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封印
作者:红尘志异|发布时间:2024-06-29 04:47:11|字数:30942
耳畔急促的脚步骤然停滞。
少顷,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螺旋阶梯上方传出:
“……别……别出手……是我……”
苏季微微一怔,听出那是净明大叔的声音。
净明大叔双手举过头顶,贴着墙壁,一步一步蹭了下来。
狐姒盯着他,面露一丝鄙夷之色,紧张的神经稍稍放松下来。
苏季的目光在净明大叔身上打量一番,怀疑地望着他道:
“刚才下来的时候,怎么没看到你?”
还没等净明大叔回答,杨逆忽然回头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净明大叔见到杨逆,身子旋即一震,猛然将身子缩了回去。
此时,苏季发现门底的白银球不见了,想必那石门上的机关已经被破解。
杨逆深吸一口气,将耳朵紧贴在石门上仔细聆听。
良久过后,他的表情始终平静,似乎没听到什么异常,继而伸手拉开石门,先是小心翼翼地探出半个身子观察里面的动静,然后慢慢走了进去。
苏季、狐姒、净明,三人互相对望一眼,跟了进去。
里面一片安静。
苏季四处观望,发现这最后一层的格局与上面一层几乎相同,但比上面六层的面积都要大。
周围墙壁上点着终年不灭的长生蜡烛。
昏暗的光线中,巨大的白骨相叉在一起。地上已被数不尽的白骨铺满,根本看不见地面。这里除了白骨,还是白骨,任何有生命的东西都不存在,放眼望去,犹如一片白骨汇聚成的海洋。
苏季用脚趟过森森白骨,朝里面走去,感觉这里的情形十分诡异,没有一只活物就算了,居然连一只漂浮的元灵也没看到,显然有点不太对劲。
此刻,所有人都不说话,耳边只能听到脚踏白骨的声音与四人沉重的呼吸。
净明大叔走了几步,第一个忍不住问道:“这里……怎么一只妖怪都没有?”
杨逆立即朝他竖起一根食指,示意让他闭嘴。
净明大叔似乎很害怕杨逆,连忙捂住自己的嘴,紧张地看向四周,惟恐有什么机关暗器飞来。
苏季在周围查看了一圈,发现四周遍布着许许多多雕花大石柱。
这些石柱每根都有井口粗,共七十一根,每一根石柱下面都贴着一张符纸。
净明大叔好奇地凑过去看,发现每一张符纸上都画着一张恐怖的鬼头,只觉得看上去非常诡异,其他一点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狐姒好奇地围上来瞧了一会儿,也说不出那是什么,于是问苏季:
“你知不知道,这上面画的是什么鬼?”
苏季端详了许久,答道:“这张符纸上画的是地丑星,左边那根柱子上的是地伏星,这里每一根柱子上贴的都是地煞星图。所谓地煞星,即是主凶杀之星。相传每逢人心不古之时,神明便会感召天地邪气,驱使地煞星降临凡间以警世人。传说女娲娘娘就曾派遣轩辕三妖覆灭商汤……”
杨逆突然回头说道:“放心,这里没有危险。”
就在他最后一个字说完的一瞬间,刚才进来的石门突然关闭!
轰隆!
一声巨响震耳欲聋,撼动人心。
四人皆是陡然一惊。
“……没……没危险?”净明大叔睁大眼睛,颤声问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苏季皱眉摇了摇头,表示不知道。他只知道那石门上遍布机关,一旦封闭就很难再打开。
此时,四人中只有杨逆一人的表情没有太多变化。
苏季知道他不可能没想到这一点,只能说明他自从来到这最底层,就根本没打算再上去。
现在这里虽然空无一人,却给人一种莫名的压抑感,除了杨逆一直板着脸,其他三人的表情都或多或少的有点紧张。
苏季正胡思乱想着,狐姒突然叫了一声:“你们快来看!”
三人蓦然转过头去,只见狐姒指着一面墙,脸上的表情十分兴奋。
苏季走过去定睛一看,狐姒指的那面墙,原来是一扇门。
他小心翼翼地用羊角匕首点了一下,发现这门上的灰尘积了足有两寸厚,轮廓已经被灰尘盖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他用刀尖在门上轻轻一刮,里面露出银亮的表面。
这是一扇白银大门。
门上也贴了一张符咒,虽然门上的浮雕大半已经脱落,但这张符纸却还是牢牢地贴在上面。
苏季用羊角匕首刮去门缝的灰尘。
顿时,一道柔和的光线射了进来。
苏季透过门缝向外窥视,看见新鲜的青草。外面似乎是一片绿油油的草地,只要踏出一步,就能离开这个黑暗的深渊,回到一片光明的世界。
净明大叔连忙爬了过来,向外看去,眼睛旋即瞪得老大,激动的热泪顺着脸颊止不住地流淌下来。
自从看见那扇门,净明大叔就开始兴奋,甚至有点按耐不住的感觉。他不知被这黑暗的牢狱囚禁过多少年,虽然他平时总教别人不要想从这出去,但此刻看见门缝透出的一束光芒,心头还是萌发出一缕希望。
狐姒再次搜索一圈之后,确定没有其它可以通向外面的门,几乎可以肯定这扇门就是玲珑塔狱唯一的出口。
四人之中,唯有杨逆没有看那扇门。
此时,他正围着墙壁走圈,每经过一根柱子,就停下脚步,面对符咒默念真诀。
苏季发现凡是他念过口诀的符咒都会自己飘下来,而没念口诀的符咒都还纹丝不动。良久过后,七十一根柱子上的符咒全部落到了地上。
最后,杨逆的脚步停在那一扇白银大门前,观察半晌后,说道:
“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们想先听哪一个?”
“先听好的!”净明大叔抢着答道。
“好消息是,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净明大叔立刻笑逐颜开,脸上的每一条皱纹都荡漾着喜悦。
狐姒的眉头也舒展了,美眸中蕴含着一抹喜色,精神也随之振作起来。
然而,苏季的神色却异常凝重,瞄着周围的石柱,说道:
“你刚才只解了地煞星印,凡是地煞星出现的地方,就会有天罡星交相呼应,想必塔里的封印不止眼下这些吧。”
杨逆轻叹一声,道:“没错。塔狱的最底层一共有一百零八道封印。门外有天罡三十六道,门内有地煞七十二道。我本来最担心的是外面那三十六道封印。可是就在刚刚,我发现了一件特别奇怪的事。不知道为什么,外面的三十六道封印已经被某个人解开了。”
净明大叔微微一怔,继而更加兴奋,嘴咧得像一朵绽放的荷花,久久合不拢。
“是谁解的?”狐姒双眸微张,问道:“为什么要这么做?”
杨逆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虽然不知道是谁解的,但我想解开封印的人,势必是想救出里面的某个人。”
“救人?”净明大叔琢磨了一会儿,叹息道:“唉,不管救谁……反正不是我。”
杨逆摇头道:“我向来独来独往,不会有人来救我。”
狐姒低下头,黯然道:“我在人间无亲无故,也不会是来救我的。”
半晌沉寂过后,三人一齐慢慢把头转向苏季。
苏季迟疑了一下,说道:“你们看我干吗?塔里之前还有那么多人呢……况且谁能来救我?”
狐姒秀眉微蹙,问道:“会不会是她?”
“哪个它?”
“……那个被你救过的白衣姑娘。”狐姒说着,脸上莫名掠过一丝不悦的神情。
苏季眼珠子一转,问道:“你为什么觉得是她?”
“直觉。”狐姒断然答道。
苏季虽然知道女人的直觉不一定准,但也知道女人看女人,往往比男人看得透彻一些。
“这不可能……不可能是她。就算她真想救我,也没本事解开天罡三十六道封印。”苏季断然否决,转头问杨逆:“你别卖关子了,直接告诉我们,那个坏消息是什么?”
杨逆的脸色沉了下来,盯着门上那最后一道符纸,缓缓说道:“坏消息是,能出去的人只有一个。”
第一百零一章 狱卒
“只有一人能活着出去!”
旁边的三人同时发出一声惊叹。
杨逆的一句话让三人从温暖的被窝一下子掉进冰窟窿,从心底凉到脚尖。
净明大叔的笑容瞬间僵住,脸上每一寸肌肉都在颤抖。
狐姒也显出紧张的神色,舒展的双眉拧在一起。
苏季的表情虽然变化不大,但一颗心却和身边人的脸色一起沉了下来。他扫视着身后的七十一根石柱,最后将目光转向那扇白银大门,说道:
“地煞星共有七十二颗,而这里带封印的柱子,却只有七十一根。想必问题就出在这门上的最后一道封印吧。”
杨逆用沉默表示肯定。他望着白银大门上的符纸,黯然道:
“这最后一道封印是‘地煞孤星印’。破解方法很简单,当这层只剩一个活物的时候,封印自会解除。可惜我们进来那扇石门已经关闭。那门上的玄机比这里所有封印都要牢不可破,而且只有白银球的那一面才有开启的机关。”
苏季目光闪动,开始明白地上那些白骨出现的原因:这一层的妖物,就算能解开七十一道封印,也解不开最后一道地煞孤星印,就算能解地煞孤星印,也解不开外面的天罡三十六道封印。而如今这里的四个人,远比之前这里的妖物们幸运,至少外面的封印已经解除。
净明大叔望着满地的森森白骨,仿佛看到昔日的妖物们为了解开最后一道封印,互相残杀致死的凄厉画面。最后剩下的那只妖物,因为无法解开塔外的三十六道天罡封印也死在这里。他驱散着脑中可怕的想象,吓得面如土色,嘴唇发青,开始连连自语:
“……再……再想想……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没时间想了!”杨逆断然否定,语气开始变得急促:“我们只剩不到半炷香的时间。如果不能解开这最后一道封印,其余的七十一道封印就会复原。若想再解开,就要再等七十二年!”
“七十二年?”
狐姒的脸色陡然苍白。
净明大叔两眼发直,好像被雷击一般僵住了,两腿像弹棉花似的不住打颤。
苏季苦涩地一笑。这笑容显然不能减轻他心头的沉重。绝望与恐惧依旧无可名状地淹了上来,渗透入皮肤,浸透全身,使他不禁打了个冷颤。
周围渐渐安静下来,气氛悄然凝固。
没有人再提问题了。
只有一个人能活着出去。
杨逆已经把所有问题都说得清清楚楚。他之前说的没错,这个地方既没有危险,也没有害人的妖物。现在这里最危险的是人,那些刚才还在一起说话的人。
四人方才还在商量怎么一起逃出去,就像四个患难与共的朋友,而现在却成了彼此活下去的绊脚石。
生死面前,真的还有朋友么?
趋利避害是万物生灵的本能,在不触及自身利害的时候,每个人都可能是友善的,而一旦触及到自己生死利益的时候,就算是情谊深厚的至亲都可能背叛,更何况这里的四人认识还不到一个月。
狐姒神色黯然地垂下头,沉默良久。
当她抬起头的那一刻,苏季的一颗心陡然凉了。只见狐姒的眼眸中充斥着对生命的渴望,仿佛在说她要活下去,她要报仇。为了活着,她可以杀死这里的每一个人,其中包括苏季在内。
既然苟活到今天,既然千辛万苦来到这里,每个人都有活下去的充分理由。
净明大叔也不想死,那颗活蹦乱跳渴望活着的心,已经跳到了嗓子眼,喉咙发出颤抖的声音:
“难道我们今天非要拼个你死我活?”
狐姒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只有如此了,谁都不想死。”
她的语气与刚才判若两人,眼中充满决绝,透出一种蓄势待发的杀意。
苏季发现她自从抬起头的那一刻起,目光就再也没有落到自己身上。
杨逆坐在地上,扫视着身边每一个人的表情,犹如一个冷静的观察者。尽管时间已经不多,他却用一种平和的语气,缓缓说道:
“我倒是有个主意,既不必动干戈,也不伤和气。”
语罢,旁边三人一齐把头转向杨逆。只见他从怀里掏出两个锦囊,打开后里面装着深红色丹药。不同的是,其中一个锦囊里有三颗,另一个锦囊里只有一颗。
净明大叔瞪大眼睛,望着那丹药,颤声道:“这该不会是……噬魂丹?”
听到“噬魂丹”三个字,狐姒的身子忽然抖了一下,说道:“噬魂丹是世间最厉害的毒药,是用玄门五毒之首的噬魂王蝎尾巴上的毒液提炼而成。无论修为再高的人或元灵,服下后都会魂飞魄散。”
“我曾想过用它自尽,幸好之前没那么做,一直坚持活到今天。”说着,杨逆将两个锦囊里的药丸搀和到一起,打乱顺序,“这四颗丹药中有三颗是毒药,一颗是无毒的解药,现在我已经将它们混在一起。我们四人各取一颗服下,谁的运气好吃下解药就可以活着出去了。”
“你想让天意来决定谁能活下去……”苏季不以为然地说:“可是你怎么能确保我们四人会一起服下,如果有人没吃怎么办?”
杨逆道:“噬魂丹服下一刻钟后才会发作。若哪个鼠辈敢不吃,剩下的人就用那一刻时间合力杀了他。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狐姒扭头道:“我不信你。谁知道你会不会做什么手脚?”
“这好办。”杨逆把四颗丹药摆在四人面前,说:“你们先选,剩下的留给我。这样你们就不用担心我做手脚了。”
净明大叔抬眼扫视周围的几个人,仿佛正期待身边人的同意。
狐姒犹豫片刻,最后无奈地叹息一声。
苏季知道现在除了同意以外别无选择。若真动起手来,这里恐怕没有一个人是杨逆的对手。
杨逆首先知道“只有一人能出去”这件事,可是他非但一直没有对身边四人痛下杀手,而且给予其他人活着的机会。
难道他真是一个光明磊落的君子?
苏季很愿意相信他是个君子,但却不得不产生怀疑。他盯着杨逆,用质问的语气说道:“你是我们当中实力最强的一个,也是最有可能活着离开的人。为何要用这种方法给我们活下去的机会?”
“你错了。我并不是实力最强的。”杨逆扫视着面前三人,说道:“我可以肯定你们当中某一个人是这塔里的狱卒。”
“狱卒?”净明大叔惊愕地问:“这塔里还有狱卒?”
杨逆似乎早已料到他的反应,解释道:“玲珑塔狱几百年来没人逃出去。很多人以为这里森严到不需要狱卒的地步,实则不然。塔狱中的狱卒潜藏在我们当中,扮演一个被囚禁的角色。目的是为了在暗中看守塔狱里的人,并与外界的姜家互相往来。”
净明大叔低声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这里有狱卒?”
杨逆苦涩地一笑,道:“你们该不会以为,我身上的玄铁锁链是我自己拷上去的吧。”
狐姒双眸微张,唏嘘道:“一个能把锁链拷在你身上的人,肯定比你厉害。那个人长什么样子,你还记得吗?”
“我死也不会忘,因为是我亲手把他杀死在黄金门里的。”杨逆吸了一口凉气,继续说道:“可是就在我杀死那个人的时候,发现他只是一具尸体。那一刻,我知道那个狱卒并不是人,而是一个可以附身死人的元灵!今天我们四人就要从塔里逃出去,那个狱卒一定会出现在这里,而且就在你们三人当中!”
语声中,四人看向彼此的目光开始变得警戒起来。
诡异的气氛,一刹那弥漫在四人之间。
净明大叔惊恐地望着身旁的三人,脚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几步。
苏季打破沉寂,道:“我们似乎忘了三个人:独目医仙、双头神将、四臂赌鬼,这三个怪胎应该还躲在某个地方。刚才进来那扇门,很可能就是他们三个从外面关上的。那个狱卒也可能在他们三人当中。”
杨逆摇头道:“我能确定他们三人不是狱卒,但你们三个人,我始终无法确定。我只知道今天有那个狱卒在这,我是绝对无法活着出去的。”
苏季恍然道:“所以你才想到这个方法。如果那个狱卒服下丹药,你就有了活下去的机会。如果有人没有服下丹药,那么无论他是不是狱卒,剩下的人都会合力对付那个人。这样你活下去的机会,也会比独自与那狱卒动手大很多。”
话音未落,净明大叔已经从四颗红色丹药中选了一颗。
苏季和狐姒稍稍犹豫了一下,也选了一颗。
杨逆将最后一颗丹药拿在手里。
四人拿着丹药,彼此对望了一眼,谁也没有动。
杨逆说道:“我数三声,咱们一起服下。”
净明大叔颤巍巍地拿着丹药,浑身像筛糠一样哆嗦起来。
狐姒的红唇微微颤动,眼帘垂了下来。深红色丹药的衬托之下,她白皙的手心显得愈发苍白。
“一……二……三!”
语罢,四人同时将丹药朝嘴里送去。
然而,就在四颗丹药将被送进嘴里的时候,除了杨逆一人直接吞下,其余三人的手都不约而同地停了。
第一百零二章 截脉
杨逆咽下丹药,低头看见三人手里仍拿着一颗丹药,顿时愣住了。
三人互相对望一眼,周围的气氛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
“你怎么……不吃啊?”苏季问净明大叔。
净明大叔指着苏季手里的丹药,驳斥道:“你不也没吃吗!”
狐姒眼光低垂,望着那丹药说:“这东西味道很怪,实在难以下咽……”
杨逆的脸色陡然铁青。
“你们……你们这些卑鄙之徒!”他瞪大眼睛,怒吼道:“快把解药给我!”
苏季耸了耸肩,道:“我们也不知道谁手里有解药。”
狐姒冷冷地说:“你想出这种蠢主意,简直和自杀没什么分别。”
杨逆额上青筋突暴,眉宇间雷光闪烁,一道图腾纹在脸颊上浮现。
轰隆一声巨响!
一股凌厉的玄清之气自他体内爆发开来!
旁边三人被那气势逼得后退一步。
净明大叔陡然一惊,失声叫道:“咱们趁机合伙杀了他!他不死,我们谁也别想出去!”
说罢,他自己先后退两步,一溜烟逃开了。
“想跑?”杨逆瞥了净明一眼,道:“打断你的腿!看你还跑不跑的了?”
语罢,他踏出一步,一拳轰出。
拳风如狂刀般冲向净明大叔!
咔啪!
净明大叔两条腿像两根筷子一般猛然折断,身子向前趴在地上。
“我……是我对不住你……”净明大叔趴在地上恳求道:“这种时候谁都想活着……求你就原谅我吧……”
杨逆不带任何感情地说道:“原谅你是阎王的事,我要做的就是送你下去!”
语声中,杨逆走到净明大叔面前,变拳为掌,一掌将净明硬生生劈成两半!
黑色的血液如狂暴洪流一般喷射而出。
忽然,一道白色的元灵从净明大叔的尸体上冉冉飘出,朝进来时的门缝遁去。
杨逆面色陡然一沉,一字一顿地说:“原来你就是那个狱卒……今天我就算死,也要先送你上路!”
语罢,他双掌紧握,两道拳风如龙卷般席卷而出,快若闪电般击向遁去的元灵。
白色元灵被那两道拳风两面夹击,完全没有闪避的余地,瞬间被一股惊人波动轰得灰飞烟灭。
狐姒看见那白色元灵化为灰烬,立即倾身一动,似要激动地冲上去,却被苏季一把拽住。
杨逆旋即转头,虎视眈眈地望着剩下的两人,好像还要出手。但就在这时,他的拳头缓缓松开,刚提起的力气,好像一瞬间莫名其妙地消失。他用一种含恨不甘的眼神望着两人扔在地上的丹药,口中喃喃地说:
“人心不古……这世道……终是变了……”
语声戛然而止,杨逆合上双眼,身子像一堆烂泥般软瘫在白骨中。
狐姒看着白骨堆中的杨逆,眼中骤然掠过一抹杀意。
就在这时,苏季抄起羊角匕首,对准杨逆的心脏,一刀刺了下去,转动着刀把,狠狠地说道:
“人心本就比虎狼恶毒得多。虎狼吃人为了生存,人吃人不需要任何理由。”
苏季似乎已经做了狐姒正想做的事。
狐姒走上前去,仔细查看杨逆的身体,像是还想再确认他是否真的死了。
苏季抽出带血的匕首,转身走向净明大叔的尸体,在他身上摸了一下,不带任何语气地说道:
“血是黑的,说明净明早已经是个死人。”
狐姒死死盯着杨逆的尸体,脸色逐渐变得铁青,压抑着内心的愤怒说道:
“三魂七魄都已消散……他就这么死了吗?”
苏季从没在狐姒脸上看到过那样怨毒的眼神,就算她面对姜玄的时候,也不曾流露出如此强烈的仇恨。
狐姒瞪着杨逆的身体,似乎还要在他身上戳几刀似的。不仅是想,而且她就要这么做。
这时,苏季忽然说道:
“时间已经不多了,现在只剩我们两个。你的元灵只要像以前那样回到我身体里,咱们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狐姒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好,那现在就开始吧。”
语声中,她的双眸泛起微光,金色的长发摇曳飞舞,似有狂风席卷。八道金光从她身上飞出,在空中盘旋飞舞后,直奔苏季而来。
苏季左眼的狐瞳泛起一道微光,已然看出那八道金光并非元灵的魂魄,而是八道凌厉的玄清之气!
狐姒发现他眼神的变化,手势陡然一扬!
八道金光凝成八根极细的金色光针,朝苏季的要害闪电般刺去!
苏季完全没有闪避的余地!
他没有闪避,反而伸出一只拳头迎了上去。
拳头骤然打开,发出叮铃一声清脆的回响!
一个青铜铃铛,不知何时挂在他的食指上。
同一时刻,铃铛迸发出一道铜绿色光幕,将苏季罩在里面。
八根金针冲击光幕,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撞击点迸发出一圈圈太极图案。金针一碰到太极图案,立刻化作十倍粗的光柱反弹回去!
狐姒拼命闪避,一道光柱却击穿了她的胸膛,刹那间血花四溅!
“这是什么宝物?”狐姒捂着流血的伤口问道。
苏季面前的光幕逐渐消失,露出一张黯然失神的脸,低声道:
“鸿钧铃都不认识,你果然已经不是她了……”
狐姒的身体无法承受巨大的伤害,无力地瘫跪在地上。
紧接着,易形化影的法术渐渐消失。
原本白皙的皮肤失去了生气,变成一张死灰色的女人脸。华美的衣裳变成一件破乱的黑袍,伤痕累累的胴体在那散乱的衣衫中若隐若现。分离的四肢被密集的针线缝合在一起,针脚连带着鲜红的皮肉,触目惊心。
苏季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副丑陋的身体了。眼前的就是青灵寐境中的黑衣女人。
黑衣女人脸上的表情扭曲狰狞,一双恶毒的眼睛,死鱼般凸出来,咬牙切齿地问道:
“姜玄要找的玄物,怎么会在你那?”
苏季将鸿钧铃系在腰间,走过去说道:“这本来就是我的东西,只不过刚从你弟弟身上拿回来而已。”
黑衣女人愈发愤怒地问:“你早知道他是谁?”
苏季扫了一眼净明大叔的尸体,道:“凭他的修为能一直在妖物横行的玲珑塔狱中来去自如,只可能有两个原因,一是鸿钧铃在他身上,二是他本身就是元灵。只有玄物的元灵才能把鸿钧铃从我身上拿走。玲珑塔狱里的狱卒不是一个,而是姐弟两个。”
“狱卒?”黑衣女人自嘲地一笑,黯然道:“我和弟弟和你们一样,只是牢里的犯人。姜玄自从得到阴阳镜,就把我们姐弟二人囚禁在这里,让我们看守牢狱。现在阴阳镜已毁,我们更是无处可归。姜玄答应我们姐弟,只要帮他取到鸿钧铃,就让我们成为鸿钧铃里的元灵,离开这个地方。可是弟弟他却一直……”
“我现在没时间听你讲故事!”苏季打断她的话,厉声喝道:“告诉我!狐姒在哪?”
黑衣女人阴沉地一笑,道:“从她夺舍我那一刻开始,她的魂魄就已被我禁锢在这具身体里。这副躯体是由两个人拼合而成,单凭她一个元灵无法完全占有。我潜藏在她体内,慢慢吞噬她,控制她,直到最后将她的一切都为我所用,而她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我知道就好……”
黑衣女人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瞬间,她的心沉了下去。
紧接着,她后背被一只大手轻轻按住,四肢像忽然被铁钉钉死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黑衣女人的眼神无比怨毒,眼角似乎要滴出血来,毫无血色的嘴唇,颤抖着说:
“你没死?”
此时,杨逆正在看着她微笑,笑得就像一只正看着爪下老鼠的猫。
苏季用匕首抵着她的脖子,说道:“但凡修炼过截脉法门的人,不仅可以转移死穴,让自己看起来像服下噬魂丹,还可以让心脏偏离正常的位置。我之前那一刀恰好刺在不会致命的地方,他当然不会死。”
黑衣女人咬着嘴唇道:“我早该想到的……噬魂丹是世间至毒……怎么会有解药……可是我一直藏在你们中间……这些事……你们是什么时候……”
说到一半,黑衣女人眼睛瞪得浑圆,似乎忽然明白了。
苏季盯着她的眼睛,道:“看来你已经想起来了。杨逆传授截脉法门的时候拉上黄金门,就是为了和我商量怎么对付你,所以才会在门上设下封印将你隔开。”
杨逆对着她的耳朵,轻声说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这一刻截住你的死穴。你若不从这身体里滚出去,我顷刻间就能让你魂飞魄散。”
黑衣女人凄然一笑,道:“你以为一个女人变成我这副丑样子,还会在乎自己的死活吗?你杀了我,那个小妖精也会跟我一起死!”
杨逆轻轻摇头道:“我才不在乎那个女人的死活。我只知道塔狱中的七十二道封印是你血铸而成,只要你死了,那最后一道封印自会解除,我就可以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了!”
“杨逆!”苏季将匕首对准杨逆,喊道:“我不准你动她!”
杨逆急道:“时间来不及了!不杀她我们都得死!”
就在这时,黑衣女人噗嗤一笑,绝望的笑声肆无忌惮,身体也跟着疯狂地抽搐,断肢处的针脚开始流血。
黑色的血液一滴一滴落在地面的白骨上。
满地白骨在沾染到黑血的一瞬间,噼里啪啦地颤抖作响。
紧接着,一阵如海啸般恐怖的声音,从进来的石门后传了出来。
第一百零三章 生死
黑衣女人望着入口的石门,疯狂的笑声中充斥着无尽的怨恨与诅咒。
“门后是什么声音?”苏季问道。
“蚕食蛊群!”杨逆脸上露出惊恐的神色,道:“想必塔里的蚕食蛊是被这女人用血肉喂养,久而久之,她的血能发出吸引蚕食蛊的气息,从而操控蛊群。她平日以少量血肉喂养蚕食蛊,像这般爆出大量鲜血,足以让塔里所有蚕食蛊发狂!”
伴随一阵汹涌的咆哮,入口的石门里传出三个熟悉的声音:
“大哥!这些虫子不知从哪突然冒出来,越来越多!我快顶不住了!”
“快!快打开石门!”
“我……我只会关,不会开啊!”
苏季听出那是四臂赌鬼、独目医仙、双头神将三个人的声音。通过左眼的狐瞳,他看到无数亡灵像被召唤一般,从入口石门的缝隙间飞出,附入地面的白骨。
黑衣女人用鼻子哼出呜咽般的怪声,似乎就是她的声音呼唤了那些亡灵。紧接着,满地被血液沾染的白骨一根根重新组合,森森的骸骨咔啪作响,挣扎着拔地而起,变成一具逐渐壮大的白色骨架。
“真期待看到你们希望变成绝望的瞬间!”黑衣女人笑道。
笑声中,白色骨架血雾缭绕,骷髅头的眼窝中凶光怒射,状如鬼神,开始只有三尺高,刹那间聚集成一具身高数丈的巨型骷髅,宛如天魔下凡一般的白骨巨人!
一股浩瀚的凶煞之气自白骨巨人身上狂涌而出,充盈周围每一寸空间。那骸骨的力量并非来自黑衣女人,而是来自这塔里的众多亡灵。怨气弥漫的亡灵们不愿任何人离开黑暗,获得他们奢求不到的自由。那种滔天的怨念,令苏季感到一种发自灵魂的震颤。
“只要我魂魄俱在,这一切永远不会停止!”黑衣女人的语气像是在挑衅一般,似乎正在逼杨逆出手。
杨逆眼中的希望正在一点一点的泯灭,可是他按在黑衣女人背上的手却纹丝不动,目光转向苏季,似乎正在等待他来结束这一切。
苏季知道杨逆之所以不出手,是因为截脉法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一个人用手破开死穴的同时,自己身上的玄清气也会被死穴吸收大半,变成一个修为尽失的凡人,可是死穴对于没有玄清气的苏季来说毫无伤害。
杨逆见苏季始终一动不动地站着,不禁大喊道:
“你还在顾忌什么!那姑娘已经回不来了!快动手!”
苏季没有动。
他沉吟片刻,旋即将狐姒的古琴放在杨逆手边。
一瞬间,杨逆恍然大悟,立刻单手拨动琴弦,弹奏出那一首抑制化血阵血崩的曲子。
伴随着一阵舒缓的乐曲,黑衣女人身上的血逐渐止住了。
此时,尚未完全形成的白骨巨人,逐渐僵在原地一动不动。
杨逆一掌击出,巨大的白色骨架散成一片,噼里啪啦散落在地。
“希望变成绝望的瞬间?”杨逆对黑衣女人冷笑道:“就是你现在的表情吗?”
黑衣女人疯狂喊道:“为什么还不动手!我让你囚禁牢狱那么多年,你难道不想杀我吗?”
杨逆慢慢将手,从黑衣女人的背上移开,缓缓说道:“我不想成全一个求死的人。”
言简意赅的一句话,似乎一语道破黑衣女人的心思。她犹如被一道天雷击中,狰狞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一颗心陡然沉了下来。
苏季望着散落一地的白骨,沉声道:“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和弟弟一起活下去,但那并不是他想要的。这个暗无天日的地方,他早已经受够了。他附身净明大叔的时候,曾一度考验我是否真的对活着这件事抱有希望。如果我也像那些人一样混吃等死,就不会有今天这一幕发生。他把我关在上层,也是为了让我接近那扇黄金门,只有对活着这件事抱有强烈欲望的人,才会对那扇黄金门产生好奇,才会不顾一切帮助黄金门里的人。他知道只有黄金门里的人才能做到今天这一步,而要从这里出去,就必须用截脉法门让你们二人永远消失。”
黑衣女人垂下头,黯然道:“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生,弟弟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死。当我们被白袖的邪术封印在坛中,变成玄物元灵的那一刻开始,就注定永远成为被人利用的工具。这里也好,外面也罢,对弟弟来说都只是牢狱,就算回到人间也只不过进了一个新的牢狱罢了。也许他从来不曾忘记任何事情,当他在我面前死去的时候,我才明白他一直以来的感受。现在,我只想和他去同一个地方……”
苏季望着黑衣女人空洞的眼睛,说道:“只要你肯舍弃这副躯体,我可以帮你解脱。这是你弟弟拜托过我的事。”
语罢,周围陷入一片寂静。
黑衣女人渐渐合上双眼,不再说话。
苏季通过左眼的狐瞳,看见一个少女的身影从那丑陋的躯体上渐渐分离出来。那个少女身材高挑,眼睛不大,虽然算不上漂亮,但绝不像那副躯体一样狰狞丑陋,给人一种娇弱忧郁的感觉。
少女的元灵离开以后,丑陋的躯体逐渐变回狐姒的模样。那不是狐姒的法术,而是那少女故意施为。也许同样身为女人的她,知道一个女人醒来的时候,绝对不希望男人看到自己这幅模样。
苏季虽然没有姐姐,但他觉得如果自己有一个姐姐的话,也许就是她这种感觉,也许会为他做同样细心的事。
狐姒的眼皮微微颤动一下后,慢慢睁开,眼前的一幕让她不知所措。
截脉法门的口诀悄然而诵,苏季看见一条蕴含着死亡气息的黑线,正随少女颈上经脉的玄清气缓缓流动。
那一道黑线便是死穴的所在。
苏季紧握羊角匕首,缓缓伸向那个少女。当刀锋快要碰到黑线的一瞬间,渐渐慢了下来。他知道这一刀割下以后,一条鲜活的生命就将永远消失,比起这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少女,也许面对那副丑陋的躯体,更容易下手一些吧。
稍稍犹豫过后,苏季还是用匕首一刀斩断了黑线。
少女的身影颤动了一下,随即开始消散,生命的气息从被截断的黑线中流失。她一步一步移向那扇紧闭的白银大门。门上最后一道封印,随着她的身影一起消散。
门缝中的一缕光芒冲破黑暗照射进来,穿透她消散的身影。她的嘴角浮现出一抹释然的微笑,轻声说着:
“弟弟,你看这人间的光,当真是美不胜收,只是这世上只剩姐姐一人,纵有千般美景,却也无趣得很……”
语声中,少女闭着眼睛,身影仿佛沐浴在微光之中,随即烟消云散。
狐姒望着那身影消散的方向,茫然地问:“他们为什么一定要死?”
苏季淡淡地说:“他们不是真正的活着,能从漫长的时间里解脱出来,总比那些在塔狱里混吃等死的人要好。”
狐姒瞥了苏季一眼,道:“那你为什么还一直坚持活着?”
苏季望着门外透进来的光芒,微笑道:“可能是因为我活得还不够久吧,总觉得活下去就会有希望。”
“有人想长生不老。有人想魂飞魄散。你们这些人可真是奇怪。”狐姒轻叹一声,缓缓从地上站起来。
三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望着那扇白银大门,眼中流露出久违的喜悦。
这时,身后的石门里发出一阵呼喊:
“你们能不能告诉我们,这扇门怎么打开?”
“别丢下我们!”
“我们也想出去!我们也想活着!”
狐姒瞥了一眼石门,道:“别理他们,那三个人早就该死!我们赶快出去找姜玄吧!”
苏季转头问杨逆:“你知道怎么开门,要不要救?”
“既然你这么问,说明你有心思救人。”杨逆望着苏季,道:“看在你刚才帮过我的份上,这事我让你来决定。”
苏季慢慢走到石门前,对里面的三个人喊道:“要我放你们出去,除非你们能给我一个让你们活下去的理由。”
四臂赌鬼抢着喊道:“我这辈子就赌点小钱,赌点小命什么的,偶尔抽个老千,没做过什么坏事!”
双头神将用力叹了一口气,喊道:“我是喜欢杀人,但我从不杀老、弱、病、残、孕、还有抱小孩的人!我只在战场上杀人,杀的都是敌人。我不杀他们,他们就杀我!”
独目医仙犹豫片刻,喊道:“你肯救我,我愿意把老大的位置让给你!”
“做你们老大?我可不敢和你们称兄道弟,更不想变成第二个姜玄。”苏季不屑一顾地转过头,对狐姒说道:“咱们走吧,出去看看是谁帮我们解开的天罡三十六道封印。”
“好!”狐姒一口答应,释然一笑道:“终于可以从这个鬼地方出去了。”
三人怡然自得地朝白银大门走去,而石门里的三人却捶打着石门,发出一阵绝望的哀嚎。
就在杨逆刚要拉开白银大门的时候,石门里突然又传出一个声音:
“等一下!”
独目医仙大喊一声,随即咽下一口唾沫,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道:
“你们进塔前可曾有亲人朋友被姜玄杀害?凭我的医术,只要尸体还在,就有办法让人起死回生!”
第二卷 绝情天道
第一百零四章 重见天日
十月初八。
应是寒冬时节,蓬莱仙岛却温暖如春。
今天岛上各路截教修士,以及五湖四海的奇人,全部聚集在蓬莱之巅,只因碧游宫外将要有一场关于截教主之争的巅峰对决。
很多人都认为,今天的主角无疑是决斗的墨殊与姜玄,可是偏偏有一些人例外。
义渠就是其中一个。
此刻,他背对一座斜插在蓬莱岛上的巨型宝塔,缓缓舔去指甲上的血,从四具尸体旁边走过。
杀人?
没错。方才一眨眼的功夫,他就杀了四个玄清二境的守塔人。可是他依旧感到无趣,因为一天之中,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将所有玲珑塔狱外的守塔人全部屠尽。
他之所以能如此轻易得手,不是由于实力过人,而是由于今天是蓬莱仙岛防备最松懈的一天。因为没有人愿意错过今天的决斗,那些修为高深的守塔人都已抽身去碧游宫外观战。
现在玲珑宝塔外,只剩义渠与沐灵雨两个人。
蔚蓝苍穹的衬托之下,七宝玲珑塔的尖顶直冲云霄,犹如一柄擎天巨剑。
沐灵雨无意欣赏它的身姿,只是望着塔底的白银大门,静静等待一个人。
适逢正午。
蓬莱仙岛和风旭日,暖意正浓,但沐灵雨心里却刮着凄风冷雨。因为蓬莱之巅的决斗结束前,她必须离开这里,现在就是最后的一刻等待。
义渠安静地走到她身边,轻声道:
“你用阐教秘术作为交换,求墨殊解开塔外的天罡三十六道封印。这件事无论被阐教,还是截教知道,你都将万劫不复。这真的值得吗?”
沐灵雨没有回答,义渠说的这些她都知道。她还知道义渠之所以会知道得如此清楚,只因他一直潜伏在自己身边,从未真正离开过。
义渠长叹一声,道:“事到如今,你仍相信他还活着?”
沐灵雨眼光低垂,沉默良久过后,终于摇头道:“……也许你是对的,他不会再回来了。”
义渠微抬双目,虎目中迸发出一丝喜悦的神色。
沐灵雨冷眉微蹙,用一种厌恶的语气说:“你好像很高兴?”
义渠一脸憨笑,笑着说:“我不是高兴他死了,只是高兴我可以继续等你,就像你等他一样。”
沐灵雨没有回答,只是忽然目视前方,眼中浮现出一抹惊色!
义渠微微一怔,顺着她的目光望去,脸色陡然沉了下来,只见塔底的门开了。
白银大门里陆续走出六个人。
那六人出塔后,都不约而同地仰望天空,似乎正在感受久违的阳光。
少顷,六人纷纷回头看向身后的巨塔,不禁感到一种骇然。他们此前身在塔中,却从未在外面见过囚禁他们的牢狱,只见那倾斜的巍峨塔身,真的就像从天而降,斜插入土地中一样。
阳光普照之下,玲珑塔就像一个破土而出的巨人,而现在这个不可一世的巨人,已经被重获自由的人们彻底征服。
义渠打量门里走出的六人,惊愕道:“独目医仙?四臂赌鬼?他们都是昔日的截教高人,可是他们现在的修为……”
欲语还休,义渠的目光落在双头神将身上,旋即瞪大眼睛,喃喃地吐出两个字:“师父?”
沐灵雨微微一怔,问道:“你师父不是早就去世了吗?”
义渠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神情,说道:“我以为他在塔里凶多吉少,没想到他居然还活着!”
说罢,义渠兴奋地走过去,可是刚走到一半,脚步却忽然停了。不知道多少年没见,义渠感觉双头神将现在的神情,似乎有些出乎他的预料。
双头神将展开双臂拥青山,仰天呐喊:“啊啊啊啊!老子终于活过来啦!”
四臂赌鬼面朝远处的大海,疯狂挥舞仅剩的一只手臂,欢呼道:“哈哈哈哈!感觉忽然可以做好多事啊!”
独目医仙脸色阴沉。他既看不到蓬莱仙山,也看不到蔚蓝大海,眼前只有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他咬着牙,像是正在忍耐着什么,最后终于破口大骂:
“你们两个蠢货!还不快拜见你们的新老大!”
双头神将和四臂赌鬼陡然一怔,犹豫片刻后,附身朝苏季三叩九拜。
苏季抬手做了个免礼平身的动作,对独目医仙说道:“这些都可以免,你答应过我的事,可不要忘了。”
独目医仙一拍胸脯,道:“我言而有信,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徒弟,只是现在得先找个地方填饱肚子再说。”
就在这时,义渠看到给苏季下跪的四人,整个人都愣住了。
沐灵雨走过来,问道:“你师父为什么要给他下跪?”
义渠脸色一沉,扭头说:“……那不是我师傅,一定是我认错了。”
双头神将定睛一看,蓦然发现义渠的瞬间,眼中迸发出希望的光芒,大喊道:
“我的好徒儿!真没想到你一直在外面等为师!真是苦了你了!”说罢,他激动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义渠,高兴地嚎啕大哭起来。
义渠见沐灵雨嫌弃地瞄了他一眼,立即有种说不出的尴尬,恨不得想找一个洞钻进去。
此时,塔里出来的一行人都朝沐灵雨的方向走来。
沐灵雨见到苏季,郁结的眉头舒展开来,美眸中蕴含着一抹温暖的喜意。
然而,当她看到狐姒的时候,一张俏脸陡然沉了,眼中的温暖瞬间被一股逼人的寒意取代。
“她是谁?”沐灵雨问了久别重逢后的第一句话,只有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苏季的回答比她多两个字:“她是我表妹。”
说罢,苏季开始观察沐灵雨的表情。他知道这个女人一向视人如蝼蚁,视妖如仇人,所谓的正道修士与青丘狐灵之间也向来势不两立。后来的发展完全没有出乎他的预料,沐灵雨脸上渐渐笼罩上一层令人胆寒的杀意,冷冷地说:
“你是人,她是妖。”
狐姒娇哼一声,盯着沐灵雨说:“你也只不过是一具被长生蛊养大的尸体罢了。”
沐灵雨持剑的手微微握紧,嗔怒道:“一只披着丑陋皮囊的妖物!休要猖狂!”
狐姒眼中含怒,捻着琴弦的兰花指,已经对准沐灵雨。
两女目光相接,一刹那似能迸溅出火花。
苏季眼看她们的架势就要打起来,连忙跑到两女中间,苦笑着阻拦道:“别动手,有话好说。”
“我和一只妖物没有什么好说的!”
“本小姐也不屑同一个死人讲话!”
“你……”沐灵雨面色一寒,剑锋陡然指向狐姒。
狐姒漫不经心地戏谑道:“你你你!你什么你?连句人话都说不好,你是猴子吗?”
没等她说完,沐灵雨已经一剑刺出!
狐姒抽身闪避,虽然躲开剑锋,但凌厉的剑气却划破她的衣衫。她气得杏眼圆睁,把纤纤玉指指向沐灵雨鼻尖上一点,喝道:“死女人!给你三分颜色,你倒是开起染坊来了!别得寸进尺!”
苏季连忙用身子挡住沐灵雨,急道:“沐姑娘,表妹并无恶意,请你念她年龄尚小,只当童言无忌就好。”
沐灵雨缓缓收剑,对狐姒淡然一笑道:“妖精妹妹,若方才出手太重,打疼了你,姐姐跟你赔个不是。你可莫要哭鼻子呀。”
苏季见狐姒又显出怒容,连忙低声劝道:“你现在不宜出手,何必三番五次,言语相激?”
狐姒嘟着樱唇,用力推开苏季,怒道:“你还不知道是不是她救了你,就开始向着她说话了!”
苏季大感头痛,半哄半骗道:“哪里是向着她,我是怕你吃亏。现在你修为耗尽,何苦跟她一般见识。”
狐姒横了他一眼,旋即扭过头去。
此时,旁边看戏的独目医仙、双头神将、四臂赌鬼三人开始小声议论起来。
“这两个小美人,上辈子肯定是一对冤家。”
“她们连吵架的样子都那么美,我们这位大哥,可真是艳福不浅呐。”
“本仙虽然眼睛看不到,但好像能闻到一股醋味儿。”
杨逆静观许久后,上前一步对苏季说道:
“承蒙兄弟搭救。本想与你把酒畅谈一番,但眼下尚有要事,不便久留。天地辽阔,愿他日江湖再见。”
苏季此刻烦事缠身,无心挽留,于是一本正经地抱拳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我们后会有期。”
“等等!”狐姒突然从后面叫住杨逆:“我跟你一起走!”
“你去做什么?”苏季问。
狐姒俏脸一沉,薄嗔道:“本小姐要去哪,不用你管!”
第一百零五章 将死之人
狐姒一边说话,一边挑起柳眉,摆出一副嗔怒的表情,继而转身离去。
苏季捉摸不透她到底在想什么。
当时在场的大部分人都觉得这小姑娘,正在发着每个小姑娘都会发的小脾气,却没有人发现一滴晶莹的泪珠在她的回眸的一刹那飘向了空中。
苏季望着她渐行渐远的背影,似乎想要说什么,可是嘴张半天,又慢慢合上。他本来是想追上去询问的,可是看见杨逆蓦然回首的一个眼神,又忽然改变了主意。杨逆用一个微妙的眼神告诉他,请不要这么做。
狐姒为什么要走?
她要去哪?
这些问题若换做以前,苏季连想都不会想,对于过去的他来说,身边能少一个矫情的大小姐,总是一件很令人轻松愉快的事,但此刻苏季非但既不轻松,也愉快不起来,反而还有一丝隐隐的担忧。
苏季刚刚目送两人离去,眼前又来了一个。
今天玲珑塔外虽没有碧游宫外人多,却也有一种说不出的热闹。不过,那个迎面而来的人,并非来凑热闹的。他来得很急,匆忙的脚步踏在青草地上,频率很快,落地很轻。
来者是一袭道服的黄眉道人,手掸拂尘,黄眉长须。这一副形象若是慢悠悠地走来,必会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气质,可是现在他脸色很差,嘴唇发白,仿佛正有一件紧迫的事要急着宣布。
黄眉道人疾步而来,在一丈开外的地方喊道:“碧游宫外的比试结束,你们是时候该走了!”
众人皆是一惊,因为比试结束的时间,远比想象中快很多。
义渠第一个问道:“赢的是谁?”
黄眉道人摇头道:“只打了个平手,三个月后还要再战。”
“平手?”义渠微微一怔,问道:“谁占上风?”
黄眉道人答道:“墨先生连攻十招。姜玄只用一招,便迫使他连退十步。”
“一招?”众人脸色陡然一沉。
黄眉道人的语气带着一丝骇然:“就只这一招,姜玄已经不知杀了多少人。想必那就是化血阵的最后一种变化。自从他练成化血阵的那一天开始,从来没人可以活着接下那一招。”
“但墨殊接下了。”沐灵雨说道。
黄眉道人叹道:“墨先生是第一个接下那招的人,但他现在已经身负重伤。”
苏季上前一步,问道:“那姜玄怎么没有乘胜追击,反倒同意平手?”
“也许墨先生已经看出姜玄的破绽,若继续打下去,鹿死谁手还未可知。”黄眉道人说完,旋即睁大眼睛打量苏季,目光流露出一抹惊色,道:“旋灵阁主,你果然还活着。墨先生说有要事想见你一面。”
“什么事?”
“这件事普天之下只有你一人能帮他。”
说罢,黄眉道人立即从怀里掏出一块墨绿色的龟甲。
苏季微微一怔。他见过那龟甲,记得之前赴重阳宴的时候,就是被那龟甲强行带走的。他还没来及推辞,黄眉道人就已把刻满符咒的龟甲,按在他身上,口中念念有词。
沐灵雨站在一旁,没有阻拦。她知道墨殊既然肯帮忙解开天罡三十六道封印,就不会伤害苏季。尤其是在大战在即的时刻,更不会加害一个对手的仇人。现在玲珑塔外的沐灵雨,独目医仙等人,以及大公子姜赢,所有人共同的敌人都只有姜玄一人。
苏季忽觉眼前一片恍惚,弹指间的功夫,双脚已经站在一间陌生的草屋外。他因地制宜地扫视四周,很快就被眼前的一幕所吸引。
面前的草屋里不断有人一个接着一个地飞出来。每个人飞出来的同时都有一个药碗在地上摔得粉碎,四溅的药汤流得满地都是。
眨眼间的功夫,屋外地上躺了五六个人。
苏季看这些人的装束,应该都是玄狐宗的门人。
这些门人进屋的时候都是轻手轻脚,飞出来的时候却快如闪电,一个个摔在地上呻吟着,有的甚至连动都不会动了。
显然,他们都是被屋里应该喝药的人丢出来的,而那个把他们丢出来的人,一定情绪非常不好。
尽管如此,还是陆续有门人端着汤药进去。能让这些门人如此忠心侍奉的人,除了玄狐宗的掌教,想必再也没有第二个人。
“墨先生这是怎么了?”苏季问黄眉道人。
黄眉道人眼光低垂,沉声道:“你看见他的样子,自然就会明白了。”
苏季没有问下去。
他看见一个妩媚的少妇从屋里缓缓走出,正是墨殊的夫人——黎如魅。
苏季记得年少时第一个听说的“花魁”就是黎如魅,所以可以推断她的相貌远比实际岁数要年轻得多。她前半生所见识过的男人也比任何一个年长的女人都要多,甚至关于她的故事还被人写成风流传记,在民间广为流传。
然而,黎如魅雪月风花的生活,却在嫁给墨殊的那一天戛然而止。
她前半生的辉煌,如流星般转瞬即逝。昙花一现的名声也已被新的花魁所取代。黎如魅从良后的十年来,只是守着一个男人,平凡地度过,平凡得让人几乎忘记她的存在。
这样的情节若是被一个说书人讲出来,必是一段动人的爱情故事,但此刻苏季眼前的黎如魅却并不是一个从良妇人的形象。
现在她虽然看起来很娇弱,但脸上却始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妖娆之色,丝毫没有因为丈夫的异常而伤心难过的样子。很难想象这样的一对夫妻会有什么深厚的感情,那她又为什么要嫁给墨殊呢?
苏季百思不解的时候,看见黎如魅朝自己施了一礼,轻抬玉手,做了一个请进屋的动作。
屋内没有燃灯,苏季没有走进去,只是站在门口观望室内的黑暗。
过了很久,墨殊的声音从黑暗的最深处传出:“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来?”
墨殊的声音嘶哑而低沉。黑暗中的人影缓缓动了几下。墨殊身宽体胖,但现在他的动作却好像轻飘飘的,就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黑暗中再次有人说话:“现在我没把握能杀你。”
“你为什么这样想?”苏季问。
墨殊咳嗽一声,淡淡道:“一个能从玲珑塔狱里活着出来的人,岂会死在一个死人手上?”
“死人?”
“我从碧游宫回来的时候,就是死人了。”
“难道破开化血阵最后一种变化的人,都会变成死人?”
“根本就没有什么最后一种变化!”墨殊面具里一双仇恨的眸子正在发光,愤然道:“姜玄只不过将自己的血液刺入我体内。他的血里带有慢性的剧毒。这种毒不会立即发作,当我知道的时候已经迟了。姜玄在众目睽睽之下施展毒计,为了避免继续与我交手,所以宣布平手,让我体内的毒性慢慢发作……”
苏季的双手不禁微微握紧,道:“姜玄并不在乎蓬莱一战的输赢,只要最后活着的人是他,这就足够了。”
此时,他已经来到床边,只见一个毛茸茸的身影正在虚弱地喘着粗气。
其实他并不能确定那个毛茸茸的人影就是墨殊,因为他脖子以下的部分,全都被一层银白色的茸毛所覆盖。大部分身子都已经趋近于一只狐狸,变形的四肢诡异地朝不同方向弯曲,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个扭曲丑陋的怪物。
显然,这是中毒后被青灵魇术反噬的结果。
无论是谁,变成他现在这幅半人半兽的模样,心情都一定不会好。
苏季望着墨殊,眉宇间不禁流露出一丝怜悯之色。
然而,墨殊眼中却散发着一种奇怪的光芒,盯着苏季绿色的左瞳,道:“不必同情我。你总有一天也会跟我一样。我教你青灵魇术,就是想看你变成这样,那可比杀死你有趣多了。”
苏季微微一怔,道:“你早就想让我死?”
墨殊阴阳怪气地说:“想不到我会死在你前面,看不到你半人不鬼的那一天,真是可惜呢。”
苏季通过左眼的狐瞳,看见他身上的玄清之气正在流失,显然很快就要一命呜呼。
人之将死,其言也真。这道理苏季明白。现在他只是对墨殊的动机感到好奇,于是问道:
“我和你有什么深仇大恨?你为什么要针对我?”
墨殊笑了。笑声中带着一种说不出的讥诮之意。
苏季提高声音,道:“你找我来到底是为了什么?”
墨殊青铜面具后的瞳孔开始收缩,沉吟片刻后,缓缓说道:“……我想让你替我完成与姜玄的决斗。”
第一百零六章 假面背后
“替你完成与姜玄的决斗?”
苏季微微一怔,万万没想到墨殊竟会提出这样的请求。
姜玄残忍杀害自己的徒弟,这个仇苏季迟早是要报的。他曾在玲珑塔狱中设想过无数种复仇的场景,但偏偏没想过要在蓬莱之巅的碧游宫外,当着众目睽睽之下完成这个夙愿。
墨殊望着苏季诧异的神情,莫名其妙地笑了。
苏季剑眉微蹙,问道:“你笑什么?”
墨殊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笑着。笑声中饱含着一股戏谑嘲弄之意,让苏季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突然,笑声戛然而止!
墨殊身躯向前一探,一大口黑血喷吐而出!
黑色的血液由于面具的阻挡,顺着脖子流淌下来,打湿墨殊脖子下面的狐狸茸毛。踵而来的是一阵钻心的剧痛,让他忍不住发出歇斯底里的嘶吼,有如被千万毒虫嘶咬一般。他恨不得有种想咬断舌头的冲动!
苏季骇然后退一步,只见墨殊脖颈以下的茸毛,正在顺着脖子向上疯狂生长,逐渐蔓延整个下颚,眼看就要将一整颗脑袋全部覆盖……
就在这时,黎如魅慢悠悠地走了过来,翩然解下发间的一支银簪,毫不犹豫地刺入丈夫的咽喉!
霎时,黑血四溅!
墨殊顷刻间一命呜呼!
从黎如魅出手,到墨殊咽气,不过一眨眼的功夫。这短短的时间里,玄狐宗便失去了一位掌教,而且还是被掌教夫人亲手杀害!
这骇人听闻的一幕就发生在苏季眼前,令他始料未及。
黎如魅用白床单拭去银簪上面的黑血,轻轻插回秀发之间,指着丈夫的尸体,娇声道:
“是他让人家这么做的。”
听到黎如魅的声音,苏季从突如其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双眼出神地望着墨殊脸上的青铜面具,忽然有一种想把它揭下来的冲动。
墨殊面具后的模样一向有很多人想知道的,苏季也不例外。尤其墨殊刚才那一番莫名其妙的谈吐,让苏季不得不怀疑眼前死去的这个人,极有可能是自己曾经熟识的某一个仇人。
“阁主还在等什么?”黎如魅瞄了苏季一眼,目光转向墨殊脸上的青铜面具,柔声道:“难道要人家帮你动手?”
苏季目光森然地望向青铜面具,缓缓用手揭下,露出一张快要被茸毛吞噬的臃肿脸颊。
当看见墨殊真容的一刹那,苏季身子微微一震。
黎如魅的美眸中泛起一抹戏谑,道:“阁主应该认得他吧?”
苏季目光扫过墨殊的面庞,旋即紧蹙双眉,念出一个久违的名字:
“王老千!”
语声脱口,苏季的脸色陡然阴沉,双眸游移不定地在尸体上来回扫视。他望着那张熟悉的胖脸,望着那臃肿的身躯,最后将目光落在墨殊肩头连着的一支精致的木头假臂,蓦然发现那只假臂正是王老千被自己砍去胳膊的那一侧……
苏季一动不动地望着熟悉的臃肿脸颊,陷入深深的回忆。
他想起花瘤儿从王老千身上偷来的“仙家长生秘宝”是一撮淡青色狐狸毛,足矣证明王老千很久以前就认识青黎。他回想第一次看见墨殊的时候,墨殊说与自己有过相似的经历,而且还问及那个很真实的梦境。墨殊这个人从一开始就给苏季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墨殊”这个名字的谐音具有“莫要输”的意思,很像王老千这个“老千”会起的名字。王老千天生阳痿,所以王夫人一直没有子嗣,而墨殊正好是无法生育的痿阳之体。
由此可见,墨殊不是王老千,还会是谁?
黎如魅伸手将青铜面具拿在手里把玩起来,轻声道:
“看来阁主已经想起他是谁了。”
闻言,苏季脸色变幻不定。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在阴阳禅的意境中度过九年光阴,而王老千居然在这九年中变成了墨殊。
当年的王老千只是一个泼皮而已,短短九年,他怎么可能从一个泼皮变成一代仙门掌教?
苏季百思不解,目光转向黎如魅,语气中略带一丝谨慎地说道:
“看来这次找我来的人是你……”
瞧着苏季严肃正经的模样,黎如魅笑了笑,道:
“谁找你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墨殊死后,你就可以接替他,成为万人敬仰的玄狐宗掌教——狐夫子。”
狐夫子。
苏季好久没听到这个称谓了。
他望着眼前的女人,心里清楚现在无论怎样都无法从她嘴里探知到任何讯息,唯有顺水推舟,才能知道她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苏季咂了咂舌,道:“玄狐宗掌教?听起来倒是不错,就是不知做起来有什么规矩……”
黎如魅妖媚地笑道:“就算做了玄狐宗的掌教,也不是每个人都认识你。不说教外人士,就算自己的门人也未必认识你。除了我以外的人,都不清楚墨殊这个狐夫子的长相。历代掌教都要用一个信物,证明自己的身份。”
“……就是它吧。”说着,苏季指向她手里的青铜狐狸面具。
“没错。”黎如魅清秀的脸庞显出一抹赞许之色,道:“这副面具经过历代掌教佩戴,已有上百年历史。它曾被一位阐宗修士的剑气劈成两半,后来几经修补才重新合到一起。”
苏季定睛一看,那青铜狐狸面具上,果然还有修补过的痕迹。
黎如魅睫毛眨了眨,接着说:“它代表玄狐宗的最高地位,戴上它便能一呼百应,号令全部教众。只可惜我手里这副是假的,真的那副已经被一个窃贼偷走。不过,我这副和真的几乎一样,连狐耳的木质部分,也是从同一棵连根树上取下的树心。工艺出自同一位工匠之手,连经过修补的裂痕也完全一致。”
苏季接过青铜面具看了看,说:
“你为了让你丈夫当上玄狐宗的掌教,到底给了那工匠什么好处?”
黎如魅用一种极致诱惑的语气,附在苏季耳根轻声说道:“你应该能猜到人家的手段……”
苏季露出一抹邪恶的微笑,道:“你说这面具已有上百年历史,那工匠岂非也有上百岁。你可真是个尊老爱幼,又不挑食的好姑娘。”
黎如魅自然知道苏季是在调侃她,可是她非但没生气,反而稍带一丝得意地笑了。
苏季也笑了,不过是一脸苦笑。
他知道现在真的没什么好笑的,无论曾经历代玄狐宗掌教,还是刚刚死去的王老千都是一颗棋子,只不过恰好被放在玄狐宗掌教的位置上而已,而现在眼前的这个女人正想让自己成为下一个棋子。
就在这时,窗外忽然飞来一块石子!
石子击在青铜面具上,发出铛的一声清脆回响!
苏季猛然一惊,疾步来到屋外,只见一道黑色人影弹身而起,瞬间不知去向。
他站在门口沉吟片刻,觉得那黑影不像来行刺的,因为那鬼魅的身法与射偏的准头实在不匹配。方才击中青铜面具的石子显然不是打偏,而像是一个警示!他回想刚才的一瞬间,那黑色人影体态纤细,应该是一个女人。
黑衣女人?
苏季陡然一怔,随即摇了摇头,虽然背影很像,但绝对不可能是她,那个玲珑塔狱中的黑衣女人已经永远消失。
那么,刚才的黑衣女人又是谁呢?
第一百零七章 任重道远
黑衣女人离去后,苏季刚转头,忽觉眼前一黑!
黎如魅运用一个微妙的动作,将青铜面具不偏不移地盖在他脸上。
青铜狐狸面具瞬息间发出一股热浪,源源不断涌入苏季的眼睛、鼻子、嘴巴、耳朵……
滚滚热浪有如熊熊烈火一般由五官逐渐蔓延全身!
灼烧的痛苦迫使苏季伸手想要揭下面具,只听黎如魅一声娇喝:
“别动!不想被烧成灰,就坚持一会儿……痛就喊出来。”
苏季双目紧闭,硬是咬着牙,一声不吭。
青铜面具发出的热浪进入体内后,热力逐渐下降,开始越来越凉,最后变成一股凛冽的寒气。
苏季继而感到一种彻骨的寒冷,身子像是浸泡在寒池之中,仿佛每一寸肌肤都被冰封!
常人用手触摸寒冰都会冻僵,而苏季现在却感觉全身都被冰冷的寒气侵袭,而且是由里到外。他感觉自己就快要冻死,甚至怀疑自己现在是否已经成了一个大冰块。
就在他万分痛苦之时,黎如魅缓缓从后面将他抱住,两只温暖的玉臂环绕他冰冷的躯体,带来一股温热的触感,在他耳边轻声问道:
“感觉好些了么?”
语声中,一股甜甜的幽香沁人心脾。
苏季感受她柔若无骨的娇躯,不由得心跳加速,血脉沸腾,身上的寒冷稍稍缓和。苏季虽不认为戏子无情,但也知道这个女人经历过的男人超乎他的想象。若不是正被那刺骨的寒冷折磨,他只怕也要像每个被她温柔拥抱的男人一样沦陷在那软玉温香的怀抱里。
两人就这样互相拥抱着,彼此都不发一语。
这本应是情意绵绵的一刻,而浑身的苦楚,却让苏季感到历经百年的漫长煎熬。
不知过去多久,苏季感觉身上的寒气渐渐消散。他无法确定是自己被冻得麻木,还是身体已经完全适应。
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眼前整个世界都变得不太一样。透过面具看到的一切都如被雨水冲刷过一般格外清晰,仿佛婴儿睁眼后第一眼看到的明亮世界。
苏季极目远眺,千里之外的草木清晰可见,连树叶上的脉络都能看得一清二楚。他眼力本来异于常人,而带上这副面具以后,眼力至少提高十倍!
不仅是超乎寻常的视觉。他发现黎如魅的动作比平时都要缓慢许多。他如果方才带上青铜面具,也许就能捕捉到那个黑衣女人的每一个动作。
更让苏季惊讶的是,这面具居然还有透视的效果。
当他把目光转向黎如魅的时候,忽觉一阵血气上涌,只见她衣衫变得透明,里面的光景一览无余。
她的肌肤原本光滑如羊脂,细腻得看不见一点毛孔,而当苏季凝神再看时,只见她皮肤上的每一个细小毛孔都好像近在眼前,甚至肌肤里的经络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苏季的目光在黎如魅身上游移了一阵,嘴角微微上扬。
“……有点意思。”
黎如魅摊开胸前的双手,毫不顾忌地在他面前展示傲人的身材,娇声说:
“你现在知道掌教的好处了吧?”
苏季摸着脸上的面具,道:
“这的确是个好东西,难怪墨殊会一直带着它。想不到玄狐宗历代掌教眼中的世界,竟都是如此的妙不可言。”
黎如魅轻叹一声,道:“可惜历代玄狐宗掌教都是痿阳之体,纵然看到这一番春色美景,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只有你不同……”
柔声说着,她将身子凑过来,趴在苏季耳边,轻声道:“百年前,第一代玄狐宗掌教在蓬莱崛起,今天你就从这里开始。从现在起,忘记你以前认为知道的所有。我会帮你得到想要的一切……”
黎如魅越靠越近,苏季则越退越远。
“想要的一切?”苏季离她三步开外,道:“我现在还没想好,让我先考虑一下。”
话音刚落,只听耳畔传来一个男人虚弱的声音:
“不必再考虑了……”
语声中,苏季与黎如魅之间凭空裂开一道缝隙。
二人各自后退一步,只见姜赢身披一件暗红色长袍,从缝隙中缓缓走出。
姜赢拼命咳嗽一阵,用手帕擦了擦嘴,沉声说道:
“你没有时间考虑。一旦姜玄八境修为完全恢复,我们所有人加起来都不是他的对手。”
苏季皱眉道:“你们为何偏偏让我这个没有修为的人来做这件事?”
姜赢盯着苏季脸上的面具,道:“只有痿阳之体和冥顽之体两种特殊体质的人才能佩戴青铜面具,其他人只要带上就会引火自焚,化为灰烬。”
姜赢用只言片语把利害说得很清楚。
苏季听得很明白,只是不敢相信这些话,居然是从姜玄的儿子嘴里说出来的。显然,姜赢已经对父亲失望透顶,甚至到了恨之入骨的地步。
事实上,恨不得姜玄死的人,远不止姜赢一个。
这时,屋外又有人来了。
苏季转头一看,只见“赤身裸体”的黄眉道人迎面走来。苏季透过面具看到那皱巴巴的身躯,忽觉一阵反胃,终于发现这副面具的一个坏处。
紧接着,他察觉到黄眉道人身后好像跟着一个女人。
沐灵雨走在黄眉道人身后,身躯被挡的严严实实。
苏季心头一荡,想用青铜面具去看沐灵雨。
就在他向旁边撤开一步的瞬间,黎如魅忽然一把将他脸上的面具摘下来,娇笑道:
“阁主既然无意接受,人家只能把这东西收回了。”
苏季无言以对,只得惋惜地轻叹一声。
黄眉道人听闻苏季不愿接受,连忙苦口婆心地劝道:“请阁主切勿推辞。玄狐宗掌教的威望在截教一呼百应,除了这个身份的人有资格与姜玄抗衡,其他人就算在碧游宫外打赢姜玄也无法令众人信服。如果姜玄一旦连任截教主,这里的每一个人都必死无疑。无奈现在唯有能带上青铜面具的人,才有资格在碧游宫外与姜玄决斗,除阁主之外无人能胜任。”
沐灵雨走过来,淡淡地说:“我们但凡能找出第二个人,也不会用你。”
刚说完,外面又来了三个人。
四臂赌鬼挥着一只手臂,大喊道:“大哥,我已经把赌注都压你身上了,你可不能不去啊!”
双头神将单肩扛着一口棺材,大步流星地走来,道:“大哥,这棺材是给姜玄买的!你要是不去,这里只怕要多出好几口棺材!”
独目医仙一步一步从后面蹭过来,对苏季说:“令徒的情况我已有了眉目,尚有一线生机。尽管放心前去便是。”
“放心?”苏季望着众人,忽觉肩上的担子重了起来,无奈地叹道:“第一个死的不是你们。你们当然放心。”
黄眉道人眼珠子一转,走过来说:“玄狐宗在蓬莱有一处洞府,阁主可以在里面闭关三个月,期间我们会想尽一切办法让你在短时间内能与姜玄抗衡。”
苏季瞥了他一眼,道:“看来你们还是对我不放心。”
“很不放心。”沐灵雨断然说道。
黄眉道人凑上来说:“阁主放心。由于此事关乎所有人的性命,所以我们每个人都会把最厉害的功法,毫不保留地传授给你。”
苏季抬头问道:“你们想做我师父?”
这句话一问完,众人互望一眼,不约而同地对苏季点了点头。
黄眉道人望着苏季,笑着说:“决战前的三个月里,我们可能都是你师父。”
第一百零八章 净莲洞府
苏季被众人带到一座高峰之上。
黄眉道人说闭关地点名为“净莲洞府”,位于两座山峰之间。乃是传说中的“造化圣地”,目前颇成气候的造化圣地有三岛十岳、七十二福地,每一处都是人间仙境。
蓬莱岛是截教三岛之首,能与其比肩的只有阐教十岳之首的昆仑山。蓬莱岛有十大洞天,三十六小洞天。净莲洞府是三十六小洞天之一,以“净世青莲”而得名。玄狐宗第一代掌教当年就是从这里出关后崛起一脉仙门。
造化圣地多是修士的隐秘道场,多设有障眼结界,凡人用肉眼无法找到。苏季托青铜面具的福,俯视山谷之下,发现万丈深处生机勃勃,蕴藏着一股自然凝聚的神秘力量。
净莲洞府是一个与世隔绝的场所,外有重重杀阵守护,每一重杀阵的杀伤力都不亚于玲珑塔狱或是申候府的机关,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苏季在众人护送之下,一路有惊无险。他来到谷底后,终于知道什么叫做“别有洞天”。
这地方从上面看来十分狭小,只有下来才会发现这里是一个宽阔的小世界。苏季举目四望,到处鸟语花香,奇花异草遍地生长,珍奇异兽穿行林间,空气之中荡漾着一股草木的清香味。
白天无论任何时候,这里都有明媚的阳光从不同角度照射进来,时时刻刻给人一种自然的生命力。
这里万物滋生,有可食用的植物,也有可供猎捕的动物,独自一人也可以在里面很好地生存下去。
苏季在黄眉道人引领下走进一个石洞,空间不大,里面散发盈盈青光,一点阴暗的地方都看不到。洞壁被映得碧蓝,仿佛置身海洋之中。
一泓清泉自山间流入石缝,在地上汇聚成一个水洼。泉水甘甜可口,尝起来有一股天然的甘甜香味。这泉水经过长时间吸收天地精华,日积月累化为灵性而生,只有这种泉水才能孕育出净世青莲。
苏季将仅剩的几颗净世莲子放入池中,期盼有朝一日净世青莲能再度开放。
一番游览过后,苏季在洞府的角落看见一个孤零零的蒲团,一股紧张的感觉油然而生,修行就此开始。
决战前的三个月里,苏季一共有七位师父:沐灵雨、黎如魅、黄眉道人、姜赢、独目医仙、双头神将、四臂赌鬼。
苏季需要和每一位师父共度一周。其间这位师父会对他进行一番指点。
第一周的师父是沐灵雨。
沐灵雨身上总是透出一股寒气。苏季只要在她身旁就会从心里感到一股透骨的凉意。她脸上没有笑容,话特别少,第一天总共只说过一次话:
“阐宗御剑术博大精深,从‘有剑之境’到‘无剑之境’,至少需要苦练数十年。这短短几日连皮毛都学不到。你且先把根基打好,能学多少就学多少……看剑!”
说罢,她一剑刺来!
第一周是苏季最痛苦的。
这段日子,他多半时间手里都握着一根树枝,每天只睡一个时辰,没等睡醒就被叫去练剑。
沐灵雨教剑的时候,苏季只要有一招学慢,身上就得挨上一剑。期间他根本不敢带那副青铜面具,因为一旦戴上面具,他就会看到一些令他血脉贲张的画面,导致分心中剑。
虽然沐灵雨用的也是一根树枝,苏季却被刺得伤痕累累。
不过,后来他开始慢慢适应。不是因为他的剑法进步,而是他躲剑的本事突飞猛进。
沐灵雨的剑不仅快如疾电,而且变化多端。可是无论再变,她还是有连自己也不知道的习惯。
苏季凭借异于常人的眼力和记忆,只用一天就摸清她出剑的套路。沐灵雨连刺一百剑,他至少能躲开九十剑以上。
这一点连沐灵雨都觉得惊讶不已。
第二天,沐灵雨将树枝换成青铜剑,开始招招刺向要害,每一剑都毫不留情。
苏季在一次次心惊胆战中避开夺命的剑锋,遇到实在无法避开的情况就用身上不会致命的部位承受。
一周过后,他明显感觉自己有变化,现在不仅是视觉、听觉和触觉也略有攀升。两人第一次见面的时候,苏季根本看不见沐灵雨出手的动作,而现在他不但能看见,而且能巧妙躲开。
他稍稍有些惊喜,只是不知这些用来对付姜玄是否有用。
最后一个晚上,沐灵雨终于停剑收歇。
两人独处的时候,气氛总会变得有些尴尬。沐灵雨的举止开始莫名其妙地不自然起来。
苏季甚至怀疑她可能是为了逃避这种不自然,才一直不停催促自己练剑。
每当洞府安静下来时,苏季都会发现一件很不舒服的事情,感觉似乎总有人像跟屁虫一样在暗处偷看。这并不是错觉,他时常发现一闪而过的人影,而且不止一个,有时候是男的,有时候是女的。
沐灵雨虽然也能感觉到这一男一女的存在,但只装作没看见。
苏季见她不以为意,自己也没放在心上。
这时,他忽然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坏笑,不禁想起那副能够透视的青铜面具,可是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
沐灵雨望着他忙里忙外的样子,面露忧郁之色,沉吟道:
“你性喜动,而我的剑法需要意如止水,心无旁骛,于你并不合适,只怕你学后反而有害无益。”
语声中,她看着苏季身上被自己刺破的伤痕,表情蕴含着一种深深的自责,仿佛在说自己并不是一个合格的师父。
苏季蓦然感觉自己白遭了一周的罪,但还是释然地笑了。
沐灵雨蹙眉道:“大难临头,你怎么还笑得出来?”
苏季笑道:“正因为大难临头,现在不开心点,难道死前才后悔?”
沐灵雨想起他从玲珑塔狱出来的事情,不禁叹道:“你无论什么时候都能笑得出来,有些时候我真有点佩服你。”
苏季一边继续找面具,一边说道:“那你不如学学我,只有这样才算没白活一辈子。”
沐灵雨脸色一寒,道:“我修仙之人为世间斩妖除魔,就算不能得道,也绝不会虚度一生!”
苏季不以为然地说:“我娘曾经和你一样是阐教修士。她是你师父的师侄,叫做郁红枝。你应该听过这个名字。”
“郁红枝?”沐灵雨微微一怔,道:“我师父经常提起这个名字,说她天赋极高。不过,我在阐教弟子名册中没有发现这个名字,可见她是半途而废。此等修士屡见不鲜,并不出奇。”
“我娘并非半途而废。她修为已经达到玄清九境的巅峰。”
“不可能,玄清九境是所有修士梦寐以求的境界,当今修士中只有阐教主一人达到。你娘年纪最多不过半百,不可能达到这般境界……”沐灵雨的语气充满怀疑,但表情却显然已经相信。她沉吟片刻后,问道:“如果她真是玄清九境,为何要放弃飞升的机会?”
“因为她遇到一个男人。”
“一个男人?”沐灵雨蹙起眉头,道:“居然为一个男人背弃天道?”
“……那个男人就是我爹。曾经的我娘就像现在的你,而我爹过去和现在的我一样是个凡人。”
沐灵雨脸色微红,神色极其复杂。苏季所说的事情彻底颠覆她以往的认知,让她无法接受。
苏季淡然一笑,继续找面具……
少顷,沐灵雨起身走出洞府外,想要立刻离开。
望着她漠然的背影,苏季问了最后一个问题:
“得道飞升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
沐灵雨眼光低垂,沉默过后,说道:
“是。”
说完这一个字,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此时,孤月当空。
在这静寂的夜晚,苏季站在谷底眺望星空,心头百感交集。
他独自回到洞府,感觉浑身筋疲力竭,本想大睡一觉,可是怎么也睡不着。
时至今日,他虽然机缘巧合学到一些旁门左道,但体内依旧没有一丝玄清气。
这意味着他至今尚未正式踏入修士的行列,而现在他要面对的敌人却是一个强大的修士。
想到这儿,他不想继续胡思乱想,决定独自练剑。
然而,刚拾起一根树枝,他就见一个模糊的人影缓缓走来,手里拿着刚才一直在找的青铜面具。
苏季意识到,第二位师父已经来了。
第一百零九章 不老容颜
净莲洞府外生机盎然。
阳光洒向山谷,带来一片光明。
然而,远处的密林却与周遭的明亮格格不入。
繁茂的树叶遮住阳光,透出丝丝脉络,呈现出一种阴郁的颜色。
此时,斑驳的树影间站着一身黑袍的狐姒。
密林遮挡着她的身躯。她面无表情,纹风不动地站着,仿佛是亘古以来就伫立在那里的一块磐石。
一缕阳光落在她漆黑的风帽上。
她低着头,目光穿透密林,直视洞府中的苏季与黎如魅。
苏季面带青铜面具,一动不动地盘坐在蒲团之上。
黎如魅娇躯轻摆,在他眼前走来走去,像是正在为他指点一二。
这时,狐姒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微弱的脚步声。一个黑大汉朝她慢慢走来,两手空空,透出一股从容自若的样子。
狐姒头垂得更低了,似乎不愿让人看见她的容貌。她盯着洞中的黎如魅,低声问黑大汉:
“杨逆,你可认识那个女人?”
狐姒的声音沙哑,有一种说不出的刺耳,无论谁听见这么难听的声音都会想捂住耳朵。
杨逆神色平静,回答道:“二十年前见过一次。那时我去镐京途中,远远瞧过她一眼。”
“那你还记不记得她当时的模样?”
杨逆透过密林的缝隙,远远望着洞府中的黎如魅,道:“她还是老样子,非但没有老,反而更年轻了。”
狐姒微微一怔,道:“你再仔细看看。你确定二十年前看到的女人是她?”
“确定。”杨逆没有一丝犹豫地答道:“相信每个男人只要瞧过她一眼就永远忘不了。”
狐姒的语气变得阴沉起来:“这样的女人有什么好?”
杨逆微微一笑,道:“我想这个道理你应该懂,否则也不会明知道他已经发现你,却还躲在这里不愿现身。”
话音刚落,狐姒的肩膀颤抖了一下,旋即缓缓抬头,露出一张死灰色的女人脸。
杨逆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险些要当场呕吐。只见狐姒脸上布满纵横交错的伤疤,就像一条条爬虫,简直找不到半寸完好的肌肤。
这张脸杨逆也是第一次仔细看,丑陋的程度简直超出他的想象。即使是地狱的恶鬼,也不会比她现在的样子更狰狞。
杨逆不禁唏嘘感叹,对于她这样一个女孩子来说,世间最残酷的折磨也不过如此。
乱发掩盖之下,狐姒的一只眼睛像是浸泡过似地呈现出浑浊的颜色,显然已经看不见东西。剩下的一只眼睛半开半合,血红的眼睛望着杨逆,开合之间透露着一股幽怨。
杨逆不想直视她的眼睛。他知道这并不是她本来的面目。自从玲珑塔狱出来以后,狐姒的修为基本散尽,无法使用耗费玄清之气的易形化影之术,而且她的魂魄已经被禁锢在这副丑陋的肉体里,无法逃脱。恢复元气之前,她只能保持现在这幅样子。
狐姒用颤抖的双手摸着自己的脸,感受那松散凹凸的触感,心如刀绞一般。
杨逆不愿看到一个女人痛苦的样子,于是轻声问道:
“你好像很在意洞府里那个女人?”
狐姒沉默良久,缓缓说道:“她身上的气息很特别,让我联想到一个人。”
“什么样的人?”
“他不是人,而是一个叫做青黎的狐仙。姜玄似乎也听他的命令。”
“青黎?从没听过这个名字。不过,我想就算黎如魅与狐仙有关,也未必是同一阵营。如果她听命于狐仙,就没理由帮忙除掉姜玄。”
杨逆所说正是狐姒想不通的问题。她脸色一沉,陷入深深的思索。
就在这时,净莲洞府中忽然传出一声嘶吼。
二人蓦然转头,虽然站得很远,却已看见苏季额上渗出冷汗,身躯微微颤动,似乎有一种力量在他体内孕育而生。
少顷,他身上发出淡淡的紫气。缭绕在他身上的紫气越来越浓,荡漾着飘出洞外,所到之处的花草树木一旦触及这股气息便失去了生气,开始枯萎凋零。
洞府外瞬间弥漫在一片的死亡的气息之中。
杨逆的脸色陡然一变,惊愕道:“那是……玄冥气?”
听到“玄冥气”的一瞬间,狐姒目光瞬间流露出恐惧,道:
“他为什么要相信那个奇怪的女人?我明明已经提示过他。那些送他来这里的每一个人都不值得相信。”
此时,杨逆的神情已经由惊讶渐渐变为惊喜:“我想他有自己的判断。他的性子很像截教中人,敢于在风险中截取一线生机。况且这种时候,他并没有太多选择的余地,就像玲珑塔狱中,他接近囚禁我的那扇黄金门时一样……”
此时,洞中的苏季长嘘一口气,嘴角浮现出一丝笑容,好像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他摘下青铜面具,起身走出洞外,慢慢伸出一只手。
顷刻间,弥漫在洞府外的紫气全部被收入掌心。
远处的杨逆双眸微张,用一种羡慕的语气说道:“看来他已经能随意收放玄冥气了。”
黎如魅漫步走道苏季身边,唇边露出妩媚的笑容,腻声道:
“没想到你只用短短一周时间就达到玄冥一境的修为。”
黎如魅的语声不高,却很清朗,连密林中的二人都听得很清楚。两个人皆是一脸惊异。
苏季望着手里的青铜面具,眉宇间闪过一丝忧虑。
黎如魅仰头看了看天色。
不知不觉中,已经将近黄昏。
天色转阴,似有雨意。
黎如魅黛眉轻挑,迷人的眼波在苏季身上扫过,俏脸上透出一种诱人的妩媚:
“现在大功告成,最后一个晚上,我们是不是该做一点特别的事情?”
苏季抻了个懒腰,假装什么都没听懂的样子,慵懒地说:“什么特别的事?”
黎如魅轻轻靠在他怀里,一双光滑如玉的手臂勾着他的脖子,温软的嘴唇在他耳边低喃:
“我看得出你是个有经验的男人,现在为何却像个孩子一般站着?”
苏季苦笑道:“你难道要在这里?”
黎如魅笑道:“这里怎么不行?难道说……你担心有人偷看?”
语声中,她的双眸看向远处的密林。
苏季不禁随着她的目光看去。
黎如魅眼中精芒一闪,趁他转头的瞬间,口里吐出一缕雾气!
苏季早有防备,此前已经屏住呼吸,旋即反手一掌轻轻推出,黎如魅的身子瞬间退出十步!
黎如魅秀眉微蹙,感到眼前的男人早已今非昔比,不禁咬着嘴唇道:
“果然有趣……从来没有一个男人能拒绝我两次。”
苏季并非没有欲望的圣人,只是作为一个没有修为的人要在修士之间周旋,不得不时刻保持谨慎,尤其面对眼前这个女人的时候,他每一根神经都始终保持着紧绷状态。他微笑着看向黎如魅,一本正经地说:
“近日来多谢指点。天已不早,我想是时候该说道别了。”
黎如魅沉默一会儿,眉头舒展开来,叹道:
“算了,硬来也无趣。不过你要记住,你早晚是我的人!”
苏季还是首次从一个女人嘴里听见如此霸道的话语,不禁有点肃然起敬的感觉。
黎如魅刚走,苏季立刻将目光转向刚才那片密林。
然而,当他走过去的时候,却发现密林中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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