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1章 如此英勇,如此无谋
作者:他曾是少年|发布时间:2024-06-29 04:49:52|字数:32363
“师兄?”罗玉儿见这般情形,不禁迟疑的看了看身旁的花非昨。
苏长安走后,穆梁山战死,作为天岚一脉最年长的师兄,花非昨无疑成了他们诸人的主心骨,此刻见夏侯明鼓动大军出战,不由有些迟疑。
花非昨沉着眉头看了看眼前的诸人,目光一扫,最后落在了那位年轻的帝王夏侯明的身上。
他看着他沉默良久。
他对于这位小皇帝并没有太多的感触,之前苏长安一味的压榨他的权力,他也不是没有起过恻隐之心。但他相信苏长安,所以对于他的所作所为选择冷眼旁观。
而后苏长安被青鸾所掳走,夏侯明自然重新掌握了大权。
不得不说,夏侯明比起他的老爹,那位已死去的佑安帝,的确要强出许多,无论是手腕还是智慧都称得上出众。
但他毕竟还是太过年轻了一些,初掌大权,难免急功近利,这也就导致了建业城的战败,将他们推入了万劫不复之地。不过换而言之,处于那样的境地,花非昨自认为也不会比这夏侯明做得好多少,其实,他也没有太大的立场去指责这个只有十七岁的皇帝。
但现在,这个少年所表现出来的勇气,却多少让花非昨有些心折。
历朝以来,殉国而死的皇帝不在少数。但敢披坚执锐奔赴战场的却是少之又少,那位魏朝太祖夏侯昊玉算是一个,眼前这少年又算是另一个。不过,若是这夏侯明知晓那位被司马诩拥立的帝王便是夏侯昊玉,不知道他又会作何感想。
“那就战吧。”
想着这些,花非昨忽的张开了嘴这般说道。
“嗯?”身边的诸人皆是一愣,显然没有料到素来沉着冷静的花非昨会说出这样的话。
“不过一死而已,这些寻常士卒尚且不惧,我天岚一脉又岂能落于人后?”花非昨瞟了诸人一眼,大抵猜到了他们心中所想,他淡淡地说道。
显然,这样憋屈的日子,即使是花非昨也过得不厌其烦。
既然毫无生路,那边来一场轰轰烈烈的死亡吧!
这样的念头终于在诸人的心头升起。
轰隆隆!
伴随着一阵沉重的闷响,紧闭了七日的嘉汉郡城门终于在那时缓缓落下。
一身甲胄的夏侯明立于阵前,手执一把长剑。身后是一群脸露肃杀之色的士卒与将领。
“杀!”他发出这样一声暴喝。
城头的号角声与战鼓声一同响起。
他便领着诸人,直直的杀了上去。
他们犹如一道黑色的洪流涌入了敌军的阵营,突兀又迅速,像是出动的毒蛇。锋利又坚韧,像是出鞘的宝剑。
还在围攻穆归云与司马长雪的敌军显然没有料到嘉汉郡中的大军会在这时出击,他们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一大片的头颅被冲在最前方的西凉军所收割。
作为苏长安手中的王牌,西凉军在这几次的大战中可谓是大放异彩,所到之处,敌军无不闻风丧胆。
他们以悍不畏死与手段残忍而闻名,甚至可以毫不夸张的说,每一个不能杀死他的敌人,都只能让他们变得更强大。
经历了数场大战,西凉军依然是所有军队之中保存最完整的,到了如今依然拥有两万之众,而修为,每一个都几乎抵达了地灵之境,这是用敌人的血肉生生堆积起来的修为。当然,他们也为此付出了极为惨烈的代价——他们的人性几乎到了快要泯灭的程度。自从嘉汉郡一战之后,他们便早已不再适应寻常的生活,对于的血肉的渴望渐渐超出了对于任何事物的追求。
若不是那股多年从军的纪律性还在束缚着他们,恐怕早已变成了自知杀戮的机器。
而现在,在夏侯明决定出城迎战的那一刹那,这些介于人与兽边缘的恶鬼们终于完全放弃了心中那最有一丝人性。他们再一次出现在了这些蛮军与人族混合的军队面前,以一种全新的姿态——舍弃了人性,作为恶鬼的姿态,开始了他们这一生最辉煌也是最后一次战斗。
血气自死去的敌军身上涌出,涌入他们的体内,他们每越过一出,便留下一具干枯的尸首。
而紧随西凉军其后的是楚江南一众带领的江东军,他们背负着妻儿家人的血仇,带着赴死的决意,一如那些当年渡江北上的刀客,他们的刀从出鞘那一刻,到他们死去之前,便再也没有停下的可能。
从城墙之上飞身而下的花非昨等人,也再也没有半分顾忌,体内的灵力不惜损耗的肆意挥霍而出。
剑影、灵光或是恶蟒蛟龙各种灵力演化而来的事物自他们的体内吞吐而出,飞速的冲入敌军的阵营,收割着一片又一片的性命。
本已战至筋疲力尽的穆归云与司马长雪二人见着情景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了些什么,他们凭空生出一些气力,将杀来的敌军尽数逼退,身子一撤退到大军之中。
他看向正召唤出一条蛟龙恶蟒的花非昨,满是污血的脸上浮出一抹笑意。
二人对视一眼,虽无言语,但却明了了彼此此刻的心意。
“有花兄作伴,黄泉路上想来是不会孤单了。”穆归云这般言道。
“惶惶人间数十载,能与诸位同赴归路,也不枉这人间走上一遭。”花非昨也笑道,沉着如他,少有这般豪言壮语,但此刻言来,想是已蒙死志。
“岂能白走?”一旁的侯如意双枪如龙,一招便洞穿了数十人的胸膛。
“师兄若是怕寂寞,那我便再去为你取些亡魂作伴!”侯如意的一袭白头此刻已然染头了鲜血,他手中的长枪在身前舞出一道枪花,身子一顿,便再一次杀入了敌营。
而此刻,嘉汉郡的城头,便只余下几位敲鼓的士卒,以及古羡君与苏曌二人。
这并非古羡君的本意,她虽是女儿身,但却从不缺乏当属于自己的勇气,此刻就连那曾经在天岚院中只会扫地做饭的陆如月,此刻也领着蜀军浴血奋战。
古羡君何尝不想如此。
但花非昨却告诉她一件事情,或者说一个让她无法拒绝的理由,让她呆在了嘉汉郡的城头之上,看着他们厮杀,却没有出手。
“苏曌,她叫你娘亲,她来自未来,所以再将来,你还会与长安相遇,而他是我们的希望,从苏曌遗失记忆前的只言片语中,可以知晓的是,长安在未来会强大到足以改变世界,当然也可能因为某些我们不知晓的原因走上一条我们所不希望看见的路。但他确实还活着,也会与你相遇,苏曌现在的存在便证明了这一点,所以,你得活下去了。”
花非昨的话无疑戳到了她的心坎,而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苏曌也似乎是默认了花非昨关于未来的猜测,在那时沉默不语了下来。
古羡君在几经挣扎之后,终于还是放弃了下城作战的念头,她并不是贪生怕死,她只是害怕若是真被花非昨所言中,未来的苏长安若是经历某些变故而被愤怒所冲昏了头脑,做出一些人神共愤的事情。她害怕那样的事情发生,现在的苏长安已经够孤单了,在他的那些故人都战死之后,他又当如何自处?古羡君不想让他那样孤单,无论未来会怎样,甚至无论苏曌究竟是不是她的女儿,她都想陪在他的身边,与他共同承担这一切。
于是,现在,她立在城头,看着城下那一场厮杀,看着一个又一个她认识或者不认识的人倒下,心底五味陈杂,而一旁的苏曌似乎是感受到了此刻古羡君心头的起伏,她用力的抱着她,试图温暖她的内心。
……
司马诩的大营之中,那位龙袍少年负手而立,他看着那群如同野兽一般杀出的江东大军,看着那首当其冲,冲锋在前的少年,眼睛忽的眯了起来。
虽然数年不见,但他还是记得那少年,算起来,那应当是他的孙子,如果没有记错,他的名字还是他给他取得。
“夏侯明。”他低声说道,神情愈发恍惚。
“看着自己的孙子如此英勇,陛下是否觉得很是欣慰?”司马诩也在那时走了过来,站在龙袍少年的身边这般问道。
龙袍少年却并不答他,反而转过头看向司马诩,意味莫名的言道:“爱卿的女儿也很是不错,当真称得上是巾帼不让须眉。”
“女儿?”虽知司马诩闻言却是哑然失笑,“我可没有什么女儿。”他这般说道,对于龙袍少年的反讽嗤之以鼻。
这样的反应倒是出乎了龙袍少年的预料,他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世人都说我夏侯昊玉冷酷无情,为达目的不择手段,如今看来,倒是世人误解我了,若论无情,爱卿你居首位,寡人屈居第二。”
“陛下若有心思说笑不若快些派你那些走狗上场,拿下这些杂鱼。”司马诩冷哼一声,这般言道。
虽然声线还是一如既往的悲喜难辨,但那龙袍少年却敏锐的从中听出了一丝异样,但他却并不点破,大手猛地一挥,十一道周身弥漫着磅礴气息的身影便在那时自他身后的阴影处走出。甚至无需他多做言语,那十一道身影便已然如流光一般朝着那战场之上飞射而去。
龙袍少年在那时最后一次看了一眼那位还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夏侯明,然后,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摇了摇头,感叹道。
“如此英勇。”
“如此无谋。”
第一百零一章 二胡
人在绝望之中往往会爆发出异于常人的力量。
这一点,在花非昨等人的身上发挥得淋漓尽致。
带着这股悍不畏死的决意,依仗着突然杀出的奇袭之意,大军甚至在短时间内压制住了司马诩手上的百万雄兵,一刻钟个光景近乎收割了五万敌军的性命。
甚至,他们还抢回了穆梁山的尸首。
他毕竟是星殒,虽然不知为何没有送葬者前来送葬,但作为星殒,肉身葬于大地,英魂归于星海,这道理,古来如此。
这是他应得的待遇,也是每个星殒必经的过程。
这样的折辱对于穆梁山来说很不公平,对于夏侯明带领的大军来说亦是耻辱,所以,他们夺回了他的尸首,派人护送回了嘉汉郡中。
而这样的胜势,在夏侯昊玉手下那十一道身影来到战场之时彻底被碾碎了。
那十一道身影那般冷冽,那般阴沉,宛如雕塑般严苛,有带着死神一般的威严。
即使还未出手,光是自他们身上所散发出的气息,也足以让在场诸人感到一阵胆寒。
他们是大魏朝曾经的五王十三候。
除却已死的英王夏侯渊、武王浮三千以及莱云城中的镇西神候,另有四位死于某些不知名的战场之上,如今只余十一位。
但他们每一个都拥有无限接近太上的实力。
每一个的存在都足以扭转一方战场的胜败。
而他们在来到这战场上空之时却并没有急着出手,而是冷眼看了好一会,脸上却皆露出兴趣寥寥的神色。
夏侯明手下,除了那位太白道人算得上是一位星殒外,便再无有一人能入他们法眼。
对于他们来说,对这样一群蝼蚁出手,应当称得上是折辱。
于是十一人之中自有一人站了出来——对付这样的杂鱼,在他们看来一人出手便足以。
而事实上,也却是如此。
出手那人,说起来还算得上是苏长安的旧识。
那是一位老者,面容阴桀,脸上虽有些许皱纹,但却不显老态,他腰身挺得笔直,宛如一棵苍松。
他叫古青峰。
北地晋王,古羡君的爷爷,古青峰!
只是与之前的几次见面不同,此刻的古青峰脸上已然找不到半分曾经的严肃与慈爱,他变得冰冷,就犹如北地的雪一样,纯粹而冰冷。
他张开手,方才还杀气四溢的战场蓦然冷冽了下来。
连空气都在那一刻似乎变得凝固,一阵彻骨的寒意自诸人的身上升腾而起,他们还不来及疑惑这股寒意究竟由何而起。古青峰的背后便蓦然浮现出一排排闪着寒芒的冰刺。
它们犹如士卒一般在他的背后排开,随着古青峰的一声轻喝,他的大手随即往前一推,那些冰刺便如离弦之箭一般飞射而出。
伴随着一阵阵撕心裂肺的惨叫。
夏侯明一方的士卒犹如麦草一般成片成片的倒下。
他们的身子好似被冻成了冰块一般,倒下的同时,发出一阵巨响,身子便碎裂成了零乱的数块。
冲杀在最前沿的夏侯明自然也无法免除成为那冰刺的目标,只是夏侯明早已杀得双目通红对于这呼啸而来的冰刺根本没有反应过来,那冰刺便已然来到了他的身前。这时他心头一凛赶忙一剑逼退涌上来的敌军,想要趁此机会横剑挡下这一道冰刺。
但他的修为终究还是太弱了一些,那冰刺的速度俨然超出了他的预料,冰刺已到眉心,他的剑却还未举到身前。他的瞳孔在那时陡然放大,死亡的阴影犹如浓雾一般笼罩向他的身躯。
而一旁一直在为夏侯明掠阵的太白道人见此状,赶忙大呼一声,手中的灵力催动,已到灵压涌出,险之又险的在那冰刺触及到夏侯明眉心的前一刻将之击碎。
“嗯?”感受到这般异状的古青峰转过了头看向那太白道人,他的眉头皱起,显然对于太白道人此举极为不悦。
他的大手又是一挥,一排排寒冷的冰刺再次浮现,而这一次,他们不再如之前一般散射入大军之中,而是齐刷刷的对准了那夏侯明。
随着古青峰双眸之中一道寒芒闪现,那些冰刺便再一次飞射而出。
夏侯明毕竟年少,面对如此数量,又如此杀机凌厉的冰刺顿时慌了手脚,他甚至忘了去试图躲避,愣愣的僵在原地。任由那些冰刺飞速来到他的跟前,眼看着就要将他的身躯射成一排马蜂窝。
可一旁的太白道人岂能将他如此,他也顾不得其他,身子一闪便来到了夏侯明的身前。
一道巨大的灵力屏障便豁然被他凝结而出。
砰!
砰!
砰!
那些冰刺撞在那灵力屏障之前,一道接着一道的化为粉粒。
但他的屏障也随着这些撞击而不断摇晃。
古青峰眸子中的寒意更甚,他又是一挥手,比之之前数量更加巨大的冰刺,又一次暴射而出。
太白道人的灵力屏障摇晃得愈发剧烈,甚至他的身子似乎也受到了某种波及,变得有些颤抖,脸色更是渐渐变得苍白,额头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汗迹。
砰!
又是一道冰刺射来,那灵力屏障之上豁然浮现出一道如毒蛇一般的裂痕,太白道人的身子也在那时一震,一丝鲜血自他的嘴角溢出。
“亚父!”将这一切看在眼里的夏侯明不由得发出一声惊呼,声线之中带着某种难以压抑的哭腔。
是的,他唤太白道人为亚父。
不同于当年他的父亲称呼司马诩为亚父,那是迫于形势的无奈之举,夏侯明这般称呼太白道人是发自真心的感谢他这一路上的相助,及时是在江东众叛亲离,苏长安独揽大权,太白道人依然坚定的站在他的身边,因此,他早已将之认为亚父,此言真心实意,绝无半点虚假。
砰!
又是数道冰刺射来,那太白道人身前的灵力屏障之上,裂纹犹如干枯的大地一般开始蔓延,很快便已密布其。
而古青峰的攻势并没有丝毫停下来的意思,又是数道冰刺紧随其后。
他们就像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棵稻草。
伴随着那冰刺的撞击。
那道灵力屏障犹如琉璃一般破碎开来。
而太白道人身子也在那时被那穿过屏障的冰刺给刺中,顿时再也无法稳稳的站立,一个趔趄,便栽倒在地。
一旁的夏侯明见状,赶忙上前将之扶起。
而这时,随着古青峰的出手,本就不占优势的夏侯明大军瞬间兵败如山倒,大片大片的士卒死于敌将之手。
夏侯明也只能扶着太白道人的身躯在一些士卒的掩护下,且战且退。
说来也奇怪,那古青峰击败了太白道人之后,便失去了继续出手的兴致,退到了那十道与他一般的身影之中,冷眼看着眼前这一切。
很快,夏侯明一众便退了道嘉汉郡的城门口,十万大军在这时只余下四万不到,其中大半都是丧命于古青峰之手。而活下来的这四万人也大多身上带着不小的伤势。
司马诩的大军还在逼近,他们试图将夏侯明一众赶到死角,然后彻底赶尽杀绝。
诸人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但他们面对这样数量的差异,以及古青峰这样近乎无敌的高端战力,根本难以组织起任何有效的反攻只有一步步的被他们逼入死角,蚕食殆尽。
“亚父!亚父!”这时,人群之中忽然响起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喊,在前方抵御敌军猛烈进攻的花非昨回头一眼,却见浑身是伤的夏侯明此刻正跪坐在人群中,抱着已经冰冷的太白道人的身体嚎嚎大哭。
勿需多问,花非昨也知晓这太白道人已经死了。
他们最后一位星殒死了。
死亡的阴影如期而至,将他们笼罩其中。
“给我守住!”穆归云在那时发出一声暴喝,心中的悲戚与愤怒化为枪芒将扑杀杀来的敌军尽数斩灭。
“至少等到太白前辈的英魂归去,不能再让司马诩拘留他的肉身与魂魄!”
他这般说道,他虽然对于夏侯明极为不喜,甚至一度将穆梁山的死归咎于他的身上,但此刻那些芥蒂早已散去。他已经品尝过自己父亲尸首被人肆意凌辱的痛苦,他不想这样的事情再发生,所以,他最后信念,便是如此。
“没用的。”而就在这时,那是十一位王侯之中忽的响起这样一声长叹。
“白河远死了,星辰阁如今自顾不暇,哪还会有什么送葬者来送葬星殒。”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那时自十一道身影中走出,他那般雄壮,几乎遮住了天上的光芒,让他看上去整个人都如同笼罩在阴影中一般。
而他的手也在那时伸出。
被夏侯明抱在怀中的太白道人的尸首便在那时飞入了他的手中。
“不过我倒是很乐意帮助你们,将他的尸体……”
说到这儿那高大的男子顿了顿,目光瞟向惊尤不定的众人。
一道玩味的笑意在那时自他的嘴角浮现。
“化为粉剂!”
伴随着他阴冷的声线,一道磅礴的灵压自他的掌心的汇集,作势就要朝着那已经冰冷了的太白道人的尸首杀去。
“不要!”诸人的惊呼,夹杂着不敢愤怒响了起来。但这却并不能阻止男子的行动,他的手裹狭着磅礴的灵力,还是直直的拍了下去。
但下一刻。
他却愣住了。
所有的人都愣住。
因为,他并没有拍到任何东西,他提着太白道人尸首的手上不知何时已经空无一物。
而一道绵长又沧桑的二胡之音在那时忽的响了起来。
第一百零二章 是你干的吗?
这是魂曲?
那高大的男子一愣,这时才反应过来,太白道人的尸首根本没有消失,他化作了光点,葬于了大地。
而一切的根源都是来自这忽然响起的魂曲。
可是白河远明明已经死了,为什么还会有送葬者出现在这里。
这样的变化让男子的心头一震,他与那些王侯几乎在同时侧目看向那魂曲响起的方向。却见一位老者正佝偻着身子,一手提着一把二胡,一手将琴弓放于其上,而那魂曲便随着他的动作而响起。
诸人的脸色顿时一变。
那十一位王侯的神色忽的凝重了起来,而花非昨一行人却莫名的浮出喜色。
这一切自然不会是因为一个送葬者的到来。
送葬者固然强大,但对于这些已经依靠神血掌握了接近太上之力的诸位王侯来说,并不值得惧怕。
而真正让他们感到不安的是,那立在那送葬者身边的一道身影。
那是一位少年。
二十岁上下。
一身蓝色锦衣,背负刀剑。
面色冷峻,双眸明亮却并不炙热,反而透着阵阵寒光。
他立在那里,周身的气息凝练,却莫名的让诸人自他的身上闻到了一丝危险的味道。
“长安!”
“将军!”
“爹!”
不同的称呼,不同的声线,在那时自不同的人的口中同一时间响起。
那来者,也就是苏长安,转眸看向诸人,目光一一扫过。
他并没有说太多的话,但他的眸子却渐渐皱起,甚至,一丝丝戾气开始涌上他的眉梢,到最后那戾气凝聚在眉宇间,就如同千载难化的坚冰一般挥之不去。
这时他才收回了自己的目光,看向那十一位位王侯。
他的嘴唇微微张开。
问道。
“谁干的?”
他的声线那般平静,就像是一池波澜不惊的溪水,但那无垢的溪水之下却埋藏着无数锋利的刀剑,明晃晃得直抵人的心神。
那十一位王侯纷纷一愣,心中莫名的生出了一股寒意。
尤其是站在队首的那位高大男子,他在一阵失神之后,便感到一股不知从何升起的愤怒。
他是大魏曾经的镇南神候,胡高阁。
他为星殒时,为夏侯昊玉纵横天下,死在他手中的英雄豪杰不知多少,如今从沉睡中醒来,更是吞噬了神血之力,修为可比肩太上,眼前这个少年固然诡异,但他却并不觉得自己有理由害怕他。
至少在他看来这世上最极致的力量便是太上,而成为太上的第一要务便是忘情,他们虽然未至于此,但却依仗了神血之力,达到与之匹配的力量。他不信眼前这个少年这般年纪,能有那般修为。
于是,他又迈出了一步,昂首看向苏长安,言道:“小子,你是何人?敢如此与你神候大爷说话,可是活得不耐烦了?”
“苏长安。”面对这胡高阁明显带有挑衅意味的言语,苏长安却并不动怒,他这般回应道。而后再次问道,“是你干的吗?”
“苏长安?”胡高阁在那时一愣,苏长安这个名字他自然听说过,自他苏醒之后,便不止一次的听人提起过这个姓名。说起来也算得上这个时代的风云人物,而且似乎眼前这叛军的首领便是这个少年,只是他不曾想竟然是如此年轻。
“你便是苏长安?”他不得不收起了心底的轻视,胡高阁虽然为人狂妄,但并非蠢货,这苏长安曾不止一次对陛下的大事造成阻碍,想来定有过人之处,甚至镇西神候的死与他也不无关系。
这样想着,他口中问道,目光却谨慎的开始打量起眼前这个少年。
“我问,是你干的吗?”
但他却远远高估了苏长安的耐心,那少年的声线在这时陡然增大,犹如狮子般的怒吼伴随着磅礴的灵力自他的体内涌出,瞬息便将胡高阁笼罩其中。
前两次的询问是胡高阁有意无意的忽视,而这一次,他却是被苏长安这忽然爆发出的强大力量所震慑,生生的愣在原地。
但苏长安却没有去追根溯源他这般反应真正原因的心思。
只见他双眸一寒,眉心处一道耀眼的金色太阳印记猛地亮起。
“摇光。”他这般言道,声线冰冷。
背上的九难刀猛地飞出,而一道刀客的虚影豁然浮现将那九难刀握于手中,那虚影握刀之时,宛如莫听雨在世,他手中的长刀刀芒耀眼,身子如同猛虎下山一般,朝着那胡高阁斩下。
那刀快得出奇。
也利得出奇。
所过之处,连空间似乎也在那刀锋之下被分割开,连天上的光芒也无法穿透那刀所划开的界限,照射进来。
黑与白。
光与暗。
在那一刻以这长刀为界,泾渭分明。
胡高阁愣在了原地,他当然想要反抗,但是身子却被某种气机,或者某种他难以理解的规则所锁定难以动弹毫分。
而那一旁的十位王侯,显然未有料到苏长安出手竟然如此果决与狠厉。他们微微一愣,便赶忙想要出手救援。
但苏长安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孱弱的少年。
他的力量日复一日的强大,而心也日复一日的冰冷。
他要杀的人,便一定要杀到,无人能够阻止。
“找死!”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那杀来的诸人,嘴里发出一声冷哼。
“天权!天枢!玉衡!天玑!天璇!开阳!”
一长串的名讳在那时自他嘴里响起,六道虚影豁然浮现,于是在那时剑影枪芒、幻境恶蟒犹如漓江的浪潮一般,层出不穷。
那些虚影虽然没有实体,但所蕴含的力量却强悍无比,这十位修为堪比太上的王侯在那强悍的力量下竟然一时间难以突破他们的攻势,生生的被拦了下来。
而也就是这一晃眼的功夫,那刀客虚影的刀已然来到了胡高阁的身前。
扑!
伴随着一道如割败革的声响在战场之上响起。
方才还不可一世,随意拿弄诸人生死的镇南神候胡高阁,竟然就这样被那虚影的长刀击中。
一道血线自他的眉心处笔直的下沿。
而后一声轻响。
他的身子竟然就从中化作齐整的两半,朝两侧轰然倒下。
第一百零三章 面谈
这是一个很混乱的世界。
他的混乱不仅源于世界内生灵的混战,更源于上位者为了自身利益,而强行给这世界制定的规则。
星殒与太上看似两个不同的境界,实则并无区别。
其实说到底,太上的是忘情的星殒。
天人们曾经亦是星殒,他们了解一位真正的星殒究竟何其强大,甚至只要达到一定的数量,星殒是可以将那些掌握了天道之力的真神们推下神坛的。
而事实上他们便是依仗如此方才登上天人的宝座。
同时,为了防范这样的事情再次发生,他们给众生设下的禁止,利用因果之力束缚星殒,让他们的力量是不存一。但这并不够,这世上从来不缺乏天资卓绝之辈,总有人要不断向前攀登,在未抵达那个极限之前,他们会不断追寻。
而这个蒙蔽众生的谎言并不能永远的成功下去。
所以在星殒之上,他们设下了太上,以切断因果为代价,让星殒掌握真正的力量。
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为了所谓的力量做大这种地步,而就算做到了这种地步,忘情的太上对于天人来说又哪来的威胁可言?
不得不说,在这一点上天人们做得很成功。
至少数千年来从未有人质疑过这一点,而就算有人质疑,但那少得可怜的力量也难以威胁到天人的存在。
只是,可惜的是,他们算漏了苏长安。
他点亮那颗不再他们掌握之内的星星,即使无法动用天道之力,他依然拥有一位星殒,一位真正的星殒所应该拥有的力量。
在这样的力量下,那些所谓的五王十三候,所谓的无限接近太上的力量都不是他的对手。
太上是以忘情为代价而获取的力量,因为忘情的缘故,他所能掌握的道本就不完全,自然比起真正的星殒依然差上一线,而这五王十三候,所拥有的力量只是接近太上,却远未达到那种层次,自然也不会是苏长安的对手。
但是寻常人的眼中看来,却只有满满的震惊。
他们不是没有与这些王侯较量过。
在建业的战场上,他们所展现出来的力量简直让诸人感到绝望。
他们随意游走在战场之上,挥手间便收割数百人命,却没有人任何人能近他们身子周围三丈的范围。
他们强大已经被深深的刻在诸人的心中,而现在那不可一世的胡高阁却就这样在苏长安的一刀之下化作了两半齐整的血肉。
而且还以一人之力拦下了十位想要上前救援的王侯。
无论敌我,场上的诸人都在那时倒吸了一口凉气,眼前这个忽然出现的少年着实强得可怕,强得超出了世人对于力量的认知。
苏长安却无心去体会此刻诸人心头的震惊,他的手伸出,猛地一张,漫天的虚影再次回归他的身体,而那把九难刀也在此刻被他握在了手中。
魂曲还在继续,太白星自黑暗中亮起,拉起一道绵长的丝线链接到太白道人的英魂,那道人的虚影拱手朝着苏长安盈盈一拜,似是感谢,而后又深深的看了那满脸泪痕的夏侯明一眼,然后顺着那命线朝着星海飞去。
苏长安在这时转眸看向那十位王侯,阴冷的眸子中带着无上的威严。
“我再问一遍,这是谁干的?”
没有人敢在这时再轻视这个忽然出现的少年,方才那一番交手已然让他们体会到了他的强大。
当然,他们同样没有回应苏长安的问题,他们对视一眼,周身的灵力开始疯狂的涌动,神色凝重的看着苏长安。
“不说?”苏长安的嘴角勾勒出一抹冷笑,但胸膛内的杀意却如烈火一般在熊熊燃烧。
他不敢想象若是自己再晚来一步,这场上的景象又当是如何的惨烈。
“那便都去死吧。”
他这般说罢,冷冽的声线犹如刺骨的寒风,让诸人如置身北地的风雪之中。
“啪!”
“啪!”
“啪!”
而就在这场大战一触即发之时。
一道清脆的掌声却忽的自司马诩的大营方向响了起来。
只见那一位一袭白衣的老者领着一个眉心处刻着一道古怪的血色纹路的龙袍少年,正踏空而行,朝着此处缓缓而来。
那十位王侯在那时顿时松下一口气,身子恭敬的自两侧退开。
而苏长安的眸子却在那时眯了起来。
他自然认得这二位来者,便是司马诩与那夏侯昊玉。
如果说这世上除了天人与真神还有谁能让苏长安感到有威胁的话,那眼前这二人必然算入其中。
他们一个老谋深算,一个不择手段,即使到了现在,苏长安也难以看清他们的修为。
他收起了对那十位王侯出手的意思,沉下心神,警惕的看着缓缓靠近的二人,身子微微弓起,像极了见着猎物的野兽,似乎随时都做好暴起发难的准备。
“真不愧是我天岚的传人,了得,了得,当真了得。”司马诩终于来到了苏长安的身前,他这般说道,眼睛却开始上下的打量苏长安,就好似在打量一件极为精美的事物。
而目光之中竟然隐隐透露着一丝难以掩饰的贪婪之色。
被一个男人,尤其是还是司马诩这样的老头,以一种这样的眼色所打量自然不是什么太好的体验。
嗯,若是说得直白一点,这样的体验足以让一个正常的男人感到恶心。
苏长安自然是一个正常的男人,但这司马诩这样的目光之下,他反而感到无比的疑惑。
司马诩的为人他再清楚不过,可谓城府似海,算无遗策。而越是这样的人,旁人越是难以猜透他究竟在乎什么,又究竟想要得到什么。
能让他露出这样目光的原因想来只有一个——他对那样东西垂涎若渴,甚至几乎到了难以抵抗的地步。
可是苏长安实在想不明白司马诩究竟想从自己的身上获得些什么。
而司马诩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收回了自己的目光,面色一沉,直直的看向苏长安的双眸,言道。
“是时候,我们得好好谈一谈了。”
第一百零四章 你的身体
“嗯?”苏长安一愣,他没想到从司马诩口中说出的话,是这样一句。
“我和你能有什么好谈的?”苏长安冷言回应道。
“可你似乎并没有选择。”司马诩闻言却也不恼,他微微一笑,目光却有意无意的看向那一群被逼入绝境的花非昨等人,言语中威胁之意自然是毫不掩饰。
“你就这么自信能在我手下杀死他们?”苏长安的眸子也在那时冷了下来,他如今已成星殒,连太上也难入他的法眼,虽为与司马诩有过交手,但他自认为并不见得就不是司马诩的对手。
“呵呵,老夫自然不敢收能将他们全部击杀,但苏公子难道就敢保证一人便可庇佑他们全部吗?”司马诩缓缓言道,他说得轻松,显然是抓住了苏长安的痛脚。
而那时,他身旁的夏侯昊玉也极为适时的将自身的灵力运转,磅礴的气势陡然散发开来。
苏长安的脸色在那时顿时凝重了起来,他在来的路上便已听人提及过关于江东百万平民被屠之事,起先他还有所疑惑,司马诩为人虽然狠毒,但却很少去做那些毫无意义之事,他如此大肆的屠戮平民,定然有所目的,而此刻他见夏侯昊玉周身死气环绕,便大抵猜出了些许。定是司马诩利用某种秘法帮助夏侯昊玉压制住了体内的天吴神性,而这秘法所需要的祭品,想来便是数量磅礴的生魂!
而若是如此说来,那夏侯昊玉的力量如今应当堪比真神,那样的实力,即使是苏长安也不见得能是对手。
“放心,若是苏公子肯赏脸与我一叙,我不仅会放了你的亲朋好友,还会再送苏公子一样大礼。”司马诩似乎看出了苏长安的神情有所松动,他又继续说道,而后伸出手打了一个响指。
密密麻麻的大军在那时豁然分开,从他的大营之中,一个女孩正扶着一个中年男子缓缓走出。
那女子,模样极为美丽,说是国色天香亦不为过,但此刻却似乎极为惶恐,扶着中年男子,目光却极为游离,似乎在躲避着些什么。而那中年男子容貌却要普通得多,只是身上却带着一些血痕,走起路来也一瘸一跛,显然是受了极重的伤势。
而待苏长安看清那来者的容貌之时,顿时脸色大变,他向前一步,身子作势就要飞出,口中更是惊呼道:“爹!师姐!”
这二人便是在建业城被捕的苏泰与在北地匆匆一瞥便了无音讯的夏侯夙玉。
夏侯昊玉自然不可能如苏长安所愿,他的身子一闪,便拦在苏长安的身前。
“我本只是相亲苏兄在我营中小坐几日,好生款待,但奈何苏兄却并不领情,三番两次想要逃跑,手下的士卒又不知轻重,方才打伤了苏兄,苏公子莫要建议,我已经好生处置了那些士卒,也派了军中最好的军医为苏兄疗养伤势。”夏侯昊玉眯着眼睛这般说道,“苏公子不用担心,苏兄这不是还有夙玉在照顾吗?说起来我这女儿可是对你日思夜想,不若你娶她过门,我们共修秦晋之好,岂不美哉?”
说着,夏侯昊玉的目光还有意无意的看向正搀扶着浑身是伤的苏泰的夏侯夙玉。
夏侯夙玉的眸子中顿时闪过一丝慌乱,脑袋亦在那时低了下来。
她何尝不是真心的喜欢苏长安,在北地时更是不顾父命偷偷的放了他。但她更清楚,因为自己父亲的关系,她与苏长安之间早已出现了一条难以逾越的鸿沟,她与他之间早已不是天岚院中那般单纯的师姐师弟的关系。或者说从她为了自己的哥哥诓骗苏长安那刻起,他们便早已回不去了。
“你!”苏长安自然听出了夏侯昊玉口中的威胁之意,他双目充血,顿时变得猩红,但却因为自家父亲的性命被握于他人之手,又不得不将这冲动压制下来。
“好!你们放了我父亲与他们进城,你要谈什么,我陪你!”
苏长安这般说道,转头看向一旁的司马诩。
司马诩闻言摆了摆手,那身下的士卒如潮水一般退去,他所要摆明的态度很明显,他愿意放花非昨等人进城。
做完这些,他又看向苏长安,淡淡地说道:“至于令尊,恐怕还得留他在我营中待上些时日。”
这话说完,他见苏长安就要发作,便摇了摇头,又言道:“苏公子,你不要忘了,现在你没有资格与我讲条件!”说这话时,他眯着的双眸之中寒芒毕露,苏长安到了嘴边的话被这一句话生生的噎了回去。
他知道,司马诩说得很对,他并没有太多的资格与他讲条件,毕竟他父亲的命还被握在司马诩的手中。
他低头深深看了自己老爹一眼,示意他不要担心,而苏泰也在那时回应了他一个宽慰的笑容。
苏长安在那时心头一痛,但却强迫自己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反而转头看向花非昨等人,言道:“师叔,你快些带大家入城,这里就交给我吧。”
花非昨等人自然是不愿如此,可如今无论是司马诩还是夏侯昊玉所表现出来的战力都太过强大,已经远超出他们的实力,留在这里除了成为拖累苏长安的把柄便无其他任何意义,因此诸人在那时对望一眼,但最后还是带着无奈回到的嘉汉郡内。
苏长安将诸人回到了城内,这时才放下心来,转头看向夏侯昊玉,寒着声音言道:“你若敢伤我父亲毫分,我定让你后悔出现在这世上!”
此言方落,苏长安的身子一顿,一道黑色的光芒便将他笼罩其中。
他心头一寒,下意识的想要运起周身的灵力抵御,但很快便感觉这股笼罩着他们的黑暗只是一个隔绝外部的结界,并没有任何的攻击性。
想通了这一点,苏长安心头的不安稍稍平稳了些许。而这时,司马诩的身子已然来到了他的身前。
苏长安知道这一切都是司马诩的杰作,他沉下眉头问道:“说吧,你究竟要和我说些什么?”
他隐隐的感觉到,司马诩如此机关算尽的想要与他说些什么,而这些想要说的事情,想来必然极为重要。
“在那之前,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要问我的吗?”司马诩对于苏长安如此不善的态度却没有丝毫的恼怒,他笑眯眯地说道,一脸成竹在胸的从容不迫。
苏长安打心眼里讨厌他这般模样。但不可否认的是,司马诩这个问题,问道了他的心坎,他的心中确实存有某些疑惑。
“为什么做这些事情,你的目的又是什么?”这般想着,他对上司马诩的目光,问道。
他从旁人的口中大抵已经知道司马诩便是那曾经的天岚院第一代苍生守望者天玑星殒秦白衣!
可是在苏长安的心中天岚院行事虽然不见得都称得上光明磊落,但却大抵是为了所谓的苍生大义,他倒不是认同这样的苍生大义,可是司马诩的所作所为却极为明显的与之相悖,即使到了现在,他也弄不明白司马诩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似乎早已料到苏长安会有此问,司马诩的脸上顿时露出了了然的笑意。
这神情落在苏长安的眼中,让他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他素来讨厌与司马诩这样的人打交道,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便是因为,司马诩这种最善算计,与他们打交道,便会让人不生出一种自己的心思都已然完全被他猜透的感觉。
而这样的感觉,并不是一个太好的体验。
“你。”司马诩给出的答案极为简单,也极为古怪。
以至于苏长安在闻言之后,又不可避免的愣了一愣。
直到半晌之后他才回过神来,脸色极为难看的看向司马诩,问道:“我?”
他并不觉得这算得上是一个答案,甚至他觉得这是司马诩在愚弄他而已。
“对,就是你。”但这一次,司马诩却收起了脸上的笑意,极为认真的点了点头。他脸色忽的阴沉了下来,连同着他的声线也一并变得寒意彻骨。“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这无疑让苏长安自心底生出一股恶寒,在联想到之前司马诩打量他的目光,他不由得觉得头皮发麻。
这也不怪他胡思乱想,只是司马诩自一开始的表现与言辞着实太过古怪。
不过很快,他便收起了这样不靠谱的猜测。
“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他沉着眸子问道,他自然想不明白司马诩的话中究竟所指何物,而他也难得去想,既然司马诩想要与他一谈,那么他自然会将一切告诉他。
所以,他选择放弃那些自己并不擅长的机锋或是含沙射影,而是直截了当的与司马诩摊牌。
司马诩见苏长安脸色不善,又笑了笑,似乎是在嘲弄他这般没有城府。
“我自星海归来,操纵天下局势,机关算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想要的东西也是你!”
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接着说道。
“当然,准确一点来说,我想要的是你的身体!”
第一百零五章 远古纪事
当苏长安还是一个孩童之时。
在那长门的书院之中,他看过许多奇奇怪怪的小说。
这自然不是什么太体面的爱好,至少在那些勤于读书的好孩子看来,这样的举动算得上是玩物丧志。
但说到底苏长安能成为今天的苏长安,很大程度便是因为那些看似不着边的遐想。
当然,若说到他看过的那些形形色色的小说,其中哪一个故事最让他印象深刻。并不是《荡妖侠客》也不是什么《游侠传》,而是一本名为《红谷歌》的书。
那是一本很奇怪的书。
苏长安看他的原因也很奇怪,并非因为他有多喜欢那本书,而是当时的沫沫似乎对于那书极为痴迷,为了寻找共同语言,或者说单纯的为了引起沫沫的注意,所以苏长安看了那本书。
他到现在偶尔想起那书中的内容胃液也会忍不住一阵翻滚。
若硬要说他有什么收获,那大概便是学到了几个之前从未涉猎的词汇。
比如龙阳之好,亦比如断袖之癖。
这样的情节他以为他一身都不会经历,可现在,当司马诩说出那一句“我自星海归来,操纵天下局势,机关算尽,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想要的东西也是你!”时,他有种恍惚置身冰天雪地中一般的不真实感。
他浑身的鸡皮疙瘩立起,身子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冷颤。
比起这样,他倒更愿意一人独自对抗百万大军,或许还来得痛快一些。
可惜的是,司马诩似乎丝毫不觉得自己的言论有何不妥,他顿了顿,又接着说道。
“我知道你觉得很奇怪,但没有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我可以慢慢告诉你。”
说着,他又看了苏长安一眼,眸子中贪婪之色终于是毫不掩饰的展露了出来。
苏长安不由得打了一个激灵,他的脑袋已经空白,愣愣的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的胸膛之中犹如一万只龙隼,不,一百万只龙隼奔腾而过。
“这是一个很久远的故事。”司马诩扬起了头,眉宇低沉了下来。他的目光变得格外的深邃,就好似陷入某种回忆之中,他的声线在那时也不再如之前那般冷冽,而是带着一种常人难以理解的沧桑。
“嗯?”苏长安轻咦一声,意识到似乎有些不对,他不过二十出头,怎么看都不像是能与久远这个词挨得上边的。
他想到可能是自己会错了意,脸色不禁一红,但陷入了回忆中的司马诩显然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苏长安也赶忙压下自己心头的异样,沉下眉头看着司马诩,等着他为他解开心底的疑惑。
“那时天地初开,真神受天命而生,管理天下众生。”司马诩的嘴唇在那时微微张开,一道尘封的往事也就在这时,于苏长安的眼前解开了他神秘的面纱。
“众生愚钝,不懂修行之道,亦难解众神神通,他们对于诸神顶礼膜拜,引以为图腾、父母甚至信仰。那时的世界野兽横行,为了抵御野兽,人们开始渐渐集合在一起,形成了部落、城邦、甚至一个个王国。人妖蛮三族虽然互有矛盾,但却碍于外部的压力根本无暇内斗。这样的日子过了许久,除了真神们的使者偶尔降临,这世上根本没有其他的神迹可言。”
“那时神便是神,人便是人,无人想过僭越,亦无人拥有力量去僭越。直到有一天,一个部落的酋长忽然拥有的邪恶的力量,他可以化身成为数丈高的巨人,亦可以只手斩平山岳。他的力量不知从何而来,却犹如瘟疫一般开始蔓延,他开启了自己征服的步伐,所有的反抗者要么在他的力量下化作尸骨,要么就加入其中,忘记了以往的妻儿、父母、朋友,化作了只知杀戮的机器。而他们的身上都拥有那么一道黑色的印记。”
说到这里司马诩的身子微微颤抖,显然那段记忆对于即使已经活了数千年的他来说依然并不是那么愉快。
“是邪神。”苏长安接过了话茬,他的眉宇一寒,这般说道。
从古宁到古方天,他已经不止一次与那些邪神们打过交道,他深知他们的强大与可怕。
司马诩闻言在那时转过了头,他有些诧异的看了苏长安一眼,显然对于他知道此事还是颇为意外,但他还是点了点头,又接着说道。
“我更喜欢称他们为劫。”
“我们不知道他们从何而来,只知道他们强大无比,生灵在他们面前素来只有两个选择,臣服或者死。”
“众神察觉到人间的异样纷纷从沉睡中苏醒过来,那一场大战让生灵们第一次目睹了众神的威能,所谓的呼风唤雨、移山填海,根本难以形容众神的强大。”
“但可惜的是,由于劫可怕的繁衍能力,第一次大战,众神败北,不得不带领众生退到了大陆的东部,于勒特湖为界,与劫们分庭抗礼。”
说到这里,司马诩又顿了顿,言道:“勒特湖是蛮语,意思是清澈透明之意,当然,现在你已经找不到那片如海一般辽阔的湖泊,它毁于第二次神劫之战,如今那里已经化作了一片寸草不生的荒漠,你们叫它什么来着?对,雁不归。”
“雁不归大漠?”苏长安一愣,他不曾想到西凉远云关外的那片大漠竟然还有这般的来头。
司马诩并没有在意苏长安的诧异,他继续说道:“为了抵抗劫,天道化出了一道道法典,命令众神将其传于众生。法典降下,修行之道第一次在众生的面前敞开了大门。那是一道一旦敞开便永远无法被关上的门。”
“众生的寿命自然比不得真神,但无论妖、蛮、人却都在这法典的指引下表现出了超出所有人预料的修行速度。而很快,第一位星殒诞生了。那时没有天人的因果束缚,星殒所拥有的力量无比强悍,即使真神之下的半神也可以斗个旗鼓相当,甚至一些出类拔萃者,连半神也可以击败。”
“不消百年的光景,人间已经累计出了数百位星殒,那是一股何其强大的力量?时机成熟,众神带着星殒朝着劫们发动了进攻。那是一场旷日良久的大战,星殒、众神、劫如同麦草一般倒下,一个接着一个。但终究还是生灵占据了优势,劫们一个又一个被封印在了神冢,胜利的天枰已经渐渐朝着我们倾斜。”
司马诩的目光在那时变得愈发的深邃,却不知究竟是回忆起了那时的人,还是那时的物。
但转瞬他目光的深邃忽的消失殆尽,下一刻自他瞳孔中燃起的是汹汹的火焰,就像是一只蛰伏的猛兽嗅到了猎物的踪迹,血腥的盛宴即将开时,血光化作烈火在他的眼中燃起。
“但是,真神们却在那时撤去了大部分的神族,他们将生灵推到了最前线,独自承受其临死反扑的劫们的怒火。”
“近八百余位星殒在那一战之后,只余下不足一百。而真神们却开始歌功颂德,让世人继续膜拜他们、继续敬仰他们。而这一切,所为的无非便是为了巩固自己的统治,他们从众生的身上看到可怕的力量,而那力量足以威胁到他的存在。”
“但我们一直崇拜的神祇在我们的面前露出丑恶的嘴脸之时,众生终于意识到这世上根本没有所谓的神,有的只是绝对的力量,只是掌握着它们的上位者,对孱弱的下位者所构建出的谎言。这个道理,到了如今依旧适用。”司马诩看向苏长安,嘴角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
苏长安一愣,但很快便醒悟过来,他话中所指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天人们。
他的脸色在那时一沉,虽然他打心眼里不喜欢司马诩,无论是他的为人还是他的所作所为,苏长安都恨不得将之杀之后快,但他却有不得不承认,这话,司马诩说得很有道理。
“无论心底拥有这样彻骨的仇恨,在你尚未拥有力量之前,你能做的也只有一件事情。”
“低下你高贵的头颅,向恶神们献出你假意的虔诚。”
“蛰伏,苟且,直到某一天,你磨利了爪牙,擦亮了你的盔甲,然后领着你的千军万马,再一次杀向云端,对着神祇吹响冲锋的号角。”
“我们如是想,亦是如此做。”
“三族再次臣服在神祇们的脚下,但暗地里却前所未有的团结,仇恨的种子已经埋下,复仇的火焰终有一日会冲破囚笼,破茧而出。”
“我们很幸运,真神之中出了一位叛徒,他害怕那些劫是由真神中的某一位召来,暗地里与我们联系,赐予了我们能够杀死神的武器。而生灵与众神的大战也在那一天拉开了帷幕!”
“最后你们胜利不是吗?神族被你们或放逐,或封印,你们已经是胜利者了,为什么还要做出这些事情?为什么天人们还要再一次招来邪神?”
苏长安听到这里,终于压不住心头的疑惑,出言问道。
第一百零六章 一场交易
司马诩闻言又瞟了苏长安一眼,似乎是在质疑他问出的问题。
但他并没有第一时间给予苏长安回应,他依旧继续着他的故事。
“没错,我们确实胜利,我们诸神封印在神冢,而也是那时,第一次进入天宫我们,发现了这个世界的秘密。”
“世界的秘密?”苏长安一愣,随即便想到了什么。他问道:“天道?”
“是的。天道。”司马诩点了点头。“那是这世界最极致也是最本源的力量,而真神所拥有的力量绝大部分就是来自天道,只要掌握了天道,即使是凡人也能拥有与真神一般强悍的力量和绵长的寿命。”
“这样的发现让诸人感到诧异,同时贪欲也漫上了心头。但可惜的是,想要得到天道之力的认可,首先便要入住天宫,但天宫之位并非毫无限制,最多也只能容纳下九位生灵。于是,一场争夺天宫之位的内战再次开始了。方才击败诸神的星殒们还未来得及庆祝这场胜利,便开始朝着曾经的同袍挥起屠刀。”
说到这里,司马诩的声线变得低沉了几分,说不是在缅怀那段岁月,还是在悲戚那场大战。
“你失败了是吗?天人之位并没有你的位置,所以你现在所做的一切……”苏长安忍不住问道。
司马诩却在那时摇了摇头,脸上浮出一抹不屑的笑容。
“我对于天人之位从来不感兴趣,在我看来那所谓的天道之力不过左道而已。至少对于生灵来说,天道之力便是左道。”
苏长安闻言又是一愣,不过这一次他记起了之前司马诩所说的话,他的瞳孔在那时陡然放大。“那你想要的是?”
他惊尤不定的问道,而心头却渐渐有了自己的答案。
“仙道。”司马诩低沉着眸子,看向苏长安,嘴里吐出了两个苏长安心底深处已然想到的字眼。
司马诩的声线那时陡然变得锋利了起来。
“就在那些蠢货为了所谓的天道之力争论不休的时候,我却通过天玑秘法演算出了这个世界的规则。”
“天道是世界的意志,他催使着这个世界不断的向着完整进化的方向发展,它本身并不具有任何的感情。而这样的力量显然与生灵本身的意志存在差异,甚至可以说是相互矛盾,这并不是一条真正属于生灵的无上大道,而生灵之道,显然另有其它。我通过推演得出一个结论,但世界的发展趋于极致,那么下一步,新的意志便会形成,那意志与世界的意志相依相存,却又并不一样,那是生灵的意志,而为了承载这份意志,便需要一条与天道不分伯仲的大道诞生,这个道,我称之为仙道!”
“在明悉了这一点之后,我对于所谓的天道便失了兴趣,我放弃了天道之争,带着一群同样无心此物的星殒们回到了人间,开始管理人间的秩序,而四斗也随之孕育而生。我护佑着苍生,维持着世界的稳定,等待着那一天的到来,我便可以成就仙道,抵达无上之境,而依照我的推演,这世界已经到了完全的边缘,仙道的大门也就即将展开。”
“但事实证明我错了,错得很离谱,我算计了无数的可能,推演了世上无穷的变化,却唯一算漏了一样东西——人心。”
“天道之争落下帷幕,以澹台博为首的九位星殒入住天宫,成为了继真神之后,这世上又一批真正的统治者,但无独有偶,为了以防真神们被封印的事情再度发生,他们传下了自己的衣钵,建立了星辰阁,也就是所谓的中斗。他们以因果之力束缚新生的星殒,阻止后来者再次拥有如他们那般强大的力量,同时依靠汲取天道之力而铸成的星辰令掌管天下星辰,肆意管控星殒的生死,世界的发展因为他的私欲而停滞不前。而同样因为连番大战,人间的星殒即使再不满天人的所作所为也难以组织起反击。”
“就在这样的不甘中,曾经的星殒一个又一个的败在时间的铁蹄之下,他们的英魂被放逐的星海,名为归宿,实则囚笼。我亦抵不过岁月的摧残渐渐老去,但我却算到了这世界的变数,天人们的所作所为终将让这世界的生灵发出愤怒的反抗,而我留下关于仙道的种子,后人自会为了反抗去解开这道谜团。”
说到这里,司马诩的眼睛再次眯了起来,他看向苏长安,眸子里的光芒异常渗人。
“你是说关于仙道的一切是留给天岚院的先辈,然后他们再将之……”苏长安听到这里,事情的始末终于渐渐的浮出了水面,他愣在了原地,原来从始至终,天岚院的先辈已至到他这中间种种的艰辛、种种的牺牲,到最后依然逃不脱这司马诩的算计。
“是的,远在星海的我在那时预料到了某些东西,神冢的封印开始松动,南北两斗之间出现了裂缝,天人们的蠢蠢欲动,甚至那位夏侯昊玉的狼子野心,这一切都让我意思到时机已经成熟,我开始蒙蔽天机,让天岚院的星殒们无法寻觅到自己的传人,仇恨与恐惧终于让他们走上了寻找出路的旅程,他们终于找到了那个关于仙道的传说。”说这里,司马诩又顿了顿,脸上浮现出一抹得色。“我留下的传说。”
他补充道,“并且他们加以实施,开始试图制造一位仙道传人,而这一切都落入我的算计,当然,莫听雨的死与你的出现,不得不说稍稍打乱了我的计划,但出乎预料的是,你做得很好。仙道在你的手上开花结果,这一点远比我想象中要顺利。”
“而现在,我种下的种子终于开花结果,也到了我收获它时候了。”
“所以,我们做笔交易吧,交出你的身体。”
这时,司马诩的双眸之中的贪婪之色终于毫不掩饰的展露在了苏长安的眼前,他看着苏长安,就像看着这世上最可口的食物一般。
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体验。
当知晓了自己一路上所做的一切都不过是眼前这只恶鬼一手操控的结果时,苏长安的心几乎沉到了谷底。
但他依旧觉得可笑,他并不是那种会因为别人的只言片语,便放弃自己的那种人,毕竟若真是如此,他也无法走到这种地步。
“我为什么要答应你?”他问道,眉宇一寒,周身磅礴的灵力开始涌动:“你若真是想要,那便凭你的本事来拿吧?”
苏长安的一生,从北地一路走来,即使在他最弱小的时候也未曾想过妥协,更何况现在。
但司马诩看着杀气腾腾的苏长安,却并没表现出半分的不满或者警惕,他轻描淡写的笑了笑,继续说道:“既然是交易,你付出了你的身体,我自然要给出我的筹码,你不用着急拒绝我,至少先听一听我给出的代价。对吗?”
苏长安一愣,他并不觉得自己会答应司马诩这所谓的交易,但他依旧压下了心头的怒火,低沉着眉头看着司马诩,等待着他说出所谓的筹码。
“你成就了仙道,但天道不全,你并不能完全发挥出所谓的仙道之力,若我猜得没错,想要动用仙道之力,首先你需要的便是补全天道。这是真神与天人们留下的烂摊子,这很难,同时,天人们招来的邪神已经再赶来的路上,你不敢保证你拥有那般足够的时间,这一切落在你的手上虽有成功的可能,但却免不了波折,甚至某些你不愿意看到的牺牲。”
“可我不一样,我对于这世界的了解极为透彻,若是你将你的身体交给我,我自然也会帮你完成这些事情,你的朋友与家人都不必死去,天道会补全,所谓的邪神也会在我的仙道之力下尽数湮灭。我会代替你活在这个世上,拯救它,同时也保护那些你所在乎的人。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
司马诩缓缓地说道,脸上却浮现出笃定的笑容。
他的话抓住了苏长安的痛脚,苏长安的确可以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却并不能将他所在乎的人的性命弃之不顾。他终于明白司马诩提出这个交易的底气何在。
论修为即使修到了星殒,苏长安也不见得是深不可测的司马诩的对手,而说起心智他更无法与老谋深算的司马诩相提并论。若是将这些事情交给司马诩,苏长安不得不承认或许司马诩会做得比自己更好。
而与之对应的自然便可以免除许多不必要的牺牲。
这对于苏长安来说似乎是一个难以拒绝的要求,在自己的性命与他人性命之间,他开始摇摆不定。他并非圣人,但在见识过太多自己在乎的人离他而去之后,他不可避免的感到疲惫,想要结束这样漫无止境的奔波与离别。
他的眉头沉了下来,低怂着的脑袋忽的抬起,他睁大了自己的眸子看向司马诩,嘴唇缓缓张开。
他说道。
“……”
第一百零七章 当然不
嘉汉郡的太守府中,诸人低沉着脑袋枯坐在一起。
他们的确死里逃生了。
按理说这应当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情,可此刻他们脸上的神情却丝毫没有表现出应有的高兴。
苏长安的回归才是他们能够逃过这次劫难的关键,可是苏长安却为了保护他们的安全,而被司马诩留了下来。至少在他们看来,苏长安是为了他们才做出这样的选择的。
而现在苏长安生死未卜,久久未归。
他们之中有苏长安的师叔、也有苏长安的朋友、下属。眼睁睁的看着苏长安这般身陷险地,诸人都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可同时对此他们亦无可奈何。
“师兄!”而就在这沉闷的档口,一位背负双枪,满头银发,身上布满各种斑驳的血痕的男子忽的从外面赶了进来。
诸人一愣,纷纷在那时站起了身子。
“怎么样了?”花非昨第一个发问道。随着郭雀的下落不明、穆梁山以及太白道人的接连战死,这一群人中渐渐有了以花非昨为首的趋势,毕竟无论修为还是阅历,众人之中皆以他为首。
“温将军与苗将军的情况以及稳定了下来,西凉军残部也都被控制住了,只是到现在还未寻到顾牙朗顾将军的行踪,想来是……”侯如意这般回应道,但说到最后却不仅有些哽咽,到了嘴边的话已然是无法继续说下去了。
其实也勿需多言,说到这种地步,诸人也明白了侯如意话里的意思。
这让在场诸人的脸色不禁一暗。
西凉军依仗着苏长安传下的邪典《冥书血纪》在对抗司马诩大军的战场上可谓是大放异彩,司马诩大军的一半伤亡几乎都是出于这西凉军之手,但是同时他们也浮出了同样惨状的代价。
他们的人性在这样一场接着一场的血战之中消耗殆尽,到了如今终于彻底消散成了只知杀戮的恶兽。为此,侯如意在花非昨的授意下不得不想办法将他们一一的禁锢起来。对于这些曾经同袍的遭遇,诸人的心头并不好受。而顾牙朗的战死,也无疑加重了诸人心底的愧疚。
大殿之中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无论是出于对未来的担忧,还是对那些战死同袍的悲伤此刻都化作一道道巨石压在诸人的心头让他们几乎喘不过气来。
坐在高台之上的夏侯明缓缓的抬起了头,他看着台下的诸人,泛红的双眸之中不可避免的浮上一丝绝望。
“诸位……我……”
他张开了嘴,声线有些干涩,但值得注意的是,这一次,他并没有如之前加上孤、朕、或是寡人之类的自称。
在这静谧的大殿之上,夏侯明的并不高的声线却显得极为突兀,因此,他很成功的吸引到了诸人的目光,他们皆在那时转头看向夏侯明。
夏侯明缩了缩脖子,本能的感到有些害怕,毕竟之前尚还有太白道人一路相护,而现在他失去了最后一道依仗。但在微微的恐惧之后,夏侯明还是直起身子,接着说道。
“诸位此番际遇,说到底皆是我一意孤行而至,如今苏爱……苏公子为了救我等身陷险境,以司马诩的手段想来是凶多吉少。不若……”说到这里,夏侯明顿了顿脸色迟疑的看了诸人一眼。
却见诸人的眸子都在那时沉了下来,夏侯明这番言论,加之这番表现,让诸人不可避免的认为他畏战而想要投降。这是诸人万万不可答应之事,且不说司马诩的行事素来残暴,就光是这一路上所牺牲的将士,若是投降,那将置他们于何地?
夏侯明固然聪慧,远超于同龄的少年,但此刻却也想不到诸人心头所想竟是这般事情。他见诸人脸色低沉,便咬了咬牙硬着头皮又继续说道:“苏公子不可白白牺牲,不如诸位快些逃离,待日后再谋大事,我一人为诸人断后,说到底,我也是那夏侯麟的侄儿,想来应当不会害我性命!”
此言一出,诸人不禁又是一愣。他们中的大多数对于这位小皇帝并没有多少好感,准确的说是他们对于他的好感在那建邺城外的一战之后已然被消磨殆尽,此刻听他说着般话来,不禁暗暗感叹自己错看了这夏侯明,他虽然少年心性误了大事,但终究却有着一个男人应有的血性。
这时,花非昨走上了前来,他摇了摇头,说道:“没用的,司马诩若真是想杀我们,我们如何也逃不掉。甚至早在之前,我就一直在想,以他手上的军力想要拿下嘉汉郡不过动动手指头的功夫,他手下的士卒便可将这嘉汉郡收入囊中,而我等也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他宰割罢了,可他却只是每日叫阵,不曾真的大军出击,这显然与他一贯狠辣的作风不同,我曾一度想不明白,但直到长安的出现我才明白,原来我们一直都只是他手中的筹码,用来威胁长安的筹码!”
说到这里,素来冷静沉着的花非昨的声线中也少见的付出一抹难以遏制的怒意。
为司马诩的阴险狡诈,亦为包括自己在内的诸人的孱弱。
“所以我们不用逃,因为司马诩自一开始便没有将我们放在眼里,他若真想杀我们,怎么逃也难以逃出他的掌心。”花非昨的声线又在这时忽的低沉了下来,带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在见识过那些王侯强大的力量之后,这位天权的传人,心底第一次升起了无法反抗的消极感。
“那难道我们就只有这样在这里坐以待毙吗?”
一旁的穆归云在司马诩的搀扶下站起了身子,他怒目圆睁的问道,双眸之中已然布满血丝,看上去狰狞又可怕。
“……”诸人在那时皆沉默了下来,因为这问题的答案是那般显而易见,同时也是那般的残忍。
可这样的沉默并没有持续多久,一道爽朗的声音忽的自远方传来。
“当然不!”
那声音这般说道,诸人在那时抬头望去,却见一个少年与一位老者正从天际缓缓飞入。
第一百零八章 此身葬处是故乡
“长安?”
待到看清那来者的容貌,诸人纷纷发出这样一声惊呼,而后快步上前,迎了上去。
那从天际而来的少年便是苏长安与那位送葬了太白道人的送葬者。
走到最前端的自然是古羡君与苏曌,当然还有那位陆如月也紧随其后。
待到苏长安落地,二人就要扑入他的怀中,但似乎也意识到了对方的存在,手上的动作也随即慢了下来。
而身后的诸人却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他们继续向前来到苏长安的跟前。
“太好了,长安你没事吧!”穆归云越过众人拍了拍肩膀,笑着说。他的身上满是密密麻麻的伤痕,但此刻脸上的笑意却是那般真切,毫不作伪。
嘉汉郡一别,虽然说来依旧三个月不到的光景,但此间发生的种种却让苏长安此刻生出一种恍若隔世的错觉。
他先是歉意的看了古羡君与陆如月一眼,别人无法洞悉这二人的异样,却无法瞒过他的眼睛,加之与红鸾说发生的一切,让他难免心中有愧,因此在看了二人一眼之后,便赶忙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那司马诩可有为难你,又与你说些什么?”花非昨毕竟还是沉着老练,在短暂的欢喜之后,他便意识到了有些不对。那司马诩如此费尽心思的想要威胁苏长安,又怎可能将他这般轻易的放出,在他看来,事情必然不会像表面上看来那般简单。
而诸人闻此言,也醒悟了过来,司马诩是何许人也,何曾做过半点亏本的买卖?他要留下苏长安,必然是有所求,不然又岂会这般轻易的将他放出。
苏长安闻言不动声色的笑了笑,言道:“此事说来话长,我们日后细表。”
“但有一事,刻不容缓。”而后,他又正色道。
“嗯?何事?”花非昨脸露疑惑之色。
“西凉军何在?带我速去见他们。”
在嘉汉郡外的匆匆一瞥,苏长安便已然发现了西凉军的异状,同为冥书血纪的修行者,苏长安很清楚他们的状态,心智被吞噬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即使他们现在还活着其实也与死去无异,而这一切都是由他亲手造成。虽然在这之前他早已与西凉军诸人陈明了其中利害关系,但他却依然无法置身事外,因此,这第一件事便是查看他们的状况。
花非昨闻言很快也醒悟了过来,他点了点头说道:“好,我这就带你去!”
言罢就要领着苏长安离去,而苏长安却在那时顿了顿,又看了诸人一眼说道:“诸位好生休整,所有事情,我们明日再议。”说到这儿,他似乎是想起了什么,目光有落在了古羡君与苏曌以及那陆如月的脸上,看着一脸担忧的三人,他挤出一抹笑意,又轻声言道:“放心,一切有我。”
说完这话,他便不再停留,随着花非昨大步朝着西凉军被关押的地方走去。
……
那是一处地牢。
阴暗,潮湿,又森然。
时不时从深处传来的怒吼,不由让人生出一种置身十八层炼狱的错觉。
苏长安与花非昨并肩走在那地牢之中,拥有帝江精魄的苏长安透过这浓郁的黑暗,可以很清晰的看见那地牢之中的情形。
一道道人影被冰冷的铁牢分开,他们犹如陷入了某种难以言说的疯狂,他们血红着双目,不断的撞击着铁牢,试图冲出其中,而嘴里更是时不时发出一阵阵犹如野兽一般的嘶吼。
但铁牢显然是某种特别的材料制成,他们的冲撞除了给自己的身上在平添一些伤痕之外,便再无任何益处,可即使是这样,那些人影对此也毫不在意,他们依然怒吼这一次又一次撞击着铁牢,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平复此刻他们身体中不断益处的痛苦。
苏长安的眸子在那时皱了起来,他的脸色阴沉得可怕,就好似要滴出水来一般。
花非昨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他很明白此刻苏长安心中的感受。
但他还是沉着自己的声线,幽幽地说道:“这里是当年陆离尘在位时专门为囚禁一些他国要犯所设立的监牢,也幸得此处,否者以现在这些西凉军的力量,寻常铁牢根本难以囚禁。”
“嗯。”苏长安点了点头,冰冷的声线犹如北地的风雪一般彻骨阴寒。“还剩多少?”
听闻这个问题,花非昨的身子很明显的顿了顿。他在张开嘴,有些干涩地说道:“西凉军作战勇猛,往往伸入敌阵,加之今日之战,他们体内的戾气失控……”
说到这里他忽然停了下来,却并不是因为他不知当如何说下去,而是那时苏长安转过了头,直直的看向他。
黑暗中,少年的那双眸子那般清澈,清澈得近乎无尘无垢,清澈得连里面所包裹的悲伤也是那般直截了当的传递花非昨的心头。
“唉。”他叹了一口气,收起了拐弯抹角的心思,言道:“三万西凉军,如今只余两千不到,其中统领顾牙朗下落不明,应该已是战死。”
“是吗。”苏长安收回了自己的目光,这般回应道。
轻飘飘的语气里却带着一股极力压抑的情绪,花非昨很清楚那情绪是什么,但他却不想去深究。
似乎也是为了掩饰这样的情绪,苏长安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又说道:“温子玉和苗永山呢?带我去见他们。”
花非昨这一次并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转过了身子,沉默的领着苏长安朝着地牢的深处走去。
……
相比于那些寻常的西凉士卒,苗永山与温子玉的修为都要高出许多,所以他们的状况比起那些士卒似乎也要好上不少。
而同时,这样的好,也只是相对而言。
他们被关在两间相邻的铁牢之中,并没有如那些士卒那般表现出极强的攻击性,他们只是呆坐在自己牢房的地上,身子不住的颤抖,周身的青筋暴起,好似正在承受某种无边的痛苦。而他们的双眸时而清明,时而又变得血红,又像是在与一只附身在他们体内的恶魔斗争一般。
“温将军与苗将军是自愿被关入铁牢,否者以他们的修为,我们恐怕还得废上一番手脚。”花非昨看着房中的二人,这般说道。声线低沉,眉头紧锁。
苏长安点了点头,目光却一直停留在那二人的身上。
而这时,这二人也似乎是听到了苏长安与花非昨的对话,他们的脑袋猛地抬起,就像是被惊醒的野兽一般,他们体内的某种平衡在那时被打破,他们的双眸顿时变得血红,蓦然看向苏长安二人。
而就在看清苏长安的模样之时,那血红的双眸又瞬息的清明了下来。
“将军!”他们发出这样一声惊呼,身子猛地走了上来,隔着冰冷的铁牢,望向苏长安,双眸之中竟然有泪光浮现。
“委屈二位了。”苏长安看着浑身是伤的二人,低声言道。
他的脑袋一如他的声线一般,深深垂下,打心眼里他觉得愧对二人。
“将军何出此言,是我等无能,三万西凉军到如今只余这些残兵败将,就连老顾……也……”苗永山见苏长安如此,赶忙说道,但提及顾牙朗,他这五大三粗的糙汉子也不禁哽咽。其实顾牙朗在时,他与他的关系也说不得多好,但如今顾牙朗战死,苗永山心头又说不出的悲戚。
“莫要哭哭啼啼,岂不让将军笑话。”温子玉不悦的呵斥道,他与苗永山、顾牙朗三人同为西凉军三大统帅,但他心思活络,三人之中隐隐有以他为首之势,即使北通玄在时也曾言过,西凉军中,将才无数,而能堪帅才者,唯这温子玉一人。
他呵斥完苗永山后,便转头看向苏长安,问道:“将军来时想来你已见过诸位士卒的情况,可还有扭转之法。”
苏长安闻言一顿,他看着一脸急切的看向他的温子玉二人,嘴唇张开,却又半晌说不出话来。
来时他便在一位士卒的身上试过之前的方法,吸走他们体内的戾气,但此法曾经有效,是因为那时这些西凉军还只是被戾气所困,并未伤及灵体,可如今他们的魂魄已经彻底被戾气说侵蚀,即使是拥有若木在体的苏长安也难以去根治魂魄上的伤害。
苏长安的沉默无疑给了温子玉二人最好的回答。
“属下明白了。”二人的身子一顿,脸色顿时煞白。
他们虽然还能保持暂时的清醒,但说到底只是靠着自己的修为硬撑着,而灵魂早已被那戾气所腐蚀,这时还好,若是问道半分血腥味便会把持不住,彻底陷入疯狂。
“二位莫急,再与我些时间,说不定便……”苏长安见他们这般模样,心头的愧疚更甚,赶忙说道。
“将军莫要欺我,司马诩大军临城,将军若是想暂避锋芒,岂能带上我等,受我们拖累,这让我等何以自处?若是要与司马诩决战,将军有可曾有十足的把握?我等迟早便要陷入疯狂,届时这牢笼能否锁住我们还另当别论,如此平添变数,非兵家所为!”温子玉却在那时一言道破了事情的真相。
苏长安的身子又是一顿,他知道温子玉此言不假,可是他又如何能舍弃这些陪着他一路出生入死的士卒们?
“将军不用介怀,此事我与苗兄自会替将军分忧。”温子玉却在那时笑了起来,他看了一旁的苗永山一眼,这般说道,似乎是想明白了一些事情,他的声音在那时变得轻松了起来。
苗永山虽然愚笨,但见温子玉这般的神色自然也猜到了所谓的分忧究竟是如何分忧,他在些许的沉默之后,重重的点了点头。
憨笑着看向苏长安,用他粗犷的声线言道:“将军放心,我老苗绝不给将军添乱。”
苏长安一直假装的冰冷在那时终于在苗永山的话中被击破,他的身子颤抖了起来,抬起头看向那二人便要说些什么,但温子玉却接过了话茬,说道:“将军也不想我等再受那司马老贼的折辱吧?大事为重切莫妇人之仁!”
苏长安到了嘴边的话就这样被温子玉之言深深的给塞了回去,他沉默着看着眼前的二人,眸子中似有某些东西涌动,但又却被他强行忍住。
虽然他不想承认,但温子玉所言却很对。
无论他的下一步究竟是战是逃,留下这样一批已经泯灭了人性的恶兽对于他来说都没有半分好处。
即便这些恶兽是由他亲手所造就的。
他不得不承担下这份罪孽,直到某一天,他做完了他要做的事情,再来一一偿还。
“师叔,可有烈酒。”而在半晌的沉默之后,他忽的言道。
一旁的花非昨一愣,但很快变反应的过来,去到那地牢之上为二人寻些酒水去了。
他的速度极快,一来一回也不过半炷香的光景,而期间苏长安与温子玉三人却若无事般说起了家常。谈笑甚欢,似乎之前的悲戚都不曾存在过一般。
直到花非昨提着几坛酒水归来,三人之间的气氛便再次沉闷下来。
苗永山第一个打破了这沉默,他伸手拿过了花非昨手上的酒坛,将那封子起开,凑到鼻尖一嗅,脸上顿时露出满足的神色。
“好酒!”他这般感叹道。
“是吗?”温子玉闻言也拿过了一坛酒水,如苗永山一般起开上面的封子,放于鼻尖。
“确实好酒。”他随即言道。
而后他将这酒坛高高举起,看向苏长安言道:“将军请吧!这还是第一次与将军对饮。”说着,温子玉的脸上还浮出一抹浅笑,似乎这是一件很值得高兴的事情。
第一次。
也是最后一次。
苏长安这般想着,接过了那最后一坛酒水,想要举起,却又觉得那小小的一坛酒水在此刻如有千钧一般,提之不动。
“将军莫要如此,让老苗小瞧了你,我到现在还记得当年在西凉,将军一人领着三千刀客独挡那拓跋元武八十万大军的英雄气概。”苗永山见苏长安此状,便打趣道。
苏长安知他是在刻意为之,而这样的行为非但没让苏长安觉得好受一些,反而心头愈发沉重。
“我有最后一问,二位可否如实答我。”不知出于何种考虑,苏长安忽的问道。
“将军但说无妨。”二人一愣,但随即便笑道。
“二位到了如此境地,可说是我一手造成,可曾又在心中怨过苏某?”苏长安低着的头猛地抬起,直直的看向二人。
二人又是一愣,但随即温子玉便言道:“天下之路有千百条,我行其一,结果如何,皆是自己所选,旁人何曾能够逼迫?”
“当年跟随北将军,是为守家园,如今跟随苏将军,是为报血仇!若是到了现在,反而埋怨他人,岂不是作妇人态,将军莫要轻贱我等。”
“即使匹夫也未尝不可有家国志。”
“即使老叟也未尝不可有侠义心。”
“将军有将军的道,我等也有我等的道,行于道,守于道,死于道。自觉畅快,何来怨言?”
“对!对!对!”一旁的苗永山听闻温子玉此言,自觉他将自己的心思一言道破,但奈何自己胸中未有半点墨,说不出这样的豪言壮语,只能连连应是。
听闻此言,苏长安一顿,随即举起了手中的酒坛,正色言道。
“长安鲁莽,轻贱二位将军,还请莫怪。”
“好说好说。”苗永山见状,脸上露出笑意,赶忙也举起手中的酒坛。
“将军请!”温子玉也在那时收起了脸上的神色,同样高举起手中的酒坛。
三人对视一眼,仰头将那坛中之酒一饮而尽。
溢出的酒水顺着三人的嘴角不断的涌下,浸透了他们的衣襟。
而后,坛中酒尽,三人又是互望一眼。
苏长安自觉自己喉结打颤,却不知当说些何物。
“痛快!”
那温子玉却高声言道,手中酒坛被他一把扔在地上,发出一声砰响,随后酒坛碎裂。苗永山见状,也如此言道,手中酒坛亦如是而碎。
“将军请回吧!此间事由交给我等料理,只求之后让我与兄弟们葬于一处,黄泉路上亦好为他们鞍前马后,好生赔罪!”
温子玉看向苏长安,脸上的神色忽的冷冽的下来。
“有劳二位将军了!”苏长安拱手言道,极力压抑着自己声线之中的颤抖。
随后他站起身子,深深的看了二人一眼,似乎想要将二人的模样牢牢记在心中。
然后,他猛地转身,带着花非昨头也不回的离开了这地牢。
而随着他的离去,背后的地牢之中传来一阵这激荡的灵力波动,同时还伴随着一声声痛呼。
苏长安很清楚的知道,每一声痛呼都意味着一位西凉将士的死去,他的身子颤抖得愈发明显,脚下的步伐也随即加快。
待到他走到地牢门口时,他双眸之中的事物依然包裹不住顺着他的脸庞不住的下涌。
而这时,地牢之中却忽的响起一阵歌声。
苏长安记得,那时西凉军的军歌。
那歌声如是唱到。
三月长,梨花旺。
犁牛行,农夫忙。
一朝铁蹄来,一朝金戈响。
入伍行,作兵将。
三年征夫死,十年将军苍。
同袍问,何处是故乡。
你莫哭,你莫慌。
且饮一杯酒,且进一寸枪。
你应他。
此身葬处是故乡。
第一百零九章 苏长安就是苏长安
夜幕渐渐降临,嘉汉郡内的城守在花非昨的调度开始有序的运行。
虽然连番经历了数次惨败,士卒的数量也不断的缩水。
但苏长安的回归却给这支千疮百孔的军队扎入了一支强心剂。
似乎有他在,一切的困难都变得不再那般困难,所有的绝望都忽的焕发出生机。
虽然穆归云诸人还有很多话要与苏长安说,但却在苏长安的威逼利诱之下,乖乖的回到了各自的下榻之处休息。苏长安很清楚的知道他们的身心在经历了白天那场大战之后必然都极为疲惫,因此以明日再议为借口,劝解诸人回房休息。
而他却独自一人趁着夜色,走上了嘉汉郡的城头。
一路上那些巡逻的士卒见着苏长安都极为恭敬的回礼,而苏长安也一一点头,直到他走到了嘉汉郡的城头,举目望向远方。
那里是灯火明亮的一处大营,里面密密麻麻的士卒犹如蝗虫一般来回行走,杀气肃然的营帐绵绵数十里,仿佛望不到头一般。
那是司马诩的大军,足足百万人。
而他们却只有这四万不到的残兵败卒。
“哎。”苏长安想到这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这时,他的身后传来一阵轻微脚步声,一个周身都包裹在红袍之下的身影缓缓走了过来,与苏长安比肩而立,目光也同样望向城池外那一方大营。
“师叔还不睡吗?”苏长安问道,目光却不曾去看身旁之人一眼。
“长夜漫漫,无心睡眠。”花非昨闻言,说道,声线低沉,似话中有话。
苏长安倒是听了出来,但却并不点破。他笑了笑,又言道:“是吗?只是这夜色亦不喜人,观之无味。”
花非昨的眉头在那时皱了皱,他收起了看向司马诩大营的目光,转头看向苏长安,在一段并不漫长的迟疑之后,他终于问出了那个憋在心头许久的问题。
“司马诩到底与你说了些什么?”
花非昨的心思素来沉着,司马诩他如此大费周章的留下苏长安,在他看来必有所图,可这么快他便将苏长安完好无损的放了回来。这一点无论怎么看都极为匪夷所思。
倒不是他怀疑苏长安有何问题,只是担忧苏长安是否与司马诩达成了某种协议,而他害怕这样的协议会对苏长安造成不必要的伤害。他虽与苏长安接触不多,却知这少年虽然看上去有些木楞,甚至偏执,但却又极重情义,若是司马诩拿他们诸人的性命作为要挟,保不齐苏长安真会上了他的当。
而作为苏长安的师叔,花非昨是无论如何也无法接受这一点的。
苏长安闻言一愣,他看出了花非昨的担忧,心头也不得感叹这位师叔的心思如此缜密。
但他却没有急着回答花非昨的问题,他又深深的看了远方那种巨大的营帐之后,这才转过头对上花非昨的目光,问出了一个与之前对话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师叔,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年我没有在北地遇见师傅,而师傅也没有遇见那些伏击他的神侍,师祖们的衣钵落在了师傅的头上,你说,他会不会做得比我更好?”
这是一个很突兀的问题,至少在这之前,花非昨从未想过苏长安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因此他愣了好一会的时间才回过神来。
但他还是没有第一时间回答苏长安的问题,他又沉默了许久之后方才说道:“你是说听雨。他确实是一个奇才。”
花非昨的目光在那时变得深邃了起来。
似乎是想起有关于莫听雨的事情,他的嘴角勾勒出一抹笑意。
“他是那种只要手上握着刀,就好像握着整个世界的人。只要有刀,这天下便似乎无人能入他法眼。”
他这般感叹道,嘴角的笑意更甚。
“所以,如果是师尊在的话,他一定会做得比我更好。对吗?”这个问题似乎对于苏长安来说是一个很重要的事情,他忍不住追问道。
“为什么这么问?”但花非昨却在那时收起了自己的声线,转眸直视着苏长安。
这个问题同样极为突兀,以至于苏长安一愣,眸子中少见的闪过一丝慌乱。
这是很少出现在他脸上的神情。
至少自西凉之后,花非昨便再也没在苏长安的脸上看见这般的神色。
“没……没什么。”苏长安低下了头,下意识地说道,但这样的行为无疑加重了花非昨心头的疑惑。
“只是,有时候我在想,自己做得究竟对不对?”他的声线犹如他的脑袋一般同样低沉了下来。“我在西凉为了保全西凉百姓,而不顾那些老弱妇孺,强行驱赶他们入关,以至于近半数的西凉百姓死在了那个夜晚。”
“但他们终究没有活下来,蛮军还是入了关,他们的生死大抵也难以评说。”
“在江东,我为了守住那最后一道净土,不择手段征集兵马,甚至还让西凉军修炼了邪典《冥书血纪》。我以为我承担下这些罪孽,这世界就会因此而变得不一样,至少江东我们可以守下。但最后,建业城中百万平民被屠,浩浩荡荡与我渡江的江东军到如今十不存一,就连一路跟随我的西凉军也因为被邪典反噬,化作了只知杀戮的怪物,而这一切,我都束手无策。”
“我以为我所做的一切应当有他的意义,至少能够阻止某些即将到来的杀戮!可最后,死的人越来越多,而我却什么也没能做到。反倒是自己的双手早已沾满了无谓的鲜血……所以我想,若是换个人来做,或许他会做得比我更好,也不必再有那么多人死去。”
说着这儿,苏长安的头低得更深了。
而花非昨并没有出言安慰苏长安,他只是静静的看着他。
看着这个少年撕下那自西凉之后便一直裹在自己脸上的面具,露出他本来的模样。
他知道,这才是真正的苏长安。
有他的迷茫,有他的悲伤,亦有他的愤怒。
那并不是一个完美的苏长安,甚至可以说得上还有些差劲。但却是真正的他,活生生的他。
而花非昨却打从心眼里喜欢那样的苏长安。
“不,我想说的是,即使听雨在世,他也未必会做得比你好。”花非昨伸出了拍在了苏长安的肩膀。
“嗯?”苏长安一愣,抬起头,却发现此刻花非昨的嘴角分明带着笑意。
“没有人生来便是英雄,亦没有人从来不会犯错。即使是师尊与师叔们不也犯下过一些错误吗?我们终归是在前行,磕磕绊绊,但却不曾放弃。这世上没有如果二字,做了选择便不能回头,带我们走到这里的是你苏长安,不是莫听雨,也不是任何人,只是你苏长安!”
花非昨这般说道,语气变得极为坚决。
“可是,就算师尊已经死了,但还是可能有人能替代我,他能做得更好,也可以保护更多人,至少你们……”
苏长安的话并没有说完,便被花非昨生生的给打断了。
“至少我们可以不死?可以活下去?”他问道。
“……”苏长安一愣,花非昨将他想说之话,说了出来,他便没有要说的东西了,只能沉默的点了点头,算是认同了花非昨的话。
花非昨见苏长安这般模样,心底大抵是猜到了司马诩与苏长安说过些什么东西,他顿了顿,语气柔和了下来。
“长安。我们每个人都是一个独立的个体,我们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目标。我们并非单纯了为了活下去而战斗,若是那样一切便不会这么艰难,我们为的是自己的信念,自己的道。跟随你,并非因为你足够强大或是其他,是因为我们拥有着同样的信念,你认同我们,而我们也同样认同你。”
“志同方能道合,世上只有一个苏长安,没有人能做苏长安做得比你更好。”
“我们一路走到现在,无论前面是万劫不复的深渊,还是锦绣壮丽的河山,但到了这一步,便让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花非昨说着,眸子中渐渐浮现出一抹亮丽的色彩。
“说得好!”
而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忽的响了起来,二人仰头看去,只见半空之中一道白色的身影缓缓落下。
那身影一袭白衫,衣袂飘零,宛若嫡仙下凡,周身的气息虽不是山呼海啸一般的波澜壮阔、锋芒毕露,但隐隐约约间却似乎牵动着整个天地的气机,显得格外深不可测。
不消片刻,他便落在了苏长安与花非昨的身前,嘴角含笑的看着二人。就像是久别重逢的老友一般,甚是欣喜。
苏长安与花非昨也这时看清了来者的容貌。
他们的身子纷纷一顿,惊骇之色随即爬上了他们的脸庞,就好似看见了这世上最不可思议的场景一般。
而紧接着,这股错愕散去,随即将其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隆重得几乎化不开的喜色。
二人几乎同时快步上前,来到那白色人影的跟前,嘴里惊呼道。
“郭师叔!”
“郭师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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