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又见杜晶晶


  那俩税差去我们酒家的第二天,就托人去赋税房交了假条。
  其中一个说父亲病重,自己要回去侍奉父亲,另一个更干脆——腿摔折了,病假!
  赋税使一听,就知道有猫腻,马上着人去了解情况:腿是摔折了,还是被人打折的?
  若真是有人恶意报复税差,赋税房是绝对不能不闻不问的。
  其实对朱雀府赋税房来说,把事情闹大,就达到目的了,他们只需要将情况汇报上去,剩下的事情,就不归他们操心了。
  断腿的是那位高个税差,面对来探望伤情的同僚,他很明确地表示,“是我自己不小心摔伤的,真的。”
  来看望他的,还有一个赋税副使,他不高兴了,“你这么说就没意思了,受了什么委屈,你可以说房里当然要为你做主,你若为他人隐瞒,得考虑后果!”
  “我自己弄伤的,这总行了吧?”高个税差不干了,他大声地嚷嚷了起来,“你们这些做上司的,只会唆使我们这些可怜人,玄女宫又不会去找你们!”
  赋税副使闻言大惊,“玄女宫居然找上你了?他们敢插手世俗事务?”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玄女宫,反正我惹不起,”高个税差冷笑一声,“现在我的腿跌断了,这种破事儿,谁愿意干谁去好了。”
  “这个事情,你该汇报给房里的嘛,”赋税副使觉得,这不是无解的局面,“到时候我们自会去跟玄女宫交涉。”
  “什么事情都没有,是我自己跌断了腿,”高个税差很干脆地出尔反尔,“你们也别难为我,真要难为我,我固然不会好了,但是你们以为,玄女宫会放过挑事的吗?”
  这话一出,大家都没了脾气,确实是这么个道理,玄女宫不插手俗事,但是悄悄地暗算一下某人,算多大点事情?
  说白了,大家都把事情想得简单了,找赵欣欣碴儿的时候,只是想着在官府体系能弄出点事情来,却没考虑到,玄女宫居然会暗暗地插一杠子。
  以往的事实证明,道宫那帮人虽然标榜重诺守信,但也绝非良善之辈,真要循规蹈矩地行事,道宫也不会发展到眼下的局面。
  想明白这个环节,来看望高个税差的人,默默地散去了。
  赋税房的事情,居然就这么轻轻巧巧地揭过了。
  又过了几天,眼瞅着九月中旬都要过完了,赵欣欣还是没有回来。
  李永生有点牵挂她了,虽然根据感应,她应该没有遇到什么危险,但是天天在眼前的人儿,好久不见了,他还是不太习惯。
  于是他趁着上午没人的时候,去水月庵走一趟,看看能不能找人打听一下消息。
  水月庵不接待男客,不远处有个别院,却也只接受男性道友挂单。
  李永生在附近溜达了好一阵,也没碰到熟人,问了两个道姑赵欣欣的消息,结果人家警惕地看他一眼,反过来盘查他——你问这事作甚?
  这就是受盛名所累了。
  后来他也学乖了,得,我不打听九公主了,我打听邓蝶吧。
  别看邓蝶是制修,知名度还真远不如赵欣欣,不过最后,还是有人给出了答案,那个家伙回山去了,有段时间没见了。
  李永生又转悠了一阵,发现没什么收获,眼看快到中午了,天色也不好,他就打算回酒家。
  不成想一转身,正看到一个熟人,长了一双桃花眼的艳丽女道士。
  杜晶晶见到他,笑眯眯地打个招呼,“好久不见,你的酒家开得挺热闹嘛。”
  “哪儿是我的酒家?是赵欣欣的,”李永生笑着回答,然后借机发问,“对了,她回山之后,一直没有回来,是在忙什么?”
  “她回去是过生日了,还邀请了我,”杜晶晶很随意地回答,“这次没出来,好像是灵谷交换出了点麻烦,她正在接受调查,应该很快回来吧……”
  玄女宫的灵谷交易,其实是用来收买人心的,象征性的手段,领了交易任务的弟子,从库房里领了灵谷,交回黄金,就算完成任务了。
  一般来说,没人在上面做手脚,但是总有些漏洞,是可以钻的。
  比如说,交易上限是五两灵谷,用五十两黄金交换,大家基本上都是一次就换五两灵谷。
  但是有人凑不齐五十两黄金,就只能交易四两甚至三两灵谷。
  那这多出来的灵谷,做任务的弟子,就能私下用黄金兑换出来,再转手高价卖出。
  在玄女山里,灵谷卖不起价钱,他们也不敢随意卖,但是可以加一点价,将灵谷卖给熟人——这些熟人拿了灵谷,卖到更远的地方,就能卖起价钱去。
  当然,做这种事,得有个度,别人买不起的份额,是弟子们可以揩油的份额。
  而李永生当众表示,想多买灵谷,也没人敢卖给他。
  这点小猫腻,在玄女宫其实不算秘密,敕牌弟子之上,也没谁看得起这点小钱——为这点利益,背个不好的名声,实在不值得。
  宫里也没打算太计较此事,不过一般来说,还是会安排稳重的弟子接这个任务——赵欣欣一直接这个任务,就因为她地位尊崇身家丰厚,理论上讲是不会胡来。
  前一阵,有一名弟子私卖灵谷,同对方起了口角,失手将人打死,结果死者家人跑到巡寮执事处喊冤,说是玄女宫弟子谋财害命。
  这事是赔了点钱,低调处理了,但是玄女宫关起门来之后,狠狠地处罚了那个弟子,而且还彻查交易灵谷的积弊。
  事实上,直到现在,也没人认为,赵欣欣会占这种小便宜,但是流程就是这样,道宫也不可能为她一个人破例。
  杜晶晶三言两语把事情说明白,笑着发话,“过不了几天,她就回来了,正好赵欣欣这孩子的酒楼,我还没有去过,你带我去看看。”
  她说得理直气壮,李永生也没办法拒绝,永馨过生日还邀请了她,他显然不能破坏这一份友谊——虽然九公主可能更愿意见到他拒绝。
  酒家距离这里并不远,两人的脚力,不到半个时辰就到了。
  “我们酒家……赵欣欣也下了点本钱,”杜晶晶站在酒楼之外,微微颔首。
  事实上,这样的小局面看不到她眼里,她只是随口称赞一下罢了,不过下一刻,她的眼睛就是一眯,“咦,门口怎么还有这许多闲人?”
  门口的闲人其实不多,就是四五个,李永生笑着摇摇头,“这些是惹了事的,万一有仇家追来,他们就会躲进酒家避祸。”
  “就是你们规定的那个……酒家之内不得动手?”杜晶晶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很显然,她对酒家的行事,也并不陌生。
  李永生可是不敢随便招惹她,含含糊糊地回答,“其实就是仗了上宫的名头,赵欣欣本是想体会一下开酒家的过程,见证兴盛和衰败,也算是红尘历练,怎奈不开眼的太多。”
  “嗯?开酒家竟然可以见证兴衰?”杜晶晶顿时就是一愣,修道之人,谁会不在意兴衰?
  想了一想之后,她微微颔首,“听起来很有道理的样子,我都有点心动了……我也开个酒家,你来帮我如何?”
  李永生的嘴角抽动一下,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杜晶晶听不到回答,少不得侧头看他一眼,见他那副模样,她忍不住笑了,“是担心赵欣欣不同意吗?我去跟她说,她对我还是很尊重的。”
  你开口,她肯定同意啊,只不过惨的是我,李永生干笑一声,“过两年吧,这两年我的心思,全在这个酒家上。”
  杜晶晶又看他一眼,不再说话,径直走向酒楼。
  他俩回来得已经有点晚了,酒家大厅已经坐了两桌客人,据说楼上包间,也刚刚坐进去一桌,那是要点宫廷御膳菜式的。
  李永生安排小二,给杜晶晶上两个菜一壶酒,自己则是去柜台,拿起账单来看。
  看了没几眼,又来一桌客人,就在这时,张木子也从后门走了进来,坐到了杜晶晶那一桌上,面无表情地发话,“酒量怎么样?”
  杜执事看她一眼,笑了起来,“不用修为驱酒吗?”
  张木子不屑地看她一眼,“跟你喝酒,用修为……那是欺负你!”
  杜晶晶呲牙一笑,“好久没有人敢欺负我了呢,张木子你若是能欺负了我,我答允你个条件。”
  道宫里的司修,不比化修,真的是多如牛毛,但是张木子在北极宫的声名不弱,最近又一直在玄女宫的地盘,跟赵欣欣和李永生一起,狠狠地杀了两场,在玄女宫也算有点名气了。
  “我的条件,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张木子淡淡地发话,“离李永生远点。”
  “是吗?”杜晶晶斜睥李永生一眼,嘴角泛起一丝笑意,“他是你的吗?”
  张木子无语地一拍额头,“你这人……算了,还是喝酒吧。”
  两人不再说话,一杯接一杯地喝了起来,喝了一阵之后,张木子猛地一拍桌子,“你用灵气了!”
  “我没有!”杜晶晶冷哼一声,“输不起就别喝!”
  话音未落,只听得噼里啪啦乱响,却是不远处两桌客人打了起来。


第三百零一章 巡寮之威
  大家愕然望去,发现两桌客人打得煞是热闹,打架的四五个,拉架的七八个。
  当然,拉架的基本上都在偏帮,这也是必然的。
  “住手!”李永生旋风一般冲了过去,大喝一声,“谁再动手,后果自负!”
  这一声实在响亮,动手的人顿时停了下来,纷纷扭头过来。
  一名年轻人却不管这些,抬腿一脚,狠狠地踹向自己的对手,顿时将对方踹出两丈远,连着撞倒了四五张桌子。
  “小子你找死!”不等李永生发话,杜晶晶就拍案而起,手中蓦地多出一把长刀,一抖手腕,空中幻化出一柄巨大的长刀,对着年轻人狠狠地斩了下去。
  “莫要伤人,”两名司修叫了一声,各自掣出兵器,迎向那柄长刀。
  “杜执事,这是欣欣的店子!”李永生也高叫了起来。
  长刀和一枪一棒相撞,发出闷雷一般的巨响,气浪四散,眼看着就要变得不可收拾。
  杜晶晶也有点傻眼,她是要帮李永生,可不是要拆酒家。
  她极力地收起力道,但是现在似乎……有点迟了。
  就在这时,张木子一抬手,掌心虚虚向下一压,空中蓦地出现一股灵气,罩向四周。
  那四散的气浪,硬生生地停了下来,在虚无的罩子里,来回翻滚两下,终于停歇。
  这一手相当地高明,控制住了气浪蔓延,保护了酒家。
  但是杜晶晶却不以为然,她扯动一下嘴角——不过是样子货罢了,若不是我收回了力道,你能控制得住?
  事实确实如此,张木子有掌控之力,但是她并不精擅,若是有个实力相当的修者不买帐,着意要造成破坏的话,她还真的力有未逮。
  “道宫中人?”有人叫了起来,出手的两名女修,全是身着道袍的,一眼就看得明白,“你们也要插手世俗事务?”
  张木子冷冷地看对方一眼,“这是我道友的产业,我莫非能让你们拆了?”
  道宫在朱雀城不能随意出手,但却不是不许出手,占了道理就可以,她出手的目的是保护,自然不怕明说。
  “但是这位道友……”有人看向杜晶晶,愤愤地发话,“却是要取人性命的。”
  “我就是要杀人,那又怎么样呢?”杜晶晶满不在乎地回答,“你们应该感激张道友,若不是她,你们这些人,我统统杀了……居然敢在欣欣的地盘生事?”
  “你狠,”那年轻人终于回过神来,冷笑一声,“敢主动攻击我,少不得……玄女宫得给一个交待出来!”
  主动攻击和被动防护,是不同的。
  “你确定要一个交待吗?”杜晶晶轻笑一声,淡淡地看着对方。
  “那是,必须的,”年轻人点点头,“我是……”
  杜晶晶手一抖,长刀再次斩出,这一次,并没有在空中幻化出长刀,而是白光一闪,年轻人的人头便落地了,“这便是我的交待。”
  大家见状,齐齐地愣住了,死人了啊,这种伤情,就算有断续丹,也是没得救的。
  愣了好半天,才有人战战兢兢地发话,“你竟敢随意杀人?你可知道他是……”
  “我管他是谁,”杜晶晶冷冷一笑,“冤有头债有主,只管冲我来,本人巡寮执事杜晶晶。”
  巡寮执事……大家再次无语,没错,道宫之人在朱雀城不能随意出手,巡寮却是例外。
  这是道宫负责纠察的战斗人员,他们巡查客舍,也负责巡山,遇上该管的事情,就可以动手,不仅仅是在玄女山中,在朱雀城同样如此。
  若是巡寮人员发了失心疯,在城中大街上胡乱出手,官府还能表示一下不满,但是人家在道宫弟子的产业内,帮忙维护秩序,那是谁都说不出话来。
  更别说此人不仅仅是巡寮,还是一个执事。
  有人愣了一愣之后,还倒吸一口凉气,“你是大闹曲江的杜晶晶?”
  曲江位于百粤郡,离着朱雀城并不远,五年前杜晶晶孤身一人冲到那里,杀了一个人仰马翻,最后安然回到了玄女山,百粤郡曾派人来,表示出了强烈的不满,但是最后不了了之。
  他们在这里对峙,李永生却是着人抬了尸体出门,走了好远才放下——离得门近了,也不吉利。
  回到酒家之后,他不耐烦地一摆手,“你们两家,结账以后滚蛋!”
  “喂,你这人怎么说话?”有人表示出了不满,“明明是他们寻衅在先,你怎么不问青红皂白,就要撵人?”
  李永生冷冷地看他一眼,“我不问是非曲直,只说一句,酒家里不许动手!”
  杜晶晶原本都坐下了,拿起了酒杯,闻言斜睥一眼,“怎么,你不服气?”
  那边见状,顿时不做声了,谁敢招惹这个动不动就杀人的主儿?
  那两拨客人只能默默地结账走人,小二看得紧,连砸坏的桌椅碗筷,都要他们双倍赔了。
  不过死了人的那一拨,在离开的时候,都是狠狠地瞪着李永生,如果目光能杀人,真不知道他死了多少回了。
  李永生却是根本不在乎,对于这种有心没胆的人,他心里甚至有些不屑:有种你们去瞪杜晶晶,瞪我做什么?
  不过死的那年轻人,似乎还真有些来历,未末时分,两名捕快走进了我们酒家,四下看一眼,发现杜晶晶和张木子还坐在那里喝酒,顿时就是一怔。
  这两位今天是飚上了,桌上和脚边,放着十几个空了的酒壶,都喝得迷迷瞪瞪的了。
  未末时分,酒家里已经没了客人,捕快冲着一名擦抹桌椅的小二发问,“李掌柜呢?”
  “李掌柜在后院,”小二头也不抬地回答。
  “有人举报,说你们这里发生了命案,”捕快走到小二面前,“我们要了解一下情况。”
  “那您去找李掌柜呗,”小二根本不带看他的,在酒家里待得久了,连小二都不怎么把捕快放在心上了,“麻烦让一让,别挡着我干活。”
  你一个小二,竟然敢这么对我?捕快好悬就想暴走了,不过……在这里撒野,貌似后果会很严重,“了解情况,我们不可能只问一个人。”
  “嗯?”杜晶晶一顿酒瓯,扭头看了过来,“人是我杀的,你有意见?”
  捕快吓得蹭地往后一跳,待看到对方迷茫的目光,他又退两步,战战兢兢地发话,“敢问大人可是巡寮杜执事?”
  “就是我,人是我杀的,”杜执事浑浑噩噩地点点头,大着舌头发话,“不关酒家的事,有什么话,你只管来问我。”
  捕快倒是想问呢,但是看着这位的状态,那是真的不敢问,清醒的时候,杀人都毫不犹豫,就别说目前喝高了这种状态了。
  “您二位先喝着,”他只能苦笑一声,转身溜走。
  出了门之后,另一名捕快低声发问,“去找一下李掌柜?”
  “还找什么啊,杜晶晶非要插手,找见他又怎么样?”这位苦笑一声,又看对方一眼,“我真帮不了太多,那女人杀人不眨眼,你们自己想办法吧。”
  “啧,”另一名捕快咂巴一下嘴巴,无奈地发话,“真是没想到有这么一出!”
  时近傍晚的时候,天上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李永生本来在树下乘凉打盹,被小雨淋醒了,一时就又激起一丝闲愁:可惜永馨不在,不能一起雨中漫步。
  带着这一丝惆怅,他懒洋洋地进了酒楼,来到了柜台。
  因为下雨,晚上的客人稍稍多了些许,虽然是九月下半月了,但是朱雀城依旧炎热无比,眼下有清凉小雨,正是喝酒的好天气。
  这一晚上,竟然来了二十多拨客人,绝大部分就坐在一楼大厅,两边的窗户打开,嗅着湿润清凉的空气,听着沙沙的雨声,真是不尽的享受。
  此刻去包间的,都是不懂得欣赏的蠢货。
  戌末时分,又是三男两女五个人走了进来,身上都是血淋淋的,衣衫被雨水打湿,鲜血顺着衣衫淌到了地上,一步下去,就是一个血脚印。
  一名壮硕的制修抹一下脸上的雨水,高声发话,“小二,今天的座位费买了,通宵!现在只管上菜。”
  这制修也挺惨的,一身短打扮,身上起码三四个血口子,鲜血和着雨水,顺着短裤流下来,在腿上留下一道道血水的痕迹。
  其他人早已找了座位坐下,有两人还卸下了肩头硕大的包裹。
  这种情况,在我们酒家并不少见,很多食客都习以为常了,不过还是有人斜睥一下那包裹,心里暗暗嘀咕:也不知道里面装了什么好东西。
  来者就是客,小二殷勤地上前,拿着菜谱,等待客人点菜。
  就在此刻,门口一阵嘈杂声响起,紧接着,七八个人闯了进来,气氛登时为之一紧。
  小二正待开口呵斥对方,猛地就是一怔:黑衣,方巾?
  整个大厅里,蓦地变得寂静无声。
  一名高阶司修走了进来,四下扫一眼,就盯住了才进来的三男两女五个人,然后他冷冷地发话,“朝安局办事,不相干的人,都滚得远点!”
  居然是大名鼎鼎的朝安局?
  就在这时,有人轻笑一声,“吃酒,我们是欢迎的,想办事……到外面等着!”
  众人闻言,齐齐看去,却发现柜台里,李掌柜的嘴角,泛起一丝不屑的微笑。


第三百零二章 朝安和义民
  朝安局在京城威名赫赫,地方上并不多见,尤其是在朱雀城这种南疆,更是少见。
  有地方上的大势力,敢不鸟朝安局,但也只能在私底下偷偷下手,天高皇帝远嘛。
  然而,正是因为少见,朝安局才越发显得神秘,在地方上的公众场合中,亮出身份的话,没人敢公然不买帐,关于这个机构的传说,真的是太多了。
  朱雀城位于南疆,离京城很远,又由于有玄女宫的存在,极少能看到朝安局的人——真要说起来,这里真有点法外之地的意思。
  但是朝安局的人,真的很少来朱雀城吗?只要不是政治白痴,就知道这根本不可能,只不过如此摆明车马的时候,是真的很少。
  在大家都被惊呆的时候,李永生竟然敢口出狂言,真是令无数人瞠目结舌——这个年轻的制修,好大的胆子!
  就连那高阶司修都不例外,他讶异地看着对方,一时间竟没想到要说什么?
  一名初阶司修狞笑一声,手里的短刀向前一指,“小子,你知道在跟谁说话吗?”
  “我不管你是谁,进了我的店子,就不许动手,”李永生淡淡地看着他,连站起来的兴趣都没有,“要打架,出去打……还有,别拿兵刃指着我。”
  初阶司修眼睛一瞪,抬手就要攻击,猛地听到有人轻哼一声,“慢着!”
  说话的就是那高阶司修,他踱步到柜台前,似笑非笑地发话,“朱雀城确实偏僻了点,你确定听说过朝安局吗?”
  李永生漠然地看着他,“我要说的是,酒家里不许动手,这跟我听说过朝安局没有,毫无关系!”
  高阶司修嘴角的笑容,越发地明显了,“阻止朝安局办事,形同谋反,你现在觉得……还是毫无关系吗?”
  “真是莫名其妙,”李永生冷哼一声,面无表情地回答,“朝安局照样有叛徒,你以为报个名号,就真能定人谋反?不知道你听说过……”
  话说到一半,门口又冲进四五人来,门外也站了十来人,打头的是一个黑脸的高阶司修,他抬手一拱,“听说朝安局捉拿叛逆,我等前来相助!”
  朝安局的带头司修回头看他,微微颔首,“这边远之地,既有无知鄙陋的刁民,也有你等这样心怀忠勇的义民……却也难得。”
  “大人过誉了,”黑脸司修又是一拱手,然后四下扫一眼,“我等该如何配合大人,还请大人示下!”
  带头司修一指那五个受伤的修者,“去将那五人擒下……”
  话音未落,四五个人就冲着那边扑了过去,一路上叮当乱响,不知撞翻了多少桌椅,整个大厅顿时鸡飞狗跳了起来。
  李永生叹一口气,缓缓站起身子来,“真是不给面子啊。”
  带头司修稳稳地站在柜台出口,一边四下乱看,一边饶有兴致地发话,“为啥我就要给你面子呢?你长得俊?”
  李永生看着他,很认真地发话,“我刚才的话没说完,你的脾气太急躁了,这样不好,很容易后悔的。”
  “是吗?”高阶司修看到九公主的两个护卫没有出面,知道对方拎得清轻重,心里暗暗遗憾,看来没法擅入人罪了。
  几句话的工夫,那五个进来的修者就被制住了,整个大厅也是一团狼藉,没一桌不被波及。
  那黑脸司修走了过来,抬手一拱,“大人,人犯已经被擒获,是否到楼上查探一番,看他们是否有余党?”
  带头司修皱一下眉头,“这话……倒也在理,有劳诸位义士了。”
  李永生见状,索性坐了下来,抓完人还不走,明显就是冲着永馨来的,既然是这样,他反倒是不着急了。
  十几名“义士”冲上楼去,挨个地踹开门搜查,那黑脸的司修看到掌柜的年轻人坐下了,又抬手一指,“大人,此人阻拦朝安局办事,是否要拿下调查一番?”
  李永生嘴角,泛起一丝微笑来。
  带头的司修并没有直接回答,对方的笑容,让他生出一些不好的感觉。
  沉吟一下,他缓缓回答,“稍等,此人说我脾气太急,我这人别的优点没有,就是一向从善如流,给他个机会……你刚才想说什么?”
  “呵呵,”李永生笑得越发爽朗了起来,“我刚才想问你……知道黄昊是怎么死的吗?”
  “黄昊?”带头司修狐疑地一皱眉,轻声嘟囔一句,“哪个黄昊?”
  下一刻,他的眼睛猛地一睁,脸色也刷地变白了,“你说的……可是局本部的黄昊?”
  朝安局并不仅仅在京城存在,事实上他们在各个地区有分局,比如眼前这位,就是西南分局的人。
  而局本部,又称总局。
  李永生嘴角噙着笑容,默默地看着他,并不说话,直看得对方鼻头开始冒出毛茸茸的汗珠,才慢吞吞地回答,“我只认识这么一个黄昊。”
  带队司修先是一怔,然后声嘶力竭地大喊一声,“停下,都给我停下!”
  因为过于激动,他的声音都有点走调了,搁在地球界的娱乐小说里,这叫破音。
  黑脸司修闻言,吓了一跳,“大人,您这是何意?”
  “混蛋,叫你的人住手!”带队司修破口大骂,一点也见不到刚才对“义民”的那份赏识了,“尼玛,还杵在这儿干什么,找打?”
  黑脸司修浑身一震,扭头就跑向楼梯,那群义民可还在大肆破坏包间呢。
  带队司修喊了两嗓子,多少宣泄掉一些恐怖的情绪,然后又侧过头来。
  他本来想喝问对方,为何不早说,但是看到那张平静的脸,他下意识地控制了一下情绪,深吸一口气,“你认识黄昊?”
  “见过两面,”李永生缓缓地回答。
  高阶司修什么也不说,就那么看着他,事实上,他现在也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措辞说话。
  李永生等了一阵,才又微微一笑,“一次是在彰德府,一次是在御马监。”
  “御马监,”高阶司修的嘴角抽动一下,脸色越发地白了。
  他是西南局的人,但是朝安局本部和下面分局,还是有相当联系的,甚至他在西南干完这一任,都可能调到总局去。
  他认识黄昊,也听说此人被整死了,至于具体是怎么死的,他没有从正规渠道得到消息,只是听人说,是被御马监的人弄死的,不但死得极惨,死前还被整得倾家荡产。
  不过带队司修知道,这消息虽然是小道传来的,但是应该错不了。
  其实下面分局的人,对黄昊的印象都不怎么样,这家伙下手狠辣,吃相也极为难看,根本不顾及同僚的感受。
  这厮在邺城的时候,一去就夺了雁九的权,也不知道跟同僚分润一二,就连雁九都对他极为厌恶,须知这还是在本部的同僚。
  带队司修听眼前的年轻人说,在御马监见过黄昊,心里就是一揪:不管黄昊的死,跟此人有没有关系,只说此人能进御马监,那就不是好相与的。
  下一刻,他的脸越发地白了,因为他想起来了,说这个消息的人,似乎还提了一句:黄昊是因为惹了人,所以被整死了——这是废话,以丫的身份,不惹人根本不会死得那么惨。
  问题的关键是,黄昊“好像是在彰德府办事”的时候,惹人了。
  他艰涩地咽一口唾沫,低声发问,“彰德府……他对阁下不敬来着?”
  李永生斜睥他一眼,淡淡地回答,“他比你的胆子小一点,没敢指责我是叛逆,只是想禁足我。”
  带队司修的双腿,不受控制地抖动了起来——真的是因为惹了你,黄昊才惨死的吗?
  他很不想相信这一点,但是对方的话虽然少,却将信息完整地串了起来,黄昊因为在彰德府惹了此人,就被御马监抓了,而此人后来又在御马监见过黄昊——那不就是铁铁的报复吗?
  再一想对方说的——“他比你胆子小”,这位双腿软得都快坐到地上了,黄昊都那样了,那么我的下场,只会更惨啊。
  他有心想说点什么,只觉得嗓子眼发干,只能没命地咽着唾沫。
  李永生也不说话,就那么淡淡地看着他,目光中有些微的不屑。
  此刻,黑脸司修已经将“义民”都召集了回来,现场变得再次寂静无声。
  看着在柜台对视的两位,他有心上前说话,却被一名初阶司修拽住了。
  拽人的,正是那才拿刀指着李永生的那位,他已经敏锐地发现,头儿似乎遇到了极大的麻烦——嗯,非常大。
  而麻烦的制造者,似乎就是那个年轻的掌柜,想到自己刚才曾经拿刀指着对方,这位心里也是拔凉拔凉的。
  这种情况下,他怎么能允许别人上前破坏气氛?
  带队的司修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才艰涩地发话,“你如何证明,你说的都是真的?”
  李永生摸出两颗青色的小尖锥,很随意地在手里一抛一抛,漫不经心地回答,“你可以不信,我无所谓的。”
  带队的司修眼睛一眯,认出了青色尖锥的来历,心里仅存的侥幸,也被击得粉碎。
  他重重地叹一口气,“这位掌柜,咱们是不是能换个地方谈一谈?”
  李永生斜睥他一眼,“砸我酒家的时候,你给我面子了吗?”


第三百零三章 戏外戏
  我何时砸你的酒家了?带队的司修很想怒吼一声。
  但是此时此刻,他真的不敢啊,只能干笑一声,“不是我的人动手的。”
  诿过于人,官府怎么都是这副德行?果然是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李永生微微一笑,“你是说,是这帮‘义民’干的,对吧?你可以滚了!”
  他出声撵人,带队的司修反倒是索性拉下了面皮,赔着笑脸发话,“小兄弟,我有事情跟你商量。”
  “做我兄弟?”李永生怪怪地看他一眼,缓缓摇头,“凭你……还差点资格。”
  “好吧,这位大人,”带队司修无奈地改口,“反正我是不会被阁下放在眼里的,无非是听我说两句,万一有用呢?”
  李永生想一想之后,还是点点头,抬手指一下大厅,转身向后门走去。
  带队司修扭头看一眼,低声呵斥,“还不快点恢复原样?”
  说完之后,他抬腿就追了出去,留下一大屋子人面面相觑。
  李永生穿过停马车的院子,推开一扇小门,直接进入了园林中。
  天色很黑,不过园子里到处点着长明灯,不大的小灯,灯头有小拇指大小,外面罩着纱笼,不惧风吹。
  走不远就是一个亭子,亭子里也点着灯,能见度相当不错,李永生并不走进去,而是站在亭子外,背着双手,凝视着雨丝,淡淡地发话,“九公主是最喜欢下雨的。”
  带队的司修很光棍,见状也站在雨里,直截了当地回答,“这事不是我故意做出来的,是有人想借着对付九公主,打击英王的势力。”
  “这点小事,需要你来告诉我?”李永生不耐烦地回答,“而且我很清楚,这不是今上的意思……你能说点有用的吗?”
  你也知道这不是今上的意思?带队的司修心里又是一沉,此人来历,果然不一般。
  所谓眼界的层面,就在这里了,到了某个层次,用心分析的话,自然知道今上不会如此行事。
  但是到不了那个层次,真不敢这么武断地做出判断。
  他勉力笑一笑,“这也是下面的人,妄自揣摩上意,希冀博取一条幸进之路。”
  李永生并不回答他的话,就是默默地站在那里。
  这位见状,少不得就要将过程细细地说一遍。
  眼下京中波谲云诡,下面是纷纷站队,但是总有人不满足于区区的站队,他们想得到更多。
  刻意对付九公主的这位就是了,他先派人,趁赵欣欣不在的时候查税,结果没达到目的,于是又出一计,令人在酒楼里相斗。
  没错,今天在酒楼里打架的那两拨,就是纯粹演了一出戏。
  但是演戏的这帮人真没想到,杜晶晶今天在这里喝酒,而且下手还极狠,直接杀了一人。
  被杀的这位,也是有来头的,义安林家的嫡子,林家是半隐世家族,基本不在朝里出仕,但是跟朝中大佬有联系,跟子孙庙的关系也极好。
  这么说吧,半隐世的家族,相当于子孙庙的爪牙,在帮子孙庙争夺资源的过程中,也能落下不少,所以不用把全部的前途,赌在运修上。
  林家的嫡子被杀,压力就到了捕房那里,但是捕房的捕快,带着林家子弟去酒家走了一趟,发现对方太强势,于是果断地退缩。
  所以晚上才有了朝安局前来折腾。
  林家和捕房怕杜晶晶,朝安局却是不怕的,杜晶晶在酒家杀人,涉及到的虽然是官府层面,但真要归类的话,那是地方事务。
  朝安局出马,查的都是谋逆大案,直接代表朝廷,杜晶晶若是敢伸手去管,那就是妥妥地插手世俗事务——只要朝安局没有当着她的面,抓走玄女宫弟子赵欣欣,她就无权出手。
  换句话说就是,如果朝安局真的抓走了九公主,她都没资格去营救——乖乖上报栗化主才是正确的选择。
  而朝安局,还真没打算抓赵欣欣,真要抓了已经入了道宫的赵欣欣,别说玄女宫,连英王都可能跳出来——你们别欺人太甚。
  朝安局算得很好,而他们来了之后才发现,杜晶晶根本没就现身——他们当然不知道,杜执事喝多了,又没有用灵气解酒,现在还睡着呢。
  所以他们就肆无忌惮地抓人了,等发现滨北双毒不肯出现,他们索性肆无忌惮地破坏酒家,不管怎么说,这也算打击了英王的气焰吧?
  不过朝安局阴人习惯了,心知找一个已经入了道宫的英王女儿的麻烦,有点说不过去,索性找了一批“义民”做帮手。
  这位毫不犹疑地出卖了义民,事实上,他认为自己有出卖的理由,“……尼玛,这些全都是义安林家的人,他们对你们这个酒家,有些怨气。”
  当然有怨气了,这桩恩怨,也不是什么秘密,朱雀城消息灵通的人都知道,玉钩潘家和义安林家对上了,潘家借助我们酒家,躲过了林家的追杀。
  后来两家又狠狠地斗了一场,林家也没占到什么便宜,虽然不能明说,但是暗暗迁怒于我们酒家,实在是再正常不过了。
  要不然中午的时候,林家的嫡子,会不理李永生的阻拦,继续出手打人?
  然后,林家就更惨了,被杜晶晶横插一手,直接杀人了。
  这些事情有点匪夷所思,但是细细一想,其实都很符合逻辑。
  不过李永生在意的是,“原来不止中午是一场戏,晚上躲进来的那五个人,也是一场戏?”
  想一想那五个人的狼狈样,浑身流淌的血水,还有肩头的大包裹,他不得不承认,朝安局在做局坑人这方面,真的是太老辣了。
  “是这样的,”带队的司修讪讪地回答,“那人的目的,不是抓人,而是逼得你们出手……事实上,我还一直拦着你出手,想必你感觉得到。”
  这才是他们算计之处,杜晶晶不方便出手,李永生出手不出手无所谓,若是滨北双毒不出手,他们将人带走,也是狠狠刷了赵欣欣的面子。
  至于说破坏二楼和三楼的包间,根本是那“义民”临时起意做出的决定,反正已经折辱了对方,何不更狠一点?
  李永生闻言,不屑地冷笑一声,“想要站队,有的是手段,这么变本加厉地欺负一个小女孩,真的有意思吗?”
  “这个……我也是受人所托,”这位苦笑一声,又叹一口气,艰涩地发话,“你也知道,我们朝安局,这种时刻不能站错队。”
  朝安局的强势,全部仰仗内廷撑腰,而内廷的权力,来自于天家,别人帮天家打击对手,求到朝安局,他怎么有胆子拒绝?
  但是李永生并不这么看,他仰头看一看黑漆漆的天空,任由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良久,才长出一口气,冷冷地发话,“你有证据表明,英王会反吗?”
  这位听到这话,没由来地身体一抖,艰涩地回答,“我哪里有这样的证据?”
  “那你为什么不能拒绝他们?你要知道,这么做很可能逼反英王,”李永生看也不看他,淡淡地发话,“朝安局负责的是调查谋逆大案,不是制造谋逆大案!”
  这司修顿时张口结舌,不是他无话可说,实在是真话说出来,并不好听。
  犹豫一下,他还是吐出了实话,“只要能尊奉今上的正统,让天家看清楚民心,英王反不反的,并不重要。”
  “什么民心,无非是投机取巧之辈!”李永生冷笑一声,“无中生有制造冤屈,也算民心?林家借机报复,也算义民?你真够无耻的。”
  “呃,”司修终于发现,自己确实说不过对方,但是他觉得,自己的行为,其实也有正面意义,“这些事的发生,有助于黎庶辨清正统。”
  李永生被这歪理说的,竟然有点无言以对的感觉,“我见过颠倒黑白的人多了,说句良心话,你绝对排得上前三,明明是自家无耻的钻营手段,竟然能被你说得如此正气凛然。”
  “恶意构陷英王之女,就能辨清正统了吗?没准就将人逼反了,纯粹的唯恐天下不乱!”
  “跟我无关!我只是帮忙的,”这司修叫了起来,“我若拒绝帮忙,没准自己都会被构陷!”
  “少扯淡了,”李永生一摆手,“现在并无外人,你再这么推卸责任,那你滚吧!”
  拒绝帮忙就会被构陷?这纯粹胡说八道,朝安局真不想参与的话,一句话就解决问题了——帮忙可以,你们有证据,英王要反吗?
  没有实证的话,朝安局完全可以置之不理,这种妄言都要处理的话,朝安局根本忙不过来。
  这位一看,对方虽然年轻,但是门儿清,他也就不说那些无意义的话了,“当然,也是我贪心太重,想赚点小钱,这世道没钱不行的,不过你也看到了……我真的试图拦你出手。”
  没准你是等着我出手,一举擒获呢,李永生心里冷哼一声。
  不过对这种没节操的家伙,他也懒得再费嘴皮子了,“闲话少说,你就告诉我,是谁要对付赵欣欣?”
  “这个……”高阶司修犹豫一下,“具体我也不是很确定。”
  “嗯?”李永生淡淡地看他一眼。


第三百零四章 利益动人
  带队司修被这一眼看得魂飞魄散,“我说的是实情。”
  李永生轻笑一声,“果真好胆啊,好了,你可以走了。”
  这位又怎么敢走,少不得叫起冤来,“我是真的不知情……不过,我有猜测!”
  李永生等了一等,才又冷哼一声,“怎么,要我求着你说?”
  这位沉吟一下,才硬着头皮发话,“敢问阁下手中的青色尖锥,得自于何人?”
  这青色的小尖锥,可以破甲,也有能够爆裂的,散发出白雾和毒气。
  朝安局里类似的阴毒物事不少,他一眼就能看出,此物绝对出于朝安局。
  但是朝安局里用这个东西的人,也不是很多。
  首先,朝安局里的修者流派众多,也就是所谓的“党外无党,帝王思想;党内无派,千奇百怪”,选择使用这种东西的人,也是特定的群体。
  其次,这东西的威力不小,司修之下不许使用,就像地球上的小警察,出去办案,可以带一把手枪,着了急也能带步枪,但是带着迫击炮出去,就不太可能了。
  能制造大规模混乱的东西,不可能被级别很低的人掌握。
  对这个问题,李永生本来不想回答,但是这厮实在太过圆滑了,蒙混过关的手段,非常娴熟,为了挖出幕后指使者,这个问题还是不能回避的。
  沉吟一下,他缓缓发话,“我来朱雀城的时候,是在七月份,有同行者。”
  “七月份?”这司修的眼珠转了好一会儿,才恍然大悟,“原来阁下跟雁九识得?”
  李永生并不回答,其实他认为,雁九没准现在还在朱雀城周边活动。
  但是这名司修,却是已经能肯定自己的猜测了,于是苦笑一声,“你认识她?也不早说……我跟她很熟的。”
  李永生淡淡地看他一眼,“认识她,很值得骄傲吗?我有必要乱说?”
  这位却是没在意,他眼珠一转,又想到一件事,忍不住浑身一抖,“你……诛杀卓源,就是你的人吧?”
  他跟雁九确实挺熟,知道雁九在壶瓶山曾经遇袭,而袭击者就是军中高手卓源带队。
  此事在朝安局也相当轰动,事实上大家都清楚,除了卓源,出手的全是博灵军役使连鹰的部下,这是一次跨郡的袭击,连军役使因此也被调查,军中的前景基本上完蛋了。
  因为事关重大,就算在朝安局里,这也是不能随便提起的。
  不过雁九是因此很出了一点风头,竟然在设伏的军队围杀中,逃出了生天,杀了数名司修,竟然还……斩杀了一名化修?
  有那些关系好的,少不得就要私下问一问:你为何如此狂拽酷炫吊炸天?
  雁九也无法将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少不得就含含糊糊地回答:我有同伴的。
  朝安局里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知道她是被李永生牵连了,但是既然下了封口令,一般人就不可能知道得太细。
  这名司修便是如此,他知道雁九跟同行的人里,有实力强悍的人,但是人家不说,他总不能逼着说。
  待他想到,这掌柜伙同赵欣欣,能除掉两名刺杀的化修,那么显然,也具备杀掉卓源的实力。
  李永生讶异地看他一眼,无奈地摇摇头,又抬头看天,“你找事的时候,就不知道先打听一下对手?”
  这位讪讪地一笑,既然有个共同的熟人雁九,他说话就变得直接了许多,“朝安局办事,何须打探对手背景?你们杀得了化修,我们不是也上门了吗?”
  “没了那张皮,你屁也不是!”李永生厌恶地哼一声,“好了,圈子兜得够了吧,谁让你来的?”
  这位叹口气,“百粤郡务房长齐晓哲。”
  “郡务房长?”李永生讶异地一扬眉头,“还是百粤郡的,这厮是疯了吗?”
  “出面找我的是他,但是我觉得,他没有那么大的胆子,”这位是越来越配合了,“他跟郡守崔正鸿交好,我觉得极有可能是受崔正鸿指使。”
  李永生的眉头微微一皱,“崔正鸿这么做,能得到什么?”
  都已经是一郡的郡守了,再往上走也没有多少空间了,关键是郡守的提升,真不是一点半点小事能实现的,如此为难一个小姑娘,真的好吗?
  “以我的分析,崔正鸿很可能是想调回京去,”朝安局的人做别的不行,论起情报分析,他认第二的话,没谁敢认第一,“崔郡守本是北人,在南方为官二十余年了。”
  中土国的规矩,地方官必须是异地委任,三司六房或者还可以商量一下,郡府主官则必须是如此,携带的家属都不得超过三人,而且不得在当地娶妻生子。
  这一点,就极大程度地保证了主官祸害辖地的可能,就算主官强势,可中土国的家族势力极大,在短短的几年任期内,真不容易搞定当地。
  崔正鸿出京之后,曾任了五年南桂郡守,后又在海西郡做了六年郡守,人在外地,身边少亲人不说,连气候他都不喜欢。
  十一年郡守下来,本来想着无论如何也该回京了,结果又被放到百粤做郡守,理由居然是……“熟悉南方风情”!
  眨眼四年又过去了,连上他此前做知府和同知的日子,不知不觉,他已经在南方待了二十余年,根本没有回京任职的机会。
  那么他此次授意人为难赵欣欣,没准真的是想用这种比较激进的手段,被今上看到眼里,调回京城。
  李永生想了好一阵,才接受了这个可能性,不过他还是有点怀疑朝安局的操守,“你小子不是想唆使我对付崔正鸿吧?”
  “对付他还真简单,”这位傲然地回答——我们对付九公主要小心翼翼,对付此人,你忘了朝安局是干什么的了?
  “只要局里发话,呼吸之间,我们就能拿出太多证据扳倒他……而且,绝对不是伪证!”
  “局里发话?”李永生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看来我想麻烦你办这事儿,是不容易了?”
  “是不容易,”这位点点头,很光棍地表示,“封疆大吏,不是那么好扳的,朝安局听起来很吓人,但是跟那些雄厚的势力相比,什么都不算,他们对付不了整个朝安局,但是对付个人,那太简单了……要说黄昊此人,还是魏内辅亲信,可不是也死了?”
  李永生听他这么说,也懒得再挤兑对方,“这齐晓哲区区的郡务房房长,为何敢直接出头,寻衅九公主?”
  郡务房不在三司六房之列,严格来说,就相当于地球界的省委办公厅,主要为郡守服务,但这个位子的人选,也是巡荐部指定的,郡守没权力干预。
  当然,郡务房长跟郡守不合的话,郡守可以上书,要求调走这个不听话的大管家。
  “齐晓哲?”朝安局这位不屑地笑一笑,“他本是西海郡里一知府,又干了几年郡务房长,想升同知了呗。”
  这尼玛……是逮着我家永馨,组团刷声望?李永生心里真是不痛快,但是最坑的是,就算他不痛快,还没办法多说什么。
  非常时期,官员就是要站队的,而官员的考核,也确实涉及到了这些因素。
  有气没处撒,他少不得恶狠狠地瞪这厮一眼,“你呢,你想得到什么?”
  “我特么上当了,”这位抬起手来,狠狠地给了自己一记耳光,“我就是个小虾米,收了一千两黄金,早知道这儿有您在,我哪儿敢来啊?”
  李永生抬起手来,抹掉脸上的雨水,淡淡地发话,“升不了官吗?”
  这位苦笑一声,“朝安局升官,哪里有那么容易?就这么屁大的一个衙门。”
  事实确实如此,朝安局是极威风的,但是编制太小,内廷下面的一个局,相当于副部级,跟规划司这种副部级还不一样,规划司干得好了,可以跳到其他院部去,继续升迁。
  但是朝安局做到副部,就是顶到头了,升无可升,所以朝安局里化修遍地走,司修不如狗,强势是没问题的,升官是不用想了。
  李永生沉默半天,缓缓地发话,“扳倒英王,你总可以升官的。”
  这位闻言,噗通一声就跪下了,根本顾不得身下的石板路上,到处是水——没法不跪啊,扳倒英王,这是该他琢磨的事儿吗?
  他苦苦地哀求,“我真的是只想赚几个小钱,李掌柜你饶过我这一次吧。”
  “你可以离开了,”李永生一扭身,走进了身后的小亭子,然后一抬手,亭子里的石桌上就多了一壶酒,和一个青色的酒瓯。
  “李掌柜,”这位又叫了一声,声音虽然低,却异常凄厉。
  李永生一抬眼,冲某一处望了一眼,抬手给自己倒酒,嘴里却说,“你也喝两口吗?”
  跪在地上的这位有点迷糊:请我喝酒?
  蓦地,亭子边就多了一个人影,一身道袍遮不住火爆的身材,一双桃花眼中,带着些许的朦胧和茫然。
  “不喝了,头还疼呢,”杜晶晶懒洋洋地打个哈欠,又侧头看一眼跪着的那位,“滚!告诉义安林家……有种来找我。”


第三百零五章 内讧
  杜晶晶来了有一段时间了,她虽然下午喝多了,但那是她没有用灵气驱酒。
  身为高阶司修,该有的警惕性,她还是不缺的。
  刚才我们酒家折腾得那么厉害,只那些灵气的波动,就足够惊醒她了。
  她醒了,张木子也醒了,两人睡在一个屋子里,原本还约定,晚上还要接着喝呢,见状谁也不好意思用灵气驱酒。
  走出来之后,看到我们酒家没了啥反应,就站在雨里醒一醒酒。
  然后她俩走过来,想了解一下情况,正好看到李永生带人走进了园林。
  那二位的对话,她俩听到了一小半,不过有一小半就足够了,足以证明这是朝安局有计划的陷害,而不是酒家做错了什么。
  所以,杜晶晶在现身之际,有几分醉意,也有几分杀气——她是不能随便对朝安局出手,但是朝安局的人设局陷害玄女宫弟子,她既然知道了,也不能不管。
  对方若是敢强硬的话,她不介意再杀一个人——哪怕是朝安局的。
  朝安局的这位,也真够草包的,事实上,搞情报工作的,最擅长分析利弊,发现自己可能会被当场斩杀,他软得比谁都快,“我这就走,马上走!”
  看着他狼狈而逃,杜晶晶打个酒嗝,大声发话,“欺负了我玄女宫的,都还回来,要不别怪我不客气……呃儿。”
  “你这点酒量,行不行啊?”张木子也跟着走了过来。
  “女人,不能说不行,”杜晶晶一指桌上的酒壶,“来,咱们接着来,永生……你也一起。”
  “我……前面酒家,我还得招呼一下,”李永生站起身来,逃命一般地跑了。
  没办法,杜晶晶对他的心思,别说赵欣欣感觉到了,就连张木子都看出一二来。
  身为人见人爱花见花开的男主角,他当然也能感受到。
  必须指出的是,虽然身为仙界下来的观风使,对当地土著有些轻视,但是杜晶晶是一个要修为有修为,要相貌身材有相貌身材,要家世背景有家世背景的女修。
  这种女修对他有意思,他还是忍不住要生出点自得开。
  没办法,男人就这样。
  其实换了女人也差不多,有优秀的异性赏识,总是一件令人身心愉悦的事。
  若是被吴妈妈这种相貌的女修追求的话,李永生恐怕就有杀人以绝后患的心思了。
  不管怎么说,他是必须要跑的。
  来到酒楼,他发现场面已经好了不少,桌椅板凳都归位了,打碎的碗碟,也正在被清理中,不少来吃酒的客人,已经重新坐了下来,不过酒菜一时是上不来的。
  但是坐下来的客人,也不着急催酒菜——这是难得一遇看热闹的时候,酒菜算什么?
  众目睽睽之下,李永生面无表情地走进柜台,“所有酒菜,重新上一份,算是我们酒家送的,遇到这种无妄之灾……对不住各位了。”
  众多看客纷纷扭头,看向在场的朝安局人马。
  “钱都算在我们账上,”那名拿刀指着李永生的初阶司修发话了,他居然能笑得出来,可见朝安局的奇葩,真的是不少,“今天打扰各位了,我们给大家赔个不是。”
  尼玛,这明明是朝安局也在酒家吃瘪了,诸位看客里明眼人很多,顿时就交头接耳了起来:没想到九公主不在,这酒家依旧是这么强势,连朝安局都要认栽。
  他们真的想错了,赵欣欣要在的话,朝安局还真的未必买账。
  不过这就是题外话了,只见年轻的掌柜轻笑一声,“今天酒家还损坏了不少东西。”
  “我们赔,”初阶司修早得了机宜,哪里还会再炸刺?他笑着发话,“钱不是问题。”
  “我们不缺钱,”李永生淡淡地发话,“怎么砸的,怎么修好,要一模一样。”
  修好容易,一模一样真的难,想要刁难人的话,这四个字足以让人倾家荡产。
  初阶司修先是一怔,赔钱不行,还得负责修?
  不过下一刻,他就理解到了其中的用意:朝安局砸了人家的店,不能一走了之,人家不要钱,就是要看朝安局派人来修!
  这梁子,真的结得有点大。
  他想一想之后,点一点头,“好的,敢问阁下还有什么吩咐?”
  李永生下巴微微一扬,冲着某个方向。
  他不说话,但是酒家的小二看懂了,于是抬手一指,“那五个人,你们还想带走?”
  小二指的五个人,正是一开始引得朝安局追进来的五人。
  李永生知道,这五个人是朝安局设下的套,但是小二并不知情,他就觉得这五个人若是被这么带走,对酒家的信誉,会造成很大的冲击。
  正好李掌柜做出表示了,他就要将人留下来。
  事实上,李永生也是这个意思,你今天来扫我的面子?我还真就不让你扫!
  至于说这五个人是朝安局的托儿?这真无所谓,朝安局的人不说,谁知道呢?
  听到这话,朝安局的人脸上的表情,真的是要多精彩有多精彩了。
  倒是那带队的司修有担当,略略沉吟一下,就干脆地一点头,“好的,走吧。”
  刚才闯进来的人,闹哄哄地离去,而那五个托儿愣了一愣之后,也不动声色地坐下了。
  就在此刻,只听得李永生大喝一声,“你们,留下来!”
  他指的正是那一群义民,见到那黑脸司修一脸的愕然,他冷笑着发话,“既然不是朝安局的人,敢砸我酒家东西,就想这么走了?”
  黑脸司修的惊讶,只维持了一两息,然后他就冷笑一声,“我等捉拿反贼,为国前驱,凭你个小小掌柜,也敢口出狂言?”
  我是帮朝廷办事呢,你算什么东西?
  李永生冷笑一声,抬手一拍,“还是留下来的好,别找不自在。”
  人影一晃,两个人就出现在了酒家后门,一名高大的老者,一名佝偻老妇。
  滨北双毒早就被玄女宫警告过了,不许随意进出玄女山,所以也就乖乖地待在园林里。
  刚才酒家的变故,他们也看到了,但是不用李永生说,他们也知道,不能对朝安局出手。
  现在小李搞定了朝安局,出声相召,他们自然要露面。
  见到突兀出现的两人,黑脸司修顿时倒吸一口凉气,赶忙侧头看向朝安局的人,“他们……他们出现了。”
  “关我们屁事,”拿刀的那初阶司修冷笑一声,此事若是发生在半个时辰前,那是大好事,现在已经知道撞上了铁板,他怎么再会为林家张目?
  要不说情报机构的人不值得托付,风头一旦不对,翻脸比翻书还快。
  倒是那带队的司修有些担当,“李掌柜,总不能寒了义民的心,你说呢?”
  两人都知道,这群人就不是义民,但他还是这么说了,因为从刚才的对话中,他感觉到了,这个年轻的制修,似乎是有些家国情怀的。
  当然,人家若是执意不饶人的话,他也没什么更好的法子来开脱。
  咦?李永生颇感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你小子自身都难保,还敢替别人求情?
  不过身为观风使,那些正面、积极的东西,他还是要提倡的,虽然他知道,这“义民”之说纯属扯淡,但是……别人不知道不是?
  而且他也不想点明,虽然这会令他很不开心,但是维护好赵欣欣,才是他的目的,就连眼前的酒家,也不过是身外之物。
  于是他微微颔首,“哪怕是义民,也不能打着朝廷旗号,破坏私人财物,留下百两灵谷,就可以滚了!”
  那黑脸司修闻言,勃然大怒,“你这是想敲诈?”
  李永生淡淡地看着他,“我求你来砸我酒家了吗?”
  黑脸司修看向朝安局那位,“靳大人,你说句公道话吧。”
  李永生闻言,冷笑一声,“我都不知道他姓靳,你倒是知道了?”
  不用他说,在场的明眼人很多,听到“百两灵谷”的说法,大家明白了,这绝对不是普通的义民,一般的纠纷,拿银元或者黄金赔偿就行了。
  涉及到灵谷,还是“百两”这个级别的,义民的身后,绝对是有大势力支持的。
  朝安局那司修,此刻也顾不得丢人了,对方的说法,毕竟还是比较隐晦的,“好了,百两灵谷就百两吧,不是我说……你们今天确实冲动了一点。”
  黑脸司修再次愕然,“你的意思是?”
  “这里是英王九郡主开的酒家,哪个让你们胡来的?”这位也是变脸高手,闻言脸就是一沉,“你若不赔偿灵谷,我也没法帮你。”
  “你!”黑脸司修怒视着对方,心里这个气,真的没法说。
  但是侧头看一看,滨北双毒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他又忍不住有点气短,“靳大人,谁会随身携带百两灵谷在身上?”
  靳大人看一看李永生,又看一眼黑脸司修,沉吟一下,然后苦笑一声,“我可以借给你。”
  林家的势力之大,是他也要忌惮的,朝安局的人全身而退,却将林家的人陷在这里,林家真的发作起来,他也会头疼。
  黑脸司修气得笑了,“靳大人肯借我,那自然好说了,不过……我能找到的灵谷也不多。”
  靳大人脸一沉,“你不想借,那就算了。”
  真是给脸不要的混蛋东西!


第三百零六章 清心茶
  不得不说,林家能繁衍千年,成为半隐世家族,还是有点底蕴的。
  见到朝安局的人都认栽了,那黑脸司修想了一下,最终还是答应借对方的灵谷。
  有意思的是,靳大人随身,也没有带多少灵谷——对司修来说,灵谷的作用就少了很多,而且运修并不是灵修,对灵谷没那么看重。
  于是他跟李永生商量,“灵谷我也没有随身携带,先欠着行吗?”
  “无所谓,十天之内拿来就行,”李永生微微一笑,“你若想不给,也随你!”
  靳大人怎么敢有不给的想法?黄昊那种守财奴,都被御马监折磨得吐出了不少积蓄,而他跟李永生的梁子,眼下还没有揭过。
  于是他勉力笑一笑,“十天是吧?我肯定送到……”
  一群人狼狈地从我们酒家退出,行动的失败,让大家都没什么兴趣说话。
  在雨中走了一段路之后,黑脸司修出声抱怨了,“靳大人,你这借灵谷,是要干什么?”
  对酒家的为难,其实是百粤的郡务房长齐晓哲,以及义安林家推动的,朝安局只是被他们请来,做幌子的。
  而且以林家的势力,对朝安局不需要太恭敬,他们不需要在京城发展,底蕴又深厚,所以他这话的语气,竟然……有几分问罪的意思?
  靳大人心里正不高兴呢,闻言冷笑一声,“那你刚才可以别借啊,我求你借了吗,我不借给你灵谷,你走得出去吗?”
  黑脸司修再次愕然,“九郡主的势力,竟然如此之大,连你们朝安局都要缩了?”
  缩了?靳大人闻言大怒,“你义安林家号称隐世家族,不是也缩了吗?”
  黑脸司修狠狠地瞪他一眼,“靳大人果然不愧出身朝安局,收钱时是一副嘴脸,缩头时又是一副嘴脸。”
  靳大人听到这话,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火气,“尼玛,不知道死活的东西,你眼瘸招惹了狠人,老子还没找你算账呢,你还跟我叽歪?”
  黑脸司修眉头一皱,阴森森地发话,“你竟然敢骂人?”
  “老子还敢杀人呢,”靳大人冷哼一声。
  他的手下闻言,齐齐围了过来——一副一言不合就要出手的样子。
  “算了,”靳大人再次出声,制止了手下,然后转身就走,“老子忙着自救,没空搭理你们。”
  看到一行黑衣人消失在雨夜里,林家的人也愣住了,那名李掌柜,到底是什么样的来头?
  大名鼎鼎的朝安局,连英王九女都不放在眼里,竟然会如此害怕那厮?
  我们酒家之内,随着朝安局及义民的人离开,酒菜再次上了上来,不过这一次,酒客们的喧哗声就小了很多——这酒家的来头,委实太可怕了一点。
  李永生懒洋洋地坐在柜台里,想到赵欣欣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回来,也是有点头疼。
  杜晶晶则是跟张木子又拼酒拼了一个通宵。
  第二天一大早,有两名司修上门,说是来修补昨天弄坏的桌椅门窗。
  司修出面,肯定就是要借用气运修复了,就像九公主修建酒家,请人用了道术一般。
  两名司修大致看一下,觉得活儿有点多,又找来一名司修和四名制修,一直忙到下午,才将酒家全部修补好。
  酒家没有管工钱,倒是中午的时候,管了一顿饭,这些人忙完之后,确定酒家满意,没有二话转身就走。
  那五个托儿,在他们之前就悄然无声地离开了。
  接近傍晚的时候,一辆马车驶来,进了院子都没停,直接驶向了通往园林的小门。
  院子里的大厨和小二见状,也不敢拦着,马车上可是挂着水月庵的标记。
  进了园林之后,马车停了下来,赵欣欣和邓蝶走出马车,车里旋即响起一个声音,“好了,也算把你们送到了,我回水月庵。”
  “风真人,到弟子的别院了,”赵欣欣一躬身,恭恭敬敬地发话,“既然来了,还请小住几日,容弟子尽一番心意。”
  “我还差你这番心意不成?”风真人在车里淡淡地发话,“无非是答应栗化主捎你们一程。”
  赵欣欣眼珠一转,“有人说,在酒家观风,可以知兴衰。”
  “这话确实不假,”风真人笑着回答,她是经师,对这些理论精通得很,不过她若真想体验的话,水月庵旁边的客栈,可就是道宫的产业。
  然而转念一想,那客栈是水月庵的,这里却是宫中弟子的,比那边还方便一些,她下了马车,“也好,我便看一看你的经营之能……此地风物果然尚可。”
  “小小别院,简陋得很,怠慢风真人了,”赵欣欣笑着回答,“尚幸还算清净……咦?”
  下一刻,她木呆呆地看着前方,那里树木掩映之处,有一个小亭子,有三人正坐在那里品茗。
  风真人见状,也抬眼看去,然后就是一愣,“咦,杜晶晶也在?”
  李永生坐在杜晶晶和张木子中间,一边品茗,一边给她俩讲故事。
  没办法,这俩姑奶奶太能折腾了,醒了就喝,喝了就睡,睡起来再喝……你说你们都是司修了,斗这小孩气干什么?
  要是这俩在我们酒家之外喝,他绝对不管,但是在这里,他不能不管,所以他请二人品茗,然后讲一些有趣的故事。
  猛然间,他感应到了什么,抬头一看,顿时愣住了。
  “风真人您这边走,”赵欣欣指向了另一个方向,笑眯眯地为她引路。
  “不用,前面的亭子就不错,”风真人淡淡地发话,也不容她反对,快步走了上去。
  喝茶的三人见状,忙不迭站起身来,拱手作揖,“见过风真人。”
  “不须这些虚礼,”风真人一摆手,若眼前仅仅是杜晶晶,她就生受这一礼了,不过还有两名外人在,尤其是张木子,她不能视同为宫中晚辈,自然就要做出个长辈的样子。
  然后她选个石凳坐下,这才发问,“杜晶晶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杜晶晶犹豫一下,硬着头皮回答,“听说这里的酒家有些意思,特来观摩,顺便帮赵欣欣看一下家,打发几个不开眼的鼠辈。”
  “不开眼的鼠辈?”风真人的眉头一皱,她对赵欣欣的观感,其实一般,对杜晶晶甚至有点不待见,但是听说有人居然敢对玄女宫弟子的产业下手,火气顿时就来了,“说说看。”
  少不得,杜晶晶将经过说一遍,说完昨天中午的事儿,又讲一遍昨天晚上的事。
  “多谢杜大人出手,”赵欣欣听完之后,冲杜晶晶一拱手,微微一笑。
  不过这个笑容里,似乎有点说不出的味道。
  “义安林家?”风真人的眉头又是一皱,她本来死慈眉善目的样子,眼下看起来,脸色却是极为阴沉,看得出来,她也知道林家。
  不过下一刻,她就侧头看向杜晶晶,“林家跟你不是同源吗,你下这么重的手?”
  杜晶晶的脸也黑了下来,“凭他们还不配跟我同源,再说了,下手之前我也不知道那是林家。”
  她这种语气跟风真人说话,真是非常失礼的,治个不敬之罪都够了。
  风真人却也没计较,只是冷冷一笑,“既知他们行事不妥,你不要学他们行事。”
  “嗯,”杜晶晶哼一声,很是有点不情不愿的样子。
  风真人又侧头看向赵欣欣,“我说小赵,你身上的事儿还真多,怪不得化主托我护送你过来,以后你的护卫,还是多跟着你吧。”
  赵欣欣想一想,缓缓摇头,“未上司修,我不好破例。”
  玄女宫的敕牌弟子,是有资格带非道宫护卫的,那些护卫甚至可以进入外九峰候命。
  当然,外人终究是外人,弟子一旦出山,护卫必须跟着离开。
  风真人无奈地摇摇头,这么一个非制修弟子,惹麻烦的能力,真是堪比化修了。
  反正既然赵欣欣坚持原则,她也无法再说什么,“你们聊吧……给我倒杯茶。”
  邓蝶上前来倒茶,赵欣欣则是看向李永生,“酒家里……都收拾好了?”
  “收拾好了,”李永生很随意地点点头,“幕后指使者,我也帮你问出来了……”
  他将其间经过讲述一遍,“现在,你看要不要对付一下崔正鸿和齐晓哲?”
  赵欣欣瞥一眼风真人,发现她专心地品茶,才沉吟一下回答,“崔正鸿就算了吧,这是一方大员,动了的话影响稳定。”
  “这么做也好,”李永生听得很明白,崔郡守不能动,那齐房长却是可以动的。
  “风真人您在这儿稍微歇息片刻,”赵欣欣冲风真人微微一笑,“我和李掌柜去酒楼里看一看,然后回来给您安排住处。”
  “何须安排住处?”风真人微微一笑,“你只管去忙好了,这园林也不小,哪里住不下我?”
  到了化修的境界,对这些凡俗条件,真的很无所谓了,她也不需要借此彰显身份。
  赵欣欣跟着李永生一路缓行,出了园林的小门,才冷哼一声,“李掌柜的茶叶不错啊,能给我匀点吗?”
  “这是宁致远给的,”李永生没好气地看她一眼,“你家里能少了这些东西?”


第三百零七章 雁九上门
  赵欣欣见李永生拒绝,冷哼一声不再说话,进了酒家也是黑着脸,上上下下地看了一番之后,才咬牙切齿地发话,“这些混蛋,未免欺人太甚了!”
  “想报复吗?”李永生淡淡地发话,“交给我了。”
  “真是身入道宫也不得宁静,”赵欣欣长叹一声,“朝安局那边,你适可而止,不过那个齐晓哲……我实在是不能忍了。”
  “没问题,”李永生点点头,他一般是懒得跟人计较,但是自家伴侣受气,他当然要出头,“想怎么处理他?族诛还是只杀一人,亦或者撸掉他的官职?”
  “撸掉官职……”赵欣欣沉吟着发话,“太便宜他了,找我碴儿的人这么多,好不容易找到两个正主儿,有一个还不能动,账就只能全算到这厮头上了。”
  咱说话不要这么大喘气成不?李永生心里暗暗吐槽,同时点点头,“干掉他?这最简单了。”
  他不认为赵欣欣想诛对方全族,太容易引起轰动了,甚至比拉崔正鸿下马还要难上很多。
  对他来说,干掉齐晓哲,其实是最简单的选项,比撸掉官职还容易做到。
  “但是我不能这么做,”赵欣欣遗憾地嘬一下牙花子,“算了,罢免了他吧。”
  “我说你说话,能不能别这么大喘气?”李永生有点受不了啦,“确定是罢免他?”
  “当然,”赵欣欣点点头,然后迟疑地发话,“我是想着,罢免他的话,有点不方便,倒是杀死他,更为简单一点。”
  这不是废话吗?李永生笑一笑,你那俩护卫悄悄走一遭,基本就取下对方人头了,了不得再遮蔽一下天机。
  不过,“你要是觉得罢免他不容易,我倒是可以帮你想一想办法。”
  “你?”赵欣欣愕然地看着他,“你能罢免了他?”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她对他的了解也算深了,知道这家伙在官府里的助力不少。
  但是他认识的人里,能罢免官员的人,却是没有,宁致远够狠了吧?那家伙杀人没问题,罢免官员这种事,还真不可能跟今上张嘴——弄臣就要有弄臣的觉悟,有些事不能掺乎。
  李永生淡淡地回答,“你若相信我,就交给我办好了。”
  赵欣欣沉吟片刻,大有深意地看他一眼,“你似乎打算全面介入我的生活?”
  没错,我就是要追得你上蹿下跳!李永生微微一笑,“你的过去,我来不及参与,你的未来,我必将休戚与共!”
  赵欣欣低下头,不让他看到自己嘴角的笑意,只是伸出左脚,不住地在地面上来回摩擦,“你的未来……好像有很多人盯着吧?”
  可惜看不到大长腿啊,李永生盯着她,觉得这一身道袍着实可恶。
  他挠一挠头,低声解释,“这个,我是等你等不到,去水月庵打听消息,无意撞到了杜晶晶,她非要过来看一看,你看……你都跟她交好了,我也不能替你得罪人不是?”
  赵欣欣轻哼一声,头依旧是低着,“何止杜晶晶呢?还有永馨什么的……”
  李永生才待解释,就听到一个沙哑而不失性感的女声传来,“永生!”
  赵欣欣抬头看一眼,转身走向了柜台——快到营业时间了。
  李永生狠狠地瞪了那女人一眼,赶紧追到柜台,低声解释,“那是朝安局的人,一起战斗过的伙伴,你不要想歪了。”
  亏得赵欣欣不是地球人,不会问出“在哪里战斗”之类的话,不过她明显还是有点想歪了,她微微一笑,“看来你要参与很多人的未来啊。”
  “柜台给我,”李永生低声发话,语气却是斩钉截铁,“你若是不想接待风真人,就站在这里,听我跟她说话,这总可以吧?”
  赵欣欣看他一眼,淡淡地发话,“邓蝶也能收账,我教给她了。”
  李永生挠一挠头,“但是遇到突发事件……她可以应对吗?”
  “那好吧,”赵欣欣转身就走,“那你就在这儿跟她聊吧。”
  这才是……李永生狠狠地一拍额头,“好吧,你去喊邓蝶,反正今天化修多,不怕别人惹事。”
  “谁再惹事,我真的诛他全族,”赵欣欣冷哼一声,向后门走去,“我受够了!”
  不怪她如此暴躁,连续遇刺不说,产业也接二连三被人找碴,换个人估计都得疯了。
  雁九是挑通眉眼之辈,见两人的状况,就没有上前凑热闹,待赵欣欣离开,她才走上前,笑着一拱手,“许久不见,改行做酒保了?”
  李永生斜睥她一眼,“姓靳的怎么不来?”
  雁九冲他抛个媚眼,微微一笑,“他来了,不敢进酒家而已。”
  说话间,邓蝶就走了进来。
  李永生知道,雁九此来必有说法,既然永馨心里也有疙瘩,又有人帮着看柜台,想一想觉得还是让出柜台为好。
  两人走入小院,雁九也知道他的性子,直接表示,“我本来是在巴蜀郡的,漏夜赶来,你把靳大人吓坏了。”
  “是我吓坏了他?”李永生一伸手,又抬眼看一看天,不知道什么时候,天上又下起雨来,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通透,“是他找上门来的吧?”
  “总之,他也修了酒楼,还代人垫付了灵谷,”雁九叹口气,“我这人朋友不多,他算一个,给我个面子,到此为止行吗?”
  听到这话,李永生就想答应她,他不是一个咄咄逼人的人,但是想到赵欣欣可能躲在某处偷窥,他还是摇摇头,“这事儿你跟我说没用,去跟九公主说吧。”
  “呵呵,”雁九笑了起来,笑声听起来有点轻浮,“都说你跟九公主是两位一体的,你从博灵赶来,恐怕就是为了找她吧……听说她的闺名,也叫永馨呢。”
  她在朝安局公干,本来就不是笨人,更擅长整理各种纷乱的头绪,猜到这一点并不奇怪。
  李永生却不想谈这个话题,被赵欣欣听到,那真是有害无益,“好了打住吧,我带你去找九公主,你自己亲自求情……不该说的话,别乱说。”
  “好的,我不乱说,也许我猜错了呢,”雁九捂嘴轻笑,两只眼睛弯成了月牙,“听说你找到人之后,会恢复容貌,显然你现在还没有这个打算。”
  “咦?”李永生奇怪地看她一眼,“这话,是任永馨跟你说的?”
  “朱塔任家又不止一个人,”雁九不承认也不否认,含含糊糊地回答,“刚才那个就是九公主?我觉得她不如任永馨好看啊。”
  “咳咳,”李永生干咳两人,冥冥中,他觉得一股杀气笼罩住了自己和雁九,“那个啥,九公主的腿很好看,大长腿,我喜欢……可惜她穿道袍的时候比较多。”
  “好了,不扯了,看起来她也很着紧你呢,我可不想被一个郡主记恨上,”雁九轻笑一声,“带我去见她吧。”
  李永生带她进了园林,来到那处亭子,却发现风真人、杜晶晶和张木子已经不见了去向,只剩下赵欣欣一个人,在亭子前站着,看着不远处的池塘发呆。
  细小的雨丝落入池塘,天色已然微黑,却还能看到密密麻麻的细小波纹,再听那沙沙的雨打树叶声,嗅着清新潮湿的空气,在这朦胧的烟雨中,真的能体会到一阵阵的空灵。
  李永生也不想破坏这份如诗如画的气氛,带着雁九站在不远处,并不说话。
  他俩站了足足有一炷香的时间,赵欣欣才似乎有所觉,侧头看了过来,“嗯?有事?”
  “欣欣,这是朝安局的雁九,”李永生笑着发话,“她非要见你,跟你说点事。”
  赵欣欣抬手掠一下额前的发丝,漫不经心地回答,“既是你的朋友,你替我决定好了。”
  “那可不行,”李永生笑了起来,“她想为昨夜朝安局的那厮求情,这肯定是你拿主意。”
  “我有什么主意可拿的?”赵欣欣扭过头去,继续看着小小的池塘,语气里也没什么波动,“那可是朝安局呢,我怎么敢说什么?”
  雁九当然知道,自己的同僚无须在意九公主,李永生才是关键人物。
  但是此时此刻,她可不能这么说,只能恭恭敬敬地一抱拳,“我那同僚不晓事,受了人愚弄,还望九公主网开一面,饶过他这一次。”
  赵欣欣哼一声,“你们都要我饶过他了,我又怎么敢不饶呢?”
  她还是在生气,而且没办法直接发作。
  雁九也有点挠头,你这拒绝沟通的态度,真是没办法好好说话啊。
  只能是李永生出面协调了,“雁九你还是说点有用的吧,姓靳的不会只想道歉就完事吧?”
  “他也不知道能做点什么啊,”雁九苦笑着一摊手,“有什么条件,你们只管提好了……我说,这雨有点大,能进亭子说吗?”
  “你想进就进,”李永生和赵欣欣异口同声地发话,“没人拦着你!”
  这句话说完,两人又对视一眼,显然是有点诧异这份默契。
  雁九无奈地叹口气,“好吧,淋一淋雨也不错,能提条件了吗?”


第三百零八章 恶心的把柄
  面对雁九的提问,那两位选择了沉默。
  李永生等了一等,见赵欣欣不说话,于是轻咳一声,“他手里有崔正鸿的把柄,想必也有齐晓哲的把柄,那么把齐晓哲扳倒好了,拿一个郡主当垫脚石往上爬,总要付出代价的。”
  雁九斜睥赵欣欣一眼,轻声发问,“九公主也这么认为吗?”
  赵欣欣根本不理她,还是看着迷蒙的雨丝,哪怕它已经渐渐地隐入了夜色中。
  远处有下人走来,点燃了一盏盏的纱灯。
  见他俩不做声,雁九叹口气,“他是西南分局的,若是由他出面扳倒齐晓哲,百粤难免要乱一阵。”
  身为朝安局中人,她觉得,靳司修受了齐晓哲的邀约之后,反而要掉过头来对付齐晓哲,会有什么不妥,反脸无情原本就是朝安局的职业技能。
  但是朝安局西南分局,对百粤郡的影响并不小,这么做会产生一系列的反应,却是朝安局不得不考虑的。
  赵欣欣终于扭过头来,不屑地哼一声,“我说,你做事有点诚意可以吗?”
  “诚意?”雁九傻眼了,“我如何就没有诚意了?”
  “嗤,”赵欣欣冷哼一声,自顾自地走进了亭子,放出屏风,转眼又走出来。
  湿漉漉的道袍已被她脱掉,只穿一身劲装,将两条笔直修长的腿裹得紧紧的。
  李永生忍不住将目光投了过去,同时出声发话,“他不方便,你也不方便吗?”
  雁九的嘴巴张得老大,“你是说……我去扳倒齐晓哲?”
  “你不想的话,也由你,”赵欣欣波澜不惊地回答,“反正我是惹不起你们朝安局,更无权指使你们做什么。”
  这话当然是反话,雁九听得也明白,她沉吟片刻,终于一横心,“我需要回去了解一下,现在并不能答应下来。”
  赵欣欣并不回答她,而是在亭子里坐下,抬手倒出一杯热茶,一边看着茫茫的雨夜,一边轻啜了起来。
  “你去办吧,”李永生一摆手,人也走进了亭子,“同意不同意,我们也不强求。”
  雁九的嘴巴动了两下,最终还是一拱手,转身离开了。
  亭子里,一对曾经的仙界伴侣,默默地喝着茶。
  不知道过了多久,赵欣欣轻叱一声,“我说,你的眼睛太不老实了!”
  话是这么说,但是同时,她将两条腿伸得越发地直了,脚后跟虚虚地点着地面。
  李永生并没有移开目光,而是很无所谓地回答,“好看,当然就多看一看。”
  “你这家伙真是,”赵欣欣没好气地哼一声,接着眼珠一转,“雁九对你不错,还有杜晶晶……我觉得你这家伙,很有女人缘啊,要不要我帮你搞颗复颜丸?”
  前一阵你还说自己没有呢,李永生差点笑出声来,他正色回答,“对男人来说,相貌真的不重要……你要觉得我该吃,那我就吃。”
  赵欣欣沉默良久,最终长叹一声,“算了,不能让你祸害更多的女人。”
  李永生听得一呲牙,“我祸害过谁啊?你这话说得……”
  雁九办事的速度奇快,第二天下午就再次找上了我们酒家。
  她带来了百两灵谷,交给了李永生,“这是靳大人代林家赔偿的,至于那齐晓哲,我们已经查到了他的问题……在百粤纳妾并且生子,这一点足够扳倒他了。”
  李永生看一眼赵欣欣,“赔偿酒家的灵谷,你收起来吧。”
  “我不差这个,”九公主一摆手,淡淡地发话,“你不是急需灵谷吗?”
  李永生笑一笑,“我现在冲击中阶制修,瓶颈阶段,不怎么需要灵谷。”
  “多用灵谷提升修为,”赵欣欣不容置疑地发话,“你的修为上去了,酒家的生意才能更好。”
  “我说两句题外话,”雁九忍不住了,出声发话,“一味用灵谷提升修为,很容易造成根基不稳……可以将灵谷收起来,慢慢服用。”
  “他的事不用你操心,”赵欣欣冷哼一声,“倒是你说的百粤纳妾生子,凭这一点,你觉得能扳倒一个郡务房长?”
  郡务房长也是相当了不得的官职了,再往上走就是郡同知,真的不能小看,属地娶妻生子,肯定是犯错了,但是不太可能一撸到底——这只是悖德。
  最常见的处罚,是调离降职,狠一点的则是降职之后不予分配,晾上几年,仅此而已。
  邓蝶也在场,闻言忍不住发问,“不是有很多官员,都是因为属地娶妻生子,被撤职查办了吗?”
  “那只是借口,”赵欣欣对这个同门,还是相当客气的,于是她耐心地解释,“被撤职查办的官员,从来没有一个,是单纯地因为娶妻生子被处理,总会有一些别的原因。”
  “我勒个去的,”邓蝶听得目瞪口呆,“不会吧?这简直……”
  “统治的需要罢了,”赵欣欣淡淡地回答,然后瞥一眼李永生,“你不感到奇怪?”
  “我很奇怪,”李永生随口答一句,看到她似乎有点不高兴,只能一摊双手,“好吧,我好歹也在京城待了一年,对这些东西稍微有点了解。”
  他当然不能说,我遭遇了灵魂碎片,信息爆炸的社会里,想知道什么都不难。
  这个回答,倒是中规中矩,赵欣欣没有多计较,只是又看向雁九,“这一点不够。”
  雁九一摊手,笑着发话,“若是为他生子的,是他的儿媳,这总够了吧?”
  “我操,”“握草”,“卧槽”,李永生、赵欣欣和邓蝶齐声怒骂。
  中土国极为看重家庭,乱伦绝对是大罪,虽然罪不至死,但是名声是绝对臭了,很多大家族遇到这种事,为了保全家族名声,直接就用族规处死了。
  真是想不到,堂堂的郡务房长,居然做出这种扒灰的勾当来。
  雁九倒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朝安局窥人阴私多了去啦,更恶心的事,她也见得多了。
  甚至她还有闲心解释两句,“原本是给他儿子说的媳妇,齐房长看到她美貌,就跟儿子说,他在郡治孤苦伶仃,女人名义上是儿媳,其实做他的妾室。”
  这个解释,李永生三人心里还稍微舒服一点,对外人而言,这依旧是乱伦,但是父子在之前就说好了,齐家肯定不会觉得有什么不妥——这是合理规避监察。
  当然,哪怕仅仅是名义上的儿媳,这丑闻也足以扳倒齐晓哲了。
  “我正考虑杀掉这不要脸的家伙,”赵欣欣狠狠地瞪李永生一眼。
  “你瞪我干什么?”李永生不干了,“当初说杀他的是你,不让杀他的也是你。”
  这也真是胆大包天了,光天化日之下,就敢商量杀一郡的郡务房长。
  但是,真的很夸张吗?也不看看在场的都是什么人。
  赵欣欣也冷哼一声,“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
  李永生彻底地无语了,扒灰的是那厮,你跟我抒什么情?
  “如果九公主认可的话,此事我们就开始操作了,”雁九试探着发话,“大约需要两个月左右的时间。”
  赵欣欣微微颔首,也懒得说什么。
  雁九告辞之前,迟疑一下,又说了一句,“那个……林家可能不会给靳大人灵谷。”
  李永生笑一笑,“不给就不给吧,当初是他要代别人付的,你跟我说这个,毫无意义。”
  本来嘛,你要充大头借给别人灵谷,当时真要让哥们儿扣了人,倒不怕林家不给灵谷。
  当然,这也是朝安局想要维护自家面子,人被扣下,真的不好看。
  虽然那五个托儿也是被留下的,但是其中味道,只有当事者知道,传不出去,那就无所谓丢面子。
  “这灵谷,靳大人会自己讨要,不会麻烦诸位,”雁九不动声色地发话,“只不过林家对贵酒家,似乎还有些心结。”
  事实的真相是,义安林家对我们酒家早有不满,再加上家中嫡子死在了这里,他们离开酒家之后,竟然认为朝安局借给自家灵谷,是多此一举!
  他们认为,自己虽然打砸了酒家,但是造成的损失甚至不到百两黄金,双倍赔偿也不过二百两黄金,哪里用得了千两黄金?更别说还是以灵谷的形式赔偿。
  更有人说,要是朝安局那时不缩的话,两家联手,也未必就怕了对方——我们是被朝安局的怂包坑了!
  林家也有老成持重的人,说不管怎么讲,朝安局靳大人出手,保下林家的人了——当时在现场,咱林家人也没拒绝不是?
  总之,朝安局算是江湖救急,咱林家也不能做那不讲究的事儿,欠账要认。
  这话是不假,然而,林家真的不怎么把朝安局放在眼里,若是朝安局一个化修江湖救急了,他们可以认了,但是一个区区的高阶司修,不认也就不认了。
  林家不想认账,靳大人也要把灵谷赔上,他可不想跟黄昊一样,散出数万两黄金,最后还是被折磨得自杀,何苦找那个不自在?
  不过他对林家,怨气就大了——毕竟他掺乎进此事,一来是贪齐晓哲的便宜,二来也是想卖林家一个面子。
  该如何找林家的麻烦,他还没有想好,但是跟九公主和李永生歪一歪嘴,那是必须的。
  李永生对真相无所谓,可是九公主真的怒了,“混蛋,竟然还敢不死心?”


第三百零九章 明争暗斗
  雁九是挑通眉眼之辈,眼见挑唆成功,转身走了。
  她和靳姓司修原本关系就不错,又心恨别人小看朝安局,才随便扇一把阴风就跑。
  赵欣欣是真的气坏了,要知道,自打她出生,就是锦衣玉食从没受过委屈,待长大之后开始求道,又得到了栗化主的赏识。
  入玄女宫的时候不太顺利,但终究是未臻制修就入山了,宫中有些姐妹,可能有些妒意,但是有栗化主罩着,她也没受了委屈。
  栗真人对她,不像家人对她一般骄纵,但是栗化主对别人更严厉,对她的态度,已经可以称得上宠爱了,甚至还有传言说,她可能是化主在山外所生……
  总之,她是气得要命,“李永生,快想个办法安慰我,从小到大,我受的气加起来,赶不上这一个多月受的气……连一半都赶不上。”
  李永生本来是无所谓的,见她气呼呼的样子,也恼了,老婆受了气,老公不得出面吗?“你想要我怎么做?要不我去找林家的麻烦?”
  找林家的麻烦,那可不是随便说说的,要知道,林家最少有五个真人——这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还有没有,谁也说不清楚。
  尤为关键的是,林家是半隐世家族,虽然出仕的人不多,但是在朝廷和道宫两大体系里,有相当的人脉和影响力。
  李永生这话说得,委实有点夸大了。
  “你是想送死吗?”赵欣欣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安心帮我看管酒家,多多赚钱才是正道,你帮我赚足了钱,咱们就可以去林家讨个说法了。”
  李永生想一想,缓缓摇头,“我觉得咱们的酒楼,不能以赚钱为目的,多庇护些亡命之徒,没准会有人去寻林家的麻烦。”
  现在的我们酒家,已经有点江湖庇护所的味道了,跟义安林家齐名的玉钩潘家,可不就是逃进酒家躲避追杀?
  当然,这也只是他的托词,他决定过两个月之后,赵欣欣若是还不能放弃这仇恨,少不得他就要离开酒家,往百粤郡义安山一行。
  甚至他连离开的托词都想好了——他要回博本院,交研修生任务。
  “敢寻林家麻烦的,真没多少人,”赵欣欣微微一笑,不以为然地发话,“江湖亡命客里,更是没几个敢招惹林家的,真有那本事,他们也不用亡命江湖了。”
  “是啊,”邓蝶点点头,出声附和,她也知道林家的厉害,“林家跟清微庙的关系极好,据说身后还有大背景。”
  清微庙是子孙庙,中土国的子孙庙极多,多数上不了台面,有个化修就算体面了。
  但是子孙庙是分派系的,正一、全真、丹鼎、藏真、符箓等等,甚至丹鼎一派,还分内外两系——这两系势同水火。
  子孙庙的体系太复杂,不能一一介绍,总之,中土子孙庙,势力最大的,是南七北六,号称十三子孙庙,下面还有分子孙庙。
  比如说李玉峰所在的三茅庙,是符箓派茅山庙的分支,而茅山庙,就是南七庙之一。
  清微庙也是南七庙之一,隐隐还是南七庙之首,下面像三茅庙之类的分支,还有很多。
  “玄女宫愿意招惹林家的,也不会很多,”赵欣欣很无奈地叹口气,“倒不是惹不起,而是划不来……除非杜晶晶那种疯子。”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小欣欣,你这么背后说尊长,好不好啊?”
  “杜上人?”赵欣欣讶然侧头,说人小话被抓现行,真的是有点……愧疚啊,“我最近运气不太好,随便发一发牢骚,我并无不敬上人之意。”
  “呵呵,我就偏偏听出了不敬之意,”一串笑声之后,杜晶晶出现在三人面前,“背后说人,总是……咦,你现在开始穿劲装了?”
  对着杜上人,赵欣欣有意无意左脚跨前半步,又提一提左脚脚跟,这个造型,显得她的双腿分外地修长,她笑吟吟地发话,“经营世俗产业,本该入乡随俗的。”
  看到那修长到令人发指的双腿,杜晶晶下意识地低头看一看自身,虽然她的道袍也改动过,能衬托出曼妙的身材来,但终究是道袍,不是劲装。
  堂堂高阶司修,被一个没到制修的小道童比下了身材,这个不能忍。
  她微微一笑,“衣服不错,真是我见犹怜。”
  衣服不错,那就是说,穿衣服的人……还待商榷。
  不待赵欣欣说话,她就继续说了,“世俗产业不错啊,最近我也想搞一个,看来,我也得考虑脱掉道袍换劲装了。”
  “杜上人若是穿劲装,一定会风采绝伦,”赵欣欣笑着回答,微微轻提一下前伸的左腿。
  你说话就说话,抖腿算什么?觉得我不如你腿长?杜晶晶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不是个能忍受委屈的,于是干笑一声,“我也打算开个酒家,小欣欣你觉得好不好?”
  “这个无所谓,”赵欣欣笑着回答,“上人别把酒家开到我对面就好,要不然我怕争不过,朱雀城这么大,多一两家酒家,算得了什么?”
  杜晶晶看她一眼,眉头一皱,“对了,刚才听你说,你最近运气不太好?”
  “何止不太好?”赵欣欣苦笑一声,“从小到大,我也没受过这么多委屈,经历这么多麻烦,我只想好好地修行……这是招谁惹谁了?”
  “这是劫数,我算过了,”杜晶晶淡淡地发话,“李永生跟你相克。”
  “嗯?”赵欣欣不答应了,眼睛一瞪,“杜大人你啥意思?”
  上人是道童对敕牌弟子的尊称,又因为化修可以被称为真人,所以这就是对司修的尊称。
  大人的称呼,那就随便叫了,不是很正式,赵欣欣原本将她称为上人,现在称为大人,那就是表明,她不高兴了。
  可是这个“大人”的称呼,也没失了礼数,只是分了远近。
  “我了解过了,”杜晶晶一本正经地发话,“你最近一个多月很不顺,自从认识李永生之后……他跟你相克,这是劫数。”
  “哦,原来如此,”赵欣欣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该如何化解呢?”
  “我正好要开个酒楼,”杜晶晶呲牙一笑,“他正好也有经验,我把你的劫数带走,你看可好?”
  “我自是……倒是没什么意见,”赵欣欣耷拉下了眼皮,缓了一缓,侧头看向李永生,“换个地方也不错,你觉得呢?”
  李永生想一想,觉得这事儿,还是快刀斩乱麻比较好一点,于是呲牙一笑,“多谢杜上人厚爱,不过我是博本院的研修生,来做任务的,从头至尾见证一家酒家的兴旺,才是正道。”
  杜晶晶呆呆地看着他,好半天才勉力一笑,“如此……也好。”
  赵欣欣只觉得心里一阵烦躁,转身向酒家走去,“我去看一看新做的菜式,你们聊。”
  她一离开,李永生和邓蝶也跟着走了,只剩下杜晶晶站在那里发呆。
  猛然间,一个声音在她身后响起,“何必呢?本来不是你的,玄女宫中人,可是很少以情入道的,老实回山吧。”
  “多谢风真人抬爱,”杜晶晶头也不回地回答,“我本来就不是玄女宫心法出身,而且我有直觉,这李永生便是我的机缘。”
  “所以你故意斩杀林家嫡子,好逼得我们酒家陷入困境?”风真人从一座假山处走了出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子孙庙出来的,做事果然不择手段。”
  “那你是我的表姨,岂不是也能划到子孙庙里?”杜晶晶冷冷地看着她。
  风真人根本不搭这话茬,而是直勾勾地盯着对方,“让我猜一猜你的打算,待我们酒家陷入困境之后,你出手相助,那么,赵欣欣自然会将李永生让给你……我猜得对吗?”
  “表姨你想得太多了,”杜晶晶冷冷一笑,“我杀人的时候,从来不会考虑那么多,而我维护酒家,也是在维护玄女山的体面。”
  “希望你好自为之,”风真人转身离开,“警告你一句,栗化主的心思和算计,不是你招惹得起的,你若敢对赵欣欣不利,我会亲自出手教训你。”
  “这我当然知道,”杜晶晶不屑地一笑,“表姨你最喜欢教训自家人了,遇到外人就很客气。”
  若是有人能听到她俩的对话,肯定会大吃一惊,里面包含的信息量,实在太大了。
  不过,真的没有人能听到,风真人好歹也是化修,怎么能没有防备?
  李永生也没听到这对话,他们三个进了酒家的小院,去厨房看一看,检验一下新出的菜式,然后又去盘查一下采购的账簿。
  正忙碌着,门外有锣鼓声响起,然后几名捕快走了进来,打头的正是朱雀城捕房的严捕长,他的身后,两名捕快抬着一块红布遮盖的牌匾。
  在官府体系里,严捕长是有名亲近玄女山的,屁股歪得一塌糊涂,不过正是因为如此,玄女宫才比较给他面子,而官府也需要这么一个中间人,来维护朱雀城的治安。
  他走上前,冲着赵欣欣笑着一拱手,“见过赵道友,老父母给贵酒家写了一幅字,我特意送来。”


陈风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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