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舍身证道


  “你知道陆压道人在哪?”巫支祁急促道:“快告诉本王!”
  金蝉子道:“我不能说。”
  巫支祁怒火中烧,龇牙咧嘴道:“你好大胆子,竟敢戏耍本王!”
  金蝉子缓缓道:“陆压道君如今岌岌可危,若告诉你他的所在,他必死无疑。我不能让你再造杀戮。”
  苏季想起陆压道人曾在蛇腹中帮金蝉子调息阳气,看来金蝉子是在念及这份恩情。
  巫支祁一声怒喝,弹指间窜到金蝉子面前,猛然击出一爪,似要将他撕裂成两半!
  金蝉子及时出手抵挡,九环锡杖被巫支祁一把抓住!
  两人之间忽然爆发出一股劲风,吹掉了金蝉子的斗笠,吹歪了巫支祁的猴毛。
  苏季见这二位僵持片刻,不知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只见巫支祁忽然面露一抹惊色,旋即收回猴爪。
  烛九阴已然看出其中的门道,上前一步道:“兄长,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巫支祁默不作声,双眼盯着金蝉子,刚才桀骜不驯的表情,现在陡然变得认真起来。
  苏季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发出感叹:“想不到金老兄看似弱不禁风,竟是深藏不露!”
  太阴说道:“金蝉子以前在‘西方十翘楚’中号称‘神通第一’,道行自然不弱。”
  苏季想起陆压道人帮金蝉子调息阳气的时候,也曾对他有过不错的评价,不过转念一想,金蝉子就算再强也不及陆压道君一半,陆压道人能勉强跟四大圣打成平手,而水猿大圣在百仙大宴位列第二,可见这老猴子弱于饕餮,实力在五位大圣中只属于中上。巫支祁现在把金蝉子视为劲敌,凭什么有自信能杀得了陆压道人?
  巫支祁打量着面前的青年,想到猕猴曾说金蝉子会路过淮水,不禁问道:
  “你是西方教接引道人的二弟子?”
  “不错。”
  “听说你们西方教教徒发愿要救度一切众生,善护一切众生,可有此事?”
  “不错。”
  巫支祁满脸不屑一顾,说道:“既然你们要救度一切众生,本王也属于一切众生的范畴!现在本王阳寿将尽,你可愿以慈悲为怀,用一块巴掌大的肉来救本王的命?”
  “我的肉能救人性命,我怎么不知道?”
  “你少装蒜,谁都知道只要吃了你的肉就能长生不老!”
  “若真如此,我何乐不为。”金蝉子朝苏季伸出一只手,道:“苏兄,请借匕首一用。”
  苏季愕然道:“金老兄,你那些师兄弟都是斩妖除魔的高手,你何必为一只妖怪作践自己?”
  金蝉子道:“我所追求的道,跟师父和师兄弟们有所不同。我认为既然发大誓愿要救护一切众生,便应舍身证道,无论为人,还是为妖。”
  说罢,金蝉子抽出苏季的羊角匕首,割下自己大腿外侧的一块肉,然后忍痛将割下来的肉缓缓放在雪地上,血淋淋的肉块带着体温,徐徐冒着热气。
  巫支祁冷冷一笑道:“你刚才想阻止我杀陆压道人,若想换那老家伙的命,便再割肉下来!一块肉换一条命,这样很划算吧!”
  金蝉子嘴唇煞白,毫不犹豫地抽出匕首,又割下大腿另一边的肉。
  苏季摇头道:“金老兄,你可真是一根筋!”
  金蝉子望向苏季的满头白发,微笑道:“苏兄,你又何尝不是呢?”
  说罢,他从怀里取出一颗丹药说:“苏兄,我说过要来报答你的恩情。这颗丹药能续你一个月的阳寿,请立即服下。”
  苏季道:“我不能收,你现在比我更需要。”
  “苏兄放心,我死不了。”说罢,金蝉子一抬手将药丸送进苏季的嘴里。
  这时,巫支祁搂着烛九阴的脖子,又说道:“金蝉子!陆压道人杀我贤弟四位妻眷,还有一个儿子!一共五条命,也要你割肉来偿!”
  金蝉子持刀的手开始颤抖,继续割下大腿和小腿的肉。
  旁边的袁生和牛竹等人皆是不忍直视,难以想象世间竟有对证道如此执着之人!
  苏季不知该用什么样词汇来形容金蝉子这个人,想必他会被西方教排斥,也是因为对众生这个概念的分歧。
  烛九阴笑道:“这样好极!省的我们自己割肉。”
  巫支祁狂笑道:“金蝉子!本王长生不老以后,每逢饿了就要吃人,每天至少吃一个人,一年三百六十五条人命,十年三千六百五十条人命,百年三万六千五百条人命!金蝉子啊!你身上还有多少肉可以割?还有多少血可以流?你还有多少命可以救?”
  金蝉子一言不发,默默举起羊角匕首,踉跄地站起身来,想要继续割肉,却因为腿上缺肉,跌落在地,无法站起来。
  苏季知道无论金蝉子割下多少肉,都无法满足巫支祁的欲望,也无法度化巫支祁,因为这世上本来就有些人或妖,永远都无法被改变。
  不顾肉身割尽,血流满地的痛苦,金蝉子一次又一次倒地,一次又一次挺身起立,起了又倒,倒了再起……
  巫支祁见他如此有趣,便问道:“你割损筋肉,痛彻骨髓,现在应该知道后悔了吧?世上没什么比自己的命更重要,痛在己身,谁代你苦啊!还是放聪明点,别再执着那可笑的狗屁大道!”
  “我不悔。”金蝉子坚毅地答道:“我现在所受的苦,远比众生所受的苦少太多。如今我有持戒和精进等善法的功德福报,若还执着于短暂的肉身之苦,如何能救度饱受苦难煎熬的众生?”
  不等这番话说完,烛九阴跑到金蝉子割下的肉前面,迫不及待地说道:“这些肉凉了怪可惜,小弟先不客气了!”
  说罢,烛九阴从雪地上捧起一块鲜红的人肉,啃了起来。
  百目魔君见了,不禁搀得咽了咽口水。
  然而,烛九阴咽下两口肉,顿时满头大汗,呼吸急促,全身不停地抽搐起来!
  巫支祁大吃一惊,脸上的笑容陡然僵住了。
  烛九阴感觉自己的魂魄,正在抑制不住地脱体飞出!
  苏季定睛看去,只见烛九阴头顶冒出一缕缕白烟,每一缕白烟都是一缕魂魄。普通人只有三魂七魄,而烛九阴命比别人多,魂魄也比别人多,于是就看见不断有白烟一缕接一缕地从他头顶冒出,消散殆尽。这样消散下去无论烛九阴有多少条命也不够用。
  烛九阴口中鲜血狂喷,撕心裂肺地呐喊,惨叫声不绝于耳!
  望了一眼雪地上金蝉子的肉,巫支祁惊出一身冷汗!
  苏季瞧见金蝉子一脸茫然,显然连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肉有这般效果,就像他从不知道自己的肉能长生不老一样。
  最后一缕魂魄消散之前,烛九阴对巫支祁颤抖着说道:“我们被骗了……金蝉子的肉……有毒……”


第三百零一章 仙人毒计
  烛九阴说完,一口血花喷出,凄艳绽放!
  众人错愕的目光中,烛九阴浑身皮肉开裂,释放出浓重的血雾,迅速凝聚成一条龙的形状,化为原形。
  红光冲天而起,一条满身浴血的赤色巨龙,拼命挥舞双翼,盘旋空中。盘旋游走之间,皮开肉绽的龙躯洒下一片血雨!嫣红的血雨一滴滴落在地面上,使得众人脚下的泥土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血腥气味。
  百目魔君倒吸一口凉气,愕然道:“若百仙大宴那天大伙一起吃金蝉子的肉,后果不堪设想!”
  巫支祁心有余悸,暗忖如果今天烛九阴没有出现在这里,吃掉那些肉的恐怕就是自己!
  “长生不老?”苏季冷笑道:“真可笑……”
  此时,空中的烛九阴犹如一条生命力顽强的蚯蚓,肉身仍没有立刻死去。不过毕竟魂魄皆已消散,苟延残喘的驱壳挣扎片刻后,龙躯上的皮肉一点一点消散,全部化为红色的血雾,一具庞大的龙骨架噼里啪啦碎成粉末,洒入滔滔河水,随波而逝……
  众人眼中的震惊还未散去,就看见更加奇异骇人的一幕!
  烛九阴化成的红色血雾,并没有消失,而是盘旋在金蝉子周围,久久不散。这一幕诡异的光景让岸边所有人瞠目结舌,连金蝉子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烛九阴还没死?”云依不安地问道。
  苏季皱眉道:“不,它绝对活不成了。”
  此刻,金蝉子割肉后的身体看起来触目惊心,皮开肉绽的大腿已经露出森森白骨,暗淡的双眸,随着缭绕在自己周身的红色血雾来回转动。
  那红色雾气盘旋几圈过后,忽然一齐冲入金蝉子体内!霎时间,一片金色的火焰在他身上熊熊燃烧起来!
  众人惊愕的目光中,金蝉子腿上露出的白骨表面长出新嫩的肌肤,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肌肉一寸寸再生,包裹上一层崭新的白皙皮肉。
  历经一番脱胎换骨过后,金蝉子涅槃重生!
  眼睁睁看着烛九阴剩下的七条命一口气消耗殆尽,巫支祁心头百感交集,气得牙根咬得吱吱作响。
  袁生望着巫支祁道:“伯伯,会不会是那猕猴骗了你?”
  巫支祁断然道:“猕猴兄弟没理由欺骗本王,一定是接引道人设下的骗局!”
  苏季问道:“金老兄,你这练的是什么神功?”
  金蝉子思忖片刻,摇头道:“我从未练过这样的法门,迄今为止学过的所有法门都是师父亲自传授。”
  “……妙计,真是妙计!”巫支祁双拳紧握,嘴角泛起一抹自嘲,苦笑道:“接引道人故意散布假消息,流放金蝉子,让他成为一个致命的毒饵。这一切都是为了将妖类赶尽杀绝,让妖族为了争夺一块毒药自相残杀。讽刺的是,最后有本事吃下毒饵的一定是最强的妖!”
  金蝉子缓缓起身道:“你的推断也许没错。我来这里之前一度遭到白戎、犬戎、义渠戎派遣的奇人异士追捕。三大戎族都抢着要拿我祭祀他们的图腾,甚至为此刀兵相见,争得你死我活。现在你必须告知所有妖类,让他们不要再在枉费徒劳……”
  “已经太迟了。”望着滚滚东去的河水,巫支祁道:“烛九阴尸骨无存,死无对证。现在妖魔们都铁了心认定吃了金蝉子的肉就能长生不老。本王跟他们说金蝉子的肉有毒,还有谁会相信?他们只会以为本王想吃独食罢了,除非……”
  “除非什么?”金蝉子问。
  巫支祁道:“除非杀了你,以绝后患!”
  金蝉子淡然道:“我可以拿我这条命作为交换,但不要忘了你答应放陆压道君一条生路,说过的话不能言而无信。”
  巫支祁不屑地哼了一声,轻蔑道:“不管是你,还是陆压道人,本王都一定要杀!你可以说本王言而无信?可以骂本王毫无人性,但要知道本王从来就不是人,你们那些所谓的道德在本王这都是狗屁!”
  苏季喝道:“巫支祁!我这次放你出来,完全看在你侄子份上,想不到你堂堂水猿大圣,说话竟然有如放屁!”
  “混账!”
  巫支祁猛然抬手,一道水柱如箭飞出!
  苏季拂袖一挥,迎面袭来的一道水柱,瞬间变成十道反射回去!
  巫支祁闪身避开,双眼盯向苏季手中的一串铜铃。其实刚刚这一击,巫支祁意在试探苏季的辟魔法宝,看来结果真如龟孙儿所说,万万不能以卵击石。
  百目魔君趁机乘胜追击,一下子跳到巫支祁面前,剥开自己衣裳,双臂一齐抬起,两肋突然喷出黄雾!
  “伯伯小心!”袁生顿时喊道。
  语声中,巫支祁已被困在金光弥漫的黄雾中,眼前黄雾森森,金光艳艳。
  众人眉头紧蹙,忽觉一阵炫目,只见百目魔君浑身密密麻麻的眼睛,让人感觉异常恶心。上千只眼睛张张合合,张合之间,金光四射。
  巫支祁纹丝不动,张大口一吸,赫然将眼前所有黄雾吸入口中,咕嘟一声咽了下去。
  “哼,凭你也敢放肆?”
  百目魔君目瞪口呆,吓得急忙躲到苏季身后,不敢再出来。
  苏季叹道:“不行就别逞强,别动不动就脱衣服,你以为你是花魁呀?”
  百目魔君道:“小祖宗,现在是一死两命。我身中陆压道君的噬心咒。你若死了,我也活不成呀!还是赶快杀了巫支祁,否则后患无穷!”
  闻言,巫支祁微微阖目,目光扫视面前的众人:苏季、牛竹、云依、金蝉子、百目魔君。这些人若联起手来一致对外,自己怕是难以应付,何况苏季那法宝专克妖魔,棘手非常,纵然轩辕坟三妖之一的妖狐青黎在此也无计可施。
  “你们不肯说,本王自己一样会找到陆压道人!”巫支祁说完一把拉起袁生,“侄儿,咱们走!”
  袁生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就被巫支祁牢牢抱在怀里,一个筋斗翻入水中,消失不见。
  牛竹大喊道:“三师弟,你徒弟被妖怪抓走啦!”
  苏季道:“巫支祁不会轻易伤害自己的侄儿,毕竟小猴儿是他现在唯一的亲人。我们只要赶在巫支祁之前找到陆压道人,等他自己找来就行了。”
  太阴说道:“季师侄,你服下那丹药后只剩一个月的阳寿,眼下当务之急是闭关修炼,保命要紧!”
  苏季不以为意,问道:“金老兄,陆压道人现在何处?”
  金蝉子答道:“陆压道君被困在骊山烽火台上。”


第三百零二章 造化玉牒
  清晨,早朝钟声响过三遍。
  朱红大门缓缓开启,一双双官靴踏入王宫朝堂。
  姬宫湦双眸微闭,独自一人高座大殿之上,良久不发一言。
  文武百官窃窃私语,皆在议论为何最近不见王后和天子一起上朝。
  虢石父跨前一步,朗声奏道:“启奏君上,陆压妖道已被西方教众围困骊山,只等君上一声令下,便可处决!”
  “很好,接引道人此计甚妙。六年前穿云岩上,那邋遢道人好生狂妄,竟用一首打油诗扬言要覆灭周室。此番,寡人要亲自去骊山监斩……”姬宫湦扫视群臣,问道:“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微臣以为不可!”兮伯吉甫踏出一步,应道,“骊山地带靠近西戎。讨伐六济之戎刚刚失败,戎族气焰正盛,万不可在此时让敌军有机可乘!”
  杨逆双手抱拳,不以为然道:“君上!大周国威浩荡,骊山烽火台狼烟一起,天下诸侯一呼百应,区区戎犬不足为惧?”
  “太师阻拦君上出宫,莫不是还有别的意思?”虢石父嘴角挂着一抹讪笑,嘲讽道:“前番西方教和阐教曾有约定,哪个擒获巫支祁,哪个便为国教。如今两教均未得手,阐教依旧是大周国教,还怕区区一个西方外教抢了风头不成?”
  兮伯吉甫还未来得及应声,姬宫湦横了他一眼,当即拍板道:“此事不必再议,寡人心意已决!”
  “君上圣明!”虢石父回眸朝兮伯吉甫得意一笑。
  兮伯吉甫清楚自己还是那个忠言逆耳的自己,而天子却不再是御书房里那个乖巧的学生,一旦失去天子的信任,无论说什么都已是无用。
  李鸿熙站在一旁,眼看兮伯吉甫默默退回,不由得连连叹气,亦是无可奈何。
  稍作沉吟,姬宫湦高声道:“虢上卿听旨!”
  虢石父上前一步:“微臣在!”
  “备齐车马,寡人要连夜摆驾骊山!”
  “微臣遵旨!”
  姬宫湦转向杨逆:“杨将军听旨!”
  “末将在!”
  “寡人命你次日通知王后,让她在宫中好生养病,寡人回宫之前,不得过于操劳,不得离开王宫半步。”
  “末将明白!”
  杨逆用了“明白”这个词,而不是“遵命”。
  这个细节让一言不发的虢翰感到意味深长。申后姜凌生病的事情,百官闻所未闻,虢翰也是刚刚知道。可是杨逆却连一句也不必多问,直接明白天子的意图。
  虢翰暗自推测,杨逆之所以能跟天子走得很近,多半因为他正肩负保护褒姒的重任,而听说天子最近几乎每天都跟褒姒在一起,此番去烽火台也必定同行。至于,天子对申后姜凌的态度,已然成谜。
  姬宫湦一挥衣袖,百官退朝。
  离开王宫之前,虢翰决定亲自去王后寝宫探病。
  若是换做别的宫殿,虢翰可以大大方方进去,可是“王后寝宫”不是能随随便便出入的场所,一旦被发现就是杀头的死罪。虢翰每次只能偷偷摸摸的去。走出天子朝堂,虢翰佯装尿急去趟茅房,趁机甩开来来往往的官员,走进御花园,直奔尽头的王后寝宫而去。
  正逢寒冬时节,一场大雪刚过。
  王宫外银装素裹,御花园里满是傲雪绽放的梅花。
  御花园大得像迷宫,虢翰却熟门熟路,踏着厚厚的白雪前行,走进一个梅花盛开的园子时,总感觉背后仿佛有一双眼睛在偷偷看着自己。
  一路伴随这种异样的感觉,虢翰来到王后寝宫外,探头偷偷朝门口望了一眼,不曾想一不小心碰落了树上的积雪。
  哗!
  “什么人?”一个站在门外的宫女听到动静,高声道:“这里是王后寝宫,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虢翰背手走了出来,轻声道:“姐姐别紧张,是我……”
  “虢大人?”宫女瞧见虢翰,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愈发紧张起来。
  虢翰笑嘻嘻道:“姐姐,天这么冷还在外面站岗,你主子够狠心呀,不如我的衣服借你暖暖身子吧。”
  宫女神色凛然,表情愈发严肃,“虢大人,申后娘娘特意吩咐,外人不得入内。”
  虢翰嬉皮笑脸道:“我不是外人,又不是第一次来,别太见外了。”
  宫女不再搭腔,面无表情,身子挡在虢翰前面一动不动。
  虢翰不由得感到奇怪,平时都是说一句话就能进去,可是这次显然不太一样。盯着寝宫紧闭的门窗,虢翰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姐姐若不肯让路,那别怪本少爷不客气啦。”虢翰嘿嘿一笑。
  宫女道:“你……你想做什么?”
  虢翰淫笑道:“你不让我进去,我只能强迫你,强硬的进去……”
  宫女见他越靠越近,一步步后退。
  虢翰贴着她的身子,一步步逼近,刚要闯进寝宫,忽觉一只突如其来的手,轻轻搭在自己肩膀上。一个人影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身后。
  “你不能进去!”
  背后传来一个陌生少年低沉的声音。
  虢翰没有回头,沉声道:“刚才一直在后面跟踪我的就是你吧。你以为拦得住我?”
  少年缓缓走到虢翰面前,足踏云履,一身红色暗纹长袍,容貌俊逸,眉清目秀。
  虢翰定睛一看,越看越觉得眼熟,眼前的少年竟然和绘姬所画肖像上孩子的眉眼极为相似,忙问:
  “你是花如狼?”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师父是苏季?”
  “苏季?”花如狼陡然一愣,感觉这名字似曾相识,瞬间零零碎碎的记忆片段逐一浮现脑海,眼眶莫名地湿润起来,却无论如何也想不起那名字的主人,摇头道:“不认识这个人……”
  虢翰趁他愣神的功夫,忽然一个闪身窜进寝宫!
  一脚破门而入,虢翰看见姜凌依在凤榻上,一时间看不出身子何处有恙,只见表情异常憔悴。除了姜凌以外,寝宫里还有一位肩挎药箱的老人。
  老人的脑袋犹如一颗黄蜡的死人头,丑陋的脸上赫然一只畸形的独眼,鼻子很小,嘴巴异常宽大,几乎占据整张脸的一半,薄嘴唇紧紧抿成一条缝,两边嘴角几乎快要和耳根连在一起,正是独目医仙!
  独目医仙扫了一眼虢翰,劝道:“申后娘娘,凡事长痛不如短痛,以免节外生枝。”
  姜凌犹豫片刻,秀眉紧紧蹙在一起,掏出一个有缺口的盘子,缓缓递了出去。
  独目医仙眼睛一亮,兴奋地接过盘子,夺门而去。
  虢翰转头看去,发现那红衣少年也已不知去向,疑惑地问:“师姐,那独眼怪物要一个破盘子作甚?”
  姜凌眼光低垂,神色异常凝重,缓缓道:“不是普通的盘子,那是截教掌教信物,造化玉牒。”


第三百零三章 独目医仙
  截教掌教信物,顾名思义,谁得到造化玉牒,谁就有资格继任截教主。
  虢翰感觉事情似乎比想象中还要复杂,还要严重,还要匪夷所思。
  “娘娘!”
  随着一声呼唤,一个宫女推门而入,神色异常慌张。
  姜凌取出一个精致的紫檀木丹盒,伸手递给进来的宫女,吩咐道:“绿儿,你快将这半颗解药拿给宜臼服下。”
  “太子有救了!太子有救了!”
  宫女激动地接过丹盒,眼中流露出一丝希望,快步朝后堂走去。
  此时,夜已深了。
  月光从门外洒进来,照亮昏暗的室内,透出冰冷的颜色。
  虢翰关闭房门,目光落在姜凌的身上,见她身子始终依靠凤榻,轻吸了一口气,凉意逐渐蔓延全身。
  “师姐,这到底怎么回事?”虢翰终于忍不住问道:“刚才那两个人对两岁大的太子做了什么?”
  沉吟片刻,姜凌回答道“除了下毒威胁,还能做出什么好事,独目医仙是什么人,你应该有所耳闻吧?”
  虢翰微微一怔,沉吟道:“世间有两大巫医,独目医仙和犬戎沐鹤。沐鹤早在数年前惨遭灭门。独目医仙是当今世上第一用毒高手。此人虽然修为不高,但精通人傀之术,能抹去人的记忆,操控人的心智,将一个活生生的人变成杀人傀儡。”
  姜凌对他的回答颇感意外,问道:“你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
  虢翰道:“这些都是绘姬姑娘告诉我的。她怀疑三师兄的徒弟花如狼,已经被独目医仙做成了人傀。”
  姜凌眼波流动,豁然道:“果然如此。”
  虢翰道:“师姐,你莫不是用截教掌教信物,跟独目医仙换取太子的解药?那老怪物得到先天至宝,若用它为祸人间怎么办?”
  姜凌道:“若想参透造化玉牒的奥秘,单凭一个盘子远远不够,还需要一块兽骨。我用造化玉牒换取半颗解药,剩下的半颗需要用兽骨来换。可那兽骨自从被我爷爷姜玄带离申国,至今下落不明。”
  虢翰急问:“那你拿什么和他换取剩下的半颗解药?”
  姜凌低头沉默,良久没有再说一句话,心中不断的挣扎着。
  昏暗的灯光下,虢翰用眼角余光扫过姜凌的脸颊,见她眼中闪过一抹愁思。
  姜凌缓缓道:“事到如今,为保住宜臼的性命,我只能暂且用一样东西拖住独目医仙,告诉他兽骨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短时间无法找到。他只要一天不知道兽骨的下落,便不会轻易让宜臼死去。”
  望着师姐憔悴的面容,虢翰眉头紧皱,不由得万分心疼,双拳紧握道:“师姐!出了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告诉天子?”
  姜凌没有说话,只是默默摇了摇头。
  “为什么?”虢翰满脸迷茫道:“太子宜臼可是天子的亲生骨肉!他唯一的儿子!”
  听到“亲生骨肉”四个字,姜凌眼光低垂,脸色陡然暗淡了下来。
  虢翰并未再出声打扰,安静的坐在床边,等待着她的回答。
  沉默了很久,姜凌一双明眸缓缓转动,扫了一眼虢翰,说道:
  “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吧,我要去看看宜臼怎么样了。”
  虢翰没有再多问,默默离开了王后寝宫。一路朝宫外走去,他越想越觉得蹊跷。
  从姜凌的言谈举止中,虢翰已然感到她正在隐瞒一个秘密,而这个不可告人的秘密,十有八九已经掌握在独目医仙手中。
  虢翰从王宫后门出去,刚走不过十丈距离,远远看见雪地上停着一辆马车,似乎等待了很久。
  虢翰快步走过去,一头钻进马车,看见虢石父坐在里面。
  “爹?你怎么在这?”
  虢石父面露喜色道:“翰儿,戎狄已经同意与我们联合。一旦天子抵达骊山,很快就会有戎狄大举入侵,到时候我们和戎狄里应外合,瓜分天下。我们父子二人坐拥半壁江山,你就是未来的天子。”
  虢翰缓缓垂下头,低声道:“爹,谢谢你为孩儿做了这么多。”
  虢石父道:“傻孩子,跟爹客气什么。爹这些年来忍气吞声,总算快要熬到头了。”
  虢翰道:“成大事之日,有些人能否不要赶尽杀绝?”
  虢石父脸色一沉,皱眉道:“翰儿,爹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那些繁复琐事,等事成之后,掌握生杀大权,再议不迟。”
  夜色中,马车渐行渐远,消失在雪地中。
  此时,树梢上站着两个人,暗红色的衣裳,已然与黑夜融为一体。
  虽然是两个人,但目送马车离去的,却只有三只眼睛。其中一只眼睛属于独目医仙,另外两只眼睛属于花如狼。
  独目医仙负手而立,道:“狼儿,我们也是时候该出发了。”
  花如狼良久出神,双眼虽然目视前方,但什么也没有看,甚至连他什么时候站在这里也一点都不清楚,犹如行尸走肉。他只是这样呆呆地站着,整个人陷入一种茫然若失的状态之中。
  独目医仙问道:“你今天颇为反常,发生什么事了?”
  花如狼回过神来,问道:“你可知道苏季这个人?”
  独目医仙微微侧目,反问道:“你突然问这个作甚?”
  花如狼回应道:“最近我眼前常有一些模糊的画面闪过。刚刚遇见那个人,他对我提到苏季这个名字,让我想起一些事情。”
  语声中,花如狼的脑海中浮现出苏季的音容笑貌,想起那个曾经某一段时间陪伴在身边的人。虽然怎么也想不起来苏季到底是谁,曾经都发生过什么,但苏季这个名字,显然在他心中留下过一块深刻的烙印,有着不可磨灭的地位。
  花如狼感到百思不得其解的是,恩怨两种截然不同情感,竟然在苏季一个人身上同时浮现。
  独目医仙观察着花如狼的表情变化,一只独眼开合之间精光闪烁,袖袍里干枯的手掌缓缓握紧,低声道:
  “本来不想这么早告诉你,现在看来是瞒不住了。”
  花如狼忙追问道:“苏季,可是我曾经的师父?”
  独目医仙点了点头,微笑道:“不错,他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
  花如狼双眉紧蹙,眼中饱含怒火,一字一顿道:“这么说来……他就是害死我爹娘的仇人!”


第三百零四章 骊山脚下
  骊山东西绵延四十余里,最高峰近四百丈,远望山势如同一匹骏马,故而得名“骊山”。传说太古时期,女娲娘娘曾在这里“炼石补天”。此地凝聚天地间王者之气,自古便是帝王游乐胜地。
  正逢腊月隆冬,大雪封山,一片寂寥景象。
  苏季、牛竹、云依、金蝉子、百目魔君,五人行至山脚下,眼前一条小路蜿蜒向北,直通山上。
  山间弥漫着一片白茫茫的迷雾,眼前的视线模模糊糊,隐约可以看见每隔一段距离就有一座烽火台。
  牛竹喃喃道:“这么多烽火台,陆压道君会被困在哪一座?”
  云依抬头眺望山顶,皱眉道:“雾气太大,远处什么都看不清楚。”
  “……看来必须飞上去瞧瞧不可。”苏季沉吟道。
  太阴急道:“季师侄!你现在仅剩不到一个月的阳寿,千万不能使用玄水真诀。”
  金蝉子道:“苏兄,前方可能有危险,我先去探路。”
  苏季嘱咐道:“金老兄,一路小心!”
  话音未落,金蝉子已然化作一道金光,转瞬即逝。
  苏季等人在原地等候,然而一个时辰过去,仍不见金蝉子去而复返。
  夕阳西下,天色越来越暗。
  “奇怪……”牛竹挠头道:“小哥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见回来?”
  云依道:“继续等也不是办法,我们再这么托下去,陆压道君怕是凶多吉少。”
  百目魔君猜测道:“金蝉子莫不是被妖怪抓去洗了吃肉?”
  苏季道:“比起那些吃人的妖怪,他那些西方教的师兄弟才更可怕。”
  百目魔君道:“你们说……接引道人把最厉害的法门都传给金蝉子,还把他的肉变成毒药,这分明实在保护自己的徒弟。金蝉子会不会本来就跟他那些师兄弟是一丘之貉!”
  苏季断然道:“他不像那种人。”
  百目魔君摇了摇头,“依我看,有其师必有其徒。”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寂静空山内,遥遥传来一阵人语,显得异常突兀。
  苏季缓缓转头,戒备地微微阖目,只见一老一少,带着一只白毛犬,从身后慢慢走来。
  老人已近风烛残年,两鬓霜白,两眼深深凹陷下去,瘦骨嶙峋的躯体外裹着一件厚厚的白绒毛氅。步履瞒姗,每一步都举步艰难,一举一动显出龙钟老态,给人一种油尽灯枯的感觉。
  少的截然相反,乃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壮年后生,高大魁梧,虎背熊腰,整个人犹如一座黑铁塔,仿佛有一膀子用不完的力气。尽管天气寒冷,他却只穿着一身单薄麻布衣。
  “大牛,我这把老骨头,真是一年不如一年喽。”白发老者一边气喘吁吁地走着,一边摇头叹息。
  高大壮年嘴边挂着一丝笑意,安慰道:“外公,您老吉人天相,一定能长命百岁。”
  五人注视的目光中,一只白毛犬从眼前飞奔而过。
  白发老人被高大壮年搀扶着一步一步,慢吞吞的走在雪地上。
  远远瞧见苏季年纪轻轻,满头白发,身侧悬浮一把飞剑,高大壮年忽然眼睛一亮,稍稍加快步伐走了过来,滔滔不绝地招呼道:“几位神仙一定是来拜访道友的吧。小弟虽不才,但也晓得三岛十岳。截教三岛,阐教十岳。骊山属于十岳之一,这山上遍布阐教道观,里面都是你们这样的神仙高人……哦,差点忘了介绍,我叫王大牛,你们叫我阿牛就行。”
  牛竹兴奋道:“巧了兄弟,俺乳名也叫阿牛。”
  “缘分呐!”王大牛继续热情地介绍:“这位是我外公,你们可以叫他白老丈;刚才跑过去的那只狗,名叫二白。”
  白老丈缓缓道:“大雪封山,道路难走。几位神仙不如先到寒舍吃顿饭,暖暖身子,让老朽也沾沾仙气,说不定能多活几年。”
  苏季道:“多谢老丈好意,我们正在这里等人。”
  这时,白毛犬本来矫健地飞奔在前面,不知道为什么,跑了一段又折返退了回来。
  汪!汪!汪!
  随着三声犬吠,白毛犬围绕白老丈转了几圈。
  “奇怪,二白今天怎么叫得厉害?”王大牛伸手抚摸狗头,疑惑不解地说道。
  白老丈止住步子,翘首前望,惊疑不定道:“前面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外公,您在这儿等着,我先去前面看看。”说着步子一急,消失在白雪尽头。
  白老丈百无聊赖,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儿。
  王大牛走出一盏茶的功夫,前方突然传出一声大叫!
  闻声,苏季等人皆是一惊,急忙跑了过去,大约跑出几丈远的路程,只见雪地上遍布斑斑驳驳的血迹,横七竖八倒着七八具尸体,一个个突目张口,头部七窍流出的鲜血,已经被寒风凝成暗红色。
  云依道:“看他们的装束,应该是西方教门人!”
  王大牛站在尸体旁,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样,看起来像是第一次遇上这种事,良久都不言语。
  “他……他们是不是遇……遇上妖……妖怪了?”王大牛的声音有些发颤。
  沉吟了半晌,百目魔君望着尸体身上的千疮百孔,吐出一句话:“……这是陆压道君的桃枝箭!”
  苏季低头巡视道:“你们看这地上的印记有两种,一种是带血的脚印,另一种是车辙印,应该有大队人马经过,看这轮子的宽度,像是天子座驾。”
  牛竹低头看了看,挠头道:“我怎么没看到车辙印?”
  “你再仔细看看……”苏季朝一个方向指去。
  牛竹蹲下身子,趴在地上,不由得一怔,只见苏季所指的方向,果然有一层不易被察觉的轻微印记。
  “师弟,你眼神真好,这么浅都能看见!”
  苏季道:“这是几天前留下的,想必那些上山的人马,应该不久前刚刚从这里经过。”
  牛竹望着地上一具具尸体,叹道:“既然遇上,得把他们埋了。”
  说罢,牛竹用开山斧抛开雪地,开始一个一个挖坑埋人。
  嘎!嘎!
  头顶一群乌鸦飞过,传来刺耳聒噪的啼鸣。
  耳边一阵阵山风呼啸,云依感觉这地方莫名的诡异,不由得起了层鸡皮疙瘩。
  苏季独自一人朝前走出五丈,退回来说道:“前面有结界,我们上不去了。”
  百目魔君心里开始打鼓,抬头仰望,忧虑道:“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众人互望一眼,皆是面露凝重之色。
  百目魔君打了个寒颤,瑟瑟道:“天色不早了,我们得先找个地方暂避一晚。”
  王大牛呆立良久,脊背上渗出一层冷汗,半晌才道:“几位神仙若不嫌弃,请来我家坐吧。”
  苏季道:“眼下也只能这样。”
  云依道:“金蝉子如果回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我有办法!”牛竹用开山斧劈出一道深深的沟壑,画出方便金蝉子沿路找到的记号。
  王大牛搀扶着白老丈一步一步在前面带路。
  苏季等人紧随其后,牛竹走在最后,一路用开山斧做出记号。
  然而,等到众人走出一段路后,牛竹劈出的一道道深沟,很快被一阵突如其来的大雪掩盖掉了。


第三百零五章 防不胜防
  苏季随一老一少越走越远,从山脚下一直向北行,进入一片白雪皑皑的峡谷。
  冰天雪地里走得久了,云依感觉浑身越来越冷,肚子不由自主地叫了起来。
  望着走在前面的一老一少,云依用白鹤传音询问身边的人道:“你们觉不觉得他们有些古怪?”
  苏季点了点头,回应道:“从他们身上虽感不到半点修为,但能感到一丝妖气。那种妖气和封堵山路的结界,应该出自同一类妖怪。”
  百目魔君道:“有妖气不一定就是妖怪。凡人也会被妖气浸染。尤其他们住在山里,很容易被封山结界影响,而沾染了妖气。”
  云依道:“这么说除了那一丝妖气之外,倒是看不出奇怪的地方。”
  太阴说道:“就是看不出奇怪才最可怕。他们如果真是妖魔变化而成,那一定是相当厉害的妖魔,除非是开了天眼的西方教众,否则看不出他们的本相。若金蝉子在这里,也许能识破他们。”
  苏季边走边想,沉声道:“且看看他们要搞什么名堂,若真是用结界封山的妖怪,说不定能从他们身上找到破除结界的办法。待会儿你们离我近些,我准备随时祭出鸿钧铃。到时候这一老一少,究竟是人是妖,只要一试便知。”
  “哎?”太阴问道:“那傻小子呢?”
  云依道:“教主还在后面给金蝉子做标记。”
  苏季暗忖事情不妙,白鹤传音无法传到那么远的距离,只得喊道:“二师兄,你过来!”
  “哎,马上!”说着,牛竹挥斧一劈,斧头在雪地上划出一道深深的十字印记,急忙跑过来道:“师弟,什么事啊?”
  苏季刚要开口说话,只听白老丈喊道:“几位神仙,老朽的寒舍,已经到了。”
  众人定睛一看,只见前方不远处有一座被白雪覆盖的茅屋。
  牛竹眼睛一亮,已经好多天汤水未进,加之这一路卖力挥斧劈砍,早已又累又饿,不好意思地问道:
  “老人家,屋里可有干粮充饥?”
  “有有有,快随我来!”
  王大牛热情地走过来,一只手拉起牛竹,另一只手拉起苏季,大步流星地往屋里走。苏季感觉他这两只手颇有力道,若不用法术很难单凭力气挣脱。
  被拽着一只手拉近屋里,苏季另一只手按在鸿钧铃的袋子上,随时准备动手。
  “手放开!”
  语声中,无名剑一刹那悬在王大牛的脖颈前,挡住他的去路。
  王大牛陡然一愣,眼见面前这把剑,不仅能自己动弹,而且能自己说话,显出一副惊讶的表情,急忙放开双手,赔笑道:“刚才多有冒犯,还望诸位神仙恕罪。”
  此时,白老丈已经走进厨房,唤道:“大牛!快来烧菜,莫要怠慢了客人!”
  “哎,来喽!”
  王大牛一头钻进厨房,开始烧菜做饭;白老丈在一旁打下手。一老一少忙活得热火朝天,锅碗瓢盆的声音,此起彼伏地从厨房里传出。
  此时,屋内的苏季等人围着火炉坐着,相互对望一眼,开始用白鹤传音交谈起来。
  太阴说道:“季师侄,你觉不觉得这一老一少,还有那条白毛犬,看起来很眼熟?”
  苏季回应道:“我从一开始就这么觉得……确实很像……”
  “你们在说什么呢?神神秘秘的……”牛竹一头雾水地问。
  太阴说道:“王大牛很像平天大圣牛魔王;白老丈很像雪风大圣白狼老祖;至于那只白毛犬……简直跟焰魔大圣神犬王一模一样!”
  牛竹道:“原来你们怀疑他们是妖怪,待会问问便知。”
  少顷,王大牛端上一桌丰盛饭菜,可是没有一个人动筷子。谁也不晓得这一桌菜,会不会是癞蛤蟆和石头变化而成的毒物?
  眼巴巴望着满满一桌美味佳肴,牛竹咽了一口唾沫,问道:“附近都是荒郊野岭,四处没有人家。你们在这里靠什么维生?”
  王大牛答道:“神仙有所不知,这山上有一种雪鹿,皮毛价值连城。我之前跟外公去城里卖鹿皮,想不到刚赶回来就遇上你们几位神仙。这可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牛竹拍拍他健壮的肩膀,豁然道:“难怪看你身体结实,原来是个猎户!”
  苏季环顾周围,既没有看见打猎的弓箭,也没看见任何兽皮制品。
  “各位神仙,刚才多有得罪,俺先干为敬!”王大牛端起一杯热酒,仰脖一饮而尽,叹气道:“其实,俺没别的意思,只是刚才心里……很着急……”
  “着急?”牛竹问道:“你急什么?”
  王大牛道:“外公年事已高,临走前希望能抱到重孙。俺从小和外公相依为命,无奈现在连个媳妇都没有,唯恐满足不了他老人家的心愿。我想求各位神仙帮忙让外公多活几年,不求长生不老,只求一个续命的法子。”
  “续命的法子?”苏季一声苦笑道:“若真有那种办法,我自己倒是也很想知道。”
  王大牛和白老丈互望一眼,皆是满脸灰心丧气。
  苏季道:“不过,我这里有一串能预测未来的法器,说不定能帮你提前找到以后的媳妇!”
  一听他要掏出鸿钧铃,百目魔君急忙捂住耳朵,躲到门外去。
  太阴暗忖马上就要真相大白,无论任何妖魔在鸿钧铃面前都一定会原形毕露。
  苏季突然掏出鸿钧铃,轻轻在王大牛眼前摇了几下。
  “这铃铛真有那么神?那我可得研究研究!”
  王大牛眼中闪过一抹狡黠之色,突然用一块白手帕包住了鸿钧铃!
  那白手帕赫然竟是八卦龙须帕!
  苏季大惊失色,想不到他不仅能触碰铃铛,还能突然用法宝把铃铛从自己手里夺走,说明太阴刚才推测有误,这一老一少并非妖怪!
  此时,王大牛一头跑进厨房。
  苏季连忙追去,却发现人已从窗户跳了出去!
  “不好!”百目魔君突然一头冲了进来,慌张喊道:“我们中计了!”
  此时,茅屋外传来一阵大笑。
  苏季冲出屋外,顿时瞠目结舌,只见屋外的雪地里伫立着三个熟悉的身影,赫然是牛魔王、白狼老祖、神犬王。
  牛竹环顾周围,发现那一老一少,还有一条狗仍然健在。
  牛魔王哈哈大笑,赞道:“老祖果然妙计,好一招调虎离山!”
  苏季恍然大悟,白狼老祖找来这身份可疑的一老一少,原来是为了趁自己拿出鸿钧铃试探的时候将其夺走。
  眼下鸿钧铃已被抢走,众人面对三位大圣,不由得面露紧张之色,眼下这一招真是防不胜防,大家都只猜到开头,却没猜到结局。
  白狼老祖阴笑道:“你们别指望有人来救,那傻小子沿途做的标记都已被我用风雪掩盖,金蝉子根本找不到这里!”
  王大牛捧着鸿钧铃,快步跑向牛魔王,恳求道:“这铜铃我已经拿到,你们可以放了我媳妇了吧。”
  苏季微微阖目,原来王大牛刚才说的话全都是在骗人,他明明有媳妇。可是苏季无论如何也想不通,本来已经被袁生夺回的八卦龙须帕,为何会再一次落到牛魔王手上?
  “你别过来!”牛魔王后退一步,指着王大牛吼道:“不想你媳妇没命,就站到那边去!”
  王大牛连忙站到牛魔王所指的方向,跟三位大圣保持距离。
  苏季看得出来,即便鸿钧铃被八卦龙须帕包裹,牛魔王仍然不能够接近,只得暂时让一个凡人拿在手里。
  牛魔王命令道:“王大牛!快照我教你的咒语,毁掉那铃铛!”
  话音刚落,无名剑突然横在白老丈脖子上,太阴喝道:“王大牛,若敢毁掉那铜铃,你外公这条老命,今天就交代了!”
  牛魔王威胁道:“王大牛,你再犹豫不决,你媳妇就要被一群小牛精先奸后杀,凌辱致死!”
  王大牛急得满头大汗,眼下左右为难,低头望着手中包裹鸿钧铃的白手帕,一时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第三百零六章 四条人命
  王大牛汗流浃背,双手瑟瑟发抖,一面是自己的结发妻子,另一面是从小养育自己的外公,究竟该如何决断?
  “杀了他们!”白狼老祖言简意赅的四个字,犹如一道晴天霹雳!
  神犬王白毛一抖,身躯燃起熊熊烈火,顷刻间包裹全身,赫然变成一只火焰犬!
  牛魔王两眼射出凶光,脑袋赫然变成一颗牛头,两只锋利的牛角似两座铁塔,血盆大口猛然张开,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咆哮!刹那间声浪滚滚,地动山摇!
  那声音犹如闷雷滚动,突然在耳边炸响,使得苏季等人面露凝重之色,只觉耳朵里嗡嗡作响。
  百目魔君额头渗出冷汗,焦虑道:“小祖宗,现在该怎么办?”
  云依吓得瑟瑟发抖,后退一步道:“凭我们几个人,完全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们还是逃吧。”
  太阴叹道:“我们现在深陷峡谷,能逃到哪去?”
  “管不了那么多了!”牛竹举起开山斧,大喊道:“跟他们拼了!”
  牛竹抡起开山斧,犹如离弦的箭一般窜出,直奔牛魔王冲了过去!
  “找死!”牛魔王双眼圆瞪,手腕一翻,变出一根混铁巨棍!
  咣铛一声巨响!
  开山斧和混铁巨棍撞在一起!
  牛竹暴喝一声,尽管使尽浑身力气,却还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若论力气,牛竹虽然不弱,但哪里是大力牛魔王的对手,尽管牛竹这一斧头已经使出全力,还是完全奈何不了对方。
  一眨眼的功夫,牛竹憋得脸颊通红,深刻感受到牛魔王压倒的力量,眼看就要坚持不住,只得收回力道,翻了一个跟头,从牛魔王胯下窜了出去。
  二人僵持的片刻,苏季眼光低垂,陷入沉思之中。
  太阴说道:“季师侄,你这是怎么了?”
  白狼老祖冷冷一笑道:“想必吓傻了吧。”
  汪!汪!汪!
  神犬王突然连吠三声,白狼老祖脸色一变,只见苏季低垂着头,口中念念有词。
  刹那间,苏季将地上的积雪在面前凝成一道道极细的冰刺,忽然一起射出!
  然而,那冰刺还没等接触到对方,就已被神犬王浑身的火焰熔化殆尽。
  白狼老祖脸色一沉,意识到这冰刺只是虚晃一招。
  苏季趁机用脚划开一道缝隙,钻了进去!
  “上玄裂隙!”
  白狼老祖微微一怔,紧接着就看见王大牛身后凭空裂开一道缝隙,里面伸出一只羊角匕首,猛然刺穿王大牛的胸膛!
  “大牛!”白老丈撕心裂肺地喊道,只觉得心头如坠冰窟,苍老的面容一刹那变得如死灰般苍白。
  苏季从缝隙里走出,抽出带血的羊角匕首,直取王大牛手中包裹鸿钧铃的白手帕。
  白狼老祖暗忖大事不好,可是无法靠近鸿钧铃,只得射出三道狼牙刺!
  苏季早有预见,弹指间钻进缝隙之中。
  百目魔君趁机制造混乱,一下子跳到白狼老祖和神犬王面前,剥开自己衣裳,双臂一齐抬起,露出浑身密密麻麻的眼睛,上千只眼睛金光四射,两肋突然喷出黄雾!
  神犬王和白狼老祖忽然被困在金光弥漫的黄雾中,眼前黄雾森森,金光艳艳。
  “雕虫小技!”
  白狼老祖眉头一蹙,大袖一挥,骤起一阵狂风暴雪,瞬息之间吹散了黄雾,同时将百目魔君整个身体冻成一块大冰坨!
  风雪消散过后,白狼老祖转头看去,顿时心头一紧,只见苏季已经把一块沾染血迹的白布团,从王大牛手中拿走,打开白手帕,取回了鸿钧铃。
  眼见八卦龙须帕落到苏季手中,牛魔王刚要开口念出口诀,召回宝物,不曾想苏季拼命摇起铃铛,震得他头痛欲裂,眼冒金星,只得被逼得一步步后退。苏季则是一步步紧逼,丝毫不留给他任何反击的机会,手中的铃铛摇得更欢,一圈圈看不见的音波,宛如水中涟漪荡漾开去。
  那清脆的铜铃声蕴含摧毁妖魔意志的力量,人类听起来毫无特别之处,而妖魔听起来却如一片刀山剑海刺入耳朵,顿时全身寒毛竖立,宛如不断被小刀割肉般痛苦万分。
  苏季以自身为中心发散音波,周身方圆十丈内,妖魔完全靠近不得。
  牛魔王、神犬王、白狼老祖,三大圣被逼的连连后退,震得脑袋嗡嗡作响,脚下的步伐急促紊乱。
  白狼老祖道:“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先撤!”
  说着,白狼老祖卷起一阵暴风雪,狂啸怒号,拼命摇撼着树枝。寒风卷起一大片雪浪。雪花像棉絮一般在空中飞舞,将三大圣卷入空中,转瞬即逝。
  此时,王大牛一动不动地倒在地上,尽管苏季那一刀并未刺中心脏,但由于时间拖得太久,流血过多,已然一命呜呼。
  “大牛!”白老丈一头扑倒在外孙冰冷的尸体旁边,起初整个人眼睛发直,后来歇斯底里地嚎啕大哭起来。绝望的哭声高耸入云,饱含无尽的心酸折磨。
  白老丈朝苏季喊道:“你杀了我外孙,你一口气害死四条人命!”
  太阴问道;“怎么是四条人命?顶多你外孙一条命罢了。”
  白老丈哭诉道:“那妖魔绝对不会放过我外孙的媳妇,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这就是三条人命!”
  太阴又问:“那何来第四条?”
  白老丈咬了咬牙道:“虽打不过你们,但老朽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
  大声呼喊着,白老丈转身一头冲进屋里!
  众人赶忙追进去时,只见白老丈已经一头撞死在坚硬的炉灶旁,血流满地,赫然是那第四条人命。
  苏季静静站在尸体旁,心头百感交集,良久出神。
  太阴劝道:“季师侄,刚才那种情况别无选择,如果不杀他,那么现在死在这里的就是我们。他们先不仁,休怪我们不义。”
  苏季沉默良久,半晌说道:“我只是觉得,原来我跟陆压道人其实没什么分别。我们手上都沾满血腥,只不过我没有他杀的人多罢了。”
  牛竹和云依互望一眼,谁都没有说话。现在屋里的人,谁都没有资格对这件事做出评价,因为刚才那一刻谁都不想死;谁也不敢保证自己会比苏季做得更好;谁都不知道在那种危及生命的情况下,还有什么办法能活下来。
  “嘿嘿,嘿嘿嘿嘿嘿……”
  正在众人沉默之间,屋外传来连连怪笑的声音。那声音似哭似笑,让人心里有种极不舒服的感觉。
  “你是第一次杀人吧。”
  突然,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从屋外荡漾进来。
  苏季等人走出屋外,只见雪地里站着一只蓝毛猴,赫然是水猿大圣巫支祁!
  巫支祁身旁分别站着一个少年,还有一个幼童,正是袁生和饕餮。


第三百零七章 生死抉择
  天色阴沉晦暗,寒风如狼嚎似地吼叫起来,摇撼着枯树枝。
  风刮得刺骨,卷起漫天飞雪。
  袁生打了个寒颤,目光落在苏季的手上,注意到他手里那把沾满血迹的羊角匕首。望向雪地上倒在血泊中的王大牛,袁生目光错愕,不知刚刚发生过什么。
  苏季感觉到袁生看向自己的眼神,透露出一种陌生和恐惧。
  巫支祁瞥了一眼雪地上的血迹,问道:“你为什么杀人?”
  苏季道:“为了活。”
  巫支祁盯着苏季,目光锐利如刀,又问:“刚才不一定要杀人,可以砍掉那小子的手,虽然不容易得手,但只要你愿意,一定能做得到吧?”
  苏季道:“……也许吧。”
  巫支祁面色凛然,缓缓道:“异类相残,无可厚非,可你凭什么决断同类生死?就凭你道行强过那个凡人,便视人命如草芥?那你们这些所谓名门正道与我等非人,又有什么分别?”
  苏季道:“毫无分别。”
  巫支祁踩着积雪慢慢走来,“杀人本就不需要什么冠冕堂皇的理由,只要足够强大就有资格主宰他人生死,就像人类可以随心情主宰蝼蚁的生死一样。可是,你们这些人却当那是错。”
  苏季道:“杀人固然是错,但有些事终究面临抉择,有些事总要有人来做,即便会脏了手,我亦为之;如有天谴报应,我一人扛。”
  “天谴?”巫支祁忍不住哈哈笑道:“如果天底下有那种东西,世间罄竹难书的恶徒,早该死一百次,可惜并非如此。本王杀了那么多人,害了那么多命,还不是活了几千年?”
  话音刚落,巫支祁感到一个白色的东西落在脖颈后面,冰冰的,凉凉的。
  众人缓缓抬头,只见一片片雪花无声无息地落下。
  雪花纷纷扬扬地飞舞,先是小小的雪花,柳絮般的轻轻飘扬;然后越下越大,风绞着雪,大片大片的雪花,从彤云密布的天空中,簌簌飘落下来。
  苏季连连咳嗽起来,浑身冰冷刺骨,感觉自己的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
  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他余下的时间,已经越来越少了。
  此时,雪地上尸体边的血迹,开始渐渐发白。
  树梢上蹲着三只老乌鸦,不住的抖擞翎毛,害怕积雪堆在身上,冻得紧缩脖颈,却又期盼着众人离去,好去吃那血泊中的尸肉,尽显饥寒交迫之状。
  瞧见苏季的脸色沉了下来,云依道:“恩公,这不是你的错,若不是因为有你,我现在不会活着站在这里。”
  太阴说道:“我最厌恶有人对我说谎。不管怎样,王家人损人利己,该杀!”
  苏季望着漫天飞雪,黯然道:“世间有些事,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任凭我嘴上百般借口,遮遮掩掩,良心怎能不知是非黑白?杀了,就是杀了;错了,就是错了。”
  巫支祁认同般点了点头,道:“本王最讨厌那些妇人之仁。大丈夫立于世间,就该果断杀伐,敢作敢当!”
  苏季咳嗽了两声,问道:“你们过来找我,不会只是为了说这个吧?”
  饕餮转头望向巫支祁,高举两只小手,小嘴里滔滔不绝地说个不停:“咿哇!咿咿呜哇!咿呀!哇呀呀!”
  牛竹和云依面面相觑,只见这孩子不停用两只小手来回比划,兴奋地手舞足蹈,仿佛正在激昂地发表言论,可是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巫支祁目光紧紧盯着饕餮,像是听得明白一般点了点头,对苏季转述道:“老餮对你很是看重,说你心性与众不同,日后能成大事,有心栽培于你。”
  “承蒙错爱。”苏季道:“你们不必拐弯抹角,有话直说。若没话可说,我可要送客了。”
  语声中,苏季把手缓缓移向腰间的鸿钧铃……
  巫支祁看在眼中,连忙吐出七个字:“本王想救你的命!”
  “救我?”
  “救你,也救本王。”
  “怎么救?”
  “你我的阳寿即将耗尽,即使通过闭关修炼来续命,至少需要消耗一年的阳寿,而我们连一年的阳寿都没有。现在能救我们的只有内丹。”
  “谁的内丹?”
  巫支祁指了指山顶,道:“当然是陆压道人的内丹,就算我们不抢,别人也要抢!”
  苏季想起曾经设法为花如狼续命的时候,使用的是白狼王内丹,而散圣仙陆压道人的内丹,想必更是珍贵百倍。听完巫支祁的一番话,不难想象西方教围攻陆压道人的真正目的是为了内丹,还有三大圣齐聚骊山的目的,同样为了内丹。
  巫支祁道:“需要你用你那铜铃,帮我挡住其余三位大圣,老餮和本王要在陆压道人被西方教折磨得奄奄一息之时下手。若能得手,我们愿意跟你平分内丹。”
  苏季道:“你说话有如放屁,鬼才肯相信。如果我不答应,你又当如何?”
  巫支祁缓缓伸出一只手,轻轻抚摸袁生的小脑袋,威胁道:“他是本王的侄儿,也是你的徒儿。若你这个做师父的不肯帮忙,本王一定必死无疑。本王不想黄泉路上孤苦伶仃,只得让侄儿陪同一程。”
  袁生虽然涉世未深,但也听得出伯伯这话里的言外之意,不由得吓得瑟瑟发抖。
  巫支祁目光冷彻,缓缓道:“别忘了你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凡事总要面临抉择。王家四口人命和你四人的命,你选择后者;陆压道人和你徒弟的命,要如何抉择?你应该很清楚吧?”
  苏季微微阖目,恨不得现在就杀了这无情无义之辈。
  “山顶见。”
  巫支祁最后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雪谷之中,随着身影渐渐远去,最终袁生和饕餮一起消失不见。
  苏季盯着他离去的方向,良久不发一言。
  牛竹和云依将王大牛和白老丈的尸体,埋葬在茅屋外,分别为王大牛的妻子和孩子各立一块石碑。
  太阴施展法术,将被冻成一块大冰坨的百目魔君,一点一点慢慢解冻。
  百目魔君苏醒的时候,瞧见苏季独自一个人坐在屋檐下,背靠梁柱,一动不动。
  苏季望着雪地中的四块墓碑,开始有一种迷惘的感觉。
  谁能道清真假对错?
  前方脚下的路,到底是明是暗?
  夜幕悄然降临,苏季的身影没入黑暗,一直等到日出东升,然后起身,上山。


第三百零八章 千金买笑
  北风呼啸,大雪纷飞。
  骊山之巅的瞭望台上,姬宫湦负手而立,左侧站着李鸿熙、杨逆等数员武将;右侧站着兮伯吉甫、虢石父、虢翰等数员文臣。
  姬宫湦远远望去,不由得眉头紧锁,只见视野所及尽是一片白茫茫的山峦,远处一座座烽火台上毫无动静。
  “杨将军……”
  杨逆上前一步,抱拳应道:“末将在!”
  姬宫湦询问道:“西方教教主的九位高徒,已经围困那邋遢道人数日,为何仍拿他不下?”
  杨逆答道:“西方教教主的九位弟子所用的阵法,名为‘十方阵’,总共需要十人合力施为,教主接引道君在一旁督阵。可是现在一个名唤金蝉子弟子离教,西方十翘楚仅剩九人,乃至阵脚不全,故而久攻不下。”
  姬宫湦不置可否,表情流露出一丝不耐烦的情绪。
  虢翰默默站在一旁,嘴上没有说话,心里却暗自寻思:西方教教主接引道君的修为,即便不如陆压道君,也不至于差距悬殊。若想杀死一个受到偷袭的陆压道君,不可能这般兴师动众,却仍拖延至今。由此不难推断,西方教布下十方阵,真正目的并非单纯想置陆压道君于死地,而是试图夺取其内丹。
  这时,姬宫湦又问:“李将军,既然那阵法缺席一位,你身为接引道君的弟子,为何不去弥补空缺?”
  杨逆颔首道:“说来惭愧,末将仅仅只是接引道君的一位记名弟子,尚且入不得西方十翘楚之列,没资格参与十方阵。”
  姬宫湦面露凝重之色,叹道:“如此没日没夜地等下去,要等到何年何月才是个头?”
  兮伯吉甫上前一步,建议道:“君上,骊山靠近戎族地界,外敌随时可能举兵进犯。微臣建议尽早撤回镐京,以免夜长梦多。”
  听见兮伯吉甫劝天子回宫,虢石父唯恐串通外敌的计划落空,连忙凑上前道:“这次君上亲自出宫监斩,若还没等到诛杀逆贼,便提前班师回朝,大周威信何在?”
  姬宫湦长吸一口气,抻了个懒腰道:“既然来了,再等等吧。现在闲来无事,咱们不如先找点乐子消磨时间吧。”
  听说天子要带头玩乐,虢石父瞬间情绪高涨,笑盈盈道:“微臣听闻君上得一美人,名唤褒姒。虽有倾国倾城之貌,却冷若冰霜,终日不笑。可有此事?”
  姬宫湦点头道:“褒姒自进宫以来,寡人确实从没见她笑过。”
  虢石父道:“君上难道不想见美人开颜一笑吗?”
  姬宫湦摇了摇头,淡淡道:“既然人家不想笑,何必强人所难?”
  虢石父道:“微臣的意思,君上难道不想知道,她是不会笑,还是不想笑吗?”
  “不想笑?”姬宫湦脸色一变,问道:“你想说褒姒是因为见到寡人,才不想笑?”
  虢石父神秘地一笑道:“这个微臣也不晓得。现在正逢无事可做,君上不妨跟微臣打个赌,就赌谁有办法让褒姒一笑。”
  姬宫湦较有兴致道:“既然要赌,便玩点彩头。寡人要悬赏求计,谁能让褒姒一笑,寡人重重有赏!”
  话音刚落,兮伯吉甫连忙制止道:“君上,此事万万使不得!现如今天灾不断,人心惶惶。君上如果把一场儿戏昭告天下,百姓恐怕要误会君上不理朝政,醉心美色,民心势必遭到动摇。”
  姬宫湦不悦道:“太师未免小题大做,区区一场游戏罢了,寡人只想与民同乐而已。”
  虢石父道:“为何君上每每有些想法,太师都要阻拦,莫非是诚心跟君上过意不去?”
  姬宫湦当即拍板道:“此事不必再议,寡人心意已决!”
  “君上圣明!”虢石父回眸朝兮伯吉甫得意一笑。
  兮伯吉甫指着虢石父的鼻子,怒道:“佞臣……佞臣误国!”
  姬宫湦充耳不闻,高声道:“李将军听旨!”
  李鸿熙上前一步:“末将在!”
  “天气骤然转冷,太师年事已高,受不得风寒。李将军送太师回屋休息去吧。”
  “……末将遵命。”
  兮伯吉甫被李鸿熙劝回,不由得连连叹气,却是无可奈何。
  姬宫湦转向虢翰:“虢翰听旨!”
  “臣在!”
  “寡人命你遣人贴出布告:谁能引得褒姒一笑,寡人赏金千两。”
  “微臣明白。”
  姬宫湦大袖一挥,众臣纷纷散去。
  虢翰得令以后,一直想着怎么能自己赢得千金重赏,低头走了一会儿,迎面碰上一位身姿妖娆的妙龄少女,正是最近一直陪伴左右的绘姬。
  虢翰眼前一亮,道:“绘姬姑娘,你来得正好,我正有一个问题想请教。”
  绘姬道:“虢大人,请讲。”
  虢翰连忙将天子千金买笑的事情一五一十告知绘姬,然后问道:“绘姬姑娘,女人什么时候会笑?”
  绘姬道:“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只要看见自己喜欢的人或物就会笑。相反,成天跟不喜欢的人在一起,谁都不会想笑。”
  虢翰觉得这话不无道理,可是心里却有了另一个疑问,喃喃道:“天子为博得褒姒开心一笑,不惜千金买笑,可见褒姒独得天子恩宠。不过,我发现不止褒姒没有笑,天子自从跟褒姒在一起也从来没有笑过……”
  绘姬推测道:“天子对褒姒宠爱有加,也许只是流于表面。他们可能都不喜欢对方,彼此心里想的都是另一个人,另一件事。”
  虢翰不是很明白,但还是说道:“多谢姑娘指点。”
  “不必客气。”
  绘姬笑了,眼睛眯成一条缝,嘴角微微往上翘起,光彩照人的笑意浮上脸颊。
  虢翰觉得这个女人很会笑。她的笑容就像蜜糖,可以甜到每个男人的心里。所以,虢翰也跟着不由自主地笑起来,发自内心地笑了。可能真的如她刚才所说的那样,无论男人,还是女人,遇到喜欢的人就会不由自主地想笑。
  夕阳下,绘姬在霞光中笑得分外动人,脸上漾出一片明媚,犹如雪后初晴的天空。
  虢翰舔了舔嘴唇,心里痒痒的,问道:“天色已晚,绘姬姑娘若不嫌弃,不如随我回屋。咱们彻夜探讨人体图绘,如何?”
  绘姬嫣然一笑,目光温柔又甜蜜,刚要开口回答,忽然一个哨兵来报:
  “虢大人,属下有要事禀报!”
  虢翰脸色一沉,暗骂这小兵来得真不合时宜,耽误了自己的好事,一脸不耐烦道:“有话快放!”
  哨兵报道:“属下白天站在瞭望塔上,发现四人一路上山而来。”
  虢大人不解地思忖,明明千金买笑的告示还没贴出去,怎么就有人冒大雪上山来了?
  “冒雪上山的是什么样的四个人?”虢翰问道。
  哨兵想了一会儿,答道:“一个姑娘,一个胖子,一个老道,还有一个白发男子,单凭外表瞧不出年纪。”
  “胖子?白发男子?”虢翰眉头紧锁,嘴里嘀咕道:“……谁呀?”


第三百零九章 十方俱灭
  雪下了一夜,积雪足有半尺深。
  茫茫雪地上,一行行脚印,从山下一直延伸到山上。
  咯吱……咯吱……
  苏季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单薄的道靴一下一下,不断吃力地踩踏着厚厚的积雪。他想尽量走得快些,却还是力不从心。他浑身散发着颓然,腮边青色的胡茬,不知多久没打理过了,唯有那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始终目视前方。
  牛竹和云依时不时瞧他几眼,目光中不乏关切的情绪,却没有多说什么,因为百目魔君几次要求背他过雪地,都遭到一次比一次强烈的拒绝。
  雪中,苏季默默前行,面色苍白,白发披散肩头,白氅迎风飞舞。整个人和周遭白色世界融为一体。
  走着走着,他突然很想喝酒,很想有人把一杯热酒端到面前,让他暖暖身子。他知道这不是一个好兆头,因为每当自己特别想喝酒的时候,往往是距离死亡最近的时候。
  “我们到了。”太阴说道。
  苏季缓缓停下脚步,瞭望四周美丽的雪景,缓缓道:“死在这种地方,怕是再好不过了。”
  虽然只是一句玩笑话,但从苏季嘴里说出来,不乏一丝沧桑的意味。
  百目魔君急忙上前为他拍落身上的浮雪,怕他着凉生病,可见现在最关心他性命的不是他本人,而是百目魔君。
  太阴说道:“你们朝那边看……”
  语声中,无名剑悬在空中,剑锋上扬,突然指向一个方向。
  苏季循着剑锋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座巍然耸立的烽火台。
  此时,烽火台顶端周围,正漂浮着九个人影。
  苏季想必那便是接引道人的入室弟子,西方十翘楚其中的九人。
  云依极目远眺,问道:“他们在那里做什么?为何一动不动?”
  百目魔君瞥了她一眼,道:“他们明明在布阵,难道你看不见?”
  牛竹微微阖目,皱起眉头,似乎在远处的烽火台上看到了不一样的光景。
  苏季闭上眼睛,又缓缓睁开,透过狐瞳定睛看去,只见九人的身体沐浴在耀眼的强光中,周身光芒普照四方。
  陆压道君坐在九人中间,已然没有了生路。雪风吹着他散乱的头发、破烂的道袍,如败絮般飘飘摇摇。
  苏季定睛一看,只见那九人掌中各放出一道锐利的金光,贯穿陆压道君身上的九个部位,分别是双手、双臂、双腿,左胸、右胸、小腹,伤口流出的血液,已经凝成深红色的冰块。倘若再来一位助阵,凑齐整整十人,便只能刺中陆压道君的头部等致命部位。
  太阴不由得感叹道:“十方阵果然非同小可,陆压道人这次怕是在劫难逃了。”
  苏季曾经见过不少阵法,无论阐教七曜洞主的七曜绝阵,还是十二灵台长老的灵光阵,亦或是曾经镇压姜玄的伏魔四剑阵,都不如十方阵这般威势逼人。
  “太阴前辈,这阵法为何如此凌厉,竟能困住陆压道人?”
  “所谓‘十方’是指‘十大方位’,即天、地、东、西、南、北、生门、死位、过去、未来。十方阵是接引道人,从天机入口参悟的阵法,原本是伏羲氏所创。”
  “天机入口?人皇伏羲?”
  “太古时期,伏羲氏聪明绝顶,凭日月升降悟出乾坤奥秘,从而起太极,定五行,创八卦,一步步窥见‘天机’,试图找到真正的‘天机’所在地。天庭众神得悉此事,唯恐天机泄露,有损造化,于是降下天兵擒拿,但伏羲氏运用十方阵,大显神威,九天众神亦奈何不得。伏羲氏扶摇直上,孤身一人闯入天机之所,不曾想片刻不到,便心胆俱裂,死前终于探知‘天机’非人力所能企及,于是在天机入口布下十方阵。若有凡人试图闯入‘天机’之内,便让十方阵使其神形俱灭,亦不能泄露半分。此后,天机入口的‘十方阵’也被称为‘十方俱灭’。”
  苏季问道:“所谓的‘天机’是指什么?如果十方阵是守护天机入口的结界,那么接引道人参悟此阵,岂不是已经窥得天机?”
  太阴说道:“这些事我也不清楚。关于天机的秘密,纵然飞升得道,怕是也未必晓得。”
  苏季等人一步步靠近那座烽火台,听到空中传来九人说话的声音:
  “妖道,乖乖吐出内丹,我们可以给你个痛快!”
  “我西方教十方大阵,无懈可击,今日注定你葬身此地!”
  “陆压妖道!你造化得道,非但不修善果,反而遁入魔道,罪无可恕!”
  “……”
  此时,包围陆压道君的九人,或冷笑,或恐惧,或警惕……
  即便死亡近在眼前,陆压道君依然毫无一丝惧色,目光中透露出怨恨和不甘。
  持律真人愤然道:“淮水河畔,你杀我西方教弟子百人,足见你杀心未泯,天地不容!”
  陆压道君冷笑道:“你们要杀便杀,何必往我身上泼脏水?我几时在淮水杀过人?”
  罗睺抢着说道:“休要狡辩!淮水河畔血流成河,西方教弟子杨逆亲眼所见,持律师弟当时也在场,可以作证!”
  持律真人道:“我被陆压妖道扔进河里,冲到淮水下游,等我返回上游的时候,发现岸边满地尸首,连我的两位弟子也不得幸免!所有弟子皆是死于陆压妖道的桃枝箭!我今天一定要为那些死去的弟子报仇雪恨!”
  苏季记得淮水岸边,陆压道人把一成功力传给罗睺,并给他桃枝箭。那天杀害西方教弟子的明明是罗睺。杨逆当时也被罗睺所伤,为何反倒要包庇凶手?
  此时,夕阳西下。
  火红的晚霞染红天际,天上的白云被染成血色,地上的白雪被染成血色。
  无限血色中,山峰暗淡了,云朵暗淡了,人也暗淡了。
  霞光映照着陆压道君苍老的脸颊,更添几分凄然之色。遥望雪山落日,陆压道君轻声一笑,满不在乎道:“你们嘴多,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罗睺喝道:“妖道,你死到临头,还有心思笑?”
  陆压道君没有吭声,忍受着九道光芒穿身的痛苦,缓缓站起身来。
  九人大惊失色,顿时心生忌惮!
  罗睺紧张道:“师兄们小心,这妖道死到临头,怕是要垂死挣扎!”
  持律真人转头看了看苏季等人,不由得面露忧虑之色。
  陆压道君艰难地一步步走到烽火台边缘,低头俯视苏季,缓缓道:
  “你来了……”
  望着浑身浴血的陆压道君,苏季勉强挤出一抹微笑,“我是不是来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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