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7章 决死冲击


  中土人的队伍里,不止一个人看出来了,对方这阵势,未必一定能阻止中土人回归,但是绝对会给心切回国的中土人造成大量的杀伤。
  就连没什么心机的杜晶晶都忍不住感叹,“这纯粹就是面子之战啊。”
  呼延书生对此倒不做评价,反倒是看一眼李永生,“怎么办?”
  “你应该已经想到了吧?”李永生也不看他,抿一抿嘴唇,“冲!”
  “现在就冲吗?”朱尔寰担心地发问,“咱们一路赶来,就算有轮换休息,大家也很疲惫了……不用稍微歇一歇?”
  他是负责治疗伤患的,有义务将大家的健康情况说出来,供李大师参考。
  看着前方齐整的八个千人队,就默默地站在那里,李永生的嘴角泛起一丝冷笑,“示敌以强的招数罢了,咱们累,他们也不轻松,要不然他们吃撑着了,一路上没命地阻击咱们?”
  “没错,”呼延书生沉声发话,“一旦咱们歇息了,精气神一放松,不是一时半会儿能提起来的,而他们……会等来更多的援兵。”
  “好了,传下去,大家做好准备,”李永生出声发话,十几息之后,中土人都得到了消息,他一抬手,一颗焰火笔直地冲上天空,砰然炸裂,爆发出耀眼的红光。
  中土游侠儿们见状,纷纷骑上了马,握紧了手中的兵器。
  而中土的真人们,也纷纷腾空而起,摆出了进击的姿态。
  李永生跟大家的约定是,三颗红色的焰火上天,大家一起出手攻击。
  对面柔然军队见状,也是倒吸一口凉气,“这么多真人?”
  既然是打仗,有的时候就不能示敌以弱,摆出强大的实力,才能更好地给对方施加威慑。
  柔然军队知道对面的真人多,高手多,但是一下冒出十几个真人来,就算最乐观的人,心里也忍不住生出一些凉意——估计没可能尽数拦住对方。
  不过也有人心里不屑,“切,禁飞阵法都摆下了,不能飞的真人,怕个鸟啊。”
  但是只有拼命赶到的两名万夫长心里有数——对方阵营里有高人啊,看出来我们是个空架子,果断地决定动手了。
  说真的,他们此刻的战斗力,还真是差一点。
  即便是禁飞阵法,确实是摆下了,但是因为时间仓促,摆出的是一个个小阵,而不是涵盖十数里甚至几十里的大阵。
  就在中土人以为,第二颗焰火和第三颗焰火即将升空的时候,李永生一摆手,他的身边蹿出六条身影,笔直地冲着三里之外的柔然军队冲去。
  这几条黑影一动,两名柔然万夫长心里就是一凉:我去,还有六名真人?
  这六名真人——严格来说是真人傀儡,是李永生从中土带来的,原本有十名来着,在土勒克走廊一战中,毁了两名,伤了两名,目前也只有六名基本完好。
  这六名真人傀儡,并没有直接冲击中间的两个千人队,而是杀向了拱卫这两支千人队的另外两个千人队。
  在被攻击的两个千人队之外,还各有两个千人队。
  也就是说,这六名傀儡采用的手段,是像两只手术刀,笔直地切进对方阵营,想将对面八个千人队,分割成三个两千人队。
  那么,这三个两千人队正确的反应是,必须要对这两个千人队做出一定的救援,这么一乱,中土人就可以集中力量,正面冲击当面的两个千人队。
  一旦冲击成功,中土人就相当于凿穿了正面的防御,接下来就是快快乐乐地直接返回中土。
  这个用意不难猜,只要有点战术素养的人,都看得出来。
  不过对柔然人而言,悲催的事情也在这里了,他们两个万人队的万夫长,竟然就在被攻击的两个千人队里。
  万夫长们做出这样的选择,其实并不意外,是个人就知道,最中央的两个千人队,必然是中土人的攻击重点,他们不可能将指挥中枢放在那里。
  这跟怕死没多大关系,问题的关键在于,这两个千人队一旦被拼命的中土人凿穿,柔然人将面临群龙无首的窘境,命令不能及时发出,会给军队造成相当程度的混乱。
  设在斜侧方,就方便很多了,可以指挥侧翼军队及时上前夹击。
  设在两翼也不行,万一中土人呈钳子状,包抄两翼的话,不但可能令两名万夫长陷入险境,也可能撕扯开他们的防守。
  就像中国足球队经常使用的那招——两翼齐飞,下底传中。
  这种战术是不错的,也是有效的,国足的使用效果不好,是因为那啥……咳咳,你们懂的。
  题外话不说了,见到中土人如此选择,柔然人的军队果然是从侧翼夹击了过来。
  中间的两千人队,则是射出了两轮弓箭,象征性地抵挡一下。
  没错,这就是他们的应对方式,柔然人动的是外侧的两支千人队,最外侧两千人也没有动,区区六个真人闯阵,压力是很大,但是无法调动全部八千人。
  也就是被攻击的两千人,加上他们两侧的两千人,在集中火力攻击六名真人,还有千余人开始变幻阵型。
  军阵发出的攻击,是相当强悍的,虽然他们来得匆忙,床弩之类的大型军械没准备多少,但是诸如“狼王冲击”之类的群攻战阵,却是能发挥出来。
  这样的战阵一击,还是由千人队发出的,就算是真人也要避其锋芒。
  不过非常不幸的是,他们遇到的不是真人,而是真人傀儡。
  前文说过,真人傀儡没有自主念头,也根本没有防护自身的意识,他们不会考虑是否会伤了根基、能不能证真之类的问题……
  傀儡发挥起来,肯定不如真人自行发挥,身法上也会差很多,所以,他们虽然对攻击做出了避让,但终究不是那么灵活。
  可就算再不灵活,他们也是真人,稍微躲闪一下,承受一些攻击,还是没有问题的。
  除了一名真人,被狼王冲击正面击中,又遭受了四五支“灭仙弩”的攻击,直接躺倒之后,其余五名真人带着大小不一的伤势,冲进了两支千人队里。
  “真人的亡命冲击?”两名万夫长都觉得脑瓜不够用了——中土国的真人,什么时候这么不值钱了?
  一两名真人的亡命冲击,这是可以理解的,真人里也有脑瓜比较轴的家伙,热血上头了就啥都不顾,但是六名真人是这样……这简直太让人难以理解了。
  豁出性命不要的人,是最可怕的。
  李永生他们在天圣原肆虐,都被那些零散的柔然牧民拼掉不少战斗力,原因是为什么?因为对方绝望了,不怕死。
  不怕死的六名真人——现在是五名了,爆发出的战斗力,根本不是一般人可以想像的,就这区区的五人,直接将两个千人队搅了一个天翻地覆。
  旁边的两个千人队见势不妙,必须要上前帮忙了,他们再不出手,防线就要被凿穿了。
  更关键的是,两个万夫长还在千人队里呢。
  甚至连中央的两个千人队,也做好了出手的准备。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中土队伍的头顶上,冒出了两支硕大的金锏,足有三四百丈长,冲着这两支千人队,重重地砸了下来。
  “卧槽,”一名万夫长忍不住大叫,“中土的尊者出手了?”
  没错,这就是显达真君出手的威力,他的神智已经全灭,李永生也不想再使用手掌之类攻击方式,但是又不合适使用长枪,所以他琢磨一下,就变通为金锏了。
  反正以力取胜的话,金锏砸人是一片,长枪只能扎一条线,效率不够高。
  两支金锏砸下去,两个千人队的战力就消灭了八成,然后两支金锏在空中合二为一,对准了中间的两个千人队。
  与此同时,另外两颗焰火腾空而起。
  中土的豪杰们,早就做好了冲锋的准备,不过六名真人的出手,直接令他们看得蒙圈了:这是……还有别的战术?
  不是说好的,三颗焰火发起总攻吗?怎么只放了一颗,就没事了呢?
  不过,真人们大战军队的战阵,也令他们大开眼界:真人硬撼战阵啊,能看到这一幕,哪怕把命留在柔然,这一辈子也不亏了——没错,这种现象,属于“有生之年”类别的。
  然后,大家更看到了匪夷所思的两支大锏,所向披靡的两支大锏。
  能看到这一幕,足够中土的游侠儿们吹嘘一辈子了。
  他们早就被这场景震惊得不要不要的了,以至于三颗焰火升空之后,不少人不得不提醒自己身边的同伴,“喂喂……该冲锋了呢!”
  而此刻,两支金锏已经融为了一支,足有五百丈长短,七八十丈粗细,冲着前方的两个千人队,毫不犹豫地砸了下去。
  这是李永生的算计,他指使六名真人冲阵,之所以不冲击当面两个千人队,就是要尽可能吸引两侧的柔然军队,形成吸附效应之后,用真君的两击,最大程度地杀伤对方的有生力量。
  两侧一旦被击溃,中央又被突破,最外侧的两翼,不足以形成足够的力量,对中央进行支援。
  如此一来,中土的大部队,就可以直接突破封锁,安然地回到中土。


第八百零一章 风雪回归路
  这样的战术,是李永生能想到的,最经济的回归之路了。
  当然,这个“经济”,是对别人而言的,是以减少中土豪杰的损失为目的。
  对李永生来说,这个选择非常不经济,如果他是中土国某个隐世家族当家人话,只凭他今天这个战术,就可以去家族的祠堂里自杀谢罪了。
  六名真人傀儡,足足的六名,就被他这样当作一次性的消耗品用掉了,帮的还是外人!
  当然,作为观风使,李永生是有足够的理由这么做的,反正他没把显达真君的傀儡浪费掉。
  不仅仅没有浪费掉,他还将第三击,用在了突破中央的两千人身上。
  因为那金锏的两击,给中间的两千人造成了部分混乱,再看到明显威力更大的一击出现,这两千人真的有打马就跑的冲动。
  这样的攻击,真的是太可怕了,真的是可以媲美尊者了。
  不过,这两千人既然能守在中间,战斗力显然要比其他的千人队高一点,没几个人转身就跑——事实上,只要不傻的人就看得出来,想跑都跑不了。
  两片白色的光芒,就像纱罩一样,从两个千人队上升起,迎向了空中的巨锏。
  这是军队的防御战阵,可以承受相当的攻击。
  但是真君傀儡出手,仅次于真君出手,又哪里是两千人能挡得住的?
  黄色的大锏重重地砸向两团纱罩,纱罩上漾起一层清波,然后……居然同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过下一刻,空中金色的大锏再次凝聚了起来。
  这一击,将中间两个千人队的战斗信心,彻底打没了。
  不是咱不想打,而是根本……没法打啊,最强的防御战阵,被人家轻松一锏就打没了。
  而且金锏和白纱同时消失了,但是两股强大的灵气碰撞,可是不会就此湮灭,光是那碰撞产生的余波,就直接将百余骑震得飞出去十余丈。
  就连想上前攻击的中土人,都不得不停下脚步,硬扛余波的冲击。
  眼瞅着大锏即将再次落下,前方的两个千人队哪里还敢再激发战阵?就在金锏再次凝聚出的时候,不少人一拨马头,直接亡命而逃。
  按说战阵是可以多次激发,但是战阵也不是无条件就能催动的,将士们要付出体内的灵气,越强大的战阵,付出的灵气也就越多。
  能抵挡这么强大一击的战阵,可以想像得到,两个千人队付出了多少。
  那么他们现在的选择,也很好理解了——反正是守不住了,大家跑吧。
  第四锏的力度,其实比前三锏的力度都要小一点,可是此刻的柔然人,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了,哪里还顾得上观察这个?
  这一锏下去,前方的通道彻底打通了,一眼看过去,能看到中土边境那一条涌动着的黑线。
  倒是有个万夫长比较侥幸,脱离开了被金锏袭击的范围,看着第四击,若有所思地发话,“这个威力……好像也不是真君?”
  下一刻,他就大喊大叫了起来,“快攻击,围上去……他们发不出下一次攻击了!”
  但是想现在军心已乱,谁顾得上听他说这个?
  就连最外侧的两支千人队,都魂飞魄散,打算跑路了——谁也没信心面对这恐怖的金锏一击。
  倒是李永生的声音,声震四野,“弟兄们,家就在前面!有能力的帮着遮蔽两侧,其他的快点走,只要咱们能回去,就是一场大捷!”
  他是用中土话吼出声的,在场的中土健儿都听得明白,但是大部分的柔然人,就不是很清楚了。
  最有能力的,应当就是十余名中土真人了,他们不但负担了冲阵任务,还负责了掩护大部队通行的重任——陪着他们的,是几十名从伊万国征战回来的司修。
  当然,还有一些司修游侠儿,也冲上来协助掩护。
  至于那些打算上来帮忙的制修,却是被他们直接撵走了——还不快跑?凑什么热闹!
  甚至有个别司修,直接出手,将那些不听劝的热血制修扇走了——马勒戈壁的,这种事轮得到你们凑热闹?
  大队人马,卷起漫天的风雪,冲着缺口狂飙而去。
  那种冲击性的视觉效果,实在太令人震撼了。
  后来这些游侠儿里,出现一名很有名的画家,而他最著名的作品,就叫《风雪回归路》!
  那狂奔的骏马,带血的长刀,中土健儿脸上的坚毅,柔然人脸上的惊恐,以及行进中卷起的风雪,甚至冲着前方跌落的人头……
  不过世间事,大抵不会那么十全十美,那名没有受到太大伤害的万夫长,没命地尖叫着,“围上去围上去,攻击啊……他们发不出下一次攻击了!”
  他的镇定,影响了周边的部分人,也跟着他喊,“围上去攻击啊……他们发不出下一次攻击了!他们怕缠斗!”
  这声音逐渐地大了起来,不少柔然士兵从混乱中清醒过来,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该冲回去。
  但是就在此刻,战场上空,金色的大锏再次凝聚了起来,虚虚地悬在空中。
  目睹这一幕,绝大部分柔然士兵的反应就是:跑,跑得越快越好!
  而与此同时,一条人影箭一般射向了万夫长,不是别人,正是公孙未明!
  虽然遭遇了禁空阵法,但是未明准证并不甘心简单地驱散对方,保证自家的队伍安全通过,他四下寻找着一切值得攻击的目标。
  这名没命大喊的万夫长,就引起了他的关注。
  事实上,关注到这名万夫长的人,并不仅仅是未明准证,呼延书生比他还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就连使用幻象迷惑对手的佘供奉,也注意到了此人。
  但是佘供奉单打独斗的战力一般,也有更重要的事儿去做,所以无视了此人。
  呼延书生倒是知道,不能让这厮继续喊下去了,但是他心里非常清楚,这种事儿有的是人想做,比如说……那个非常爱出风头的公孙未明。
  没错,未明准证就是这么爱出风头,发现这厮有重整队伍的打算,他毫不犹豫地冲了过去——万夫长是吧?借你人头一用!
  万夫长见状,想也不想转头就跑,不过非常遗憾的是,他没可能跑得赢一个准证。
  至于另一名万夫长,早就被金锏打成重伤,被心腹没命地救走了。
  到了这一步,柔然军队彻底丧失了抵抗的决心。
  大家都在打马狂奔,没命地想要脱离战场,至于说缠斗什么的,早就被他们丢到了脑后。
  也有一些热血的柔然人,想要反身攻击中土人,但是……大家都在跑路啊。
  所谓的兵败如山倒,也就是这样了。
  金锏的第五击,终于是没有打下来……
  说实话,李永生有发动第五击的能力,甚至可以发动第六击,但是……真的不能那么做。
  这不是害怕缠斗的问题,而是这连续六击发出之后,柔然人就会琢磨了:能这样持续发出强大攻击的,怎么也是个真君了。
  前文说了,真君傀儡能发出的攻击,弱于真君,但是他们调用天地灵气的能力,又跟真君相仿,有心人若是肯琢磨的话,就会意识到:这是介于真君和巅峰真人之间的水准。
  所谓的半步真君,说的就是这个。
  其实真君傀儡发出的攻击,无限接近于真君。
  而根据国际公约,在国战中,不得擅自使用真君,要遵循对等原则。
  所以李永生尽量少使用真君傀儡,努力营造一个假象:这是即将证真的真君出手了。
  事实上,这有些掩耳盗铃,虽然显达真君的意念,已经被彻底消灭了,但是柔然国的真君仔细推算一下,大致也能得出结果:你们是使用了真君傀儡!
  使用真君傀儡,这其实……也是不合约定的。
  但是,这就属于打擦边球了,核武器不能使用,用一用贫铀武器,问题不算太大吧?
  李永生想法就是,贫铀武器我用了,但是我努力地克制,表现得好像没用过一样。
  他有他的算计,不过柔然军队的软弱,也超出了他的估计……竟然就这么放弃抵抗了?
  柔然人确实被这一次冲击吓破了胆,根本没有组织起有效的反击。
  是个人都知道,在中土大部队冲过缺口时,是最好的攻击时机,但是偏偏没几个人敢这么做。
  原因也很简单,再怎么攻击,中土人的回归是挡不住了,咱们现在冲上去,无非就是多杀少杀几个中土人的问题。
  事实上,柔然军方一直打的,也是这主意——能全留下就全留下,能多杀一个就多杀一个,起码要打得中土人不敢轻易越境。
  然而,这话说一说容易,想要做到,还真的不容易,在柔然人强势的时候,这么做没有问题,两个柔然的千人队,就毅然决然地死在了阻击途中。
  他们相信,自己的牺牲是值得的,战友会为他们报仇的。
  但是目睹眼前这一幕,傻瓜才会相信牺牲是值得的。
  我倒是也想一命换一命,可是我这些战友们……他们都在忙着跑路啊。
  那么,我为什么不跑?难道是想证明自己比较傻?
  要不说在战斗中,士气是非常重要的。


第八百零二章 家在前方
  因为阻截的人狼狈而逃,这一场回归之战,打得是干脆利索。
  事实上,看到八个千人队阻路的时候,中土人都以为要面临一场恶战,没谁想到会这么顺利。
  甚至在冲破阻碍之后,中土人还留了大量的精锐来殿后。
  没错,开始护卫两侧的精锐战力,后来收缩起来,大部分都集中在殿后的位置了。
  没办法,中土人大量使用的雪橇马车,行进的速度,要比马慢很多。
  还有在战斗中受伤的修者,也需要抢回来——他们一旦被遗弃,就是彻底跟中土告别了。
  哪怕侥幸逃脱了对方的俘虏,也会在这冰天雪地里冻饿而死。
  所以中土人嘴上说,前进八十里,打回老家去,但是这最后二十里,真正通过的速度,是相当慢的,尤其是救援受伤的战友,那速度基本上约等于打扫战场了。
  所以中土的精锐放在殿后上,那也是大家的选择,不得不这么做。
  但是柔然人真的是被中土人打怕了,他们通过边境线的那一刻,可以深切地诠释这一点。
  边境线上,是有边军的。
  事实上,拦截中土人的四个柔然万人队,一半就出于边军,战斗力非常强。
  但是这边军是仓促间抽调出来的,而且就算柔然人,也不是特别习惯在冰天雪地里打仗。
  四个万人队里,又有两个万人队因为补给跟不上,不敢动了。
  中土游侠儿决意突破的时候,柔然人还想着堵截,作战意图不明确,行动比较迟缓,不得不采用亡命阻击的办法,来调动大军围堵。
  这调动也是需要时间的,结果就导致了他们阻截得比较仓促。
  这一切的一切,让这一仗打得……不是很理想,起码柔然人觉得不是很理想。
  他们的边军都疲于奔命了,并没有发挥出全部的战斗力。
  但是……就算有再多理由,输了就是输了。
  简而言之,边境线上,原本是该有边军拦截的——事实上,起码有两个全副武装的百人巡逻队,目睹了这一战。
  他们人数太少,又不属于那两个万人队的序列,关键是还要盯着对面的中土人,监督他们可能的越界行为,所以那两个万夫长就没有征召他们。
  两个万夫长想的是,这两百人,或者能在少数漏网之鱼逃出边界之际,再出手拦截几个。
  可是见到数千中土游侠儿一股脑冲过来,两支百人巡逻队想也不想,打马就跑。
  此刻他们已经肝胆俱裂了——根本拦不住,冲上去就是送死。
  然而人,有一个十人小队撤得慢一点,看到中土人直接冲过了边界,什长命令在侧面放箭——这个时候,对方想的是全力回家,为什么不出手占点便宜?
  这么想的人倒也不算错,搁给任何人,一旦能踏入边界,生命就相当于得到了保障,一条生死线就摆在面前,谁还会在意旁边有人偷袭?
  而且这什长也确定,眼前大股逃亡的,还真的是中土的游侠儿,这一点,从衣服和兵器上就认得出来,游侠儿而已,最缺少的就是组织性和纪律性了。
  然而他没有想到的是,游侠儿们在刚才的冲阵中,并没有浪费太多的体力,眼见有人竟然敢在家门口出手,有人大喝一声,“弟兄们,干掉这些家伙!”
  若是在半个月前,有人这么提议的话,反响如何还真不好说。
  毕竟都是游侠儿,大家非亲非故的,能在战斗中不抢夺他人战利品,就已经是看在同在异国他乡征战的份儿上了。
  而且半月前的游侠儿,那是什么状态?被人追杀得就跟丧家之犬似的,饥寒交加东躲西藏,惶惶不可终日。
  这种境地里,想要继续保持高昂的斗志,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如果边界线就在眼前,他们大多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亡命前冲。
  只是这个柔然什长没有想到,就在这半个月里,中土游侠儿大变样了。
  有主心骨和没主心骨,那是绝对不一样的,李永生他们的回归,带来了大量的真人和司修,更难得的是,这些高端战力非常愿意庇护同胞。
  游侠儿们将养了一些日子,战力也恢复了大半,而且在直奔边界的途中,轻松地灭杀了近两千名没命阻击的柔然军中精锐。
  而边境上的八个千人队,也是一冲就垮,这一场场的胜利,极大地鼓舞了游侠儿们的士气。
  想着己方精锐还在后面殿后,这些游侠儿真的是无所畏惧,眼见对方竟然敢在这一刻偷袭,禁不住大怒——这尼玛是找死吧?
  哄地一声,直接冲过来百余人马,奔着那十人小队就去了。
  什长一开始还不怎么担心,冲过来的只有制修,这样的乌合之众,我们对付得了。
  军队对上游侠儿,只要没有修为上的绝对压制,以少打多没有压力——就算打不过,我们也能争取稳稳地撤退。
  然而紧接着,什长就发现,越来越多的游侠儿冲了过来,里面也出现了司修。
  这尼玛……跟我想的不一样啊!他大骇之下,拨转马头就跑,嘴里还大喊,“快撤!”
  但是这局面,又岂是他能控制得了的?
  有中土人大喊,“弟兄们,杀光他们,割下他们的脑袋!”
  “没错,为死去的好汉们报仇!”
  游侠儿们大多是恩怨分明之辈,他们对柔然军方杀掉同胞之后,还要将脑袋挂在边界上的行为,异常地痛恨。
  当然,这时候他们不会想,那些同胞在柔然境内做了些什么——其实也没必要想,战争中无所谓对错,只有立场。
  总之,他们对柔然边军是相当痛恨的,这也是为什么那两支千人队在阻击失败之后,尸体上大多没有头颅的缘故——无非是砍头嘛,好像谁不会似的。
  此刻有人再次掀起旧账,游侠儿们的火气顿时被激发了出来,甚至有人已经进入了中土边境,闻言又策马再次越境,追杀柔然边军。
  结果这十人小队,一个都没跑得掉,不但他们没跑掉,连那两个百人队也受到了牵连,被中土游侠儿狂追十余里,最终只活下来十一个。
  这还多亏是中土的真人们发话了,要大家赶紧越境,记得打扫战场。
  否则的话,以这群中土人穷追不舍的架势,没准能追到百里之外。
  死里逃生的这十一名军士,真的是恨死那个什长了——大家都已经让开了,你要作死,也不该连累兄弟们啊。
  最终,中土的大队人马,终于成功地杀回了家乡,而他们身后,那两个万人队的剩余人马,还在缓缓地赶来。
  不过这俩万人队,除开决死阻击的两个千人队,以及最后拦截的八个千人队,也只剩下了十个千人队。
  尤其糟糕的是,这十个千人队的战力,远远比不上那十个千人队……
  李永生他们的回归,受到了热烈的迎接。
  坤帅已经得到了消息,消失的李永生等人,再次出现在了柔然大地上。
  这些日子,中土一方的士气极为低迷,隔三岔五地,边境上就要多出些人头来,给谁也不开心,游侠儿们恨得咬牙切齿,军士们也只能看着边界叹气。
  甚至有些脾气火暴的游侠儿,想要再入柔然,但是被其他人劝住了——太不现实了。
  这样的冰天雪地,重新进入柔然,不是救人去了,是送命去了。
  说来说去,柔然军队的出击,太出乎大家的意料了,更出乎大家意料的,是那两场大雪。
  在这样的天地伟力面前,再多的不甘心,也只有忍了。
  大家能做的,就是在边界上增强巡逻,万一能发现逃回来的中土修者,马上接应。
  公平一点来说,中土游侠儿对柔然造成的破坏,远大于柔然军队对中土修者的杀戮——哪怕不算李永生他们对反猎队造成的打击,也是中土占便宜。
  但是中土人并不这么认为:你柔然牧民死得再多,也赶不上我中土豪杰的损失!
  所以近来边境上的气氛,一直很压抑,大家在增强巡逻的同时,时不时就能看到边界另一方悬挂的人头,心情可想而知。
  直到柔然那边,军情司的暗探传来消息,说咱们的真人队伍再现行踪,第二次打了天马坡,边境上的气氛才重新活跃起来。
  军情司查探敌方的消息,确实是不遗余力,但是在这种大雪阻路的天气里,传回的信息也是断断续续的,消息不多而且非常零碎。
  当坤帅听说,失散的中土游侠儿,被聚拢到了一处,并且可能突围南下的消息之后,就将接应的部队,撒到了三百里的国境线上。
  中土和柔然交界的边境线,两千里也不止,但是根据情报分析,李永生他们最可能突围的地方,就是这三百里。
  两万军队,顾不过来这三百里边境,巡逻是够了,接应就差很多,于是坤帅又着人知会中土游侠儿们:大部队可能于近期回归。
  此刻游侠儿们在柔然边境,还有万余人,并没有因为风雪交加惹离开。
  而此刻负责这一段的,就是游侠儿们和一个千人队。
  他们设想了中土豪杰们回归的场景,但是谁也没想到,他们亲眼目睹到的这一场回归,是那么地惊艳、震撼和势不可挡!


第八百零三章 划得来吗
  边境线上守候的,有足足三千中土健儿和一千边军。
  其实这些中土游侠儿里,不乏身份尊贵者,比如说乾帅的外孙女。
  他们的消息也很灵通,除了军情司,还有别的消息来源,甚至有人跟黄衣佛修有勾连。
  总之就是草莽龙蛇,别看是一群游侠儿,里面真的是藏龙卧虎,什么人都有。
  所以他们大致就判断出了回归的地点,并且蜂拥了过来。
  当李永生他们对战八个千人队的时候,目光所及,看到边境线上有一条涌动的黑线,就是中土的接应人马。
  他们碍于规矩,不能越界,只能停在边界处观望。
  若仅仅是游侠儿,越界也不是问题,糟糕的是,现场还有一千边军。
  边军若是坐视数千中土人公然越境,上面追究下来,那责任也足够掉脑袋的。
  可是边军还不能不来,他们要是不在场,万一柔然军队越境,中土游侠儿们的证词,可是不足信——他们的存在,属于理法上的震慑,跟实力倒是没有多大关系。
  这样的搭配,比较令人蛋疼,可是不这么选择也不行。
  然后,他们就看到了今生今世难忘的一幕——真人的决死冲击、还有空中金色的大锏飞舞。
  当中土人打穿了通道,以千军万马、势不可挡地冲向中土,几乎每一个目睹这一幕的人,都情不自禁地战栗了起来——不是害怕,而是因为激动!
  严格来说,此刻回归中的中土健儿,形象上真的不怎么样。
  衣衫驳杂破烂,兵器也是五花八门,有人骑着马,有人索性就是靠跑的,还有雪橇马车之类的,很多人脸上是鲜血夹杂着泥水,根本看不出本来的面目。
  还有不少人缺了胳膊少了腿,有人的手上提着人头。
  乍一看这些人,根本像难民多过像游侠儿,真的太乌七八糟了。
  然而,那震天动地的呐喊,刺破苍穹的杀意,一往无前的气势,震撼了每一个人!
  这样的狼狈,这样的驳杂,这样坚毅的脸庞和无坚不摧的眼神,才是真正的中土豪杰!
  能亲自目睹这一壮观景象,此生足矣。
  看到激动的地方,乾帅的外孙女忍不住翻身上马,大喊一声,“弟兄们,跟我来,迎接好朋友们回家!”
  然后,非常不幸地……她被打晕了,打晕她的,正是她的护卫。
  诸多游侠儿们怒目相视,但是她的护卫一摊手,低声发话,“那个……需要接应的时候,咱们趁乱冲过去就是了,拜托诸位了,别那么高调好不好?”
  这倒也是,大家都认为,有边军的约束,不好太过放肆,大家先冷眼旁观吧。
  毕竟对面,也有柔然的两个百人队,正提防着大家的举动呢。
  哪曾想,这一旁观,就亲眼目睹到了同胞们杀回了边界,势不可挡无坚不摧。
  当柔然国什长从旁边偷袭的时候,几名这边游侠儿直接混出了边界,展开了追杀。
  在这种混乱的场面下,就算是中土边军,也不可能监督到每一个人。
  事实上,当柔然巡逻队离开的时候,他们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柔然人看不住自己的边境,也不能怪我们不是?
  不管怎么说,当最后一名中土修者进入国境的时候,在场的中土修者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欢呼声,这声音响彻了天地。
  接下来就是认亲的场面了,一万多中土游侠儿之所以没有离开,有三成是因为不甘心,有三成是打算等到开春再近柔然,还有四成,就是牵挂在柔然的亲朋好友。
  在场的游侠儿只有三千人,也就是滞留人数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就这,不少人还是通过“内幕消息”,知道这里是最可能回归的地方,专程赶来的。
  仅仅是这三千人,就将现场搅得一团糟了,不少人认出了回归的亲朋,开怀大笑者有之,放声痛哭者亦有之。
  更多的,是有如吵架一般的问候和各种询问的声音,边境线上,热闹得像菜市场似的。
  这其实是难免的,严格来说,游侠儿是一个比较独特的群体,相互之间的联系比较多,遮奢一点的豪杰,名声甚至可以传到几个郡之外。
  从这一点上来讲,他们有点像水浒或者说唐里的好汉,不知道单雄信、及时雨宋江的话,那就是在江湖上混得不好。
  这边吵吵着,边军们就打算检查一下回归的中土健儿——路引什么的就不用查了,不过几辆遮掩得极好的马车,那得过问一下。
  这原本也是他们的职责,不查验路引,已经是相当通融了,总得明白对方带回来点什么。
  不过方真人直接亮出了自己的身份牌,沉声发话,“有些东西,你们还是不要看到的好。”
  边军也为难啊,天机殿惹不得,他们对于这帮敢出国作战的豪杰,心里也是相当景仰的,于是就说,“那你们随便报点名堂,我们好跟上面交差……这么多人看着呢。”
  马车里见不得光的东西太多,柳麒沉声发话,“我北极宫会跟坤帅解释的。”
  公孙未明也出声了,“我辽西公孙家也会跟坤帅解释。”
  马车里还藏着他一个真人傀儡呢,怎么能让别人看了去?
  边军看这位一眼,发现他手里还拎着一具万夫长的尸体,也没了叫板的兴趣。
  “那我们就汇报坤帅了,”他们很干脆地表态了,然后又出声发话,“这天寒地冻的,有什么话,回去再说吧。”
  说句良心话,这些天的天气,不是一般的冷,大家既然汇合了,尽快离开这里才好。
  不过李永生他们刚从伊万一路南下回来,这点寒冷还真不放在心上。
  公孙未明抬手一指柔然方向,笑着发话,“着急走什么,还怕这些怂包瞪死咱们?”
  这话说得委实刻薄,但是一点错都没有,对面还有人在陆续赶来,是那两个万人队的剩余战士,但是这些人甚至不敢逼近边界,在距离边界十来里的地方,远远地就停下来。
  他们一边休整,一边救援同袍,对于相距不远的中土人,也只能用目光表示痛恨……
  乾帅的外孙女此刻已经醒来了,她对公孙未明格外有好感。
  当然,虽然她身份比较高,但是大名鼎鼎的公孙家四长老,隐世家族的高阶真人,身份比她只高不低,所以她也不敢有什么别的心思。
  然而,这并不妨碍她去刻意讨好对方,她笑着发问,“未明准证有什么好建议?我一定支持。”
  公孙未明可是不想看她——这女人长得实在太丑了,他一指脚下的万夫长尸体,淡淡地发话,“我打算把这家伙扒光了,就挂在这里,你们看怎么样?”
  他原本是打算好好地装一回逼的,但是跟他说话的,竟然是如此丑陋的女人,他的兴致都因此而降低了不少。
  “好呀,我绝对支持,”乾帅的外孙女笑着鼓掌,“我再用留影石录下来,这是未明准证你杀的,你可以拎着他做几个造型。”
  公孙未明听到这话,心里相当爽快,一时间就觉得,女人丑一点不怕,关键是得心灵美。
  他才要答应,就听得有人干咳一声,“未明准证,你先问一问李大师的意思。”
  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北极宫佘供奉,道宫并不跟游侠儿们来往,他又是深居简出的供奉,没什么亲朋需要应酬。
  “李大师……”公孙未明抬眼找一下,发现李永生正在跟一个面目阴沉的人交谈,一时间有点犹豫,“这家伙看起来很忙啊。”
  佘供奉轻描淡写地发话,“那就等一等吧。”
  “奇怪,”公孙未明侧头看他一眼,诧异地发话,“老佘你今天是怎么了?”
  佘供奉在出征的真人里,战力不算最高,但是他的身份在那里摆着,很少买任何人的账,等闲也不多说话,在这一路上,他也是只听李永生的。
  但是就算听李大师的,他所表现出来的,也仅仅是不反对,遇到有什么不了解的问题,他还会出声发问。
  像今天这样,格外强调李大师的存在感,还是佘供奉第一次这么做。
  佘供奉怪怪地看他一眼,“你是……真的不知道?”
  公孙未明一翻眼皮,“你这说的可不是废话?”
  佘供奉无奈地冲柔然方向一扬下巴,“那么大的手笔……你没感觉到?”
  说句实话,李永生的手笔,真的吓住他了,他已经将李大师猜测得很强大了,平日里也没少了恭敬——撇开对本源的认识不说,此人可是能令丁青瑶都认可。
  可是,直到此人将六名真人傀儡派出,发起死亡冲击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还是低估了李大师。
  李永生在此前,也使用过真人傀儡,那时候是用了十人,不过那是什么样的环境?是他们区区百余人,直接面对反猎队的全面冲击,甚至还出现了显达真君!
  那种生死一线的时候,再多的底牌也得用,公孙家的定靖拂尘不也用了?
  但是刚才的情况,凭良心说,李大师完全没必要使用那么多的真人傀儡。
  就算没有真君傀儡的出手,大部分人冲破封锁,也是必然的结果。
  六名真人的拼死冲击,只是保证了更多中土游侠儿安然回乡,说实话,真的划不来。


第八百零四章 宁王自保
  六名真人傀儡,这是什么概念?
  佘供奉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但是他非常确定,丁青瑶要是敢这么使用六名傀儡,在没有必要的情况下,造成这么大的浪费,她回了玄女宫都没办法交差。
  但是李永生就这么用了,用得非常果决,丝毫不拖泥带水。
  这些真人,都是大家一路北上的时候抓住的,擒拿的过程,似乎不算太艰难,而对于炼制真人傀儡,李大师也有独到之处,但是……这并不代表就可以随便浪费!
  在中土国,每一个家族、势力或者团体,都异常在乎底蕴的积累,底牌这种东西,没有谁会嫌多,只说公孙未明都异常看重自家的真人傀儡,就证明了此物的宝贵。
  李永生倒好,为了一些游侠儿,直接拿出六个来浪费——这还是因为他只有六个。
  那么,他这么使用,就说明了一个问题,他身后如果不是没有长辈,就是所属的势力,实力异常雄厚,雄厚到不把六名真人傀儡当回事。
  李永生身后没有长辈吗?佘供奉是绝对不相信的——能将蜃蛇来历搞得这么明白,还能控制住初代血魔,能将真君炼化为傀儡,这样的传承,比四大宫也差不了多少。
  想明白这些之后,他心里甚至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不过这个猜测,委实有点惊人……
  事实上,明眼人不止他一个,时不时地,丁青莲就会瞥过来几眼。
  呼延书生已经被太多的西疆人围住了,但是他也会偶尔探头看一下这边。
  说实话,控制初代血魔、炼制真君傀儡这些,都可以用传承来解释,但是直接将六名真人傀儡毫不心疼地用掉,这份奢侈,都不能用传承来解释了……
  李永生听说,公孙未明打算将万夫长暴尸,二话不说就点点头,“那就在这里吧,咱们等着他们的援兵到来。”
  其实对于鞭尸,他并没有多大的兴趣,不过既然对方做了初一,己方的人想做十五,他当然不会拦着。
  事实上,他觉得这种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的观念,值得大力提倡,这是他这个观风使该支持的。
  于是接下来,令柔然人咬牙切齿的一幕,就出现了。
  在中土和柔然间,一处不起眼的国境线上——确实不起眼,起码两千多里的边境线,类似地方随处可见,连个哨所都没有。
  但偏偏就是这不起眼的地方,支起了高杆,上面挂着一具赤裸裸的尸身,而尸体的下方,则是堆了数千个人头,一看发型和相貌,就知道是柔然人。
  一群一群的中土游侠儿,在首级和尸体身边留影,冒着刺骨的寒风,他们喜眉笑眼地做出各种手势,别提有多开心了。
  而与之对应的,国境线另一边,则是脸色铁青的柔然士兵们。
  柔然的士兵,已经聚拢了万余人,他们隔着边界线,死死地瞪着中土一方,眼中怒火的旺盛,简直可以焚毁天地。
  但是中土游侠儿们毫不介意,就是在那里肆意地开怀大笑着、高歌着。
  国境线的两边,气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论人数,中土人不及柔然人,论衣甲鲜明,中土人依旧不及,论秩序,中土人还是不及。
  中土人独独有一点强,那就是气势,他们冒着寒风,在那里载歌载舞,简直是在赤裸裸地表示:我们就是这么开心,来呀,打过来呀。
  柔然人的肚皮,都要气炸了。
  但是他们越气,中土人就越开心,甚至有人站在距离国境线仅仅半尺的地方,大声地笑着。
  柔然人见状,也冲了过来,双方就隔着一条国境线,紧张地对峙着。
  在这天寒地冻的日子,眼瞅着一场边境冲突,就又要爆发。
  就在此刻,后方有马蹄声响起,却是又有两个中土千人队赶了过来。
  紧接着,又有其他的中土游侠儿听到消息,也赶了过来。
  就在气氛越来越紧张的时候,有御林军的旗号过来了。
  柔然人见到这旗号,再生气也不敢做小动作了,这意味着坤帅随时会驾到。
  果不其然,半个时之后,坤帅的大旗到了。
  这中土国唯一的女性大帅,平时看起来,就像一个养尊处优的中老年妇女,但是就在这冰天雪地中,她冒着刺骨的寒风站了出来。
  因为有灵气护身,她的仪态依旧是那么雍容,对着中土诸多豪杰,她笑眯眯地一拱手,“欢迎回家,回来就好,咱们先回去暖和暖和。”
  大人物一旦愿意平易近人,那是相当感染人的,尤其是这些游侠儿,平时虽然放浪不羁,也目无王法,但是……这是卫国老帅在向他们行礼呀,多么有面子!
  于是众多游侠儿纷纷出声附和,就要跟着散去。
  但是公孙未明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大声发话,“那我们从柔然带回来的一些物品,还要不要检查了?”
  “当然不用,”坤帅笑着回答,“这点干系我还担得起,未明准证,我相信你。”
  公孙未明有点不习惯这种说话方式,于是再次出声发问,“那这些人头,又怎么处理?”
  “交换呗,”坤帅脸上的神色,黯淡了下来,“柔然国多次越境戕害我国黎庶,还带走他们的首级,我们当然要让家乡父老的尸骸回国,入土为安。”
  “好吧,”公孙未明点点头,下一刻,他又想起了什么,侧头看向一个人,“李大师怎么说?”
  李永生能说什么,只能一摊双手,默默地点点头。
  于是,中土人终于离开了国境线,还带走了万夫长的尸身和人头,只留下一干柔然人待在那里,睚眦欲裂地看着中土方向。
  进入中土之后,雪情减轻不少,行走起来也不是那么难,大家走了两百里不到,就来到了一个比较大的军营。
  坤帅的座驾是飞舟,在能保证安全的情况下,速度是极快的,不过她也随着将士们,进入了此处的军营。
  军营是临时的,帐篷里走风漏气,不过终究还是暖和了一些。
  游侠儿们开始休整,坤帅也跟大家约定,晚上为众人的回归接风。
  几乎所有的人都找到了亲朋好友,就连公孙未明,都遇到了公孙家赶来的后辈,没什么朋友的,也就只剩下李永生、杜晶晶和伤势刚刚痊愈的张木子。
  三人也没有进帐篷,就在马车旁边生了一堆火,谈起了分别以来中土的情况。
  李永生在边界线上的时候,已经有朝安局的探子主动联系了他,目前看来,北部边境的危机获得了极大的缓解,但是国内的情形,却是越发地崩坏了。
  因为雷谷的牵制,荆王扩张的脚步慢了下来,不过糟糕的是,他似乎意识到了快速扩张导致的不稳定,于是风格一变,目前在大力整顿辖区秩序。
  以前他坐看三湘大乱,甚至还在暗中推波助澜,是为了激起民众对朝廷的不满——水不浑的话,如何有机会摸鱼?
  现在他的策略变了,以安抚为主,包括他打下的淮庆郡一部、会稽郡一部,开始委任地方官吏,并且整顿社会秩序。
  当然,这秩序肯定不如开战之前,生活水平也要差很多,毕竟打仗就是要打钱粮,军队的耗用,都要从民间得到补充。
  但是不管怎么说,黎庶的生活,是稍微稳定了一些,大家也怨气,自然也少了一些。
  简而言之,荆王已经开始安抚地方委任官员了,越来越坐实造反的事实了。
  然而,就在这种情况下,宁王提出了地方自治、保境安民的口号。
  夏天时候,荆王的队伍一度打到了金陵城下,这可是把宁王吓坏了,若不是后来博灵郡出兵三湘,金陵可能早就被打下来了。
  反正宁王在向朝廷的上书中,是这么说的,他认为自己的生命安全得不到保障,而他又不能随便出封地,于是提出了会稽郡自治的要求。
  ——既然朝廷的兵马保护不了我,那我只能自行招募军队了。
  朝廷严厉呵斥了他这种行为,说金陵城里军队不少,你要学会跟他们沟通,而不是行那叛逆的举动。
  事实上,朝廷这么做,已经是做出了很大的让步——封王原本是严禁跟当地驻军勾结的,现在我们让你去勾结了。
  但是宁王不能满足,金陵驻军是些什么样子,他早就看在眼里了,于是他很干脆地表示:想赐死我的话,天家发一道旨意就好,没必要让王叔的军队杀死我,那多不体面?
  然后他就撒出去人手,在各个府城宣传会稽郡自治的理念。
  会稽郡巡荐房房长严厉指责了宁王的行径,然后,他就在金陵遇刺了,动手的是几名“愤怒的游侠儿”,他们认为他不懂得体恤黎庶。
  表面看上去,宁王推行的自治,是不得已而为之,但是事实上,朝安局非常确定,最近一段时期,宁王府和荆王府联络频繁。
  甚至会稽郡的部分民众,都看得清清楚楚,荆王在会稽控制的地盘,很少再对外虎视眈眈,甚至还让出了两个交通枢纽,减轻了会稽郡在人和物上的流通的压力。
  所以,要说宁王是别无选择,“不得不”自治,朝廷是不信的,据说内阁认为:这是荆王裹胁着宁王反了!


第八百零五章 分赃
  当然,认为宁王反叛的,只能在私下说一说,表面上还是要说自治。
  若是连这块遮羞布都没有,中土的局势只会更加崩坏。
  襄王的攻势,目前被挡住了,并州、云中等郡的勤王军队,已经进入了幽州郡,正在跟襄王的军队对峙,时不时地发生一些小规模接触战。
  不过襄王现在似乎改变了念头,开始转头西向攻略,已经打进了豫州郡。
  然而,随着云中军队的南下,燕王开始招募护卫了,据说他是要提防伊万人南下。
  总之,李永生他们一路北上,杀得柔然和伊万人仰马翻,中土国的外部环境大有改善,再加上此前对新月国的袭扰,中土国所处的国际环境,真的不能不说宽松了。
  但是家里糜烂成这样,也是很令人沮丧。
  说起这种现状,三人的兴致都不是很高。
  张木子主动转移了话题,“柳真人打算明天回北极宫,那个拉斐尔的大腿,上面封印的气息,需要加固吗?”
  这一次大家北上,人生地不熟,战斗异常频繁,损失也很惨重,但是众人的收获也都不少,就连大手大脚的李永生,也获得了一只初代血魔和一个真君傀儡。
  柳麒获得使徒的腿之后,因为担心被揶教感应出来,自行做了封印,不过李永生认为他的手段一般,自作主张又帮着封印了一遍。
  别说,揶教那边还真没放弃对这条腿的查询,在北柔然的时候,李永生就感受到过,起码有两次,是真君在出手推算使徒的残肢。
  总算还好,他们冒充柔然人,被真君推算到一次两次的,倒也不要紧,但是开始南下之后,李永生就不得不每天帮着加固一次封印。
  现在他们已经回了中土,这时候若是再被揶教的大主教推算出位置,那此前在伊万发生的战事,简直是不打自招了。
  柳麒急着回去,也是拿使徒的残肢换贡献点,但是回去的路上万一出了岔子,就不妥了。
  李永生微微颔首,“那我再帮他封印一下,不过他得快点回去……算了,不用了。”
  张木子原本在点头,闻言猛地一皱眉,“什么叫‘算了,不用了’?”
  李永生撇一撇嘴,站起身对着空中一拱手,“见过三宫主。”
  三宫主的真身并未降临,只是传了一段神念过来,告诉他诸般事了,来一趟北极宫,至于使徒残肢一事,三宫主安排好了阵法传送,柳麒直接找个十方丛林,传送回北极宫即可。
  柳麒仅仅是中阶真人,以他四大宫经师的身份,可以跟十方丛林或者子孙庙租用传送阵,但是不得北极宫允许,他是不能单独使用宫中的传送阵的——传出去传进来都不行。
  三宫主这么安排,柳真人就少了很多麻烦。
  张木子也没有感到奇怪,三宫主的神念,甚至可以隔着千里杀人,传一段消息过来,真的太正常了。
  于是她在晚上饮宴的时候,特地跟柳麒说明了此事。
  饮宴是非常热闹的,尤其是从北方回来的中土游侠,大口吃肉大块喝酒,放声高歌,甚至有人抽出兵刃来玩“器舞”。
  不过一帮真人这边,却是少人打扰,除了老云真人、呼延书生等人,被族人拽走了,还有不少真人留在了这里。
  坤帅过来敬了一杯酒之后,也离开了——她不是拿架子,实在是她身为军中顶尖的人物,不能跟道宫、隐世家族这些势力,发生太多交集。
  听说三宫主竟然允许自己使用传送阵回去,柳真人怪怪地看李永生一眼——这李大师到底是什么来路,三宫主没有传神念给佘供奉,也没传神念给我,竟然传给了你?
  白天的六名真人傀儡冲阵,也震撼了他。
  当然,他不会怀疑李永生是假传消息,于是侧头看一眼佘供奉,“供奉跟我一起回吗?”
  佘供奉摇摇头,“我打算再跟李大师多待一阵……木子真人,一起吗?”
  张木子这次受伤不重,养得也七七八八了,按说此刻应该回宫稳固一下,但是她有点不想回去,听他这么说,忙不迭地点头,“我听供奉的。”
  佘供奉心里暗笑,他虽然不喜欢说话,也拙于言辞,但是身为高阶真人,他哪里会看不出,木子真人系在李永生身上的那一缕情愫?
  他知道自己还跟着李永生的话,难免不好解释,索性就利用这小姑娘一下了。
  而张木子也没有丝毫防范的意思,半推半就地答应了下来。
  正说着话,公孙未明端着酒碗,笑眯眯地走了过来,大声地发话,“诸位,那些波斯猫……谁来处理呀?”
  这就是分赃了。
  这一系列的战斗下来,大家基本上都是很有默契地各取所得,不是很斤斤计较,比如说李永生手上的真君傀儡和初代血魔,其实不是他一个人出力了,但是别人都没主张。
  就像张老实偷了显达真君的储物袋,也没谁要他交出来,至于他交出来的真人俘虏,大家也是通过竞价,买下所有权。
  而这二十个波斯少女,则是大家一致决定,要带回中土的,那么她们的价值,肯定也要大家均分才行。
  不过很多人对此不感兴趣,不值几个钱,计较起来还不够丢人的。
  丁青莲表示,丁家愿意包圆这二十只波斯猫——丁家的家教甚严,但是身为顶级的隐世家族,迎来送往的应酬是少不了的,区区的二十名少女,这点钱不算啥。
  但是公孙未明不干了,说你一边玩去,我公孙家还想包圆呢,只不过碍于物议,不好这么做罢了,你还真觉得自己想包圆就包圆了?
  两人才要争吵,丁青瑶发话了——都带到顺天,由方真人安排,丁家不搞这歪门邪道。
  总之,晚上的接风宴很热闹,虽然坤帅早早地休息了,但是死里逃生又强势回归的中土游侠儿们,喝酒一直喝到天亮。
  天亮之后,柳麒起身告辞,他着急着回北极宫。
  李永生本有心,先下一趟三湘,再去北极宫走一趟,看三宫主找自己有什么事,但是他对国事比较操心,最后还是决定,我先去顺天吧。
  他这个决定,令朱尔寰有点失望,朱主持还想邀请他再走一趟西疆呢,不过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好再说啥了,朱主持很诚恳地表示——二郎庙随时欢迎李大师大驾光临。
  从这里回顺天,路上也要走十来天,公孙未明眼珠一转,“得,我也跟你去顺天,然后你跟我一起去辽西吧,顺便看一看英王,怎么样?”
  怎么样?当然不错了,李永生也有心往东北一行,但是前提是,他要先了解朝廷动态。
  这一次去顺天府的人,还真的不少,随着中土游侠儿们的强力回归,边境线上的游侠儿们,十停里去了八停,就连乾帅的外孙女,也带着一帮游侠,跟他们结伴同行。
  这帮人进入幽州郡的时候,足足有两千人,连关口的守卫都吓了一跳——这么多人来幽州,是想干什么?
  不过游侠儿里的大能人物太多,随便报一报字号,再大致验一下身份,就通关而过了,想一想就可以知道——乾帅外孙女这种存在,哪个守卫敢拦?
  当然,李永生的马车,遇到了一点小麻烦,就连方真人出面担保,都有点不太好使。
  天机殿是很牛,可是离这守卫太远了,他们表示:进幽州郡,必须要检查,除非请个天机殿有职司的人出来,打个招呼。
  守卫们有点不近人情,不过由此也可以猜到,幽州郡面临的形势,有多么严峻了。
  最后还是一个不起眼的家伙上前,亮出一面腰牌来,守卫陪着笑脸放行——不放真的不行啊,那是朝安局的腰牌。
  其实朝安局比天机殿的名头,要差很多,但是天机殿太高高在上了,吓唬大人物没问题,小人物还真的可以不买帐。
  正经是朝安局恶名在外,行事也相当贴地气——谁敢不听话,小心全家老小遭殃。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就是这个道理。
  所以李永生他们,还是比较顺利地进入了幽州郡。
  进了幽州郡之后,气候好了很多,大家都说北地寒冷,幽州郡尤其糟糕,但是从伊万和北柔然回来的人表示:这里的气候很好啊,简直是温暖如春。
  好多积雪被清理到了一起,堆做一堆,露出了大片的土地,可以策马驰骋。
  不过李永生眼中看到的,是一片又一片的荒芜之地,他们所在的幽州郡北部,并没有遭受兵灾,但是目睹这一片荒凉,他心里忍不住生出一个念头:再下几场雪的话,这里还能耕种吗?
  对于稼穑之事,尤其是世俗里的耕种,他并不是很熟悉,观风使不是万能的。
  但是看到这一幕,他心里就生出了不好的念头。
  再往四周看一看,一些路过的农庄,已经残破不堪了,想来明年开春,也未必会有人动手耕种——这样的荒凉,基本上没可能有人回来。
  既然没人种地,那么大家吃什么呢?
  想到此处,他脑中终于泛起一个念头来,脸色也沉了下来,“方真人,天家现在想的,是不是要以粮困敌?”


第八百零六章 残忍的战略
  以粮困敌四个字,说起来简单,但是执行起来,其实是非常残忍的。
  方真人知道这四个字的份量,却也不知道这内里是怎么回事,天机殿里,也没什么人会对这些琐事感兴趣——他们操心的都是大事。
  朝廷的三院六部里,倒是有个农院,以证明对农事的重视,比六部还高半级,但那是朝廷摆出的姿态,或者说是统治的需要,天机殿完全没必要操心这些。
  李永生见他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忍不住眉头一皱,“那岂不是豫州要不稳了?”
  方真人不明就里,就连张木子也讶异地发问,“襄王不是已经打到豫州了吗?”
  “不是你说的那样,”李永生黑着脸回答,“他只是刚刚攻进豫州,我担心的是他大举进入,豫州是有名的农耕大郡,海岱那里土地贫瘠,也就是能勉强养活自己……”
  “这一打仗,也没法耕种了,来年的粮食怎么办?只能对豫州下手。”
  张木子这才反应过来,“你说的以粮困敌,就是朝廷打算通过军粮,来拖垮襄王吗?”
  “我不知道朝廷有没有这样的打算,”李永生的脸色阴沉,“希望他们没有这么想吧。”
  他嘴上说的是希望,但是说实话,他还真不敢赌这些执政者的操守,毕竟这是很管用的一招——在柔然,大家能从四个万人队里脱身,可不就是打掉了对方的后勤?
  “这没什么用吧?军队还不能从黎庶手中抢粮?”张木子的眼睛眨巴一下,不解地发话,然后也跟着叹口气,“就是那些黎庶会遭殃罢了……唉,这打算根本没啥用。”
  “有用的,”一向不怎么说话的佘供奉出声了,“能败坏诸王的名声,能引起他们地盘里的动荡,我看啊……天家的心里啊,没准还打算着等他们暴乱,然后喜迎王师。”
  他这番话说得没什么表情,但是语气里的讽刺,是个人就感受得到。
  方真人对这话一点反应都没有,身为天机殿中人,他根本不在意对方话里对天家的不敬。
  不过这也算正常,人家佘供奉又不是朝廷体系的,这年头,骂天家的人还少了?
  “哼,”李永生冷哼一声,他分外明白,在当权者的眼里,黎庶的性命有多么地廉价,然后,他又无可奈何地叹口气,“还真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啊。”
  “这话说得精辟,”杜晶晶伸出一个大拇指来,然后笑着发话,“你是不是担心,失了粮食的黎庶,会涌入博灵郡?”
  “这也是一点,”李永生重重地点点头,“博灵虽然耕种面积大,是中土粮仓,但是豫州的黎庶,真的是太多了啊。”
  博灵和豫州,都是中土的产粮大郡,但是博灵人口少,只有一亿左右,豫州差不多有两亿人口,所以豫州不能算中土粮仓,只能算产粮大郡。
  万一豫州人被抢了粮食之后,跑到博灵去就食,那画面,李永生根本不敢想像。
  要知道,博灵人现在还在接济三湘的流民呢,若是豫州的流民也跑过去,还真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子。
  杜晶晶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到时候,博灵打到三湘的军队,也要有后勤压力了。”
  李永生愁眉苦脸地回答,“谁说不是呢?”
  一直不参加讨论的方真人,终于出声了,“那岂不是说以粮困敌这谋划,也有很大的缺陷?”
  “缺陷也没有多少,无非就是死人呗,”佘供奉冷冷地发话,“现在是比谁耗得起,人死得差不多了,也就该结束了……大概天家觉得他耗得起。”
  “这个嘛,”方真人的眉头皱一皱,“我觉得当今那位……应该不至于这么心狠。”
  佘供奉冷冷一哼,“心不狠的,就别想坐那个位子。”
  他这么一口咬定,旁人也不好再说什么了,反正这些真人里,也没有几个对当今天家敬畏的——大家又不是靠他吃饭。
  抵达顺天府之后,公孙未明等人兴冲冲地进城了,李永生就是随便找了一块荒地扎营,顺便让朝安局的人通知一下李清明和宁致远,请他们城外相见。
  此刻的顺天城外,就是个大号的难民营,虽然比夏天的时候,多了一些管理人员,也多了点秩序,但是人数也多了不止一倍。
  李永生并不在城郊凑热闹,直接停在距离顺天五十里的地方,那里是一片荒山,没什么人烟,也没水没店铺。
  不过这些,他带得都有,倒也没什么困顿的感觉,就是……人少了一点。
  他们一行人里,公孙未明带着波斯少女们进城了,方真人去天机殿办事了,独狼在养伤中,丁经主带着杜晶晶前去玄天观了,也只有张木子和佘供奉陪着他。
  还有一个家伙,比较麻烦的家伙,别人吃饭,吃点五谷杂粮,或者储物袋的肉食就够了,这家伙不行,它要吃活食。
  李永生本来不想理这货,就是这些干粮,你爱吃就吃,不吃饿着——我就没听说过,有饿死的血魔。
  但是血魔表示,那个啥……我可以自己出去打猎!
  李永生给它下了奴役烙印,倒是不怕它出去吸人血,琢磨一下就同意了,但是他也有条件——你吸血就吸血,别整那些初拥什么的玩意儿,要不然,后果你懂的。
  而这血魔办事,还不是一般的机灵,它出去了差不多一炷香的时间,就拎着一只半大的小鹿,扑闪着大翅膀,贴着地面飞了回来。
  关键是,这鹿还是活的,是活的!除了背上颈上的两只爪子印,没有任何伤口。
  李永生看得都有点纳闷,“你有带食物回家再吃的爱好?”
  血魔看一眼一边目瞪口呆的佘供奉和张木子,“我是想着,放血出来吸就行了,你们还可以吃肉不是?我这人做事,一向讲究。”
  “哎呀我去,”张木子惊讶得叫了起来,“你还会说人话?”
  血魔冷冷地看她一眼,长长的嘴巴一抖一抖,“我还会吸人血呢,我说……那条小蛇,别跟我得瑟啊,信不信我吸了你的血?”
  佘供奉手臂上的蜃蛇,吐出了百余条信子:小样儿,这大冬天我都不怕,怕你?
  “东北口音,”张木子兴奋了起来,“是不是公孙未明那货教你说话的?”
  血魔一松爪子,将小鹿从空中扔了下来,“女人,整治一下,赶紧的,血我要喝热的,剩下那些肉,你们不是有伤患吗?赏他了。”
  张木子一抬手,就将小鹿摄住了,不过紧接着,她冲着血魔呲牙一笑,“小痞子,知道‘道宫’俩字儿怎么写吗?”
  “哎呀,木子真人怎么这么说,”那张青灰色的人脸上,马上出现了一副谄媚的笑容,“我这就是好久没喝热血了,还是小母鹿的血,这不是馋的吗?”
  张木子心里其实也清楚,这货刚解除镇压的时候,就能将佘供奉撞个乌眼青,绝对不是好惹的,所以也只是冷冷一哼,“以后别摆这种大爷谱,知道吗?公孙未明也不敢这么说话!”
  她还当这血魔的恶习,都学自公孙未明,哪里会想得到,这只蝙蝠生来就这样?
  这只小鹿不大,也就八十多斤,但是足够大家吃一顿了。
  下午的时候,张木子看到天色有点发阴,主动过来找血魔,“再去打两只猎物,没准又要下雪,这什么鬼天气嘛。”
  “这天气,我有一种不好的预兆,”血魔青灰色的脸上,也泛起了一丝愁容,“肯定要下雪,还是今年最大的雪,要不要多打一些猎物回来呢?”
  “那肯定啊,”张木子点点头,这些天,她吃储物袋里的牛羊肉,吃得都快吐了,“肯定要弄点活的,我跟你一起去?”
  血魔很不屑地看她一眼,“你飞得太慢,跟你打猎……丢人!”
  “你会不会好好说话?”张木子怒了,“还丢人……你觉得自己算人吗?”
  “我其实不算人,”血魔摇摇头,看起来对自己的身份,还是有比较明确的认识,不过它的下一句话,就又很呛人了,“我还吸人血呢,怎么可能是同类?”
  这蝙蝠的嘴很欠,但是找食儿的水平不低,天擦擦黑的回收,它拎着一张大网回来了——没错,就是一张大网,也不知道它是从哪儿弄到的。
  网里的猎物,却是极为丰富,两只活羊,一只牛,还有一只麂子。
  牛羊都是半大的犊子,那麂子也刚刚比羊大一点,可就算这样,四只加起来也过三百斤了,体重比五只血魔都要重很多,居然被它飞着拎回来了。
  张木子都有点好奇,“弄回来这么多……我说血奴,你到底是什么修为?”
  血魔将大网扔下,落到地面才要说话,李永生从帐篷里走了出来,见状眉头就是一皱,黑着脸发问,“你居然敢跑到庄户人家里……打猎?”
  血奴天不怕地不怕,偏偏就是怕他,见他神色不豫,刺溜一下就躲到了张木子背后,小心翼翼地发话,“我没有被人看见,更没有伤人……”


第八百零七章 两巨头齐至
  血魔非常清楚李永生给自己划的底线。
  不能伤人,那是一定的,为了不引起恐慌,不能被人族看到,也是必要的。
  李永生却是气得笑了,“打猎,跟偷家养的牲口……那是一样的吗?”
  “这个……”血魔迟疑一下,硬着头皮回答,“抢人族的东西,那也是打猎嘛。”
  李永生二话不说,直接催动了奴印。
  血魔的眉心,闪过一道蓝光,紧接着一蹦老高,然后掉在地上,翻来覆去地打起滚来,嘴里发出凄厉的尖叫声,“吱……吱……我错了,李大师饶我这一遭。”
  一只半人高的青灰色蝙蝠,在地上不住地打滚,那场景真的是要多诡异有过诡异了,偏偏的,它那张人脸上,还能显出痛苦异常的表情。
  张木子对油嘴滑舌的这厮没什么好印象——道宫中人一向认为,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她将大网解开,将里面的四只活物放出来,绑好,“可惜只有一只野物。”
  “我也喜欢野物啊,这不是找不到吗?”血魔一边在地上打滚,一边没命地喊叫,“我是看着天阴了,马上要下雪了,心里着急嘛……我知道错了啊~”
  张木子一听,这话也对呀,快下雪了,总要找点食物储备起来,所以她只是冷冷一哼,“那你不知道给农户留下几块银元吗?”
  血魔没命地叫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以后一定留下银元。”
  张木子看一眼李永生:行了,不用让它再叫了,引来外人就不好了。
  李永生读懂了她的眼神,于是收了役使奴印的手段,冷冷地发话,“现在就送去……把你能耐的,学会去别人家打猎了?”
  血魔终于不再翻滚,躺在地上大口地喘息着,好半天才有气无力地发话,“我没有银元。”
  “呵呵,”张木子幸灾乐祸地笑了起来,她觉得血魔这次吃瘪,有点冤枉,不过……活该,谁让你拽得跟个大爷似的?
  李永生却知道,这厮有多狡诈,所以他冷哼一声,“你在山里随便捡点什么好东西,也够交换牛羊了,真以为我有那么笨吗?”
  山里宝物,不是那么好碰到的,但是血魔这家伙会飞啊,居高临下,视野不知道比旁人强出多少,发现点高级草药或者稀罕玩意儿,并不是很难。
  “现在好多地方都有积雪,”血魔弱弱地回答,但是那口气,却是相当地理直气壮,“换了我是海东青,也看不到积雪下的何首乌不是?”
  “咦,”李永生的眉头,又是微微一皱,“看来你还是没有正视自己的身份,得教你学一学奴隶的规矩了……居然还敢顶嘴?”
  血魔一听这阴森森的话,马上翅膀一抖,护住了自己的眉心,大声喊着,“我知道了,我知道了……我现在就去送银元,这总行了吧?”
  你捂住眉心也是没用的,李永生心里暗哼,嘴上冷冷发话,“那就快去!”
  血魔又很夸张地喘了几口气,才一骨碌爬起来,扇动翅膀就待离开。
  不过下一刻,它就停了下来,怯生生地发问,“可是,银元呢?”
  张木子看到它这狼狈样,也忍不住笑一笑,“合着你还知道自己没银元?喏,拿着。”
  她抛了一个金馃子过去——这抵得上一百块银元,买牛羊是绰绰有余。
  事实上,这种半大的牛羊,都是老百姓舍不得卖的——夭折的可能性大大降低,而且还在疯狂地生长。
  所以她给的价钱高一点,也是不想占黎庶的便宜,她又不差钱。
  血魔爪子一伸,稳稳地抓住了这个金馃子,不过下一刻,它又问一句,“能给个储物袋吗?”
  “神马?”张木子的柳眉一竖,眼睛一瞪,“你还想要什么?”
  “我想要个储物袋,”血魔理直气壮地重复一遍,“你见过抓着金子飞的蝙蝠吗?”
  张木子顿时就噎住了,好半天才哼一声,“我也没见过抓着储物袋飞的蝙蝠!”
  “你这么就这么笨呢?”血魔的一只爪子,不住地在地上敲打着,“可以假装是一个袋子,不知道什么缘故,它绕到了我脚上了嘛。”
  李永生呲牙一笑,“你身上也可能不小心溅上了太乙银浆……你说这种可能性大不大?”
  “别那么小气嘛,”血魔马上就收起扑扇的翅膀,又干笑一声,“反正你们不缺储物袋不是?我还没得过这玩意儿呢。”
  “我知道,奴印你也是第一次得,”李永生一掐法诀,就要再整治这厮,“多体会一下,也是能加深印象……”
  不过下一刻,他就停了下来,皱着眉头看向远处,“有人来了?”
  血魔见状,蹑手蹑脚地倒退几步,一扑扇翅膀,悄然无声地飞走了。
  来的人有七八骑,踏着地上的残雪,卷起大片雪花,眨眼间就接近了。
  赶来的不是别人,正是御马监的奥斯卡公公,隔着老远,他就一拱手,笑着发话,“李大师纵横柔然和伊万,为中土解除了燃眉之急,我代天下苍生,谢过李大师了。”
  李永生也没奇怪这厮的消息灵通,只是一摆手,意兴索然地发话,“一点心意罢了,既然你来了,宁御马这次是不能来了?”
  “我帮宁公公打前站,他可能会晚点来,”奥斯卡的脸上,笑得跟一朵花似的,“中土的情形,想必你也知道了……唉,宁公公心忧国事,根本忙不过来啊。”
  “愿意不愿意来,在他了,”李永生冷冷地回答,“你们想的是,襄王下一步,会大举入寇豫州吧?我要回博灵了,省得博灵受到两面夹击。”
  他们这些猜测,虽然都是臆断,但是真人的眼光和智慧,比一般人强得太多了。
  奥斯卡闻言,顿时就吓了一大跳,心说这么隐秘的事情,你怎么就知道了?
  事实上,宁致远今天还真没打算来看李永生,这些日子,京城里各种事实在太多了。
  不过他也没打算怠慢李永生,所以才会派奥斯卡前来应付一下——李永生在柔然和伊万的行动,已经传进了宫里,是个人就知道,他们为中土立下了多大的功劳。
  所以宁致远的意思就是,李永生真有要紧事,我会晚一点过去,若是事情没那么要紧,奥斯卡你帮我安抚一下,也就是了。
  可是奥斯卡做梦也没想到,李永生竟然猜透了朝廷的打算,他想一想之后,低声发话,“李大师的话,我不太懂,不过,京师这里激战正酣,博灵那里会有什么事?”
  李永生只看他的表情,就知道自己猜到了真相,于是意兴索然地一摆手,“既然是这样,那奥公公请回吧,我也要走了。”
  你们这点小心思,真以为能瞒得住天下的明眼人?
  奥斯卡讪讪地一笑,“你别这样啊,宁公公会晚点来,但是你也知道……现在情势不妙,宁翁,他也很难做呢。”
  李永生的嘴角,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再难,能比我去伊万杀个来回还难吗?
  就在此刻,天上开始飘落雪花,雪花虽然不大,但也是纷纷洒洒,不多时,整个天地都是一片银白色了。
  宁致远的车队,是亥正才抵达这里的,巧的是,同一时刻,李清明也带着一千御林军来了。
  这两位现在都是朝廷里再要紧不过的人物,能在深夜的时候来到城外五十里,根本是别人想像不到的。
  要是某些别有用心的人在路上做什么埋伏,重伤其一的话,中土的形势,不知道会糟糕到什么样的程度。
  两人身边护卫的真人就有十来个,方真人赫然也在其中。
  李永生将两人迎入帐篷,也顾不得多寒暄,直接开门见山地发问,“眼下中土这局势,天家是不是有意以粮困敌?”
  李清明和宁致远闻言,相互交换一个眼神,李部长直接发话了,“永生,你为中土做的事情,我们心里都有数,至于朝廷的想法……你没必要知道。”
  李永生气得笑了,然后一拱手,“既然没必要知道,那两位就当没来好了……好走不送!”
  “你这话什么意思?”李清明的外号,可是李疯子,他眉头一皱,不怒而威地发话,“朝廷做什么事情,还要跟你解释?”
  “那你就做你的事情去好了,”李永生面无表情地发话,“我回博灵做我的事情,总要把博灵守好才行,不过难听话说在前面,你以后有什么事,不要找我!”
  “我还能有什么事情要找你?”李清明听得就笑,他知道李永生很不俗,但是军队里认的就是拳头,你连兵都没有,跟我说别找你?“如果你见我,只有这话的话,那你回博灵吧。”
  “慢着,”宁致远出声了,他冷冷地发话,“这是李清明你的意思,别扯上我御马监。”
  李清明很不屑地看他一眼,脸上泛起一丝嘲讽的笑容,“你御马监除了扯军方的后腿,还能做什么?”
  宁致远英俊的脸上,也泛起一丝微笑,“军方是很牛呀,可我也没见军方马踏伊万,但是永生做到了,哦,你也做到了……不过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李清明侧过头来,死死地盯着他,眼中有怒火不住地跳动着。


第八百零八章 困境中的争夺
  好半天之后,李清明叹口气,“永生你真的没别的可说了?”
  他急匆匆赶来,其实还是想落实一些东西,得到一些新的思路,并不是想赶人走。
  “没什么可说的了,”李永生叹口气,意兴索然地回答,“想不到堂堂的李清明,号称爱民如子,却变成了残民以逞的政客,你的血性……唉,果然是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严格来说,李清明也不算特别亲民的,那是个第一次见李永生,就能拆了院墙的主儿。
  但是他在东北从军的时候,对军纪抓得极严,不许他们扰民,这原本是治军的手段,但是传出去之后,东北的百姓相当认可他。
  再后来,他冒死进入伊万,以及坐镇东北之后,也曾经以黎庶的保护者自居,而且从客观上讲,也确实保护了黎庶,所以大家都这么评价他。
  李清明听到这话,却是勃然大怒,他最恨别人说自己老了,“黄口孺子,你懂什么?我不知道你从哪儿得到的消息,但是你体谅过朝廷和天家的苦衷没有?”
  “说话?说话当然很容易了,”他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以粮困敌……你以为我们愿意做?你知道不知道,王师的三次反击,都被人窥破,折损了近四万人马?”
  “嗯?”张木子的眉头一扬,“这消息我们怎么没听说?”
  她有点不相信这话,三次反击都被人窥破,这还怎么打仗?
  但是他们都不知道,李清明说的还就是真的,第一次偷袭,遭遇了襄王的大队援军,惨败而回,第二次遭遇了埋伏,被包了饺子。
  第三次战斗发生在海岱和幽州交界处,同样是大败而回。
  “这种动摇军心的消息,怎么敢传出去?”李清明不屑地看她一眼,“朝廷里有内奸!”
  “咳咳,”宁致远轻咳两声,出声发话,“李部长这话,我可以作证,三次出击全是惨败,李部长也想单独发布军令,内阁却是不准。”
  中土国对用兵,还是相当谨慎的。
  李清明身为军役部长,可以发布军令,但是用兵不仅仅是指挥军队。
  动兵可不是小事,别的不说,仅仅说后勤,就需要粮草和人力支持,宣传上还需要舆论支持,这都需要三院六部的配合,至于作战意图什么的,也得跟内阁解释清楚。
  当然,也有“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的说法,但那指的是在外部的作战,想当年李清明挺进伊万国,不但没经过内阁同意,连上司也不支持他,可他也强行做了。
  然而必须指出的是,眼下的战事,是发生在幽州郡。
  这是京师所在的郡,是中土国政治、文化和经济的中心,天家在此,朝廷也在此——别说天子不想死,大臣们也都不想死,所以大家对军队的作战和调动,非常地关心。
  泄密这种事,也令人非常头疼,尤其是第三次军队出击的时候,除了李清明,只有内阁三位知道,甚至连坤帅这大司马都不知情——她在柔然边境呢,所以就特事特办了。
  可就算这样,消息依旧走漏了,一万精悍的士卒,直接被人堵在了山谷里,这支军队里配属了五名真人,但是最后逃出来的,也不过才千许人。
  这一支精兵,是要悄悄潜入海岱,断襄王的粮道的,结果惨败而归。
  李清明说到这里,苦笑一声,“主少国疑……原本就是这样了,很多人心里还不知道怎么打算呢。”
  主少国疑,就是说天家的威信不够,朝臣们不服气,有别的想法。
  这话实在太冒昧了,当着御马监的老大,他竟然敢这么说,这是人臣该说的话吗?
  然而非常奇怪的是,宁致远居然出声附和这军役部老大,“没错,消息竟然能从内阁走漏,天家彻夜不能寐,心脉郁结,甚至问我……朕真做了什么失德的事情吗?”
  “拉倒吧,”李清明却是不领情,他冷冷地看一眼宁御马,“谁说一定是内阁走漏的消息?没准是你内廷十二监呢?”
  这话也在理,严格来说,军方决定出兵的话,内廷不可能一点风声都不知道,说句更过分的话,哪怕出兵不经过内阁,内廷也照样能知道。
  为什么十二监被人称作内廷?这是天家私人的朝廷,监督军方行事,也是内廷职责之一,而且是非常非常重要的职责。
  这话也诠释了,为什么宁致远能容忍“主少国疑”四个字,没办法,他要是不能忍了这四个字,那就是默认内廷也有嫌疑——他巴不得李清明冲着朝臣开火呢。
  当然,现在李部长说的话,他就有点不爱听了,“你这话说得有趣,我们内廷的风光,全部得自于天家,李部长性情耿直我知道,但是麻烦你说话的时候,过一过脑子!”
  果然,内廷和军役部,还是尿不到一个壶里,这么难听的话都说得出来。
  “你少扯淡,”李清明一摆手,毫不客气地发话,“内廷全是心向天家的吗?先皇留下的老人多了,你去问一问天家,他敢杀完吗?”
  “你这话怎么说的?”宁致远的脸黑了下来,“先皇留下来的使唤人儿,天家当然要妥善对待……李部长,你知道你这句话,会得罪多少人吗?”
  中土是强调忠孝传家,少年天子再意气风发励精图治,也不敢把老爹留下的太监和宫女全部清理了——那叫不孝!
  退一万步讲,他将这些宫女和太监全部推进皇陵,活埋殉葬,倒是可以用“残暴”这个比较小的罪名,替代“不孝”的大罪,但是对他接下来执掌天下,有太多不利了。
  而且……当时太皇太妃还活着,她的身边人总不能也埋了吧?
  所以说,内廷其实也是个筛子,传出点消息也正常,先皇那么多的皇子皇女,那么多的妃嫔,还有太皇太妃这种连先皇都惹不起的存在,这里面……少得了探子和耳目吗?
  所以李清明的怀疑,是有道理的,不过李部长心里也清楚,这话就是斗一斗嘴——事实上,内廷泄露消息的可能性,还真的非常小。
  这倒不是说,内廷里消息就不会外泄,筛子依旧是筛子,值此非常时期,天家正经是不能大面积撤换内廷的人手——有些人在内廷安置钉子,只是想自保,没别的想法。
  比如说英王,现在镇边东北,正红着呢,要说英王在内廷里没安排钉子,李清明是不信的,万一有点事情发生,英王岂不是变成了聋子和瞎子?
  没谁愿意成为聋子和瞎子——你走路起码不能掉到沟里吧?
  然而,李清明还真不太相信,消息是内廷泄露的,第一次反击撞上援兵也就算了,等第两次反击遇伏大败而回,就算再蠢的人也能确定,是走漏了消息。
  那么第三次出兵,天家还能不知道控制内廷的消息?
  内廷虽然有监督军队的职责,但是能有资格掌握如此重要消息的人,内廷里也没几个人。
  这为数不多的几个人,都是天家的心腹——比如说眼前这位宁致远。
  天家位子一旦不稳,这些人没有幸免的可能。
  李清明对宁致远不客气,那是因为内廷对军方的监督和牵制,倒不存在不信任的问题。
  所以对方说什么得罪人,他只是不屑地笑一笑,“不得罪人,我若是跟你同气连枝……你猜咱俩谁先死?”
  “你这话就没意思了,”宁致远哪里敢接这个话茬?他干笑一声,“其实吧,我觉得内阁也是担心军方势力过大……他们有私心。”
  “握草,”佘供奉听到这里,是实实在在忍不住,“内阁这是要夺军权?”
  “多稀罕呢,”宁致远很不屑地看他一眼,“文臣武将,这不是天生该对立的吗?你要不信……问一问李部长好了。”
  李清明嘿然不语,这种事情,不是他想否认就能否认的,事实上,他心里认为,极有可能是内阁泄露的消息,原因也在此了。
  内阁的三位宰辅,未必就会心仪哪个反王,但是值此江山动荡之际,能为阁臣多抓住点权力,才是真的。
  说白了,这依旧是赵家的江山,赵家天子可以换,人臣却未必会换,此刻不借机抓紧军权,那才是傻的——起码要抓住商议军事的权力。
  至于说出兵三次失利,会不会让内阁失去这个权力,那就在人说了。
  其实很简单,借口随便就找得到——军方的谋划能力不行,换我们内阁来吧。
  换内阁来的话,行不行呢?这就是两说了——大不了就是打输了,换个天家呗。
  这么诛心的话,也就是宁御马能说出来,并且试图点醒李清明。
  可是李清明哪里用得着他点醒?三次出兵都被人设计了……这里面仅仅是探子的问题吗?
  说句实话,他不相信里面没有猫腻,而最令他恼火的就是,某些文臣这么做,不是因为跟天家不对眼,也不是有了投靠的主儿——人家这么做,单纯地就是为了争夺权力。
  所以他郁闷地叹口气,看向李永生,“你明白了?”


第八百零九章 破局很简单
  “我明白什么了?”,面对李清明的文化,李永生的眉头皱一皱。
  观风使听着这些消息,也有点震撼,说句实话,他真的没想到,朝堂的争斗,竟然会严酷到了这一步。
  这些人为了争夺权力,竟然能视军士们的性命如无物,也不在乎整个中土动荡,黎庶因此而流离失所家破人亡,甚至可能导致外敌入侵,中土沦陷。
  要不说,权力能蒙蔽人的一切良知,这话还一点不假。
  但是李永生并不因为这些意外,就忘了主要探讨的问题,他一摆手,“朝堂的事情我不想听,我就是想问一问,以粮困敌……你们怎么能看着黎庶受苦?”
  “你不要跟我说黎庶,”李清明莫名其妙地暴躁了起来,“你知道朝廷现在有什么建议吗?有人建议迁都……是迁都啊。”
  “迁都?”李永生的眉头微微一皱,“建议的人该杀!”
  大敌当前,建议迁都,这不仅仅是坏天家的形象,会动摇人心,还会给中土带来沉重的经济负担。
  前两点,李永生并不是很在意,起码不是特别反感,他在意的是第三点。
  迁都的过程中,会出现太多的问题,比如说政令的传递,又比如说国家防御重心的转移。
  但是对李永生而言,他最接受不了的,是黎庶会遭受的动荡。
  那要花好多的钱,浪费好多的人力。
  李清明却冷笑一声,“你也觉得建议的人该杀?”
  “迁都也没什么不好,”宁致远出声了,屁股不同,看待问题的角度也就不同。
  他最担心的是天家的安危,只要天家能活着,别人会遭遇什么,他是懒得考虑的。
  “屁话,”李清明毫不客气地呵斥他,“天子守国门,这是太祖定下的,你信不信,只要迁都,北方领土被人蚕食的命运,就距离不远了?”
  张木子听他们说了这些,也有点明白其中涉及到的东西了,不过她还是皱着眉头发话,“为了这些,你们就可以无视黎庶的生死,用粮食逼迫叛军?”
  宁致远皱一皱眉,淡淡地看着她,“朝臣有二心,军队也屡战屡败,天家还不想迁都,那只能用粮草逼迫对方了……不用担心对方捣乱,这叫阳谋。”
  张木子眼中,其实也是没有普通百姓死活的,但是这么多黎庶的性命安危,那就涉及到了道宫的根基,她冷哼一声,“屁的阳谋,死的又不是你。”
  对于她的脏话,宁致远也不介意,只是冷笑着反问,“那你倒是说一说,我们能做什么?”
  张木子被问住了,半天才叹口气,“这会让中土大伤元气啊。”
  “动荡之际,总要有人做出牺牲的,”李清明面无表情地回答,“你以为我忍心这么做?但是为了中土长治久安,我也别无选择了。”
  张木子不说话了,佘供奉虽然刚才说了几句怪话,可是现在,他也没心情说话。
  只有李永生轻叹一声,“黎庶做出这些牺牲,你问过他们的意见吗?朝廷问过他们吗?”
  “这何须问他们,”宁致远不耐烦地一摆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行了!”李清明喝住了他,很显然,他也觉得这话有点操蛋。
  所以他看向李永生,换了一种方式来陈述,“大事不与众谋,这个道理你该懂。”
  “大事不与众谋?”李永生气得笑了,“这不是一般的大事,而是关系到了他们的生死,当事人居然没权力知道?”
  “是啊,”张木子点点头,颇有一点不忿,“若不是永生你猜到了,咱们也不知情。”
  当然,他们都是真人,是否知情,并影响不到他们的生死,但是这种可能动摇道宫根基的事情,大家竟然被蒙在鼓里,这就太令她生气了。
  李清明默然,半天才叹口气,颓然回答,“消息传出去,会提前引发动荡,其实有的时候,活得无知一点,并不是坏事。”
  李永生的眉头皱一皱,“终归死的不是你李家人……好了李部长,咱们的交情,也就到这一刻为止吧。”
  李清明的眉头一挑,低声怒吼,“那你让我怎么做?我能怎么做?”
  “这太简单了,”佘供奉冷哼一声,“再出兵的时候,不要通过内阁,不就完了?”
  “你说得轻松,”李清明也冷哼一声,“在别人眼里,李某人是军役部长,但是在这顺天府里,我屁都不算,三院、内阁、大司马、皇亲国戚、权贵勋爵……你知道我惹不起的人有多少?”
  他心里真的很委屈,“这些人一个两个的话,我李某人不惧,他们加在一起,那影响力……天家都不敢说军事不过内阁!”
  佘供奉冷哼一声,“合着权贵的意见才是意见,黎庶的性命就不是性命?”
  李清明无奈地看他一眼,“你这不是抬杠吗?换你来试一试?”
  他也承认,这说法是不太公平,但是天底下的事,哪里有那么多公平可言?
  “呵呵,”李永生轻笑一声,脸上是满满的嘲讽,“李部长,你的脸还真大,敢跟天家比……天家不能的做的事,你就也不能做?”
  “那是当然了,”李清明下意识地回答,“天家不能做的……咦,你这话什么意思?”
  “这还用得着问吗?”张木子快言快语,“你当初在东北,不也是没有遵从军令就出兵了?”
  “这怎么能一样?”李清明从话语中能听出来,张木子是外行,他却也懒得解释,只随口说一句,“边军和护卫京城,是不同的。”
  “有什么不同?”佘供奉嗤之以鼻,“还不是舍不得屁股下面那个位子?”
  “你!”李清明眼睛一瞪,真有心思发火了,他很看重跟李永生的关系,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能任由外人耻笑自己——道宫就很了不起吗?
  然而下一刻,他的眉头一皱,将火气又硬生生地压了回去。
  良久,他才看向李永生,“原来是这个意思……你考虑过我这么做,会遇到什么后果吗?”
  他终于明白了对方的意思,当初他在伊万边境的时候,孤注一掷地出兵,那叫“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责任不算太大,现在他敢这么做的话,责任不算小,但也未必一定会掉脑袋。
  只要能打了胜仗,天家也愿意保他的话,哪怕是众人一起弹劾他,他付出的,大概也就是丢官罢职——起码是有幸免的可能。
  此前他想的是,自己若是敢这么做,是官场大忌,会成为众矢之的——体制中人维护体制的决心,那不是外人能想像的。
  但是李永生这么一说,他才意识到,其实,只要自己是出于公心,也就未必会粉身碎骨,此前他觉得对局面无能为力,还是太看重自己的位子了。
  这就是所谓的固定思维模式,跳出这个圈子看一下,事情并不是完全不能改变。
  当然,想这么做,那也要冒天大的风险,首先要不把军役部长这个位子当回事,这个决心就不是那么好下的——须知他再往上走一步,就是不尽的荣耀了,他舍得抛开吗?
  其次,他还得保证,能打了胜仗,私下出兵之后,他别说打了败仗,就算打成胶着战,在众多压力之下,天家也没准会拿他的脑袋,来整肃朝纲。
  “呵呵,”李永生又是一声轻笑,“事在人为,说什么后果都是扯淡,你在意的,无非是划得来划不来。”
  是啊,真的是划得来和划不来的问题,李清明不能否认这一点,为了一些跟自己无关的黎庶,冒这丢位子甚至掉脑袋的奇大风险,划得来吗?
  李永生见他默然,少不得又冷笑着补刀,“所以啊,我说你老了,你已经不是那个东北的猛虎,在蝇营狗苟的权力斗争中,你已经迷失了本心,你已经血性不再……”
  佘供奉在无人注意的角度,冲李永生默默地伸出一个大拇指——好口才。
  李永生并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口才,他只不过说出了李清明刻意无视的事实——看待问题的角度有很多种,并不仅仅只有官场角度。
  李清明是彻底没话了,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很委屈,也很无奈,却没有想到,换个角度考虑的话,他其实还是可以有所作为的。
  什么出兵必须经过内阁,扯淡不是?老子就自己出兵了,反正坤帅不在,我就能做了军方的主——当然,肯定要获得天家的许可。
  不过,他的阅历也告诉他,如此行事的话,他早晚会不容于朝廷,天家也不会帮他说话。
  不管在哪个朝代,军人都只应该是把刀,不该有自己的选择权力——不管是对整个社会,还是对统治集团来说,失去控制的军队,真的太危险了。
  其实啊,还是划得来划不来的问题,小李这家伙说话,真的是一针见血。
  李清明不想做另类,堂堂的开国十二公,为什么只剩下了两个公爵?在体制里,不但底线不能触碰,有些犯忌讳的东西,也是能避就避开。
  好嘛,你现在让我去做这种犯大忌的事儿?还是为了那些并不沾亲带故的黎庶?
  李清明的脸色,急剧变化着……


陈风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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