知哪年。”
“傻姑娘,你这是祖坟上冒青烟了。妈妈我说不来什么话,但你放心,绣楼都是你的家,想回来什么时候都可以。”
说到这里,李蕴忽然意识到不对,连忙‘呸呸’了几声,干笑道:“还是别回来了,那提督大人不是说了吗,要与你结为兄妹,在宫里又有陛下的宠爱,还不得在宫里横着走啊,莫要伤心了,再哭可就丑了,若是你担心春梅那丫鬟一个人孤零零的,趁空,妈妈给你送进宫里来。”
李师师摇摇头,不免有些悲愁,低声道:“还是不要了,进宫才是害了她,若是她愿意,妈妈给她寻个好人家嫁了吧。”
此时,听到赵吉呼唤,李师师擦了擦眼泪,强颜欢笑转身过去。
刹那间,马车那里,一个男子看着她,看着她一步步上了御驾。随后车辕动了,驶进宫门,李师师掀车帘,向后面看,挥着手,她看他在火光下悄悄的挥手。
以及,眼里一丝不舍。
……
“叮咚!检测到魏四已经更名为李进忠,目前已进宫内,现为皇帝身边随行太监,武功:无。”
“居然在本督眼皮子底下偷溜进了皇宫——”
刚刚踏上车辇的白慕秋,半眯着眼看着渐渐闭上的宫门,他想着,钻进了马车。
……李进忠?好熟悉的名字。
随后,马车回程,些许晨光露出半角,朦朦胧胧。此时街道上尚无行人,临到白府一段路,忽然马车停了下来,白慕秋皱眉,有一名皂衣番子过来,低声道:“前面道间有个老头。”
此时,外面,那老者的声音雄浑响亮,却是与他年龄无关。
“东厂白宁——”
“给老夫滚出来——”
皂衣中,一名骑马的档头,拔刀指着老者,声音尖细且厉声,“大胆,竟敢直呼督主名讳,找死!”随即,一夹马腹,纵马飞驰过去,伸手就是一刀砍过。
划过来的刀锋,那老者已经沉稳站着,忽地,出手,一握,抓住刀锋,将马上的皂衣人摔下马来。马没了控制,驻足不远,老者云淡风轻,衣角只是随风飘了飘。
这一幕,白慕秋看见了。
于是他掀开帘子,站在车辇上,俯视过去,道中间,两鬓斑白的老者负手而立,气度沉稳,身材魁梧双臂粗长,一眼便知道身负武学之人,白慕秋挥手让还要上去的番子退下。
“管好你的狗!”老者朝地上呻吟的皂衣档头踢了一脚,踹回去。
白慕秋垂着眼皮看了一眼被踢回来的人,抬头冷声问他:“你是谁?”
“御拳馆周侗。”老者须眉迸张,隐隐带着怒火,盯着对方,“老夫就问你,我徒儿林冲是不是你杀的?”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白慕秋宫袍一扬,转身,早有番子趴在那里,踩着背脊下地,慢慢走到周侗对面,银丝下,那张俊颜冰冷,“本督东厂从不顾问杀多少人,只问杀没杀干净。”
周侗抬高了声音,身形微颤,“那你知不知道他是被逼的,你知不知道他的苦衷?”
“但是,他是贼。”白慕秋语气淡然。
“那是一辈子的清白啊,上了山,那就是一辈子的耻辱,你知不知道他是为了什么?一介阉宦,你懂个屁!”周侗愤怒着,上前两步,地上砖块噼啪断裂。
他的声音暴怒洪亮,震耳欲聋,平地一阵风被推开,白慕秋袍子抖动,银发在风里飞扬,他语气依旧淡然,“可是他已经死了——”
“——而且,周侗呐。”
半垂的眼帘睁开,双眸隐隐迸发杀机,迎着吹来的风,白慕秋上前一步,“林冲是你弟子,口口声声说他蒙难如何,委屈如何,那你当初在哪儿?他被诬陷、被逼上梁山,你可过问一句?来——你告诉本督,你有什么资格,或者,你够资格吗?”
周侗胸腔起伏着,脚下青砖碎裂,蔓延开。
铁臂抬起,跨步,砖块一路破碎,然后,一拳。
第一百零四章 阳光中的微笑、孤坟中的爱情
周侗跨步奔来,每一步,砖块碎烂,铁臂抬起。
简简单单的一拳过来。
那拳风扑面,隐约间,白慕秋仿佛看见拳中带有一股不可察东西,理智告诉他这一拳不能接。
然而——
嘭的一下,白慕秋还是接了,疯狂运起金刚童子功散到全身,单掌向那推过来的拳头一握,拳尖抵在他在掌心一瞬间。整个身躯猛然一震,仿佛一道无形的墙壁推过来,碾压过来,脚下青砖破碎、撕裂,刚猛的劲道直接将他强行倒推出去,脚下犁出两道破碎的划痕。
一接触,白慕秋冷着的表情,微微动容。
刚才完全可以不接这一拳,可他还是想试试。现在他看向周侗,就像看见当初那个执着、疯狂的老太监,而眼前这个老人已经无限接近老太监了。但双方却没有任何可比性,那疯太监虽说是已达宗师境界,可他毕竟是个疯子,一身爪功使得毫无章法。然后眼前这位老人,接近宗师,神智却是清晰无比,更加棘手。
“——厉害。”
白慕秋冷声称赞一句,脚尖一点,同样青砖爆裂,整个人冲过去,宫袍在烈烈作响,身影顿时化作一道残影,转眼间,周侗沉静着,神色严肃,脚下划出一道弓步,与那冲过来的身影撞在了一起。
两人甫一交手,身形顿住,一股无形气浪从他俩身上交锋、激荡出来,河岸边垂下的柳枝齐齐震断,吹飞,就连附近驻足的马匹直接被顶翻倒地,四蹄扑腾,而他们脚下的砖道直接蹦飞形成圆形的坑陷。周侗骤然一拳上挥,空气中,炸开一声巨响。
这一拳,白慕秋眼中放大,绝对不敢硬接,往后退去一步,然后蹬地,陡然间便消失在原地。周侗脚掌一撇八字,仰头,双臂抬起,铁拳舞动打过去。
一道人影从上直冲而下,身形突然在空中一滞,双掌如同狂风暴雨,与下面的铁拳打在一起,呯呯呯——四条手臂极快、高速的交织缠打,那一声声筋骨皮肉硬碰硬撞击的声响,让人听得一阵腿软。
周侗越打越稳,而白慕秋越打越凶戾,脸上的狰狞之色愈发浓郁。原本他想要使用三分归元气抓住对方,一击致命,然而周侗的武学阅历和对武功的明悟要比白慕秋多上许多,乍一交手,便摸清了他的底细,与之放对时,稍一接触便立即抽离,但力道却从未减少。
相比之下,白慕秋吃亏不少。
白慕秋落地,再冲过去,交手,双方掌拳如雨点般对轰,间隙飙射出来的风劲,将两人头发、袍子吹起。忽然,周侗不着痕迹的后退一步,矮身,又向前跨步,一拳轰出,打在白慕秋下腹,黑金相间的宫袍上,一道波纹扩散。
袍身面口,撕拉一声。
扭曲、裂开密密麻麻不大的口子。
白慕秋稳了稳向后倒的身躯,脚趾使劲透过靴底抓力地面,一丝鲜血从嘴角溢出,他没去擦,就盯着周侗,声音清冷,虚弱。
“刚刚你能杀本督——”
他咧开嘴,牙齿上沾满血丝,吼道:“——为什么不杀啊!”
周侗依旧沉稳如昔,脸上已没有之前的愤怒,“为何要杀你,难道以为老夫会和你一样?”他背负着双手,声音郎朗,“你武功不错,称的上是个好手,就算是旁门左道也好,也确实不错,可是你没有明悟,没有体会对自身武功的意境,你甚至连为何出手的目的都没有,如此——你的武功没有任何灵韵。”
“呵呵——”
白慕秋冷笑一声,慢慢转身,“周侗,你当教习当傻了吧,连自己对手都需要教训两句。”
走出两步,停下,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冷声道:“还有林冲已经死了,不过,本督记得没错的话,东厂刚刚聘请了一位叫林驰的教头,这家伙很爱偷懒,早上爱去东郊。”
周侗微微一愣。
忽然,欺身上去,手指在白慕秋背后连点数下、游移,低声道:“别乱动,你背上原本就有伤?现在迸裂了,老夫刚刚已经止住,等会儿回去让大夫敷上药就没事。”
“还有,你为何要救林冲。”他的声音很小,只有白慕秋能听到。
白慕秋挣开他,背上血迹浸透宫袍,在番子的搀扶下,走上车辇,头也不回的钻进了马车,只留下周侗一人愣愣的站在那里。
此时,一缕阳光如同一朵金色花朵,在人间绽放。
马车内,白慕秋合上眼帘。想着周侗刚刚说的那番话,自己为什么要求林冲。车辕慢慢滚动,感受到阳光透过车帘穿透进来的温度,他又睁开眼。
那束光线穿透阴沉的云,就像某个傻姑娘的微笑。
或许,自己救林冲,就是因为他和自己心目中都有一个值得守护、给予自己温暖的人吧。
……
春日的清晨,缓和的风。
身着青皂长衫的男子推开院门,看了看天色,提着一个篮子上了一匹瘦马,度着步子沐浴在柔和的春日阳光下,慢慢出了城门,往东郊过去,翻过一个山岗,他一手牵着马缰,一手提着篮子来到一座墓前。
打开篮子,里面放着一碟小菜,两碗稀粥,几块白馒头。林冲盘腿坐在那里,山岗上的风轻轻拂过,发丝有些乱了。
他把一碗稀粥,一双筷子放在墓前,取了一块馒头盛在盘里。
然后,默默的端起自己面前碗筷,夹着那碟小菜吃着,喝上一口稀粥,又往墓前的碗里夹了菜叶,继续吃着。
良久,吃完了,林冲默默收拾碗筷,装回篮里。
他笑着对墓碑道:“贞娘啊,以前每日都是你做好饭菜等相公,现在相公每天过来陪你吃,今日有点匆忙,做的不好,明日相公重新做好吃的给你尝尝。”
又陪着墓碑说了一会儿话。
旋即,提着篮子,下山。
……
在那树荫下,周侗看着眼前的一幕,心里发酸,手指抓在树皮上,留下五道抓痕。他想去劝阻,可看到那矗立在岗上的那座孤独的坟茔,心里悲呛。
或许,当日梁山之上,林冲死了。
未免不是一种解脱。
第一百零五章 师徒
快要到正午时分,不少人家已经炊烟缭绕,林冲骑着那匹瘦马,慢慢悠悠回来,推开院落的木门,将马牵了进去,系在马棚。院子并不大,一颗槐树占据了院子的三分之一,树荫下,一张石凳石桌,几片落叶铺在上面。
林冲提着篮子推开堂中的木门,一条缝隙下,一个黑影坐里面背对着他。迟疑,警惕浮在林冲脸上,篮子轻轻放下,伸手摸向靠在不远的锄头。里面那黑影忽然动了动,侧过脸,似乎已经发现了屋外的人。
“许久不见,已经看不出为师的身廓了?”
“师父……”林冲表情诧异,慢慢推开门,抬足走进几步,看到熟悉的背影正在斟茶自饮,“师父你老人家……怎么知道的……我没死。”
茶杯放下,周侗转过来,眼里满是疼惜,他笑着,走过去双臂有力的拍拍林冲的肩头,“没事就好……你……受苦了。”
林冲鼻子发酸,眼眶微红,在老人面前跪了下去,声音哽咽,“师父……是林冲让你蒙羞了。”随即,头磕了下去。
一只靴子伸过来,隔在了中间。周侗将他扶起,“老夫半辈子角逐名利,一心想要上阵杀敌,统军万千,到头来落个虚职,所以为师早就不知面子是何物了,当初你落难之时,为师尚不知情,待知道后,你已上了梁山。如此,你怪为师吗?”
“弟子……如何会怪罪师父,是弟子无用才对。”林冲摇摇头,过往之事,仿佛一言难尽。
周侗见他神色,似乎是不愿再提,便拉着他坐下,两人聊了许久,言语中,他尽量用着开解的语气,想让林冲从张贞娘的身影中走出来,寻找新的生活。
但,他的开解并没有起到如期的作用。林冲盯着空空的茶杯,哽咽着说:“贞娘为林冲守贞洁而亡,若是让林冲放下,真是千难万难,每日我都会去贞娘的墓前,说会儿话,做一些吃食,即便弟子知道,在外人看来,就像一个疯子、傻子,可我就想陪她说说话,以前没有说过的,林冲说给她听,哪怕她已经听不到了……”
凄苦、悲呛的话语在不大的房内回荡,堂堂男儿痛哭着,揉着自己的头发,“弟子……心里……苦啊。”
“苦……为师知道你心里苦。”纵然周侗经历过多少大风大浪,可看到自己疼爱的徒弟,如同一个小孩痛哭流涕,不免心酸。
不知过去多久,林冲渐渐停息下来,擦去眼泪,“让师父见笑了……今日师父过来,林冲该为师父做一顿饭才是。”
说着,便去了旁边的土灶,生火煮饭。
看着寥寥炊烟升起,正在淘米的林冲,周侗平复下了心情,对他道:“你现在可是在东缉事厂当教头?”
林冲僵了一下,继续揉着米粒,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周侗叹口气,说道:“那东厂杀戮过重,并非好差事,为师想劝你,莫要再待在那里,可好?”
“师父……”林冲停下手,迟疑了一下,他说:“弟子往日说什么都听你的,但此事林冲要擅作主张一次,东厂提督为弟子报了血仇,又让弟子重新有了差事,能光明正大的走在人世间,这份恩情,弟子偿还不了的。”
他继续说道:“你老人家,常说做人要知恩图报,如今弟子就是遵循你的教导在做的。况且,每日能为贞娘扫扫墓,说说话……弟子已经满足了。”
“可那东厂竟干的是天怒人怨的事啊。”周侗声音拔高,然后站起身来,“赈灾之事、梁山周边村寨百姓、杀朝中大臣的事,这样的衙门,你还待在那里做甚?”
林冲继续掏着米,声音传来。
“弟子依旧会待在那里,师父不在里面,并不知道真实的情况,弟子也就不便多说。但是,弟子每日教习,看到那些从宫里出来的阉宦,原本还是我厌恶的,可见到他们非常用心的练习着弟子所教的东西,不管风吹雨淋,从未断过,弟子心便软了,问过其中一个从宫里出来的阉宦,为什么这么拼命。那人说:他想堂堂正正做一个人,不想被人嫌弃,不想被人像畜生一样打杀,他想挣一口命,活着。”
“所以,弟子不想走了,也再不想用原来的目光看他们。”
林冲看向周侗,语气强硬,“世人都说阉宦如何可恶,可首先,他们先是一个人。”
外面日光正浓,穿进屋内,映着二人。
他的话掷地有声,另一边仰起头,深深叹息。
周侗转身离开,“为师隐隐摸到了到达宗师境界的门槛,便已辞去御拳馆教习,准备明日在江湖走走、看看,原是想让你同行的,现在看来你已经找到了想要走的路,那就大胆的往前走吧,为师在身后看着你,如果你为非作歹,我周侗第一个先杀了你。”
他走到门槛,回过头,“东厂不得人心,江湖上已经有了风声,他们已经开始准备了,或许你们那位东厂提督大人也已经知道,你自己好自为之。”
林冲追了过去,看着周侗的背影,跪下,连磕三个响头送别,自始至终俩人都没有再说过一句话。
外面依旧春光明媚,周侗不知怎么走到街上,看着熙熙攘攘的人来人往,立足片刻,心中压抑着,愤怒着,突然怒吼一声。
“滚你娘的什么世道。”
过往的人,转过头看他。
就像一个老疯子。
……
皇宫大内,太阳照不到的地方。
角落里,一群宦官推搡着将一名刚入宫不久的內侍推到檐下,为首一人阴阴的笑着,不顾对方的求饶,从怀里掏出一把银柄小刀。
“进忠,没有得罪过各位公公啊,还请放了小的,有什么需要孝敬的,小的一定照办。”李进忠看着那把冷森森的小刀,吓得瘫软在地,不停求饶。
持刀的太监,冷笑着,蹲下来,将刀身在他脸上刮了一下,“你的孝敬,咱家可不敢要,因为上面有人看不惯你。”
旋即,那太监尖声呵斥:“把他按住了,曹公公说此人在外面自己阉割的,恐怕不干净,让咱们重新帮他净身一次。”
随后,七八个身强力壮的宦官将李进忠按住,脱去宫袍露出下体,持刀的太监瞧上一眼,冷笑道:“还真是没阉割干净啊,要知道,这可是死罪啊,来,咱家来帮你。”
冰冷的刀子切了下去,李进忠圆目一瞪,撕心裂肺的惨叫。
周围的侍卫听到声音,探头看了看,又缩了回去,站回自己的岗,就像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噗的一声,李进忠倒在地上,趴在血里,看着一双双脚从自己头顶跨过去,走了。
他喘息着,咬着牙,摩挲着从胯下掉下来的东西。
流着泪,眼里却全是怨毒。
第一百零六章 坑出来的怒火
兴和五年,四月初。
过了晌午,天很阴,积厚的云雨似乎要来,偶尔还有雷声传来。悦心湖面上飘着几根羽毛,被风吹过,滑出一连串的波纹,荡开。岸边的亭楼上,丝丝银发顺着风,扬着,他看着那傻姑娘在船上悠然赶着成群的小鸭,面无表情,偶尔傻女子冲他招手时,才会笑一下。
天上,云层间,闪烁几下电光,他招来一个黄门,“去把夫人叫上来,快要下雨了。”
他负着手,看着湖上的小船缓缓靠岸,然后雨陡然而来,春兰、冬菊两个丫鬟撑着雨伞护着惜福着急跑回去,他手上捏着今日早朝发生的一些事,关胜等人的受封下来了。
此事距离白慕秋与周侗那次较量,过去几日,那时他便受了内伤,在府里调养。宫里的事情大多都是雨化田等人传达过来,纸页上详细的记载着朝上谁说了话,说了什么话,不说一字不落,却也是差不多了。
字行间,原本皇帝赵吉是想按照他之前布局的那样,让关胜出任大名府正兵马总管,以及麾下宣赞、郝思文出任都监。秦明出任京北西路兵马都统制,黄信为副将出任都监。索超出任京北东路都统制。
在之后,童贯回京,准备北伐,就让呼延灼出任陕西路大安府,兵马总管辖永兴军,置重骑兵与西夏铁鹞子相持。然而,王黼从中作梗,认为这些人没有气节,能降一次,便会降第二次,不堪大用。
最后商定下来时,关胜等人莫名其妙的降下一节,兵马总管变成了都统制。看到这里的时候,白慕秋手上的宣纸已经撕成了碎片,“这些个见不得别人得到好处的人,当初真该直接一掌打死。”
“督主,属下有句当讲不讲?”曹少卿拱手道。
白慕秋侧过脸,看着他,“讲——”
影视上,曹少卿原本是沉默寡言,一旦动手就如雷霆,而且胆大妄为,此时他眼里闪着杀机,“督主为我等阉人,谋一条出路,少钦敬佩。但是朝中那些自视甚高的文臣依旧视我等如犬类,不如杀一儆百,说句让督主多心的话,不如连陛下也控制起来,毕竟……”
“糊涂!”白慕秋冷声呵斥他,“挟天子令诸侯,可是长久之道?我等能一辈子控制住皇帝?或者说,杀了皇帝,本督去坐了皇位?本督现在就告诉你,一旦你兵变,没有人会效忠你,包括关胜那批人,知道吗?到时,稍有起色的东厂,往后再不会出现。”
受到斥责。
曹少卿将白龙剑噹的一声柱在地上,威目下,对封赏一事的不甘。外面雨越来越大,顺着亭檐流淌,形成水帘,白慕秋向着外面,他说:“还是按之前安排吧,把重心放到江湖上去,听闻下面已经躁动不安了,视我东厂如仇人,那咱们就随他们愿吧。”
雨飘了进来,溅在他身上,“既然官家那边让关胜等人失望,不如将大名府、河间府的厂卫交给他们,让他们兼东厂指挥使,这样行使的权利便大了许多。”
曹少卿有些疑惑,问道:“这样他们便能跳出受节制的圈子,也方便东厂在北地的活动?”
“别想太多,下去办吧,将印信交于他们。”白慕秋双眸微合,等待曹少卿离去时,木栏在他手里爆开,“王黼……如果北伐成真,咱家可知道你有一段黑历史的,到时可别怪本督心狠手辣了。”
过了不久,疾雨小了许多,便仍有凉凉的雨水滴在脸上,往回走,在廊下看见三姐白娣带丫鬟从南院那边廊道走了过来。
“弟弟,我听下人们说,你今日脾气甚是不好。”
白娣如今与原来那般的气质大有了不同,越来越像官宦人家的大小姐,言语也越发温婉得体。
“没有的事,姐姐不要多问了。”
白慕秋很是礼貌的回了一句,便朝书房那边过去。在兄弟姐妹当中,其实白娣给他的印象是最好的,可能与她以前吃过的苦头有关系,懂的如何关心别人,在家里,也是她大多都在照顾惜福这个傻姑娘,所以白慕秋可以对白胜冷言冷色,对木纳的二哥白益置若罔闻,唯独对三姐礼敬有加。
只是今日,他心情确实不好,朝堂之事混乱如麻,北伐、赫连如心、曹震淳、童贯回京以及偏安东南还雌伏着的明教方腊,这些人都不是省油的灯,这段时间,他隐隐感觉自己被拖累着,拖的身心疲惫。
积压在内心里一点一滴的怨气,形成一团怒火无法发泄,若是一个正常人,一个普普通通的人他有许多可以发泄的方法,可是他不是,唯一能做的,似乎只有杀人。
正常人?他愣了一下,太多的事让他差点忘记了点数几乎还没用过的。
随即,白慕秋的脚步越走越快,身后的侍卫被喝止不要跟来。嘭的一下,推开书房,再关上,他走到案桌前,唤出了系统。
“本督还有多少因果点?”
“叮咚!正在查询……查询完毕,二连抽人物转盘,消耗两百点,加上之前剩余,还有10400点。”
“直接兑换《纯阳还春功》和独阳化玉散。”
“明白,一共扣除9000点,兑换物已发放,《纯阳还春功》乃是辅助型心法,评价不高,对调理经脉,修复内伤的功效,如配合特定药物,会产生独特的奇效。另提示,检测到独阳化玉散在本世界已存在,将合二为一成为实物。”
白慕秋一愣,看了看桌前空无一物,心里乏起不好的预感,“东西呢?”
“提示,目前该物体有所属人,系统检测到青鸾谷一名叫虞冲之的人手上。”
嘭一声巨响,石雕案桌直接被劈成了两段,白慕秋红着眼,咬牙切齿地叫道:“你他吗的在玩我——”
旋即,他冲出书房,唤来左右,“除了海大福留守皇宫,通知曹少卿、雨化恬、金九、杨志、高断年等人带着手下番子档头给本督找一个叫青鸾谷的地方,三天之内务必给本督找到。”
白慕秋举步走着,言语冰冷,“还有,通知凌振,让他将改良的二十门神风火炮一并给本督带上,这次谁敢拦咱家,咱家就杀谁。”
提督指令下达,沉寂的汴梁城,暗地躁动着,而在江湖上,针对东厂的声讨也越来越多,聚集起来的江湖人混乱却有序的组织起来,似乎也有了新的动作。
第一百零七章 云起涌动
这场雨连续阴绵绵下了两天,街道上,一摊积水哗啦一下被车辕碾过去,数十名披着蓑衣的番子持兵器紧跟在马车后面一路抵达宫门,然后进宫。
马车停在延福殿不远,近侍撑起纸伞、搭起人凳。白慕秋推开车帘,走出来,一身鱼龙出水袍,外罩蜀锦黑纹披风,银丝干净利落结成发髻,头上一顶鹰翅宝冠。他抬头看一眼,连天的雨帘,踩着人凳从车辇上下来,径直朝着延福殿龙跃虎步过去,披风在雨中轻扬。
“督主。”御阶前,宫里侍卫见来人,一一躬身。
金色边纹的踏云覆,踏着御阶一步步上去。阴沉的视线里,无须遮粉的太监握着浮尘过来,原本面无表情,见到来人后,立即谄媚的一笑,却是拦在中间,涂了一丝朱红的唇张开,尖细的嗓音说:“奴婢,曹震淳见过总管大人,今日总管大人盛装过来,真是让奴婢眼花缭乱呀。”
银色的白眉下,双眸冷他一眼,冰冷一吐,“滚开——”
曹震淳为难的笑笑,却是没挪开脚步,“大总管,您这可是为难奴婢了,官家现在正与李淑妃你情我浓之时,此时进去怕是不好吧。”
“本督说了,滚开——”
白慕秋甩臂,袍袖挥在他脸上,一记耳光啪的一声,在雨幕里响彻,将曹震淳扇倒在地上,侧脸眸子冰冷下视,“本督见官家,还从未有人敢拦,你倒是第一个,若有下次,去浆洗司报道吧。”
“是是……是……”曹震淳跪伏在水里,脸低伏,宫袍被积水浸透。
白慕秋面上冷漠,心里却是攒着被系统坑出来的怒火,所以连带看向被系统召唤出来的人物,他心里更加恼火,原本这些人是该忠于自己才对,可一出来,有着自己的心思,有着原本的性格,着实让他难以接受,若不是有这身份压着,这些人不知会把这皇宫大内闹成何等地步。
“好自为之。”白慕秋收回视线,举步便朝殿门过去。从殿廊下柱子背后钻出一个黄门,端着一个木盘,将一条白绢双手捧过去,谄媚道:“外面湿冷,请总管擦擦手上的水渍。”
白慕秋见这宦官年岁应该在二十五六左右浓眉大眼,比之那些小太监多了些许阳刚之气,做事老练机灵,正在他擦手之际,这人又拿过一张白帕将白慕秋的靴子擦拭一遍。
见他埋头整理自己的靴子,白慕秋嘴角划过一丝赞许,“你这奴婢不错,比那老东西要懂事许多,本督便送你一句话,既然选择了做奴才,就是跪着,也要把剩下的路跪完。懂了吗?”
李进忠停下手,谄媚一笑,往地上一磕,“奴婢谨记总管大人教诲,一定将这句话刻在心底,时时刻刻提醒自己。”
“如此便好。你起来,然后去尚衣司换身宫袍,以后你与曹公公一样了。”随后,殿门被推开,白慕秋赞赏他两句,便走进延福殿。
殿外,曹震淳过来,气的浑身发抖,但他不敢冲过去对那人发威,只得瞪着一旁的李进忠,阴狠道:“好你一个小子,上次的教训还不够哇,信不信咱家现在就打死你。”
闻言,李进忠当即还是吓得往后一缩,不过随后他腰板挺直,原本阳刚的脸上,露出狰容,盯着曹正淳,道:“那你来打呀,咱家也跟你一个品级了,身后是东厂提督大人罩着,你再动一下试试?往后咱们再看,谁斗的过谁,那日一刀,进忠可是记在心里的。”
“行,那咱们走着瞧。”曹震淳宫袍鼓了鼓,显然他是会武功的,只是已经失去动手杀人的决心。
说罢,带着几个跟班小黄门,调头离开。李进忠负着手瞧他一眼,闪着冷芒,随即又往殿门那边看去,呢喃着,“这才是威风啊……”
……
拖着长长的披风,穿过正殿徊廊,宫女内侍争先道万福,穿过侧门,雨水沿着廊檐延绵而下,白慕秋驻足听到一丝丝琴音,向奇石那边望去,高台凉亭上,依旧喜爱白衣白裙的李师师在抚琴,在她不远,则是赵吉靠在软塌上闭目悠然。
白慕秋举步过去,理了理袍摆,跪道:“微臣见过陛下,见过淑妃。”
琴声稍停,李师师轻呼一声,“义兄,快快请起来。”不过她的视线,却是往他身后看,没有见到那人,心里不免有些失落。
“小宁子来了?听闻受伤在府里调养,朕还说过几日便去看看你的。”
赵吉从软塌上下来,亲手将白慕秋扶起,言语带着刁侃的意味,“你啊,挖了一个坑,让朕往里钻啊,说是什么与师师结为兄妹,现在回味过来,朕且不是要叫你一声大舅哥了?”
“微臣不敢。”白慕秋忙道,随即先将正事说了出来,“臣近日闻得梁山余孽,在绿林江湖造谣生事,邀请五湖四海的江湖草莽共聚一堂,怕是有死灰复燃的趋势,微臣决定携朝廷之威,雷霆般将他们驱散,好让陛下的北伐大业,无后顾之忧。”
赵吉坐回软塌上,点头道:“自古侠以武犯禁,那些江湖草莽确实该整顿一番,既然小宁子有此心,朕便应允了。”
他目光停留在白慕秋脸上,语态有些愧疚,“北伐迫在眉睫,再有几日,童贯便要回京了,小宁子此刻退出朝堂,不起争端,实为顾全大局,朕心里甚是欣慰。”
“官家一心为圣上明君,微臣为陛下分忧才是家仆本分。东厂乃是陛下手里的利器,微臣便先行为陛下扫平那些暗地里躁动的草莽,只是这次杀戮或许……”
赵吉目光凝住,沉声道:“一群草莽,死便死了,这次朕来抗。”
“遵旨——”白慕秋拜伏,嘴角勾起冷笑。
……
雨帘的另一端,柔福宫。
“小南子,你退下吧,那件事尽快传达下去。”珠帘后,一袭薄纱罩在成熟的胴体上,玲珑凹凸,若隐若现。
“是,如妃娘娘。”李彦点头,躬身退了出去。
门关上的那一刻,珠帘内的女人接过侍女递过来的一小块果脯,含进嘴里,慢慢咀嚼。片刻后,她媚眼一斜看着离珠帘另一端的珊瑚屏风,“人都走了,为何不出来,本位这里可没有外人的。不过,本位倒是很好奇,为何要学这套摩云教的圣女神功,不怕被你的那位发现?”
“这个不用你管。”
屏风后面,响起清冷的女声,旋即又没了声响,沉寂了下去。
赫连如心望了望,不屑的轻笑,裸足下地踩着柔软的毛毯,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的阴雨绵绵,望的出神,“又是一个痴人……”
第三卷 马踏江湖梦,炮火连天
第一百零八章 会盟
山势逶迤,茫茫的雨帘中,几匹快马在雨中疾行,南平县位于郓城南方与兖州交界,夹杂两面环山,也非地处要道,往日这里并非热闹,只是近半月以来,齐鲁、河洛一带江湖人在这里聚集,平日难以见到几个人的贫瘠小县,此刻大街小巷内,时常看到提剑背刀的游侠,男男女女都有。
俨然,是一场北地江湖盛会似乎在这里召开。此地衙门原本是想管的,但奈何县衙捕快也就一二十人左右,能维持街道次序已经是到了极限,又加上这里江湖豪客云集,时不时会发生一些私人恩怨的厮杀,这样一来,衙门的人手更加窘迫。
那水中穿行的几匹快马,马上几人,也是江湖打扮,为首年轻人,俊朗英挺,腰间悬系一把崭新的剑鞘,身着雨点白袍,发髻后脱出一根发尾,额前左侧留有一缕长发,一副贵公子的气派。他身后跟着的几人,三男一女,其中两男奴仆打扮,负着两柄长刀,还有一男着黑纱长摆,黑发如瀑,披在肩上,腰间同样系着一把细剑。最后的女子,青丝扎起许多小辫,往后系着,长相甜美可人,不时在马上与前面两个男子谈笑着,发出银铃的笑声。
此时,他们一行人穿行雨帘,在离南平县城不远的树林前,听得林间传来兵器交鸣,和阵阵喊打喊杀的声音,五人停下马蹄,好奇看过去。那边树木晃动一下,听到数声木质断裂的咔咔声,紧接着,一人披着蓑衣踩着地上的积水,踏踏踏的冲出来。
那人长相凶恶,脸上一块刀疤从眼角延伸到脖子下面去,这人跑着,也看到路上几人,不由目光一厉,提着手中一口大刀,冲过去,“留下一匹马——”
为首白衣的贵公子,饶有兴趣,俊朗的脸上划出一道微笑,见到那人扬刀冲过来时,几乎下意识的摸向腰间,然后——拔剑。
冲过来的粗野大汉,凶恶一脚,脚下水花四溅,跃起,身影冲破雨幕,照着那俊朗后生劈过去。呯的一声,一把华丽的长剑,映着白光,瞬间横在了中间,将对方的刀口挡下,剑身抖动,周围雨花也被迫开。然后,那名俊朗后生,抽剑,剑锋陡然一荡,缠着对方的刀绞了起来,寂静的道路上,只听哗哗哗的摩擦声。
披肩散发的男子得意的对身旁的女子说道:“二师兄的金燕回缠,已然是炉火纯青,那刀客手段也就一般,估计马上就要败了。”
女子撇嘴,还没等她说话,那边空气中,突然响起金鸣,又好似一声燕子叫,一口大刀从那壮汉手上飞出,嗖的一下,钉在附近一棵树杆上,插入半截。短暂交手,仅一回合兵器就被打飞,壮汉连忙拔腿回跑,此时林子那头也有人追了过来。
“烂眼彪,看你往哪儿跑!”
追过来数人,为首那人高瘦,嘴上一抹胡子,手里拿着把单刀,脚步沉稳。这人一上来,就冲了过去,对着没了兵器的壮汉就是几手快刀如同剃肉,来回几削,便是将对方衣服蓑衣割破,血液从破口出流出。另外几人也是一人一口单刀从后面包围过去,在那壮汉背后砍了几刀。
顿时那人便满身血污,站立不住跪了下来。高瘦的男人,走过去,一脚踏在对方肩上,将他踢倒在地,吐了一口唾沫,“上次的仇,你还记得吧,爷爷红马帮的赵安。”
说完,不等对方开口,一刀戳进胸膛,血当即就彪了出来。那马背上的女子露出一丝不忍,将头扭到一边。之前出剑的白衣公子,失笑一声,对她说道:“师妹莫要不忍,江湖就这样,那死之人与那位兄台结怨,多半也是坑了的狠,否则今日也不会痛下杀手。”
“哈哈——这位小哥,说的没错。”那叫赵安的男人拱拳道:“在下洛阳红马帮堂主赵安,各位也是收到圣剑门邀请来助拳的?”
“在下李文书,金燕门。倒不是收到邀请,原本是带师妹长长见识,无意听得这里有盛况,便来看看,只是不知这圣剑门到底是何门派,敢称一个‘圣’字。”
李文书在马上抱拳,语气坦然,说的也是有礼有节。那赵安也没怪他坐在马上,居高临下,便开口道:“金燕门?应该是在南边吧,哎呀,失礼失礼。不过少侠倒是说到点子上了,这圣剑门原本就叫重剑们,那梁山好汉当中有个叫‘丧门神’鲍旭的,就是他们门里的人,或许你们在南方尚未听闻朝堂剿灭梁山的事,不过圣剑门却是遭到了波及,一行八名弟子被东厂一个白头发的人,弄死了七个,就剩一个死里逃生回来,对方要让圣剑门把‘圣’字给去掉,只留下剑门。”
“剑门……”马背上那女子默念了一下,忽然笑起来,“那且不是变成了贱的谐音?贱门!”
“师妹莫笑。”李文书沉着脸,道:“杀人辱派,若换作是我金燕门也难以咽下这口气,如此文书倒是愿意帮这个忙,只不过对方什么来头?”
赵安收起单刀,抹了下脸上的血水,看看左右,小声道:“你们还不知?也对,那东厂大部分在北地一带活动,打梁山时才露的头角,南边要知道也是一两个月后了。我红马帮就在洛阳,离的很近,知道的比那些蒙头蒙脑就过来的草莽要清楚的多,那东厂啊,全名叫东缉事厂,乃是宫里太监主持的衙门,专门为皇帝负责,行稽查天下罪官刁民之职,去年北地大旱,东厂成立第一刀就杀了赈灾的好官好商,朝廷攻打梁山时,他们又围杀梁山水泊脚下的村寨,寸土不留命啊,就连奶娃娃都不放过,到现在那边都成了鬼蜮,这帮人行事作风太过歹毒残忍,太伤天和,所以此次过来的人大多憋着这口气想要为民除害,杀了那东厂提督白宁。”
“二师兄、三师兄!”女子听到这里义愤填膺,轻呼道:“咱们就留在这里吧,这等恶人就应该杀掉为民除害。”
长发男子点点头,眼里却是轻视,“放心,三师兄一定让你如愿,不就是一群阉狗而已。”
“我们先行进城,去拜见一下重剑门掌门。”李文书对他俩说着,抱拳对赵安道:“谢兄台解惑,如此,我等一行人先行告辞。”
“告辞!”
赵安抱拳,待看到他们一行人走远后,挥手让下面的人将尸体拖进林子里,嘴角弧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容,随后调头钻进林子里。
……
京东西路转兖州的官道上。
路面泥泞湿滑,一辆辆盖着遮雨布的马车缓缓行进着。一个彪形大汉骑马过来,独目清点了一下马车数量,转头对身旁的副将问道:“小乙哥,凌振那厮答应的二十门神风火炮呢,这里怎么就只有十门?”
燕青苦笑下,说道:“九哥,另外十门,被督主调走,运往杭州了。具体做什么,督主没说,也没人敢问的。”
金九当即跳下马,一身狰狞的黑衣甲胄在雨中疾行,他扯开马车上的雨布,就见那炮口黝黑发亮。
他眼睛一亮,“好东西,嘿嘿,那帮江湖人这下有罪受了。”
第一百零九章 江湖?交织?暗杀!
阴沉的小雨淅淅沥沥的滴着。南平本是贫瘠小县,街道自然不会宽敞,披着蓑衣、携带刀剑的江湖侠客来往匆匆,街道两边的食肆自然变得人满为患,有的只能拿了几块干食蹲在街边看着过往的行人,似乎在找寻仇人或者肥羊。在绿林中稍有点名气的,也能寻张桌位或者与人拼桌。武功高的自然不说,直接将人打趴下,然后一个人占上一桌。原本穷困、死寂的小城在这半个月以来,不仅热闹,而且混乱,每天都会有死人出现。
“哇——”
街道上,头上编着许多小辫的女子,牵着马头兴奋的低呼一声,四处张望,“秦师兄,你看这里好多江湖人啊,以前走上几十里路都不见得能看到一个。”
“师妹,不要用这样的眼光去盯着别人看。”被叫秦师兄的男子,全名叫秦勉,金燕门新弟子中排第三。
李文书回过头,很温和的对女子道:“因为这样会惹麻烦。”
“麻烦?哼——”那女子皱起鼻梁,哼了一声,颇为俏皮,当着两位师兄的面,伸出白皙的小手,空掌一握一翻,眨眼间一枚带着燕子形状的镖被手指夹着,笑嘻嘻道:“我苏婉玲才不怕,掌门师父交的金燕镖可是被我练的很厉害。”
刚一说完,苏婉玲发现手里的金燕镖不见了。再一看,秦勉坏笑,他扬了扬手,那枚镖已经在他手里了,“怎么样?还厉害吗。”
“哼,不和你说话。”苏婉玲撅下嘴,扭头转去一边。
“你们俩闹情绪了?”
李文书回头看他们两人一眼,失笑道:“从小闹到大,出来也没个正行,前面那间酒楼看样子是有位置的,咱们先填饱肚子,再去重剑门拜访。”
“好啊,好啊。”已经抢回金燕镖的女子,率先应和,其他三人也没有意见,毕竟赶很长的路,肚中自然是很饥饿。
一行五人牵着马,走到那家酒楼,搭着抹布的小二见顾客上门,笑着脸迎了出来,“贵客来的真是时候,二楼刚好有一桌刚走,小的先帮五位的马匹牵去后院栓着。”
“燕来、燕去你们随小二去一趟,顺便弄些草料。”李文书吩咐了几句,便带着秦勉和苏婉玲进了酒楼,一楼气氛颇为喧嚣,拍桌子叫骂的、喝酒划拳的、甚至还带有妓子在一桌吃饭调笑,简直一片热闹。
见到又有人进来,有人张目看了一眼又缩了回去,或者一直盯着他们三个,要么戏虐,要么存着挑逗的意味朝苏婉玲眨眼睛。
三人上楼寻了那张空座坐下来,将两把剑摆在了桌上,没过多久,两名家仆一样的燕来和燕去也过来,或许出门在外没有什么讲究,围着坐下来,凑了一桌。
随后,便是点菜,上菜。
五人吃着的时候,顺便听着左右一些江湖人讲的事,也觉得很有趣。此时刚刚迎他们进店的小二从侧旁经过,便被李文书叫住:“这位小哥,我等五人初来贵地,也不知这里情况如何了,那重剑门可有动静?”
那小二原本是不想说的,就见到十多枚铜钱放在他手心上,便也说了一句。
“动静倒是不小,可我就是一个打杂的怎么会知道那么清楚。”说着,店小二嬉笑一下,揣着铜钱就走了。
苏婉玲瞪大眼睛,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指着跑开的店家小二,急的结巴:“他……他拿了钱……怎么就跑了。”
李文书脸色有些难堪,显然也从未预料到这样。那边秦勉倒不是很在意,嘿笑道:“那还不是欺负咱们是外来客呀,算了算了,咱们继续吃饭。”
吃饭的时候,旁边有一桌说着话,内容倒是有些让他们提起兴趣。
“听说衙门那边刚才去人让骆掌门把圣字给去掉,结果双方闹的很不愉快。”
“哎,不是说那骆老爷子与县太爷好的跟亲兄弟一样吗?怎么就闹僵了?”
“唉……你们不知道……”那边说的话声音小了起来,“听说……东厂行文发了过来……必须在五……之前改过来……不然……杀满门。”
嘭——
另一桌四五人,其中一个彪形大汉猛的将桌子一拍,大叫道:“东厂那帮鹰犬欺人太甚,不就是一个鸟名字吗,还杀人满门简直就是欺人太甚了。”
李文书见那人生的凶神恶煞,身材魁梧,说话却是满是义气,倒也不自觉点头,他对秦勉、苏婉玲说道:“看来这重剑门骆掌门还是有些声望的,不然也不会有如此多的豪杰义士过来助拳,那朝廷多半也是有错在先,如此我们助拳也站的住脚了。”
那桌的猛汉,倒了一碗酒,满口干了,然后起身道:“听闻已经有人去请了东海擒蛟手,白尽臣过来,要是他来了,杀一个东厂太监头头还不跟玩似得。”
“东海擒蛟手算个什么。”在楼梯的另一边,一个瘦小的汉子拍着刀,不服道:“要说还是‘破风刀’聂云才厉害,一刀就把白马寺的山门给劈成两半,那个白尽臣接的住吗?”
两边陡然间便争执起来,先是吵闹,推搡几下便动起手来,然后那魁梧的汉子就把动手的小个子给仍下了二楼,摔到了街上,也不知死没死。最后还像没事人一样,坐下来继续喝酒吃肉,其余人对此也见怪不怪,纷争结束,各吃各的。
“这北地武林似乎与南方有些区别啊。”秦勉却是吃惊不小。
李文书用筷头敲了敲碗边,提醒他:“吃你的,别多话。”
就在他们用饭时,楼梯口响起脚步声,来人跑上来,对着刚刚那桌四五人说道:“又出事了,今日死了五个人,都是赶来助拳的,骆老爷子和河洛那边的金剑先生陈千鸣前辈正为此事大发雷霆。”
“会不会是东厂的那些阉宦干的?”有人疑问道。
带消息来的那人,点头:“骆老爷子他们也是这个怀疑,已经通知门下弟子,以及河洛那边过来的英雄好汉出门时,要结伴而行,提防形迹可疑之人。”
“这是应该的,若是遇到这些番子,老子第一个冲过去宰了他们。”那桌领头的人发了一顿牢骚,匆匆吃完饭便带着人下了楼。
听到这些的谈话,李文书皱眉说道:“听他们说,这里面的局势怕是有点大啊,那东厂的人不仅能调动当地衙门,行事手段也狠辣许多,暗地里就已经开始杀人了,我们五个,一定要多加小心才是,尤其是师妹,不要一个人四处乱晃,别以为师兄不知道你,爱偷偷一个人傍晚出门。”
被点到名,苏婉玲吐吐舌头,埋下头吃起饭来。
五人用过饭后,结了账便前去重剑门拜访。此刻天已经是傍晚,雨没有停的意思,阴蒙蒙的天,就像已经黑尽了一般,有的街边挂起了灯笼,不少喝醉的绿林草莽三三两两簇拥着到在街边睡了过去。
在小巷内,三四个喝的醉醺醺绿林侠客勾肩搭背在窄巷子里的穿行,微弱昏暗的光线下,可以看到他们面孔通红,双眼迷离,走起路摇摇晃晃。刹那中,其中一个醉鬼当即僵了一下,随后一只手捂住他的口鼻,猛的一拖从人群拉了出来,一刀割喉。
另外三人察觉中间少了一个人,回头一看,缺少的那人已经躺在地上断气了。陡然间,他们三个的酒也被吓醒,但为时已晚,两侧巷墙忽然晃动一下,贴着墙的影子跳下来,刀便从他们脖子上割开,也或者一刀捅进胸腔里,放血。
同一时刻,这座小县城里,每一处,黑影憧憧,悄然无声的在角落里、阴影下,挥着冷刀,杀死一拨拨警惕极低的人。
……
然而,在另一个方向,高断年摊开手里的情报,奋力揉成一团扔进了雨水里,怒骂了一声,急促往回赶,朝着后队过来的金九、燕青俩人道:“麻烦了,我们在南平的探子被人清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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