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5章 指派

　　冯落衣是第二次来到这深邃的海底了。
　　龙族是海生的生灵，对于他们来说，神州的大洋就是这个宇宙最舒服的区域。
　　这数半径百亿光年的宇宙里，也就只有这区区四亿平方千米的区域是起源。
　　在这个宇宙，超过十的五十三次方千克的物质之中，也只有区区1.4*10^21千克的海水是“故乡”。
　　龙族是很喜欢这样的环境的。
　　但是，冯落衣却只觉得圣龙渊黑暗而寒冷。
　　——尽管按照温度来看，从地热汲取温度的圣龙渊，已经称得上炎热了。
　　“怎么了？”冯落衣的对面，龙皇的人形幻身皱了皱眉眉头：“小朋友，你好像心不在焉。”
　　冯落衣一惊，惊觉自己的失态，立刻道歉道：“抱歉，陛下，最近族中的事情实在是……让我……”
　　龙皇倒也没有怪罪的意思。他寿元之悠长，远远超过人族历史，又怎么会在意这种事？他只是有些担心：“我最近感觉，你们人族高层整体低落、暴躁。这样终归是不好的。”
　　“是。”冯落衣低头。
　　越是了解这个宇宙的历史，就越是了解龙族的强大。哪怕龙皇陛下自己没有任何要求，人族也会不自觉的低下头。
　　不得不低头。
　　古龙皇的话让冯落衣再次感到心神不宁。
　　大半年前，王崎等一众修士被不准道人从地下龙族遗迹之中带了出来。
　　与此同时，灾难性的消息也被带了出来。
　　灾难性。
　　那真的是一个灾难。
　　王崎与心想事成的博弈，使他获得了许多宝贵的历史资料，更从侧面描述天人大圣的些许威能。
　　只是侧面描述，些许能力而已。
　　但这就已经极大的挑战了人族的认知。
　　毫无疑问，这一份资料，就能够决定许多前沿理论的去留了。
　　但是，没有人敢直接将之公开。
　　因为，这一次，天物流转之道领域，不知多少修士，都要面临当年算主的景况。
　　就比如说，心想事成描述天人大圣的手段。
　　比如说，心想事成现场演算有限大数。
　　比如说……
　　太多了。
　　这一次涉及的修士人数之广、修为之高，更甚上一次。
　　人族现在的最强者太一天尊都牵涉其中。
　　只可慢慢扩散，而在这之前，还需要其他人做好心理准备。
　　饶是如此，也引发了一系列的波动。
　　空海无量狄烂柯在得知消息的当天，表情就从狂喜过渡到了狂怒，当晚甚至罕见的去买醉。
　　缥缈宫的不容道人破理直接将自己关在自己房间里一整天不见外人。
　　波动天尊薛定谔则当场抛下自己手头的工作，又不知去哪胡天胡地了。
　　尽管大家都明白，自己距离至高的天道不知多远，但是……
　　这是一记响亮的耳光。
　　地球的科学家或许是幸运的。他们从来就没有过被“先进许多倍的文明造物一耳光扇在学术基础”上的经历。
　　但是，神州的修士们也是幸运的。
　　作为长生者，他们有的是时间去证明一切、去证伪一切，去否定一切、去质疑一切。
　　哪怕知道自己走过的路是错的，他们也有时间去改正。
　　哪怕知道自己或许已经走上绝路，也有机会重来。
　　在时间面前，没有什么是不能克服的。
　　所以，这些逍遥们终究是会回来工作的。
　　但是，现在，他们还需要一点时间冷静下来。
　　“果然，你们接触仙道冠冕，或许太早了一点。”古龙皇语气低沉。
　　冯落衣却坚定地说道：“对于我族来说，我们宁可知道后被真相折磨，也不远被无知安慰。”
　　“你等的道，确实如此。”龙皇如此说着，闭上了眼睛：“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冯落衣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记事本。
　　元族的来历、元族的历史、寂仙源头、三个星球的移民、谪仙阿露儿的来历、阿露儿口中“陷阱”的真相，还有其他一些杂项。
　　全部确认完成，并且龙族的所有回应，都与人族观测到的事实没有相悖之处。
　　“没有了。感谢您能够亲自为我们解惑，前辈。”冯落衣施了一礼。
　　龙皇的脸色却有些苦闷了：“又灭了一个啊……快两亿年了，却仍不知悔改。”
　　冯落衣没有接话，而是说道：“前辈，若是无事，我便告退了。”
　　古龙皇叹息一声，叫住了冯落衣：“等一下，小朋友，我有件事想要请你们去办一下。”
　　冯落衣停住脚步，看向龙皇：“敢问何事？”
　　龙皇手一挥，圣龙渊地步的淤泥突然飞起，在龙皇幻身面前停住，然后变成一个短棒状的法器，结构上似乎很便于龙爪持握。
　　“这是指向第三个元族遗民所在星球的指引法器。若是有兴趣，便代我去看看那些元族吧，若是能帮，就稍稍帮一帮。”
　　冯落衣小心的接过那根短棒：“但是，就报告中元族的实力来看，我族去，或许危险很大。”
　　“这个你便不用担心了，这第三支元族遗民，传承遗失得更多，而且那个星球氛围较为温和。而且，那方天地，也有龙族封爵驻守，也是长生境界，你们自可去寻求帮助。”
　　冯落衣总觉得这个形容有点古怪。
　　按照王崎的描述，若是元族温和，则很容易就笼络到当地土著，甚至培养出可信的土著强者，破封而出。被困到现在的元族，自然不可能是什么温和派了。
　　但是，这个任务，无论如何都得去做一做了。
　　政治任务。
　　……
　　天灵岭，天生峰。
　　这一座不算高的高峰，实际上是一座巨大的医学院。这里最开始不过是古法时代灵兽山修士用于研究开发自身肉体之功法的区域，到后来，竟成了专门研究“人”这一生灵的分支门派。而随着世代的前进，集茵谷等新兴分支分摊了天生峰的许多工作，天生峰便成了“杏林之道”的代名词。
　　在这里，就算是死人也有机会复苏。
　　更别说，还没死的人了。
　　但是，辰风却无法判断，这种“活着”是否真的算是活着。
　　在他的面前，艾轻兰悬浮在半空之中。她身体下方的地板上与天花板上，便是两套相互嵌合的阵法。这两套阵法配合其他数百道恒定法术，才维持艾轻兰生命体征平稳。
　　这个女人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小腹已经明显隆起。磅礴生机从她身上蒸腾而起。
　　但辰风就是有一种恐惧感。
　　他觉得，自己的爱人，甚至有可能已经成为一块肥料，去养育一个“陌生”的生灵。
　　尽管这个“陌生”的生物同样有他的血脉……
　　尽管理智告诉他这样想就是大错特错。
　　但是，这个念头就是挥之不去。
　　她的肉身显示着堪称恐怖的生机，但是精神却不知被困在何处。
　　——或许已经不存在了。
　　每当想到这里，他就痛苦不已。
　　母性的本能，数亿年的演化之中诞生出的“延续”的策略，是否真的可以超越这种诸多诡异法术造成的恐怖困境？
　　不知道。
　　“我们都打算成亲了啊……兰姐，你变成这个样子，我怎么去跟你家父母去说啊……”
　　他低声说道。
　　一只小手突然出现，拍了拍艾轻兰的额头：“嗯，艾师妹还没有醒过来啊。”
　　辰风用力擦了擦眼角：“曦师姐啊。”
　　由于之前梅歌牧引发的事件性质特殊，所以最后的处理也需要在暗中进行。
　　现在辰风和艾轻兰所处的区域，等闲不会有人过来的。
　　就连负责诊治的医师，都是有攘夷司身份在内的。
　　曦盯着艾轻兰，道：“总觉得你们人族的生殖行为，真的非常神奇。没法形容的感觉，就好像……”
　　她顿了一下，说道：“一个拥有完整意志的个体，怎么可能无端生成另一个拥有完整意志的个体呢？”
　　“婴儿没有完整的意志。”辰风叹了口气：“曦师姐，你如果对我们人族的繁殖有兴趣，天生峰也不缺乏怀有身孕的女性修士吧……没必要来打扰一个病人。”
　　长生有望的修士对繁殖的欲望并不强烈，而元神期之后，女性修士完成我法如一修持，法力带上强烈的个人特质，也会不可避免的影响到胎儿。所以，女性宗师一般情况下不会选择生育。
　　但是，世界上总会由“情难自禁”这种事情。有时候兴致来了，又不愿意打掉的话，为了避免母体过于影响胎儿体质，也需要专门的医疗干涉。
　　这就是修士的产科要做的了——毕竟，以修士的体质来说，生个孩子想要出点岔子还是很难的。
　　“诶，别生气别生气。”曦的化形之神身处一根粗短的小手指，在艾轻兰脸上戳啊戳的：“我都跟你说过多少次了，有空多多修炼一下，只要你成为那什么元神修士，就可以轻松的感觉到她体内凝聚的力量。在这个新生个体逐渐成型的同时，她也在逐渐变强呢。”
　　海神类是天生圣人，而且以这个元婴法的主流眼光来看，修法偏门，但是，她确实有仙人级数的眼力。
　　辰风苦笑。他又何尝不知道这些事情，但是……
　　“好了师姐，你这次来是有事要传达吧？”


第二章
　　辰风很清楚，曦不可能随随便便就跑过来。
　　自从见识过暗部之后，他就很清楚，长生者级别的力量对于仙盟来说有多么重要。
　　海神类不过是最近才加入人族的。尽管几乎所有知情的个体都对它们报以虫族的信任，但是“人族”这个集体却依旧会出于理智而避免这个外来的天生圣人们担任过于重要的职务。
　　可是，这些小师姐们确实是很有本领的，也承担了相当多的工作。
　　更何况，它们之所以愿意与人族成为“家人”，是因为它们想要通过人族的文明、文化，构建出属于自己的“不变的意志”。
　　对于它们来说，观察、学习同样很重要。
　　就辰风了解，曦师姐平素大概有四成多的精力用在学习人族的各种理论上，四成多的精力用来观察神州人族。而还有大约一成的经历，则是帮助仙盟暗部处理一些杂务。
　　是的。由于自身的来历，所以海神类一开始就与仙盟暗部有接触——人族不可能对着海神类隐瞒暗部三司的存在。
　　也正是因为如此，海神类们就担负起了部分不大重要的责任。
　　比如说，用灵识巡视大地。
　　圣帝尊的灵识，尚且可以透过九天罡风层，直达万里之外，恢复了“大洋”级别规模的海神类们只比他更强。强大的灵识不时在大地巡回。既是监控人族内部不稳定分子的工作，也是海神类的学习。
　　暗部的攘夷司，以及负责日常巡视的巡天司已经开始大规模撤裁。攘夷司宗师将会逐渐转移到征天司、征夷司。
　　这是必然的。因为大地之上，很可能已经没有谪仙值得专门建立一个部门去对付了。
　　梅歌牧将能够找到的谪仙们一网打尽了。
　　就算还有谪仙，那也必定只是少数。在仙人级数的感知监控下，这些寄生之物翻不出什么花样。
　　而已经决定不再伪装的龙族，就更不会让寄生之兽在家里捣乱了。
　　如果真的有心，普通人也能保证一个屋子里没有老鼠的。
　　当然，这并不代表攘夷司就此成为历史。日后或许还会有仙人路过，或许还会有仙力飘落、有谪仙诞生。因此，攘夷司将会作为一个常规部门保存下来。
　　但是，密级必然会降低，力量也会收缩。
　　也是托现在改制的福吧，辰风没有向其他攘夷使那样承担什么任务。
　　他就有大把的时间在这里呆着。
　　但是，曦师姐来的话，就肯定是有什么事情了。
　　“说得还真生份啊。”曦嘟嘟嘴：“你们这个族群对内的壁垒太严重了，大多数人都无权接触我们——你可是咱们为数不多的朋友呢。”
　　辰风苦笑：“我不是这个意思。”
　　“当然，我确实是有事情的。”曦说着，手一伸，一张法术虚拟的帖子就出现在他手上。
　　“你在仙院毕业之后是拜入阳神阁，研究魂魄与神经系统之间的联系，而你做筑基、结丹时研究的课题，是魂魄与思维的联系——嗯，有一段时间引申到了‘集群意识’这个课题上。虽然这一段对我来说感觉怪怪的，而且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但确实也算有所成就？”
　　辰风点了点头：“这很正常吧……那个时候我是红尘炼心的阶段。一般修士在这个阶段也多是做一些比较大的课题，只不过我稍稍做出了一点东西。”
　　“当然，没有任何问题。”曦道：“你本身在神经系统这一块的积累还算是挺扎实的，然后，因为你未婚妻的关系，耳濡目染，对于遗传、血脉也有正确的理解。另外，你曾经有过在神州之外执行任务的经验，并且那次萳族修法与化形法的破解任务中，你表现不俗。综上所述，师弟，你被选为一个机密项目的成员。现在你有两种选择，其中一种是向天萳那次一样，离开神州，去其他星球执行任务；第二，留在天灵岭，参加某实证部的研究。”
　　曦看了一眼艾轻兰：“嗯，就你之前的表现来看，我觉得你会偏向第二种选择？”
　　辰风沉默的看着艾轻兰，道：“我可以……拒绝吗？”
　　“你确定吗？”曦道：“这毕竟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哦。”
　　海神类们能够接触到人族高层，自然知道许多内幕。
　　辰风明白，曦说的千载难逢，就必然是千载难逢。
　　“我……”辰风嘴唇动了动，将自己原本想说的话咽了下去：“嗯……师姐说的不差。我现在……没有离开数月的余裕。”
　　他毕竟也是一个求道者。
　　——如果就这样放弃自己一直以来的做法……兰姐醒来之后，孩子出生之后，我还怎么去面对他们。
　　“嗯，我知道。”曦将法术幻化的帖子放在辰风面前：“取出攘夷令，吸收掉这一道灵犀，然后你就取得认证了。”
　　“等一等。”辰风双手一推，轻飘飘的罡气隔开了那一道法术：“但是，我有要求。我不可能呆在实证部连轴转。我要求派平均每日不低于四个时辰的自由时间。”
　　曦嘴角上扬——看得出，海神类的“表情包”已经演化到高级阶段了。她笑道：“这种要求，你应该找实证部的负责者提啊——而且，天灵岭的实证部是什么德行，你应该清楚的。”
　　辰风确实犹豫了一下。
　　“放心好了，毕竟事关重大，不可能好不顾虑参与者的心境。”曦道：“至少不用担心在实证部连轴转几个年、出来之后你儿子我小师侄都能打酱油的情况。”
　　“你……”
　　辰风苦笑了一下。
　　“而且，我真的没有弄明白啊，你到底在纠结什么？”曦道：“艾师妹他根本就没危险。”
　　说着，她的手指再一次点上艾轻兰的额头。
　　然后，下一刹那，汹涌的威压横扫四方。
　　竟是艾轻兰。
　　明明还在昏迷之中，但是辰风却觉得，曦师姐那一指头，是点在了猛虎、巨龙的脸上。
　　他蹬蹬蹬连退三步，愣住了。
　　数秒之后，这个男人咆哮道：“曦师姐！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曦平静的用手指抚平了艾轻兰额头散乱的发丝，道：“一缕灵力，顺着你们人族的任督二脉往下沉降。然后，在触及阴宫之前，艾师妹体内酝酿的元神法域自然变化，将我的力量推开。”
　　“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你……”辰风平日里也会生气，会感到愤怒，但他很少用这个语气说话。他双目圆瞪，眼中隐有血丝。
　　“这就是亲代对子代的本能吗？”曦笑了：“但理智一点吧。我不可能伤害艾师妹的。我可以以我现在的自我起誓，我有绝对的把握，刚才的行为绝对不会对你的妻儿造成任何伤害。”
　　辰风呼吸从急促渐渐平和：“真的？”
　　曦依旧保持着笑意：“我没有骗过你。而且，你看，我的表情，这不是你们人族之中代表友善与诚意的表情吗？”
　　“……师姐，表情语言真的不是表情包可以理解的。我就这么说吧，你笑得好假。”
　　“哦。”曦立刻回复面无表情的样子：“总之，用的理性思考一下吧。我的灵识可以很直观的观察到艾师妹体内元神法域的蜕变。她体内存在一种绝强生机……这种力量非常的特殊，以至于艾师妹的元神法域都无法与之匹配。而正好，在地下一战，艾师妹的功体几乎是毁灭性的。这一道绝强生机延续了她的性命，而她功法的演化特性，则在重铸功体的时候最大限度的发挥了出来。”
　　辰风重新坐下，叹息：“我更关系，她还会不会醒，什么时候醒，孩子安不安全。”
　　曦没有说话。
　　这些是真的无法保证的。天演图录的特性是演化。这种演化可以是修行者意志主导，也可以是自行展开。
　　但是，自行展开的演化，最终结果是无法保证的。
　　而众所周知，智慧并不是生存的必须要素。
　　即使是这个宇宙，无智慧的生灵，数量也远远多于智慧生物。
　　如果这样的随机演化之中，“智慧”被功体……不，是被“概率”判定成“不需要”的东西，那么再造的元神法域，就不会有艾轻兰自我的位置。
　　这个女人，就会变成一团一直转动、不断壮大、永不停歇的元神法域。
　　如果艾轻兰清醒着的话，说不定会很想看看这样的法术结构吧。
　　但是，辰风一想到艾轻兰自己有可能变成那样的法术结构，就感到揪心的疼。
　　“绝对不会变成那样的。”曦却说道：“按照你们的叙述啊……在四十九道尚存的时代，‘繁衍’这个行为，不是得到祝福的吗？无论怎样恶劣的环境，初生的生灵都不会被扭曲、被趋向混乱的法术直接杀死。”
　　这是那个自称“无名”的仙人说给王崎听的情报，也是梅歌牧当初窃取前代龙皇残留仙力的倚仗。
　　这是创圣的祝福。
　　“真好啊。”曦看着艾轻兰，说道：“看着这种神奇的现象，我反而觉得，我们这种不懂得繁衍的存在，从一开始就没有被天人大圣接纳的可能呢。”


第三章
　　两亿年前，天人大圣一直都在广泛的传播修法。
　　它们热爱生命，它们一视同仁的对待所有具有智慧的生灵。
　　但是，惟独有一种生灵是它们所不喜爱的。
　　集群智慧。
　　天人大圣从来不吝啬于表现自己对集群智慧的冷淡。
　　没有理由，或许只是天人大圣的一种审美倾向吧。
　　也正是因为如此，集群智慧在两亿年前，被称为“天妒种”。
　　对于经历了地底世界的这一群修士来说，这种程度的秘密早就不是秘密了。
　　元古海神、寒武妖族、龙族之间的关系都被他们知道了。
　　当然，这件事的最终结果，反倒是让不少人族觉得龙族的友善度是真的高——毕竟易地而处，如果人族有这么一段黑历史，那人们肯定会不择一切手段去消灭它的。
　　龙族却好似一点都不介意人族知道了这件事。
　　曦自然也知道这件事。她继续戳了戳艾轻兰的脸。看辰风脸色，她这一次倒是没有使用灵力。
　　然后她又将自己的脑袋贴在艾轻兰的小腹上。
　　“嗯，这样一个新生命，居然能够从旧生命中诞生出来——你们这一方天地的演化，很有意思。”曦如此说道：“古老的时候，生命不过是一种随机产物，一种在混乱之中涌现的有序结构。然后，你们个体存在的意义，就是让这个‘结构’不断的复制、粘贴。许多演化，都是为了保证完成这个目的而进行的。一开始，不过是自我复制。然后，为了扩大变数，你们的祖先分割阴阳，产生性别的概念。然后，卵逐渐硬化，到了你们的直系祖先身上……你们甚至绕过了保护自我的机能，让子体寄生在母体上，让母体承担子体的风险，甚至通过内分泌扭曲母体的习性，保证子体的延续。”
　　曦指了指自己的小腹：“我们就没有这种能力呢。”
　　辰风别过脸去：“……我觉得对您抱有这种想法的人都该枭首示众。”
　　曦看了看自己幼小的身体，扯了扯自己的脸：“啊，你难道忘了吗，这个身体只是为了与你们相处而设计的。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我们确定，这种形象很容易取得人族的好感——但我们本身，是海啊。”她顿了顿：“我们就从来没有这样的‘结构’可以去延续的。我们连‘确定的自我’都没有，又怎么传承下去呢？”
　　她再次贴上艾轻兰的身体：“所以我觉得啊……这样的现象真是厉害。你看，就算是我这样的感知能力，都无法分辨一个胎儿到底是在哪一个瞬间才算是独立的生命的。它仿佛……是无中生有，但又明明不是。”
　　辰风道：“就算师姐你本体是海洋群落吧……藻类也是会繁殖的啊。”
　　曦盯着辰风：“你体内的细胞也会有丝分裂，你会认为你的体细胞在繁殖吗？”
　　“不会。”
　　“是啊，对于我们来说，就是这样了。”曦说道：“在往古之时，海天会因为巧合，导致灵慧自海潮之中涌现。那便是第一世代的我族了。当他们的个体渐渐遍布整个海洋之后，便再也不会因为巧合而诞生新的海神类了。第二世代的我族，都是由第一世代的它们分裂而生。这和你们的繁殖，同样存在天壤之别。”
　　“因为一个念头的矛盾，而导致整个人格分崩离析，两个倾向的海分道扬镳。尽管这个过程来的突然，但它不是无迹可寻的。而且，两个个体的诞生与分离，都存在明确的界限——我们甚至可以很清晰的讲述出来。”
　　——确实存在天壤之别，师姐，在这儿我们一般将之称为“解离性道心失守”……俗成“发疯”。
　　“你看，虽然你们人族都追求能够精确叙述的道理、那种能够由一个个体传递给另一个个体的智慧，但是，你们暂时还没办法用这种语言，确定生命的‘边界’。”曦笑了。
　　“那么师姐，你此时的表情又是什么意思？”
　　“表示我感到幽默。”曦说道：“自从看到你们，看到龙族，看到其他的生灵，我们才觉得，我们不完整的地方，不仅仅是‘自我’。”
　　“但是，师姐，我觉得，这种‘不能繁殖’，肯定不是天人大圣不喜欢天妒种的原因。”辰风直接说道。
　　“为什么？”
　　“长生本身就会消解掉繁殖的欲望。”辰风说道：“既然繁殖是为了延续什么，那长生就可以达到同样的目的。如果天人大圣对于‘繁殖’这个概念这么执着，那元婴法的基础功能，就不会包括‘长生’。”
　　“啊，这样啊。”曦点点头：“也有道理呢。”
　　稍坐一会后，曦一下跳在地上：“嘿咻！好了，事情也传达到了，那么，你就继续在这里发呆吧。还有，记得按时去实证部报道，不然惩罚肯定会很重的。”
　　辰风急忙追了出去：“等一等师姐，你还没告诉我实证到底是什么内容啊？”
　　“和天萳类似就是了。”曦说道：“没什么大不了的。”
　　“没什么大不了的。”曦思考片刻：“一支天眷遗族残余遗民，现在状态非常不好。有很多情况都是未知，不过已经知晓的部分里……仙盟最感兴趣的，应该是一种瘟疫。”
　　“瘟疫？”辰风脸色变了。
　　天眷遗族是个什么概念，他在地下也是有所耳闻。
　　天眷遗族鼓捣出的瘟疫又得有多强？
　　“听说刚刚灭了一个星球，然后被我们打败了。”
　　辰风觉得荒谬：“这种东西也能放神州来研究？”
　　“谁知道呢？”曦推门出去：“过几天你看看天上？”
　　辰风追出门，却发现曦已经离开了。
　　天高云淡。稀薄的云层挡不住秋日的阳光。几天没见太阳，辰风眼睛有些不适应。
　　附上铺满的落叶表示着生命的有一个轮回完成了。
　　此时，曦已经不见踪影。她毕竟是天生圣人，自诞生就有仙人的级数。哪怕是一个分身，也能有这样的水准。
　　辰风这才注意到，不远处，一尊巨大的树塔正缓缓建立。
　　……
　　数日后的夜里，冯落衣的幻身来到了树塔之下。
　　那高耸入云的树塔之下，天择神君正指挥者现场使用。
　　这巨大的树塔倒不全是一棵树，而是有一个金属质地的骨架。骨架之上，五颗不同种属的树木正义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生长。
　　这些树没生长一点，就有天灵岭的大宗师施法，铸造经络，进行调节。
　　冯落衣的幻身无声无息的出现在天择神君面前：“听说进度喜人。”
　　“嗯。”天择神君点了点头：“再有几日就完成了。就是不知道你们打算用这么借口遮掩了。”
　　“调节风水，调整大陆的灵脉走向”冯落衣道：“此次研究工作，需要阳神阁、集茵谷和微生居在后方研究。此次前往元族所在的天地，就又要麻烦前辈了。”
　　“研究天眷遗族啊。”天择神君低语，继而笑道：“当初起事，我反抗的是神道、是圣婴教。在击杀圣婴教最强者后，我才意识到古法是我们的敌人；等将他们逼走之后，我又隐约意识到圣帝尊不凡；圣帝尊还没授首，魔皇便出现了，告诉我们谪仙便是大敌。这乱子尚未平息，那仙人又来，然后又发现大日疆域处处是大妖……然后我们才知道龙族不简单。”
　　“转眼之间，我们就接触到天眷遗族了吗？”
　　“转眼之间，我们就接触到天眷遗族了啊。”
　　冯落衣也是感慨万千。
　　“当初不过是求一亩三分地，可以安安静静做学问，不用违心说话。”老前辈说道：“可学问做得越多，场面就免不了铺得越大，就越舍不得。可知道得越多，就越觉得这宇宙危险——听说外面又毁了一个文明。得，到头来，最安全的地方竟然还是这里。”
　　天择神君如此说着，再次陷入沉默。
　　“你的弟子，这次真是干得漂亮。”天择神君说道：“若不是他，我们或许到现在都不会有这样一个接触天眷遗族的机会。”
　　“那个小子，十足的小人神态，得志便张狂。这种人，在学术上给予称赞尚可，其他时候，真真夸不得，一夸准出事。”
　　话还没说完，冯落衣的表情就变得异常精彩。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天择神君有些奇怪？
　　“莫不是还有超距作用？这要让缥缈宫的一些道友们知道了，那还不得满天下嚷嚷，说定域性已经证伪了哩。”冯落衣脸色发苦：“征夷司这是来告状的啊。”
　　“啊？”
　　“死人了。一星球的征夷使。”
　　天择神君本以为是冯落衣的弟子出了什么事，不由得奇道：“不是你那弟子吗？”
　　“征天司和征夷司都在说，那小子，真个走哪死哪。”冯落衣摇头：“他刚一到那星球，就有仙人破封而出。然后，这小子又拆了一个月亮，用于镇压仙人。”
　　天择神君一愣一愣的：“为什么要用‘又’？”
　　“这个……”冯落衣迟疑了一会，道：“我得亲自去看看。前辈，此次‘外出’的事情，咱们下次再敲定细节。”
　　冯落衣消失之后，天择神君情不自禁的看向半边躲在树塔后面的月亮。
　　虽说他也能击碎卫星，但是……为什么要这么做？
　　现在的小年轻，都喜欢用这种手段斗法吗？


第四章
　　神州人族最近正在大兴土木。万法门、天灵岭、归一盟三派正着手修建三座巨塔。
　　据说，这三座塔的作用就是调整整个大陆的风水，完成神州灵气的再分配，保证绝大部分地区都用充足灵力，能让动植物与人健康的生存，又不至于因为灵力太强而导致意外的妖化。
　　在夜里，三座巨塔会向天空放射出一道光柱。这一道光柱并非特别明亮，但在远处亦是清晰可见。那一道由地接天的光，看上去是如此的美丽。甚至它刚刚出现的时候，还有年迈的凡人直接对它叩拜起来。
　　仙盟则专门派遣护安使，向黎明百姓解释这一切。
　　当然，在某些地方，这种做法也遭到了反对。有人认为，这样就破坏了一些地方过去的好风水。也有文人抨击，认为这是对妖族的歧视，不利于我人族教化、同化妖族的过程。
　　当然，这些争论，根本就影响不了什么。
　　实际上，这只是一个应付大众的说法。
　　星空深处、两亿光年外的大规模光谱变红，还不应该在现在就被人知晓。
　　不能激发一般人对星空的兴趣。
　　但是，还是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些塔是干什么用的。
　　那对着太空发射的灵光，实际上是运输用的。只要被附加上了合适的法术，任何物体都能够在这一道光柱之中获得极强的升力。而人与货物也可以沿着灵光柱安全下降。
　　由于修士大多都会飞行的缘故，这个世界从没有“电梯”这种东西。
　　不过，在地球，这东西就被称作“太空电梯”。
　　和传统的远距离传送阵或是附带了大型闭合空间的货运飞剑不同，这灵光柱拥有更低的货运成本与更高的运货量，并且更方便平素的往返。
　　下一阶段，这个仙侠版“太空电梯”，就要对结丹期及以下的修士逐渐开放了。
　　而仙盟的太空建设，也会进入新的阶段。
　　已经元神期的薛不凡怔怔的望着天灵岭修建的树塔。
　　在同龄人之中，他是相当幸运的。虽然一年前他也去了尔蔚庄，但是却没有陷入谪仙的陷阱之中。因此，他的修行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他原本就比辰风、艾轻兰入门早，在天萳就基本完成了积累，现在进阶元神，不过是水到渠成的事情。
　　天萳的经历是他的个人档案之中相当精彩的一笔。这使得他几乎没什么阻碍，就进入了仙盟暗部。
　　虽然限制极多，但也资源极多、机遇极多的时代。
　　几乎所有的陆地、岛屿、山川、河流都被发现、被标记、被测绘了。总有一日，所有的物种都会被发现，所有的化石都会被发掘。生灵的谱系总会建立。这样的话，古灵崖、灵兽山这些比较古老的天灵岭分支，终有一日会变成查阅资料的皓首穷经之科目。
　　但是，宇宙开发是一个巨大的机遇。
　　天上的星辰，都是一方方世界。这个宇宙具有生灵的天地，比这一方天地的物种数量……不，是比这一方世界生灵的总数量还要多吧。
　　可以研究的东西还有很多。
　　他觉得，自己真的是太幸运了。
　　在这个树塔开始建起的那一天，他就在这里看着。
　　原本，树塔附近应该都是落叶林。时值深秋，这一片山地全数染成了血色。但不知是不是灵光柱的影响，这一带的温度、光照格外不同。周围的乔木都如同长疯一般。
　　万层红枫之中，一点青碧。
　　只数日的功夫，这塔就已经建好了。
　　这也代表，他就要出发了。
　　踏上另一个星球，研究另一方天地的生灵，并从它们的形态之中探究生命的秘密，用别方天地的演化史对照这一方天地的演化史，印证天灵岭的道路。
　　热血之中，他又感到了一丝寂寞。
　　“这一去，却也不知道要多久啊……神州上的老朋友们……”
　　暗部待遇虽好，但是保密制度也很严格。除去极少数未来需要进行协作的修士，暗部修士不允许在任务前后与任何人进行联络。
　　……
　　辰风接到薛不凡灵讯的时候，也在一片林子面前。不过，这里纬度更高，温度更低一些，树木早就只剩枝桠了。
　　“师弟。”
　　“嗯。”
　　薛不凡斟酌了好一会语气，才问道：“你最近过得还好吗？艾师妹呢？”
　　“我……还行吧。兰姐……”辰风实在是说不下去了：“薛师兄怎么想起来要问候我们？”
　　对面有些动摇，似乎察觉到了辰风语气之中不自然的僵硬吧。薛不凡说道：“我们也是同过生死共过患难的关系，你无需多想。”
　　辰风和薛不凡曾经算“情敌”。
　　而薛不凡指的就是天萳之事。他和辰风、艾轻兰，再加上龙族的月落琉璃，最终可是直面了蚁族大能的躯壳的。
　　这却使两个男人之间的关系非常微妙。辰风对于薛不凡永远保持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敌意，但若真要否定他们是朋友却又不大可能。
　　但是，现在艾轻兰都已经陷入昏迷并随时可能死去了，辰风又哪里会在意这些事情呢？
　　他是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说。
　　“嗯，我马上就要离开神州了。上边有说，这一次我们要去的星球，是一个囚禁文明的地狱——那些原住民，原本甚至是天眷遗族，没人真的能保证不出意外。就我读到的报告，这一支天眷遗族，甚至具有……具有针对神州后土的瘟毒。并且，由于采集样本之人的失误，这一份珍贵的样本没有被我们得到。真是可怕。”薛不凡说道：“数日之前我就已经给自己家里留过信了，但是刚才又觉得有些不安，所以想随便找个人聊聊。”
　　辰风这才惊觉，似乎薛不凡也已经踏破天关了。
　　他的人生，似乎被那一场意外斩断了，然后就一直都没有续上。
　　“是……这样啊。”
　　语气还是有些僵硬。
　　“我现在不能与闲杂人等联系，然后在翻某个名册的时候，才发现你也在那个同我们对接的研究机构里，所以试着联系了一下。”
　　辰风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总觉得有些挂念吧，但是上头突然就来了指令，一时半会也说不完。想了想，还是觉得……没跟你还有艾师妹道别，总是很遗憾的。而且，艾师妹现在还……那样……嗯……”
　　辰风叹息：“是啊。”
　　“艾师妹必定会好起来的。”
　　“是啊……希望。”辰风透过密密麻麻的枯枝，看着支离破碎的蓝天：“希望……”
　　“听人说艾师妹情况还算乐观……”
　　“元神法域正在靠着本能运转。”辰风快速的说了一句：“本能运转——而且，我也不知道是求生的本能还是母性的本能。”
　　“你不相信本能吗？”
　　“我可以一口报出三魂七魄与中枢神经系统各部分、大脑各分区之间的对应关系，可以报出与所有与情感有关的激素、知晓能够刺激本能的法术。”辰风说道：“我甚至知道某种现象——集茵谷偶然的发现。敲掉小鼠受精卵的某个血脉根须【基因片段】，那么该受精卵内诞生的雌性小鼠，就不会有任何关爱幼鼠的母性行为。”
　　——而且很奇怪的哦，这个血脉根须啊，居然还和某种肿瘤有关系哦！
　　辰风还记得艾轻兰绘声绘色的跟自己讲述这个意外发现的时候。
　　想要知道某一个血脉根须在生灵体内的作用，现在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培育一个受精卵，然后从中敲掉你想要知道效果的血脉根须。
　　而最终得到的结果，就只能靠脸了。
　　所有类似的实证，多是赌脸的。而这个结果，也确实是在集茵谷内部引发的讨论。
　　阳神阁和集茵谷是最不相信“奇迹”的天灵岭分支。
　　“是……这样吗？”
　　“我……我知道我这只是失了智一样的胡思乱想，毫无意义。但是……我一直以为，修道，是为了缔造后天所有的力量，用它去摆脱先天的藩篱——我有怎么去相信这来自本能的力量，可以推动……可以推动……”
　　“不，至少在现在，你应该相信一次。”薛不凡的语气有些严肃。
　　“在我看来，这一项研究，却说明了一点，母性并非子虚乌有——它有实实在在的生理基础。”
　　薛不凡一字一顿：“它是如此重要，所以我们的祖先在将它写入血中。”
　　“所以，在相信这种力量的基础上，试着相信艾师妹吧——她必定会醒来的。”
　　通话结束之后，辰风离开了林子，缓缓走向不远处的镇子。
　　他已经在这里站了很久了。
　　天灵岭下属实证部是什么的德行他当然知道。所以，他就真不确定自己什么时候才能离开。
　　就算上面能够保证他能够每日在呆在艾轻兰的身边，他也肯定没法再故乡了。
　　他想再见一次父母。在尔蔚庄的意外之后，他甚至只与父母通过话，写过几封书信。
　　另外……不管怎么样，至少也得给岳父岳母一个交代。
　　在进入仙盟暗面前的最后几天前，辰风在故乡度过一个不眠之夜。
　　而也是在这一夜，薛不凡顺着灵光柱，离开了神州后土，并在月球搭在天择神君的星舰。


第五章
　　万法门内，苏君宇红光满面的度过了自己有生以来最喜悦的时光。
　　他订婚了。
　　订婚了。
　　婚了！
　　这一消息鼓舞了许多的万法门修士。
　　有人认为，这一消息有力的打击了“万法也想有道侣”的迷信思想，并给于广大万法门的师兄弟以无上的信心。当然，实际上怎么样，其实大家都清楚。
　　未来将在算学史上占据一席之地的伟大算家苏君宇，终于在这一年解决了自己的个人问题。尽管从历史的角度来说，这仅仅是大波澜后的一个浪花，但对于苏君宇来说，这是他在神州地底最宝贵的收获之一。
　　——顺带一提，另一个最宝贵的收获是目睹了上同调领域的开启。
　　苏君宇觉得，自己或许是那一场灾难之中最为幸福的人了。虽然王崎直接以异数成就长生果位，但是那却是王崎用命赌下来的——这挂开得光明正大，叫人服气。而他却收获了一声的珍宝。
　　早二十年，苏君宇可一点都不觉得自己会和那个粗鲁的丫头走到一起。
　　当然，当年项琪确实很羡慕苏君宇的零花钱，但也不觉得自己和这个典型的万法门呆子会有多少共同语言。
　　他们无意识幸运的。
　　不过，也有触景伤情的人。
　　这是陈由嘉第一百二十次下定决心要在今年踏破天关了。
　　王崎异常到极点的进阶速度已经形成了一种障碍——如果她不能踏破元神天关的话，那他们俩甚至见一面都难。
　　尽管在算君的带领之下，连宗日益突起，但是，从整体上来说，万法门依旧平静着。包括之前大难不死的天才们在内，所有人都享受着新时代开启之前的平静日常。
　　但万法门的巅顶修士、仙盟的管理员，苍生国手冯落衣却提前感到了新时代带来的压力。
　　天择神君达尔文总觉得这个晚辈最近有些紧张：“谷闫那边，真的不要紧吗？”
　　“需要调遣新的逍遥……人手真的不够了，再抽人的话，本土都快空了。”冯落衣叹息：“但是如今能够自在操纵如此庞大的兽机关集群也是一件难事。这非算君莫属……而我若是拦着焚天府逍遥去，那他们恐怕就会立刻造反。还有……”
　　天择神君摇了摇头，老实说道：“活生生的火之民，而且是自行走到相当高度的——如果不是先前就预定了有事，我都想去研究研究……”
　　“嗯，是的……天灵岭也有要求。”冯落衣真的头疼了：“算主却是能够在数个月到数年之内结束手上的工作，可若是调他回来，而且是在将算君调走的情况话将算主调回来，那连宗也要炸。除此之外……”
　　天择神君笑了：“所以，这就是我对仙盟权位没兴趣的原因——哪怕是我修行早，我也没有串联诸多门派自己当权的想法。你看看你……”
　　“前辈……”
　　“你多保重吧。”天择神君如此说着，踏上了自己的星舰汰灵。
　　星舰立刻滑入仙门洞天。太一天尊等镇守仙路大门的修士早就得了消息，便协助星舰进入仙路。
　　量子尊师薄耳笑了：“又一步。”
　　……
　　在仙盟的诸多门派之中，天灵岭绝对是植被覆盖率最高的一个。这个门派内部，几乎所有的道路旁都是森林，并且绝大部分林子都有“实验田”的兼职。
　　而越是深山，树林就越是茂密。
　　而出发发现，由于保密的因素，他所在的实证部，便需要进入天灵岭深处。
　　对于一般弟子来说，这个区域属于禁地。不过，在加入暗部之后，他早就得到了大部分禁地的相关信息。在对禁地守卫出示了自己的攘夷令之后，他就进入深山之中。
　　刚开始的时候，辰风还能够使用飞遁之术。但是禁地深处却有禁制，遁法无效。他便只能走过去。似乎是因为很少有人走的关系，这一条路上，落叶厚度堪比厚毛毯子。
　　有一半的树木都已经落光了叶子，还有一半正在下落。无边落木，为山间平添意思诡谲寒气。
　　辰风情绪低沉，便格外不想见到这样的景观。他加快了脚步，很快就走到自己的目的地。
　　那却是……一处礼堂？
　　这礼堂比较大，足以容纳三五百人。但是，他却根本不足以作为一个实证部。
　　如果天灵岭真的准备在这种环境下研究灭世瘟疫，那他打算扭头就走，然后去仙盟举报一波。
　　走进了之后他更是发现，这里居然连最基础的稳灵禁法都不具备。
　　这根本不像是实证部。
　　当然，实际上它也真不是实证部。
　　辰风走进之后才发现，这只是一个单纯的礼堂。高台之上，集茵谷螺旋双尊以及阳神阁的魂魄之元、元神之网都端坐着。
　　这似乎是……誓师大会一类的？
　　过了一会，又陆陆续续来了五人。总人数大约有一百了。然后，卧神先生站了起来，道：“最后一批人也来齐了，那么，我就来说明一下。今天，主要是让我们这几个老家伙认一认你们，然后向你们介绍一下今后实证的情况。一会有什么问题，你们也可以尽管提出来。可都明白了？”
　　众人应和。
　　卧神先生手一挥，原本在高台之上放着的一摞纸飞散，然后每一张纸都精准的飘到了一名修士面前。辰风飞快的伸出手，抓住了这一张纸。那是一份报告的精简版，也是这一次大会的“题纲”。
　　但只是看了一眼，辰风就惊呼出声：“咦？”
　　“哦？是你？”由于艾轻兰的关系，詹卧神也认识辰风。他点名说道：“阳神阁弟子辰风，你可有疑问？”
　　“这个……”辰风迟疑说道：“这单子的第五行写道，‘以人族组织接触该物质’……人体……这个……”
　　他觉得这份报告透着一份血腥味。
　　卧神先生还没表示什么，阳神阁的大佬就面露不满了。詹卧神皱了皱眉：“这是天灵岭最新的实证手法，是以龙族化形法为基础，将血细胞再表达成体细胞的做法——辰风，你有多久没有关注过最前沿的东西了？”
　　辰风一惊，面皮发烫。
　　如果这是最近一年的新技术……那他确实不知道。
　　无论是沉入地下，还是出来之后艾轻兰的病情，都使得他心境乱了。连修行都只做了最基本的打磨。
　　若是按照原本的计划，他其实也应该在今年晋升元神的。
　　而现在……
　　——居然连最新的实证技术都不知晓……
　　尤其是，这个技术还是以化形为基础延伸出来的。
　　他对化形的破解贡献不多，但是化形的破解者与协力者——艾轻兰还有王崎，都是他熟悉的人。他应该对这个很敏感才对……
　　意料之外的问题让他如遭雷殛。
　　詹卧神本来也有不满，但是他又想到了尔蔚庄的灾难，于是没有深入下去，只是说道：“虽然遭逢大难，但这不是你惰怠的理由。第一批样本还需要一段日子才能送到，所以趁着这机会，你便先补补功课吧……啧，还没有踏破天关？这也是个问题。”
　　没有踏破天关，就很难自如的运用化形。
　　这就意味着没法执行刚才所说的那一种操作。
　　看起来，顶尖实证部里对实证者、对技师的要求也相对提高了。
　　——看来我们这一届的……也差不多该陆陆续续破天关了。
　　至于某个入道才二十年就连长生道果都顺便证得的怪胎，当然不在讨论范围之内。
　　说明会正式开始后，卧神先生便先是幻化出一道璀璨的幻象——那是一个银色的圆盘状法器。法器的底端有一道光柱，这一道光柱联通着翠绿的大地。
　　众人发出惊异的声音。很显然，他们也看出了那一道光柱的真身。
　　那自然就是天灵岭巨塔发出的光柱了。
　　他们很快便认识到这光柱的意义。
　　“同步轨道天辰实证部——天灵宫。”卧神先生介绍道：“这就是天灵岭下一阶段的重点项目了。我们这一次的研究工作，都会在这上面完成。另外，天灵宫在设计的时候就留下了接口，未来还会有进一步的扩展。但是现阶段，天灵宫就只有我们这一支队伍了。”
　　“接下来，请看你们手中的报告。”卧神先生说道：“当然，也不要抱太大期待。它本就出自一个不专业的研究者之手。就凭你们手中这份报告里展现出的过程——如果这报告的作者出现在我的实证部，那我一定会将他打出去。也正是因为这位不知名道友的错误，我们面临着一个非常不利的开局。”
　　天灵宫的影像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则是黄色巨人站立在星球上与黑色球体对射的镜头。
　　“这是那一战的还原。你们可以看到，这黄色的巨人，就是我们的研究对象——具体来说，是与我们研究对象同源的存在……”
　　辰风瞪大了眼睛。
　　别人不清楚，但他却是相当了解的……
　　那黑色的球体……
　　——喂……开玩笑吧……
　　——兽机关灭世……不是王崎喝多了吹牛的吗……
　　——这是……哪里被灭了……


第六章
　　天灵岭守藏室内，辰风正快速的阅读论文。
　　最近半年的论文集——尤其是化形领域的运用方面，他全部都需要阅读一遍。
　　这是恶补。
　　正如辰风和艾轻兰当初所料，对于人族来说，化形神通的真正意义不在于“褪去先天之性”——人族的先天灵智已经相当强悍了。但化形那从生灵源质层面的改变，却使得人族可以很轻易的生产出过去很难合成的复杂生灵源质，可以轻易获得很难获取的耗材。
　　而通过对血细胞的再表达、形成任意一种细胞，然后用灵力拼成组织、器官的手段，就是一种非常浅显的运用了。
　　对于天灵岭的许多分支来说，这种研究方法就是非常宝贵的了。
　　至少可以为许多实证提供巨大的助力。
　　毕竟……“人”在一般情况下都不能作为实证动物使用——不，应该是所有有灵慧的生物，都不能作为实证动物。
　　除非是在“知情”与“自愿”的基础上进行的。
　　仙盟不说始终严格遵守这样的原则，但逾越者这相当罕见了。而这也就注定了人不可能成为用过就扔而且消耗量巨大的实证生物。但是化形法至少在一部分层面上改变了这样的事实。
　　以修士的体魄，血细胞生成奇快无比，完全就是一种可以大量生产的资源了。
　　但这只是某道种之耻这个半吊子的用法，更是手头资源匮乏的权宜之计。
　　以天灵岭的技术，体外培养肿瘤细胞真的非常轻松，架一个大型反应罐，然后几十个法术下去，就可以收获大量的肿瘤细胞了。然后利用化形法对这些细胞进行再表达，就可以很轻松的收获大量的耗材。
　　甚至于说，培养基所必须的血清，也可以依靠化形法直接生产——而消耗也不过是一些简单的有机物罢了。
　　地球的搅农连新生牛血清都觉得金贵，而在这个世界，人族胚胎血清……不说放开用吧，起码也是常规消耗品了。
　　变化确实太大了。
　　区区半年，整个天灵岭可谓是鸟枪换炮，在实证条件方面完全就是暴富。
　　可不要小看这区区“消耗品”的更新换代。
　　今法修士的求道之法，便是通过重复实证，对比不同条件之下的不同现象，然后透过现象探寻本质，掌握万事万象运转的根本规律。
　　因此，“实证”可谓是今法的基础之一了。
　　更优质、更廉价的耗材与试剂，也就意味着更低的实证成本与更高的实证精度。
　　也就意味着更容易研究出成果。
　　地球上，诺贝尔奖就颁发给过提出新的实验方法的人、设计出新的实验仪器的人。
　　而对于辰风来说，这便是非学不可的东西了。
　　因为……
　　虽然这么说稍稍有点丢脸，但是，这一次研究任务，他是所谓参与者中，修为最低的几个之一，而且学术地位也并不如何突出。
　　这一点上，他确实不如王崎，甚至连艾轻兰都比不过。
　　如果万法门类似的任务，而王崎参与的话，那很难想象王崎跑腿的情况。
　　虽然人品堪忧，但是王崎的学术能力真的是第一流的。
　　而辰风却只能从跑腿做起。
　　由于这一次研究任务非常机密，所以不会有修为更低但是专精实证的技师了。
　　也就是说，实证的实际操作——尤其是要求比较低的、可重复的那一部分，有很大一部分要落到他身上。
　　这些东西不可不看。如果他不熟悉这些操作的话，那可不就被训话了。
　　他肯定会被赶出去的。
　　“我说你的……辰师弟。”坐在他对面的元神期修士都有些疲倦了：“歇一歇，换换脑子吧。你除了病房陪同自己的未婚妻，就一直坐在这里吧……不嫌闷吧？”
　　辰风道：“今年年初遭逢大难，就一直无心关注学术。这两天一看，才发现天灵岭已经天翻地覆，心中甚是惶恐。若是不学完这些，我……我便无颜面对恩师了。”
　　“你的事情，我也略有耳闻。没人会怪你的。”那师兄也只是摇了摇头：“就我推测，这所谓的‘黄晶’并不是那么容易找到的。你想想看好了，按照这龙族的故事吧，元族黄晶，是在这一族被禁锢许多年后，才在另一个星球意外诞生的。这一支元族虽然与孕育黄晶的那一支是同族，但是，它们可是已经隔离了近两亿年。想想看，两亿年前的生灵是啥样子？”
　　以地球为例好了，地球的近两亿年前，可还是侏罗纪。那个时候，早期恐龙才刚刚出现，地球的霸主才刚刚落到恐龙身上。人类的直系祖先，还是跟老鼠差不多的小型哺乳类。
　　两亿年的时间，就能产生这样大的变化。
　　可以这么说，人和老鼠这样的生理差距，都是在这一段时间里形成的。
　　当然，一种生灵如果能够完全适应环境，那它便有可能保持几亿年不会有太大改变。
　　但是，这么长的时间里……两支元族说不定连生殖隔离都已经演化出来了。
　　“如果黄晶瘟毒在元族分化之前就存在的话，那确实有可能找到。”辰风老实说出自己的推测。
　　“不可能啦，不可能。那可是一种连仙人都能感染并致病的烈性瘟毒啊！”师兄扇了扇手掌：“没希望的啊，没希望。我看啊，咱们这个组或许半年都不会轮到什么太重要的任务，然后主要就是解析一下元族内部现存的瘟毒了。”
　　辰风点了点头，继续看手中的论文。
　　过了半晌，他才抬起头来，说道：“或许是没有发现呢？虽然我对瘟癀科不是很了解，但是，一些比较罕见，然后危害又不大的瘟癀，也是近代才被发现的啊。兴许黄晶瘟毒其实已经存在，但是却只是不致病或是致病但程度轻微、没有被发现呢？”
　　那份神秘道友【王崎】提供的报告也指出，那个越狱的元族谪仙也表示，黄晶瘟毒是基于元族修法而偶然产生的东西，并且意外的对元族修法又克制之能——而修为没有到仙人境界的话，那就没可能靠微操精准的点掉自己体内每一个瘟毒，所以黄晶才成为一种灾害。
　　而若是黄晶瘟毒其实早就存在，但是却没有被发现的话……
　　“反正我是不抱希望。”师兄看了辰风一眼：“总之，你也不要太紧张。咱们被召集起来，也只是因为‘黄晶’展现出的危害性与特异性。只要黄晶出现，咱们就要立刻上马进行研究。你也不要太逼自己逼狠了。”
　　“师弟省得。”辰风说完，继续沉迷学习了。
　　……
　　星海彼岸，第三元狱。
　　“元狱”是龙族给这个大日疆域的名字。按照龙族的说法，天眷遗族的元族，被灭之前是个体面的大族，所以便给他们一个高规格的待遇，给他们“一个星球的机会”。
　　这一个大日疆域，就是为此而存在的。
　　这个大日疆域的行星很少，只有两个岩质行星。其中一个处于元族宜居带内，便是“第三元狱”了。
　　第三元狱比神州略大，有着三个卫星。这三个卫星加起来却也没有月球的一半大。
　　星舰汰灵，便无声无息的出现在三月之间。
　　而同时出现的，还有两条巨龙。
　　其中一条，便是从神州跟随而来的看护者，同时具有元族血统的龙族阳德云黎。
　　而另一条，则是镇守元狱的龙族封爵，曦离沉均。
　　“沉均道友，久违了。”阳德云黎是因为元族之事而提前破封而出的。在非沉睡状态的龙族之中，是修为最高的几位之一。而由于龙皇禁制，元族几乎不可能修到很高层次，因此，看守者修为也不用太强。
　　曦离沉均也不过就是刚刚到“能够轻松爆掉岩质行星”的标准而已。
　　曦离沉均话不多，但是问候阳德云黎的时候，却难得透露出一丝感动：“这个该死的任务终于有到头的希望了，万幸，万幸，圣皇还是决定让你们来救我出苦海了。”
　　阳德云黎有些奇怪：“苦海……这里的任务应该很轻松吧？”
　　“很无趣。”曦离沉均说道：“那些元族，脑子就像是生铁铸的，又硬又脆，死不悔改的。我是根本看不到任务结束的希望。现在我又到了一个瓶颈，修为短时间内提不上去，还不如回故乡疆域沉睡。”
　　两龙的谈话，丝毫没有避讳人族的意思。
　　而听得这些话，星舰汰灵之内的人族，脸色都不大好看。
　　“情况大抵就是如此了。”天择神君说道：“不过，根据现存的推测来看……第三元狱的元族，应该没有征天使王崎遇到的谪仙口中那些第一元狱元族凶残……”
　　第一元狱，可是死不悔改到被龙族认定“完全无需观察”的。
　　第一元狱龙族封爵离开的时候没有反手打爆，便是这一支元族最后一线生机了。
　　“最近几天，咱们便测定天辰轨道，搭建好法器网络，先不急着下去。”


第七章
　　静室之外，辰风用法术洗去自己身上的灰尘，灭杀了一道微生灵之后，才推门进入。门口的禁制已经隔绝了空气对流。
　　他又回到了这间小小的病房。
　　艾轻兰依旧安静的躺在那里，只是腹部又略略大了些。
　　虽然很细微，但确实是变大了——辰风结丹期的灵识下，这种差别非常明显。
　　“兰姐啊……对不住，这几天都没有什么时间跟你说话，我都是回来了接着看书的。”辰风为艾轻兰理了理垂下的几缕头发——但他知道，这个房间几乎不存在能吹动头发的风。在阵法的推动下，空气只是以微不可察的速度做整体移动。艾轻兰的头发和他离去的时候一模一样，一根也没有动过。
　　但是，他就是想要这样理一理。
　　否则的话，这个男人就不知道自己的手该做什么了。
　　“也别怪我无情啊，真的，你是昏迷了，所以不知道呀……不，兰姐，如果是你的话，说不定早就能猜到吗？”辰风低声叹息：“你前年说的……化形法推动生灵之道的大飞跃，已经初露端倪了。”
　　“现在到处都在变啊……实证部都已经换新的方法了，过去的仪器直接淘汰了一大批。另外……有几个经营实证耗材的几个商号也受到了冲击。嗯，不过大体上资源还是由仙盟调配，所以这也只能算小节了……”
　　“当然，还有，最关键的，元神期终于成了尖端实证部的最低要求。除非纯理论层面真的有非常人的建树，不然的话，结丹期就连跑腿都跑不上了。”
　　这新的实证法一出，许多对于耗材有要求的实证都受到影响，变得成本低廉了起来。
　　但是，相对的，自在的使用化形法，那就必须踏破天关。
　　哪怕是在人族今法这个对学霸极其友好的大框架内，化形法被细化、拆解、结丹期修士也只能进行有限的干涉。自在的再表达是根本不可能的。
　　龙族都没做到这一点。
　　就结果而言，结丹期修士就连当实证部技师、给高阶修士干杂活的资格都没有了。
　　哦，到也不完全是这样。
　　至少大量合成某种生灵源质的情况下，结丹期修士还是能够起到作用的。
　　再有就是……刷刷试管和坩埚？
　　哦，对了，化形法暂时没有表现出对“观察生灵整体反应”的一些项目的益助，但是，耗子、兔子、猴子之流的实证生灵需求量也上去了。
　　或许养耗子和兔子也是结丹期以下的修士不错的选择。
　　“也不知道是好还是坏。”辰风如此说道：“我今天可是进行了实操的……尖端的实证部真的变样了。只几个法术，就耗尽了我的心神。你看，我书都不看了，就顾着跟你说话了。”
　　基于化形法而简化而成的法术，确实是结丹期也能够掌握的。但是，这样的法术对于结丹期修士来说，也非常困难。辰风不过是运使了几次，就感觉到疲惫。
　　在几位相熟的师哥师姐的带领下，他在地面上的实证部练了一天，现在也是头疼欲裂。
　　想要读论文是不可能了。
　　“累死了，头疼啊。”辰风继续说道。
　　“不过，拜此所赐，我的功力又略略精纯了一些。在这种条件下，将自身的功体逼到极限，也确实可以促进天演图录的进一步演化……”
　　“还有……如果天外那边传来了新的样本，我说不定就能做出新的成果来了。如若思索带动了突破，说不定我就可以晋升元神了……”
　　“嗯，也不知道是哪一天。不过，你可千万要记得醒来啊。不然这么多年，我的修为可是要第一次超过你了。到时候啊……别再在我面前摆长姐的谱了。”
　　辰风说着，语气一顿。
　　“还有，你看我都要赶过你了……现在进步这么快，你要是再睡几个月啊，说不定就要退出第一线了哦。这么大的差距，你哪里追的上呐？”
　　“虽然要你在家带孩子也不是不行，但是……你不是应该做那种事的人啊，兰姐。你是天才，是反常的天才，是妖孽啊。要是因为这点事……我……你……我……”
　　他平复了一会语气：“如果不是你破解了化形法，天灵岭也不会有现在的辉煌……是，是，我也明白。就算你不能破解化形法，就算多花了许多时间，也会有其他的仙盟修士破解化形法。还有薛师兄在，还有王崎在，还有……”
　　“但是，破解了化形法的终究是你啊。其他人不过是辅助啊。所以，这不是你造就的飞跃吗？我……你再怎么样也应该看一眼吧？”
　　……
　　天灵岭处于夜半球的时候，星舰汰灵刚刚从第三元狱的阴影之中离开。
　　薛不凡迎来了自己在这个行星附近看到的第一场日出——是不过从视觉上看，更像是太阳从横着的弧形大地上跳出来。
　　今天就是降落的地面的日子。
　　数千人造天辰已经围绕这颗行星运转了起来。其中，不乏天剑剑匣。这一支天眷遗族已经衰落至极，但也是天眷遗族。等闲手段也伤不得他们，所以只能做出这样的防备了。
　　曦离沉均化为人身，出现在星舰之上。在他身上，则是化成怪异形态的阳德云黎。此时的阳德云黎化成了一种怪异的类人形态，这个人形生物下肢呈反关节，尾巴粗壮，上半身肌肉虬结，皮肤质地类似于橡胶，整体呈纯白色，但腹部以及头部有带有部分紫色。他的脖子上，还有三道很明显的呼吸口。他还穿着一条简单的短裤。
　　元族。这就是元族的样子。
　　薛不凡盯着阳德云黎，仔细观察这曾经出现在报告之中的奇特生灵。
　　与用劳德细胞拼凑肉身的阿露儿不同，阳德云黎是用化形法转变自身的，因此是有完整皮肤的。
　　——这就是此次行动的目标吗……
　　薛不凡则与一干修士排队等待。
　　曦离沉均手指轻轻一点，就在这些人族修士体内种下了一道法术，让他们能够迅速学会元族的语言以及一些基本的风俗习惯。做完这些之后，他轻轻一挥袖子，利用深空道挪移空间，将身上附带了加护的人族修士们扔了下去。
　　和天萳那次一样，第三元狱的风景好像往薛不凡脸上拍一样。
　　在下落的过程当中，薛不凡注意到了一点。
　　这个星球的大地，是纯褐色的。
　　虽说植被也不是不可能长出褐色的叶片，但是，褐色的叶片竞争力不会太强——因为褐色就等若是拒绝红色光与黄色光。而红色光与黄色光的所蕴含的力量，可是强于叶绿素所拒绝的绿色光的。
　　这更像是泥土的颜色。
　　——整个星球都没有植被啊……
　　随着高度的下降，他们也看到了大地之上的更多细节。
　　沟壑。
　　无穷无尽的沟壑。
　　纵横交错的沟壑。
　　灵光一闪，薛不凡身上的法度自行解除。他落到了地面上。
　　其他修士也在。
　　所有人几乎都落到一个地点上了。
　　然后，薛不凡感到脊椎之上有寒意攀附。
　　周围有许多的目光。
　　这里是一块洼地……不，是整个行星地表都被蛀空了。无数的巨型峡谷分割着地面，有许多房屋悬空着。这就是元族的居所。他们并不居住在大地之上。
　　而从曦离沉均提供的记忆中，薛不凡知道，这就是这个文明对龙皇禁制的最后一次反抗。
　　对，他们曾经相通过，想要合全族之力挖下去，然后破解掉禁制。
　　但是……
　　不知道是他们的血脉传承之中，关于物理学与地理学的部分遗失了，还是说对于天眷遗族来说岩质行星是可以轻松打爆的气球所以不需要研究……总之，他们选了一个没什么效率的方法，先修改星球灵脉，汇聚阵势，然后利用这大阵的力量往下挖。
　　很明显，他们失败了。
　　他们开始得太迟了。时间使得他们是去了太多的力量，而由于工程设计差错，这一举动破坏了星球灵脉，提前引发了末法时代。
　　他们甚至已经失去了在大地之上重建城市的力量。当年为修建星球大阵而设计的巢穴，就成为了现在元族的聚居地。
　　人族降落的位置，正是两个峡谷的交界处，一块较大的洼地。
　　四周都是高达百米的崖壁。许多白色的生灵就这样静静的看着从天外落下的人族。
　　只是静静的看着，没有任何更进一步的动作。
　　众人却异常紧张。
　　尽管周围元族的气息，绝大多数都只是结丹期，只有少部分元婴……
　　但是，那也是天眷遗族的元婴，一对一拼掉强力的元神修士还是可行的。
　　而且，元族数量比人族更多。
　　就在这时，许多元族缓缓走了出来。
　　人族修士纷纷将手按在剑柄之上。
　　就在这时，元族停止了前进。为首的高大元族又上前走了两步。
　　紧接着，所有元族齐齐拜倒。
　　与此同时，阳德云黎缓缓从空中落下。
　　“都……起来吧。”


第八章
　　辰风所在的实证小组在经历了最开始的那一个磨合期之后，就成功进入了空转期了。
　　所谓空转，也就是说，实证部依旧还在活动，但是实际上呢，他们根本就没有去传说中的天灵宫……嗯，严格来说去体验过一次，那一次辰风还因为练习法术而没有去成。现在所有人都是在做一些重复练习，保证自己不会手生，然后彼此之间加深了解，顺便多读一读已有的文献，在心里推演可能性。
　　只是，最初与黄晶的谪仙接触的那个征天使，真的非常不专业，居然连最重要的样本都没有抢救下来。
　　天择神君带队的那一批团队在取得突破性进展之前，他们是不用再登上天灵宫了。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所以他们进行的推测，都是基于有限情报的“空想”——甚至都不能叫做猜想了。
　　这种活动，也只能算是“保持思考”而已。
　　不然呢？还能干什么？联系涮试管？还是交流小白鼠饲养心得？
　　大家好歹都是元神期啊，出去也算是一方人物了啊。
　　在这个前提之下，大家的话题，不免会有些偏。
　　比如说最近万法门的变化。一种叫做“动力系统”的研究方向逐渐火了起来。就好像是之前对“原算之算”计划的报复一样，连宗突然就获得了更多的研究经费与更多的运算资源。歌庭派如日中天那些日子的憋屈一下子就偿还回来了。
　　虽然天灵岭的天选之子们不是很理解算家们为了购买纸笔的费用打得不可开交，但这仍不失为一则怪谈——至今都有人奇怪，算家们开这个研究方向，是不是为了和已经日渐衰落的元力宗抢饭碗。
　　——当然，哪怕是暗部，也很少有人知道，兽机关操控其实也与这个领域息息相关。
　　不过，万法门死宅们的话题度，是远远比不上缥缈宫与归一盟争论的领域的。当初螺旋双尊也是从这两派跳到天灵岭来的，因此相关话题在实证部当中也很有讨论度。
　　最近流传最广的笑话，则是关于南溟粒子研究中心的故事。
　　据说，这一家曾经破解过亚原子粒子的巨大秘密、完成十六重态、零号元素、柰子等众多超级项目的实证部，如今居然已经转为了“实证设备研究部”——据说是因为那些兽机关构筑的实证设备，在缺少专业人员调试的情况下，真个故障不断。仙盟的官僚干脆大手一挥，让这个有过辉煌历史的实证中心，同时去做实证设备的测试与研发工作。
　　毕竟，兽机关构筑的实证设备，还有单独在高灵环境下进行的实证项目，都是今年来的新兴领域来着。这里取得突破，就代表其他地方也能采用这样的研究方法。
　　这里干脆就被搞成试点了。
　　当然，私下之中也有谣言流传。据说，南溟粒子研究中心的前任责任人，不知道是发了疯还是瞎了眼，居然将实证部委托给缥缈宫嫡系照看。如此，报应接踵而至。
　　这个梗一说出来，实证部就会充满快活的气氛。
　　但辰风多少是觉得自己很难融入这种气氛的。不准道人到底是带他上地表的恩人，而且这个实证部承接的事情，他在太空的时候也有所耳闻。在人背后议论这种事情，终究是不大好的……
　　——虽然缥缈宫在“实证”方面的名声已经臭到家就是了。
　　实证部中，戏谑的传言已经越来越离谱。很快，就从“南溟粒子研究中心设备故障”，延伸到“该实证中心附带的玄冰立方未能捕捉到重要的中微子流。”
　　那个玄冰立方，辰风也有所耳闻，据说是王崎为了捕捉天剑散发的中微子而利用兽机关修建的，似乎在他走后有做了改造。
　　按照某些交友广泛的天灵岭弟子提供的小道消息，玄星观观测到了一次特殊的超新星爆发。如果能够捕捉到那些中微子，那就能获取许多超新星爆发瞬间的信息，相形之道就能够更进一步。但很遗憾的是，玄冰立方并没有产生任何反应。
　　仙盟推测，那重要的中微子流，大约是以“股”为单位出现的。然后……就和南溟的玄冰立方擦肩而过了。
　　明明理论上是能够接受到的。
　　在嘲笑脸黑之人的特性上，绝大多数人都表示出了相当高的趋同性。
　　但是，快乐的时间总是很短暂的。
　　很快，卧神先生走了进来：“诸弟子听令！”
　　所有人都是精神一凛。
　　“行了，你们休息也休息足了，现在，咱们的第一批研究对象已经拿到手了。给你们一刻钟，处理完手上的东西，然后立刻去天灵塔下集合！”
　　实际上，很少有人知道，劳德黄晶瘟疫，并不是真的一点样本都没有留下。
　　王崎在研究劳德虫族之前，就已经采集过染上黄晶瘟疫的藻类与厌氧菌了。
　　这些黄晶经过阿露儿的法术改造，但是，在阿露儿死后，生机便瞬间跌落。
　　劳德厌氧菌与海藻的繁殖本身就足够单独开一个项目了，再在这些厌氧菌与海藻之上培育法术早就的瘟癀，更是难上加难。
　　实际上，月余之前，这些珍贵样本就由不动法王送回神州了。
　　由于样本实在是珍贵，所以需要专门培养。
　　当然，这种最适合的生存环境尚不明确的生灵，养殖起来确实很不容易。但是……
　　有神奇的命之炎在。
　　基于创圣力量在这个宇宙的最后残响而诞生的神通。
　　不管负责照看那样厌氧菌和藻类的人怎么作，这些脆弱的生灵就是死不了。
　　正可谓是研究人员的神技。
　　经过了一轮试探之后，仙盟也终于成功在实证部条件下，完成了对劳德厌氧菌与劳德海藻的繁殖。
　　只是，阿露儿用法术干涉过、又针对劳德进行过调整、带有法术效果的瘟毒，和原始样本必定会存在一定差距的。或许这样扔不足以得到仙盟希望得到的真相。
　　但是，展开研究，却也足够了。
　　……
　　当神州这边终于迈出第一步的时候，第三元狱的人们则发现，自己无论如何也迈不出第二步了。
　　阳德云黎的元族语言其实并不如何熟练。但是，他身上的血脉之高贵，却足以让所有元族都对他言听计从。
　　这是铭刻在元族血中的东西。只要阳德云黎选择不表达任何龙族血脉，而只表达元族血脉，那他就是彻头彻尾的元族。元族遗留的文化与血脉的本能，让第三元狱的居民无法违抗他的话语。
　　但是，除非阳德云黎自愿放弃龙族户籍，并自我认定为元族一员，不然的话，他指挥元族进行破禁工程，就会被视作“违规”与“作弊”——龙族的要求是元族改过，而不是在血脉的压迫之下被迫完成转变。
　　当然，就算明知道阳德云黎有龙族的一面，第三元狱的居民也不能对抗元族形态下的他。
　　但他们可以阳奉阴违。
　　资料上说，这一支元族已经失去了对抗龙族的念头【不然即使阳德云黎出面，事情也不会这么简单】，但这并不代表他们可以接受他们眼中“龙奴”的调查。在他们眼中，这或许是不折不扣的侮辱。
　　薛不凡紧张的盯着周围，希望能够从周围的表情上看出点什么。
　　但唯一的收获就是……“这些元族都不是面瘫，他们的表情是有变化的”。
　　由于阿露儿的倾情奉献，某个不专业的调查员仍旧获得了元族表层肌肉的详细情况，并知晓它们在元族的运动之中起什么作用。
　　另外，也知道了愤怒至极的元族是什么表情。
　　除此之外，一无所知。
　　一种物种能够无障碍的读懂另一个物种的表情语言，本身就是无稽之谈。表情语言同样与演化息息相关。
　　为什么全世界的人都懂得用“笑”这个表情来表示友好呢？因为人族的先祖猿族，就曾经用“露出牙齿”这个表情代表“没有战意”。
　　在人族的演化过程之中，“露齿而笑”，就等若是“不要打架”了。
　　进而延伸出“友好”，以及“我心情很好不会打架”的意思。
　　但是，在其他灵长类动物身上，微笑却并不是这个意思。
　　人族之外的灵长动物中，露出牙齿微笑，便是表示“恐惧”与“屈服”。
　　你若是在动物园中看到大猩猩冲你微笑，那多半不是因为它喜欢你，而是驯兽师刚刚揍过它。
　　对于这些人族修士来说，除了知道周围的元族没有“愤怒至极”之外，这份情报没有任何作用。
　　这些元族们从来就不和他们说话。哪怕人族主动跟他们搭话，他们也会立刻避开，或者随便搪塞一下。
　　无法从他们的表情之中读出什么，无法理解他们在做什么。
　　哪怕有龙族所灌输的知识，也无法理解他们的社会状态。
　　由于阳德云黎关系，元族对人族还保持这表面上的平和与尊敬。
　　但是，薛不凡却心中的危机感却始终挥之不去。


第九章
　　研究一种特定瘟癀的第一步，要么就是尝试分离出病原体并进行单独培养，要么就是进行病理学的分析。
　　病原体的分离说难也难，说容易也容易。
　　和许多生灵之道的实证一样，这也是一个看脸的过程。
　　将有可能包含病原体的物质注入适合的环境之中，之后，有可能是病原体的微小生灵就会自行增多。
　　当然，病菌与寄生虫的培养最为简单。它们的培养基，就只需要包括含有营养物质的无生命药剂就可以了。而更细微的生灵，就不能这样了。
　　病毒、衣原体等病原体，缺乏合成酶的能力，无法完成许多生命必须的反应，都需要在有生命的物体之中才能存活。
　　动物胚胎就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因为相较于成体来说，胚胎更易于培养，也很难产生什么乱七八糟的抗体。
　　“抗体少”这个要素，就是胎牛血清优于新生牛血清，而新生牛血清又优于小牛血清的原因。
　　当然，一头小牛，体重是比胎牛重很多倍的，能够榨取的血清也比胎牛更多。再加上胎牛血清制造环境要求更高，所以价格上讲，还是胎牛血清更贵。
　　这也是地球的科研工作者研究疫苗为什么要消耗鸡蛋的原因——鸡蛋也是胚胎，是鸡的胚胎。
　　甚至于说，在21世纪，地球的疫苗产业也是鸡蛋消耗大户。
　　疫苗的原理，就是将灭活或者减毒后的病原体注入人体之内，也是要培养病原体的。
　　全地球主要流感疫苗生产厂家基本都还是以鸡胚为主。
　　原因很简单，便宜。
　　鸡的养殖成本，可比牛低多了。鸡肉和牛肉的价格差距，就很实在的反应了这一点。
　　更难能可贵的是，鸡作为禽类，有一个哺乳类难以企及的优点——每一个鸡蛋可都相当于一个密闭的无菌生物反应器。如果选择鸡蛋，那连生产环境的要求都可以降低。
　　当然，鸡蛋作为培养基生产疫苗也不是万能的。首先，如果爆发的瘟疫是禽流感等对家禽杀伤力更大的，那就别培养了。鸡蛋内的胚胎会在培养完成前就被病原体杀死。
　　另外，如果突然大规模爆发瘟疫，那疫苗的产量就注定跟不上了——毕竟，这还是和家禽养殖业成正相关的。
　　另外，鸡蛋过敏者就得倒霉一点了。
　　所以，地球的医药公司，大多都在研究细菌培养的相关技术。但是，至少在21世纪初期，还没有成熟的技术。
　　当然，神州则是不需要这个技术。绝大多数疾病，都可以靠法术提高生机，吊住性命，然后拖到人体产生抗体、或者具有非特异性抗感染功能的免疫细胞将病原体全部灭杀为止。
　　当然，免疫系统过度反应所生成的免疫性疾病，以及继发性免疫缺陷疾病，都另有一套治法。
　　顺带一提，继发性免疫缺陷疾病中，大名鼎鼎的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还并没有在神州上找到其踪迹。
　　但是，就目前来看，这个方法还很难运用。
　　这一批黄晶样本，是王崎最开始的时候采集的。那个时间点，谪仙阿露儿还在沉睡之中，黄晶大地表面上的控制者，则是那个不知名的劳德虫族。那个被称作“黄晶恶魔”的劳德虫族，对黄晶之法的本质并没有多少领悟，而是只能简单的控制与感染。
　　这一批黄晶样本，是针对于元族同一生物圈的生灵的。
　　也就是因为劳德星曾经是元族所属，劳德星上的生灵与元族母星存在直接关联。不然的话，换个星球，“黄晶恶魔”也根本不会出现。
　　这一份黄晶，是无法感染源龙星生灵的——无论是人族还是哺乳生灵，亦或者禽鸟。
　　除非天灵岭肯冒着神州养殖业整个断代的风险，将神州的所有鸡蛋都收上来，然后去赌这一批黄晶里面，有哪怕一个病原体异变出了感染源龙星生灵的能力。
　　那么问题来了——这上哪找必定能够培养黄晶病原体的生灵呢？
　　征天司那一支部队到的时候，劳德星上除了劳德虫族，就只剩下海藻黑厌氧菌了。
　　若是要用劳德卵做培养基，那劳德一族说不定就要奋起反抗了，海神类也很有可能要离心离德。妖族、龙族的反应不能不考虑。
　　再者，仙盟内部看不下去的人，同样会很多。
　　剩下的选项，就只有已有的海藻、厌氧菌，或者从带回神州的劳德样本身上抽取后用化形法再表达的劳德活体组织。
　　但是，不管是劳德虫族还是劳德海藻，它们的生态、遗传、生灵物性等要素，人族真的一个都不了解。
　　鬼知道哪些成分是病原体，哪些成分是它们原有的，或者病原体生理活动的副产物。
　　没人规定黄晶一定得是黄晶病原体的本体——它也有可能是黄晶病原体的代谢产物呢？
　　那就只有病理学分析了。
　　“我记得没错……这个环节应该结合病史进行病理组织学检查……”一个天灵岭元神修士看着面前样本，露出了泄气的表情：“我们同样不懂这些虫子的生理啊——听说他们还有创伤性授精这种难以理解的行为诶。”
　　“关于这一点，劳德虫族所前往的星球，已经有同门去进行调查了。”
　　另一个弟子将脖子伸过来，小声说道：“这些家伙不可能完全不了解自身的肉身，也不至于没有医道啊。”
　　“微生居也在研究那一些厌氧菌和海藻了。”另一人说道：“我们主要进行组织学的研究。”
　　根据与黄晶接触的征天使的反应，黄晶感染多是从神经系统开始，因此，这里除了集茵谷之外，最多的就是阳神阁。超过一半的阳神阁修士对组织学研究也是手到擒来。
　　辰风就熟练的取出少许海藻样本，进行最初的固定。
　　所谓“固定”，正是病理学研究的标准起手。病理样本离体或死亡后，由于微环境的变化将发生自溶和腐败，其结构很容易被破坏。而“固定”，就是使病理标本尽量保持原本的状态。
　　首先，表示使用热力学的法术降低温度。这主要是使生灵源质凝固，并降低或停止某些酶的作用，使得细胞自溶停止，也保证抗原不失活。
　　做生灵之道研究的，大多懂一两手热力学法术。据说某些实证得做好的修士，甚至连天熵诀都修了一两层了——天灵岭内部甚至有人觉得，这类活拉一两个焚天府外门说不定做得更好。
　　然后，便是用焚金谷的法术析出水分。
　　这种法术就好像超天外道那种按特定比例掠夺原子的法门一样，只不过配置更低，一种法术只能针对一种物性，并且很难运用到斗战之中。
　　接下来，就是考验修为的时候了。这一步，就需要研究者活用柔劲与暗劲，将石蜡一类的固定物拍入样本之中，并不破坏样本结构。
　　当然，如果不急的话，让石蜡慢慢渗进去也可以。但是，这样总归存在让样本变质的危险。
　　向辰风这样的修士，就只能控制力道，对着一份样本缓慢拍打。
　　当然，固定观察，也只是一部分。
　　修为足够并且掌握了任何命之炎下位神通的人，都可以选择使用命之炎吊住样本的生命，然后慢慢观察。
　　但这同样存在病原体过度繁殖，并改变样本结构的问题。据说，曾经有天灵岭弟子观察到相当夸张的一幕——在命之炎的作用下，病原体过度繁殖最终并非让样本死亡而是物理性破坏样本结构。
　　那一幕，非常损害精神健康。
　　当然，两种病理学观察都需要做。
　　但是，这种直接观察，也不可能收获成果的。
　　黄晶实际上是阿露儿的功体，黄晶之力是阿露儿仙力的一部分——就王崎采集的这些样本上附着的仙力，尚不足以完整承载阿露儿的意识，不可能实现转劫。
　　但是体现在“分子”这个层级上，这一团灵力就很惊人了——它隔绝了很多试探。
　　这是天然的封装。考虑到元族对瘟癀法术并不陌生，或许他们还会特意强化这种对视觉以及灵识的干扰。但若是没有这一点仙力，那黄晶病原体某些独特的结构都不会存在，将之击散，那病原体也会瞬间死亡、分解。
　　可想而知，第一天，自然不会有什么收获。
　　五日过去后，螺旋双尊在集会上故作轻松的宣布了一件事：“至少我们可以确定，病原体不是病菌也不是寄生虫。”
　　这个笑话赢来了一片尴尬又不失礼貌的笑。
　　大家都知道了。
　　毕竟，征天司给的报告之中就明确表示，黄晶瘟疫可是能够扭曲感染者细胞结构的。这怎么想都不像是病菌或是寄生虫能够造成的。
　　不过嘛……还是有那么一丢丢可能的——万一某种细菌或寄生虫的代谢物能够达成这种效果呢？
　　现在，就把这一丢丢的可能性也排除掉了。
　　这也很好嘛！这难道不是一种成果吗？
　　“于是，我们就成功的迈出了一小步哦。”辰风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艾轻兰的病房之后，就换上带着家乡口音的话，对艾轻兰复述：“你师父说的。”
　　“这个时候，你应该会说——太无聊啦！没有更有趣的玩法吗？”
　　“嗯，当然，也有比较……放飞自我的玩法。”


第十章
　　对于薛不凡来说，最近两个月的生活简直毫无意义。
　　神州的研究报告接连不断的同步到这里。每天，薛不凡都能用算器登陆幻境，查看神州那边最新的进度。
　　当然……
　　“这些毫无意义啊。”薛不凡看着面前打印下来的厚厚一层纸，叹息。
　　同组的冯叶才看着面前的报告，冷哼一声：“他们倒是玩得很开心。”
　　绝大多数化学家进实验室都会有这样的欲望——把这个和这个在这种条件下混合在一起，看看会得到什么。
　　生物学家同样也会有类似的欲望——把这个药打进这个生物体内，或是把这个生物防治在这个环境之中，会发生什么？
　　碍于经费以及实验室的伦理，这些欲望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会被掐断。
　　当然，偶尔放飞自我的情况下，也就偶尔的偶尔，能够得到一点意想不到的成果。
　　不过……
　　天灵宫实证组的道友们可绝对不在此列。
　　他们就好像完全不知道应该从何下手一下，干脆就测试器黄晶病原体生存的极限了。
　　从零下二百度到沸点以上，从强碱到强酸，从低灵到高灵，从远红外线到远紫外线，然后还有富养环境、无氧环境、无水环境、高能粒子、强磁场、以及各种各样的法术环境。
　　然后……
　　“毫无意外。”薛不凡一点也吃惊的样子：“除了强酸强碱可以抑制黄晶病原体的活性之外，绝大多数试探都对黄晶病原体没有影响。”
　　冯叶才点了点头：“那可是仙人的肉身啊……还是那种强力仙人。”
　　阿露儿以黄晶大陆为身躯，站起来的瞬间，甚至能够影响星球大洋的潮汐方向。
　　这样的仙人，什么都不做，光是走路，就是踏平城池的天灾了。
　　这样仙人遗留下的黄晶瘟毒，又怎么可能会弱了？
　　“但是……畏惧强酸强碱，确实也值得思考。”薛不凡说道。
　　灵力可以平均的强化每一个物性键的强度，而有了倾向的灵力——也就是具备“属性”的法力、仙力能够特别强化某一类物性键。但不管怎么说，从仙人身上取下的物质，或者与仙力耦合的物质，确实会展现出于凡俗之物不同的物性。
　　哪怕元素构成相同。
　　想要扭断被仙力强化的物性键，就需要更高的能量，或者被同等级的法力放大的效应。
　　畏惧强酸强碱，或许是在说明……
　　单独的黄晶病原体上附着的仙力，并没有多么强大。
　　“据说仙盟正在敦促与那黄晶怪物接触的征天使整理报告，评估黄晶谪仙所拥有的全部力量，并由此推算单个病原体上所能附着的仙力强弱。”
　　薛不凡对此嗤之以鼻：“那个黄晶谪仙可没有停下来让那位征天使好好测量，估值也只能定下一个大致范围。再结合那怪物的巨大体量以及黄晶化细胞的平均体积……变数太大，上限和下限差距太大，意义不大。”
　　“所以……”冯叶才点了点头：“我看，关键还是在咱们这里。”
　　“嗯，只要能够取得黄晶病原体的原始样本，那研究就能前进一大步。”
　　薛不凡却摇头：“但是，如果黄晶真的只是一种意外产生的瘟毒，那很有可能不会在这里存在。”
　　“但是，它产生的根源，却是元族修法的一个固有漏洞。”冯叶才针锋相对：“第三元狱的元族同样没有修改自身功法的水平，因此，这个漏洞很有可能同时存在于第一元狱和第三元狱的元族之中。那么，瘟毒的产生也就有了条件。”
　　“两亿年，这修法改变肯定很大。”
　　“也有可能根本就没有改变……”
　　就在这时，一阵很明显的脚步声踏过门口。
　　于是，两个人族修士同时停止了争论。
　　半晌，冯叶才笑道：“看，人家不高兴了。”
　　“是监视，还是偶然听到？”
　　薛不凡的手按在剑上。在经历过萳族的考察之后再来看元族，顿时就能感觉到“友善度”的差距。
　　“鬼知道呢。”冯叶才反倒是有了几分“生死看淡”的气魄，双手撑在地板上，身子向后靠：“咱们住的房子，本来就是人家祖传的窝棚，不隔音的。”
　　他们现在住的房子，就是一个幽暗的四方形小室，没有窗户，也没有家具，仿佛只是为了表示“有个房子”一样。而且，这个房子的建材也相当差劲，毫无隔音性能可言。
　　仿佛建造者根本就没有想过要在这里久住一样。
　　实际上，也确实如此。数百万年前。第三元狱的元族也出了个人物，硬生生的修到了合体期大圆满。但是，在指数增长的天劫面前，他还是只能停下脚步。之后，他用暴力收摄了元族，并做出了最后的拼搏，试图破解龙皇灵禁。
　　他汇聚全族之力，重新改变了整个地表的灵脉，建立现有条件下最强的大阵，然后剥开地壳与地幔。
　　但是，元族的设计出了差错。
　　曾经族中中流都能抬抬手碎掉岩质行星的元族，在两亿年后，竟只能打破区区地壳了。
　　在第三元狱的另一面，大地上留下了血色的伤口。
　　但是，这位伟大的王者功亏一篑。
　　本来就被元族采伐枯竭的世界，直接进入末法时代，生物圈完全崩溃，物种极大灭绝——除了极少数被保存下来的植物以及简单的海藻之外，他们陷入了同劳德虫族类似的困境之中。
　　而那位末代元王，也在最后一搏之中愤而突破，最后死于万倍天劫之下。
　　只是，万倍天劫的余威，却也没有如他所想，轰灭封印。
　　这一搏耗尽了这颗星球最后的力量了。
　　在那一场伟大工程之中，第三元狱地质变动，元族绝大多数城市毁于一旦。而为了能够让元族有个暂时的居住点，也为了保证所有元族子民都能够享受到这个星球最精华的灵脉，末代元王就下令在人造灵脉之中暂时修建居所。
　　等到他们破除龙皇灵禁，修炼成仙人，就离开这方天地。
　　所以，而失败之后，元族便在这里永久的居住了下来。
　　他们甚至失去了重建城市的能力——除了这里灵气充沛，这颗星球就处于低灵环境之中，火难以燃起，光合作用效率低下，就连修炼都保证不了。
　　只有极少数对族群毫无感情的元族才会离开深谷，在大地上居住。
　　也就是说，这些房子，本质上讲，其实是……一百万年前，工地旁边的窝棚。
　　不得不说，这窝棚质量很好。即使经过了一百万年时间的冲刷，它们也没有丝毫变成危房的迹象。
　　但这并不奇怪。二十一世纪，普通工人的铁皮窝棚，从建材到舒适程度，都能远远胜过原始部落酋长的房屋。
　　至少，绝大多数原始部落都弄不到能够盖房子的铁。
　　“窝棚……”薛不凡嘟囔了一声，然后强调道：“我总是觉得毛骨悚然，那些家伙看我们的眼神都不对。如果有必要的话，一定要避免单独外出。”
　　“毕竟是有同类相食和采食奴族的传统。”冯叶才道：“说不定咱们在人家眼中，就是一道菜呢。”
　　两人同时叹息。
　　只有仙道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才能在生物圈整个崩溃之后依旧维持族群的生命。
　　神州的灵凰岛、天萳萳族、劳德虫族，还有第三元狱，都属于这种情况。
　　劳德虫族和第三元狱只是更加严重罢了。
　　现在，整个星球的灵力都在末代元王制造的人工星球灵脉之中流转，并以极低的效率缓慢再生了。如果元族采伐过度，导致这个循环也崩溃掉，那么，第三元狱也就成为历史了。
　　在这种情况下，元族对于灵力的使用都相当吝啬。就算是一滴尿，都恨不得过滤九次，榨取残存灵力。
　　在这种情况下，第三元狱同样诞生了同类相食的传统。
　　而按照最初的报告，谪仙阿露儿称，黄晶最初就是同类相食带来的诅咒。
　　这让众人看到了一点希望。
　　只是……他们至今都没有丁点打入元族、让元族主动配合的意思。
　　没有任何元族愿意与他们说话。
　　嗯，没错，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元族内部也不是铁板一块，但是，人族却没有丝毫插手的余地。以往征天司惯用的分化、瓦解对于元族来说毫无作用。
　　这也难怪吧。元族修士长生路断，又不能离开，便是“无欲则刚”的典型。
　　而绝大多数元族也都知道宇宙的广阔。
　　元族高层，对在这一颗小石子上当领主兴趣缺缺。
　　哪怕他们已经遗忘了过去的力量。
　　另外，这一支元族，已经演化出了一整套严苛而可怕的血统尊卑制度，并按照血统划分彼此的派系，艰难的传承最后的文明。被剥夺了一切权力、甚至连修炼都被严苛限制的底层元族，也没有与人族交流的意思。
　　相反，他们甚至觉得，这些龙奴的到来，就表示这颗星球上终于有比他们低贱的生灵了。
　　薛不凡低语：“必须得打开路子了啊……”


第十一章
　　“我们必须想办法打开局面了。”
　　在第七次小组组内讨论之中，辰风这一组的小组长叶溯奇如此说道。
　　“叶师兄说得是。”下面的应和多少带点有心无力的意味。
　　在第一个月之后，小组讨论便是每七日一次，而总体的大会则是没十五日一次。
　　毕竟大家探究出来的成果都不多，也没有太多好交流的东西。
　　最初的一个月，大家算是玩得放飞自我了，几乎是将黄晶扔在了所有“生命有可能存在”的环境之中，试探黄晶病原体活性的极限。
　　再然后……
　　就只剩“分离培养”和“组织学研究”了。
　　大家做的石蜡固定样本已经做得到快吐了。
　　但是时至今日，仍旧没有发现任何一个能够作为“突破口”的特异点。
　　毕竟……这是仙人级数强者的遗物。期待这东西突然就失去隔绝窥探的灵力，还不如期待明天就会有神秘的黑衣人冲入实证部，将相关资料摔到大家脸上——至少在存在龙族的情况下，后者的可能性真的不为零，谁能保证就没有那么一个怜悯人族前行不易的龙族前辈呢？
　　“诶，诶诶！你们怎么都是这个态度啊？”叶溯奇不满了。他手指在桌子上敲了一整圈：“你们看看，你们看看，你们……唉，也就辰师弟还在认真的握着纸笔。”
　　辰风低声道：“但也什么都没记录……”
　　一阵低沉的笑声。
　　叶溯奇摇头：“总之，隔壁组可确实是出了新成果的。你们啊，都给我有点危机意识！”
　　一个女子抬起头：“章师兄他们做出来了，是因为他们有炼虚期大圆满修士，而且还苦练法术，兼修了大象相波功，可以用法术滤网啊。您倒是也修一个去——人家平均修为本就比我们高很多，咱们这个组最低修为还是结丹期大圆满……”
　　叶溯奇瞪了这女人一眼，这位师姐才有些后知后觉：“啊，辰师弟，抱歉，我也不是那个意思……”
　　“没事。”辰风摇头苦笑：“结丹期的修为，是低了一点……”
　　在知道别人是怎么做事之后，辰风只有表示“修为限制了我的学术能力”了。
　　有一位炼虚期大圆满的修士，便硬是使用大象相波功，制造了精细的滤网，然后取少量稀释后的黄晶物质溶液，将之过滤。
　　然后，再将过滤的溶液注入未染病的海藻群或者劳德虫族组织当中。
　　如果不致病，便说明黄晶瘟毒便已经从这个里面过滤出去了；如果致病，便说明当前滤网规格不足以阻挡黄晶瘟毒。
　　然后，那位猛人便硬是通过不断缩小范围的手段，确定了那黄晶病原体的体积。
　　但是，有一桩古怪的事情，却困扰了众人。
　　在取极少量稀释后黄晶溶液过滤的时候，偶尔会出现一种古怪现象——有的时候，甚至就连一百纳米的滤网，都可以完全阻拦黄晶病原体，而有的时候，经过十五纳米滤网过滤的溶液仍旧能够致病。
　　这却大大的超出了众人的预料。如果是一次两次的话，还可以说是“稀释太过”，导致一两滴溶液之中根本就没有病原体的存在。但多次出现，就不正常了。
　　接着，便有人猜测，黄晶病原体，或许是呈纤维状存在的。由于那位师兄的溶液非常稀释，然后他每次又只取用一点溶液，所以在一些时候，就很难取得足够致病的分量。
　　劳德虫族组织，也是有一定免疫系统的。
　　但这个猜测，却遭到了反对，因为绝大多数瘟毒都有一个共性——它们想要感染他者的细胞，就必须通过其自身所拥有的生灵源质衣壳。
　　没有这个生灵源质衣壳，绝大多数瘟毒就没办法通过细胞膜。
　　要知道，细胞膜可不是另一种膜，可以随随便便就穿透的。那可是致密的生灵源质构成。微观层面上，除了预留的通道之外，就很少有口子了。而细胞膜上的通道，往往也只接纳特定的物质。
　　没有那一层衣壳，瘟毒就别想完成感染——它连门都进不去呐！
　　但是，那位师兄最终测出的极限距离，却让所有人都闭了嘴。
　　他使用的最细滤网，为十纳米。在少数实证之中，溶液就算通过了十纳米的滤网，也依旧具有致病性。
　　十纳米……
　　直径十纳米的最大截面——这样纤细的东西，根本不可能有生灵源质分子外壳的。
　　没有这样的结构！
　　大部分人甚至都无法想象十纳米下的“独立的生灵”了！
　　——莫不是一层薄薄的生灵源质分子裹着一条未经折叠的核酸类物质吧？
　　这是他们唯一能够想到的。
　　但很显然，这是不可能的。
　　未经折叠的血脉灵犀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就好像在白纸上用机械语言写满01010101，那一张纸也不可能学会计算一样。没有更复杂的结构，血脉灵犀就什么都做不到。
　　复杂度不够，就是这样了。
　　而在做完这一切之后，那位炼虚期大圆满的猛士，也因为脱力被送了下去。
　　毕竟，操纵一团物质之中特定一类微观粒子、精确操纵某一个微观粒子、精确操控一群微观粒子，完全不是一个级别的操纵。
　　更何况，法术滤网本身就要求法力波动不能太大。如果滤网的网眼大小时刻波动，那这个实证就只是一个笑话了。
　　对于炼虚期修士来说，这就是一波极限操作。
　　但是。
　　这却也远远超过地球的实验员所能做到的了。
　　毕竟，在地球，滤网都是工厂生产的，订做也不是不可以，但那就非常规了。而常规的滤网，多是四十微米或者七十微米。
　　十纳米的滤网，对于二十一世纪初的地球人来说，俨然就是神话了。
　　这却也说明了“修为”的重要性。
　　“修为太低，就连实证都做不好啊……”辰风摇摇头，苦笑。
　　“另外，第三元狱那边，也有好消息传来。”叶溯奇说道：“那班废柴总算是找到突破口了。”
　　“嗯？”众人听闻消息，齐齐一震。
　　“有个叫薛不凡的家伙，干脆带队离开了元族聚居地，前往荒原寻找落单的元族。”叶溯奇道：“怎么样，这个消息很提精神吧！”
　　“总之，大家明天一定要想出办法来！那边那班古灵崖的凡夫俗子都能取得重大成果，咱们可不能裹足不前啊！”
　　散会之后，辰风歇息了一阵，然后吞下一颗丹药，略略回填精气。此时，实证部的人已经走得差不多了。
　　于是，他也离开实证部，顺着阶梯向下飞遁而去。
　　越过一道法阵之后，重力也消失了。辰风陡然转向，飞入一道灵光柱中。
　　然后，身体完全失去对方向的感觉，只觉得雪白的大地飞速的接近。
　　下雪了。
　　此时，已经进入了深冬时节。辰风有些惊讶，天灵岭今年下雪也怪早的。今天早上前往天灵宫的时候，山上还是一片枯黄。
　　但是，天灵塔周围却没有一丝积雪。法阵维持着恒定的温度，泥土吸饱了雪水。辰风走了几步，身上一冷，才踏上雪地。
　　“都已经过得这么快了？”辰风有些讶异。
　　他很快就回到了艾轻兰的病房之中，正好遇到了三位定期为艾轻兰诊治的天生峰大宗师——这三人都是杏林名宿兼妇科圣手。辰风急忙行礼。三人略略寒暄几句，就离开了。
　　辰风再一次做到了艾轻兰身边，低声讲述自己今天遇到的事情。
　　“总说打开局面打开局面的……可是我又哪里去找蹊径哟。”辰风摇了摇头，结束了这个话题，然后看向艾轻兰的腹部。
　　——依旧在成长，但是幅度还是略慢……
　　对于女性修士来说，暂时减缓胎儿的发育并不困难。若是需要的话，修士可以怀胎数年。只不过在大多数情况下，这种事情都毫无必要，也没人知道不辅以专门法术的话，这种现象可以持续多久。
　　但是艾轻兰的状况却并不属于正常范畴。
　　辰风很担心，这种异常的成长速度会不会有什么负面影响。
　　但几乎所有检查结果都只显示，这个孩子连带他母亲的生机，都在不断壮大之中，没有受到任何负面影响的样子。
　　“小鬼啊……还没出生就这么折腾你爹娘，要是出世了可怎么办啊。”辰风将手轻轻按在艾轻兰的小腹之上。感受内里轻微的震颤。
　　莫名的悸动。
　　“生命这东西，真的很奇妙啊。与母性息息相关的血脉灵犀，竟会与某种肿瘤扯上关系。仔细想想，真的是很没道理啊。还有直径十一纳米不到的病原体，都没有什么道理可讲。”
　　辰风低声说道。
　　“还有第三元狱那边……虽说不服输，但若是那边能够找到未经修法改造过的原始黄晶，那就真的太好……了……”
　　突然，辰风僵住了。
　　——是错觉吗？
　　就在刚才，他突然感觉自己放在艾轻兰身上的手掌……或者说掌心之中，涌出一股暖意。
　　那是外来的生机？
　　“是你吗？兰姐？”
　　——是你……取回意识了吗？


第十二章
　　第三元狱，平原。
　　太阳半死不活的挂在天边。根本就没有云层。这个世界的海洋虽然还在，但是却已经大面积缩水。原先的水体之中，有一半已经被注入元族的灵脉工程，充当大地的“血液”，而另外一半也逐渐挥发。
　　只有元族的深谷之中才有充足的水源与肥美的土地。
　　由于物种大灭绝的原因，大地之上再无植物根系可以固定泥土。尘土飞扬。
　　缺少海陆热力性质差异的地表之上，星球自传的力量推动着几乎是同一朝向的风。风虽然不算大，但是却终年不息。
　　再加上低灵环境附带的物体强度下降，这个星球的地表，便已经在百万年的时光之中被风打磨平了。地表上的固体，大多都形成了比沙子细、比灰尘粗的细小颗粒。
　　像是什么燃烧殆尽的灰。
　　在这灰烬大地之上，两个人慢慢的行走着。其中一人身上还背着一个人形物体……不，那就是一个，不，半个人。
　　准确的说，是一个失去双腿与一只胳膊的人。
　　冯叶才继续走了两步，跌坐在地面上。尘土飞扬，然后转瞬被风吹走。
　　“欸，歇歇。差不多就是这里。等星梭就行了。”
　　薛不凡停下脚步，却没有坐下：“等等，别坐，会被埋的。”
　　“埋就埋呗。”
　　“万一星梭看不到我们呢？而且对艾兄伤口不好。”
　　“嘿，你看看。”冯叶才抓起一把灰尘，任由尘土顺着手指之间的缝隙洒下，道：“就这尘土，标准的无菌物质——这里的灵气环境实在是太恶劣了，依靠酸根离子获取能量，根本活不下去，然后这里也太干旱了，没有光合作用的条件。再说，被灰尘掩盖，正好摆脱那些畜生的追击。”
　　一个月之前，薛不凡与冯叶才便意识到，元族居住的山谷之内，根本就没有他们展开活动的余地。
　　末代元王的血脉，以及原本血脉之中就有高深传承的元族，统治着哪里的一切。他们没有多么强烈的统治欲望，也不会苛求掌控什么。但血中遗传的知识被垄断之后，元族便以另一种形式被锻造成一个整体。
　　阿露儿所谓“智慧、愚昧与血”之中的“愚昧”。
　　没有人愿意与仙盟接触。
　　也有强者，试图去与元族高层接触，传播人族的理念。
　　但可惜的是，曾经作为天眷遗族的骄傲，使得现在的元族并不如何看得起人族的理念。
　　传道依旧在进行，或许有影响，有或许没有。
　　而这个时候，冯叶才打听到，在元族社会之外，也存在极少量的叛逆者。
　　他们偶尔冲破了血脉之中的封印，觉醒了一些能力。
　　但是，末代元王的人造灵脉系统之中，灵力的总量是有限的。元族总体的力量也必然是有限的。高阶修士的总数不可能多。除非灭杀掉足够多的低阶修士，或者提前推翻某个高阶修士。
　　绝大多数觉醒者都没有这样的水平。但是，他们又对上位者充满的敌意。
　　于是，等待他们的，就只有放逐。
　　薛不凡觉得，或许这一群用于冲破元族体制的家伙，会与他们交流——哪怕是抱着利用“龙奴”的心态，他们也不得不接受人族的力量吧？
　　于是，他们带着另外四人，离开了这里。
　　但是，事情真的超出了他们的预料。
　　由于平原之上，灵气环境远比人造灵脉深谷之中恶劣，所以，这些被放逐者之间同类相食的状况，远比地下的元族严重。
　　如果说深谷之中的元族是为了不浪费，而在同族寿尽之后将之吞噬，那这些被放逐者，就是为了生存不得不不断猎杀同族。
　　由于灵力极度匮乏，人族几乎已经忘记怎么用的人造灵石——结晶耦合少量无属性灵气的石头，都成为了被放逐者眼中的宝物。
　　一开始的时候，凭借着一手灵识，他们着实交换到了不少情报。
　　但后来，针对他们的就是无穷无尽的猎杀。
　　人族今法修有机会同同等级的天眷遗族一较长短，极少数者甚至能够战而胜之，但是，绝大多数人族今法修都做不到这一点。尽管绝大多数被放逐者都只是结丹期，威胁不大，但是当元婴加入战团，并且有复数金丹合作之后，这些猎杀者的威胁就立刻倍增。
　　另外，现阶段人族对元族依旧持有“保护”的态度，如无必要，不允许对元族下死手。因此，这几人也是打得束手束脚。
　　在补给逐渐丢失的情况之下，另外三人将所有物资集中在这三人身上后，便先行回转，前往深谷。
　　虽然深谷之中的元族也不接纳人族，但是由于阳德云黎的存在，至少不会有生命威胁。
　　他们是真的怕了。
　　且不说那三人的遭遇，这边三人，则再一次遭受到伏击。
　　第三人的双腿与胳膊被当成血食夺走，魂魄也收到损伤。
　　薛不凡与冯叶才只能逃走。由于第三人伤势严重，所以他们申请星梭，将这个可怜的家伙接走，等待断肢重生。
　　“真的，差点就死了。”冯叶才叹息。
　　“头一次发现，你是这么怕死的人。”薛不凡道：“我还以为你天不怕地不怕呢。”
　　“怕，怎么能不怕。我的父母有孩子，我的祖父母有孩子，我的曾祖父母、太祖父母、高祖父母都有孩子。”
　　“这不是废话吗？”
　　“如果我没有孩子的话，一条几十亿年下来才流传到我身上的血脉灵犀，不久没有了吗？连带我先祖那不知道多少亿年的历史，都被抹消了。”
　　“有趣。”薛不凡笑了：“也确实啊。在有些人眼中，世界是抽象的，而另一些人看来，世界是具体的；有些人的世界，是一团生灵源质的绳结阐述的叙事诗，有些人的世界，是随机碰撞的粒子。在你眼里，世界倒成了书写在血脉之中的历史了……哈哈。”
　　“喂？你难倒不怕死？”冯叶才笑了。
　　“怕，怕得不得了。”薛不凡大胆承认：“因为我非得长生不可。”
　　冯叶才换了个方向，保持和薛不凡背对背的姿势，保持最大警戒：“大家都很想长生的。我也很想啊。”
　　“我非得长生不可。对我来说，没有‘朝闻道，夕死可矣’。如果不得长生，我就不能得道。”
　　冯叶才来了兴趣：“怎么个说法？”
　　薛不凡犹豫了片刻：“嗯，学术……哦，其实也蛮无聊的。”
　　“还是说说吧，不然就这样警戒着等星梭，非闷死不可。”
　　薛不凡沉吟，然后叹息：“也行。但是，你可别乱说出去。”
　　“咱们也算是出生入死过的交情。”冯叶才道。
　　“时间……时间在我眼中，就好像一口深井一样。”薛不凡沉吟片刻，然后说道：“井越深，就代表那个地方越古老。从深处取出的水，便越是甘美。对于我来说，现世的万物万象，不过是一颗巨木的渺小果实……我的目光一直不曾离开那深井——好吧，夸张了一点。但是，我是在仙院时期，就是这么想的。那古老的妖类化石……”
　　“有趣。”冯叶才点头：“如果我觉得生命是血里的历史，那你眼中，时间就是垂直于世界的阶梯啊。”
　　“是啊。”薛不凡说道：“偶尔有一天，我突然想到朝上仰望……”
　　“未来吗？为什么？”
　　薛不凡停顿了许久：“因为，我遇到了一个……一位姑娘。”
　　“哦，这种事啊。”冯叶才故意拉长了声音：“恭喜，恭喜。咱们又不是万法门的修士，这种事情啊……”
　　“她现在嫁给别人了。”
　　长久的沉默。
　　“嗯，这事偶尔也会出现，兄弟你不必在意……”
　　“我大致看得开，所以才说得出口啊。”薛不凡摇摇头：“而且她丈夫人还可以……算了。就说当年吧，当年……有那么一瞬间，我就想——我一定得去未来看看。”
　　“啊？”
　　“对于未来的人来说，我就是古老的生灵，就是演化之前的存在，就是演化的证据。或许，我的一小部分会独立生活，然后不断变化——在许多年后，在百万年、千万年后，‘它’会壮大、会形成……形成什么我无法形容的东西。”
　　薛不凡低声道：“而那个时候，我很想给‘它’——给‘后代’这种东西讲述我的故事。就像化石会对我讲它自己的故事一样，只不过我这活化石讲得更具体、更精彩、更好而已。”
　　“我一定得长生的。”
　　又是一阵沉默。
　　冯叶才语气有些犹豫：“换个说法啊……你这，好像就是——要生个孩子的意思？这只是单纯的冲动……”
　　淡淡的杀意截断了冯叶才的话。
　　薛不凡缓缓站起：“你是没见过，那姑娘身材真的非常好，而且很可爱。产生冲动之后多思考一下，也是很正常的——再者，你知道吗？就连‘母性’可都是血脉灵犀掌管的呢。”
　　“嗯，似乎在哪儿听过这种话题。”冯叶才也站了起来。
　　“回去细说，我刚才跟你讲的那位姑娘说的呢。”薛不凡稍稍偷换了一下概念：“咱们得先解决眼前的问题。”
　　两个人都握紧了手中的征天令。人造天辰已经在头顶了，必要之时，随时可以请唤天剑一击。
　　虽然原则上不允许下死手，但是……那毕竟只是原则上，在非必要的时候。
　　必要的时候，诸多仙盟修士是可以自由行事的。


第十三章
　　征天令足以请唤天剑一击。
　　龙族扭曲元族血脉传承的时候，其实非常坏心眼。元族在对待人形生物的战法上，几乎没有什么失传。但是，很多与天地之威对抗的法门——或者说“技术”，以及大规模的法术冲击、抵抗手段，都被封印或者抹去了。
　　这当然是为了保证元族不会硬抗十万倍飞仙劫数冲破封印了。
　　但是，他们在屠戮同族的时候，就不会出现法术、武学威能不足的情况。
　　而这也就导致了，天外一道天剑剑气，同样能够了解绝大多数元族的性命。
　　因此，两个人族修士才显露出了十足的杀机。
　　他们现在身上可是有一个重伤员了。为了保证重伤员不死，采取任何手段都可以被原谅的。
　　两股杀机逼迫之下，一个元婴期的元族从风沙之中缓缓现出身形。
　　在觉察到这个家伙修为的瞬间，两个修士同时汗毛乍起。
　　——元婴期元族……在带着一个累赘的情况下，两个元神期很难战胜……
　　但这个元族却意外的没有表现出攻击意图，而是说：“快一点，你们已经被盯上了，想要活命的话，就跟我走，龙族之奴……”
　　说完，他就转过身去。但是，从某个征天使报告之中了解过元族武学特点、并且已经与元族接战数次的两人目光却集中在这个家伙蜷缩的尾巴上。
　　这是防御的架势。
　　这个看似善意的元族，同样怀有戒备之心。
　　“等一等。”薛不凡与冯叶才交换了一个眼神，然后才开口道：“说出你的目的。”
　　“不想死的话，就跟我走……”
　　话尚未说完，冯叶才就已经欺进对方身前，手中短枪平举，对准了这个元族的胸口：“可惜，您的同族的种种行为，已经耗尽了我们对你们的信任了。如果不说出你的实际目的以及动机，我很难相信你是来救我们的。”
　　——况且也不需要你们救。
　　“你们……”元族的面容扭曲了。这在元族的表情语言之中，大约是“愤怒”？
　　——但不是很像报告之中那种被讽刺之后的极端愤怒。是他真的另有目的，所以不在乎我们的侮辱，还是那个谪仙本身就比较特殊？
　　——嗯，又或者那个谪仙其实被气疯了，所以表情突出到不能被当成是例子？
　　年头飞转之间，薛不凡继续说道：“如果你想要灵石或者食物，我可以给你一些。我并不希望与你发生战斗。但是，如果你不说出你邀请我们的目的，我们是绝对不会跟你走的。”
　　新出现的元族尖叫道：“你们差不多已经被团团包围了！有几十个修士！其中有好几个元婴！正在参与对你们的猎杀！这是荒原的规矩！你们不跟我走，就只能死在这里！”
　　“那就让我们死在这里咯？”冯叶才如此说道。
　　元族的表情急速变换。在无法解读元族表情语言的人族看来，这有点做鬼脸的意思。很快，这个元族似乎就意识到了两人的倚仗，迟疑道：“阿宇黎大人庇护着你们吗……”
　　阿宇黎是阳德云黎的元族姓名——但并非是阳德云黎一开始的名字。阳德云黎本名就是龙族语言，翻译成人族语言便是“云黎”，阳德的族名、姓氏是他自愿成为完全的龙族之后获得的。而阿宇黎则是阳德云黎根据元族语法规则后来取的。
　　对于两亿年前的古老元族，以及第一、第二元狱的激进分子来说，阳德云黎是不可原谅的叛徒。但是第三元狱已经没有这样的余裕的——他们甚至只能指望阳德云黎念及自己体内那一点元族的渊源，在心情好的时候，扔个大一点的、灵气较多的陨石到这颗濒死的星球上来。
　　哪怕是在这里、在背离元族主流的荒野，在元族之内有着超然地位的阳德云黎，依旧具有强大的影响力。
　　元族的世界观永远是那么讨打。薛不凡强忍着反驳的欲望。但冯叶才却道：“嗯，我们有所依仗。”
　　元族表情再次变化。只可惜，这十足的内心戏根本就不是人族能够理解的。
　　很快，他的表情稳定下来，道：“那么，我希望你们能够为我做一件事情。”
　　“哦？”薛不凡是在忍不住，道：“这对我们有什么好处？”
　　“一位尊贵者愿意成为你们的荣耀……”元族低声说道：“听好，我希望你们能为我做这一件事……一定要做好……这，我必须要你们去做这件事！”
　　他如此反复说着，语气居然越来越弱。有那么一瞬间，两人以为龙族赐予的元族语言理解能力出现了偏差。
　　——难道说……这是在……请求？
　　——这……“为我做事”是元族内部“帮帮忙”的代名词吗？
　　元族反复诉说同一件事情。见两人无动于衷，终于目露凶光。
　　而就在这一瞬间，一道蓝光撕裂苍穹，直接降下。
　　星梭到了。
　　炼虚期大圆满的气息让这个家伙微微一惊，脸色再度变化。
　　他尾巴乱甩——对于元族来说，这是恐惧以及绝望的体现。他们甚至已经无暇控制自己尾椎之中的神经系统了。
　　但是，这个元族依旧没有退走，也没有求饶，他就在这里静静的等待着。
　　薛不凡和冯叶才一同登上星梭。那炼虚期大圆满的修士正要退走。两人同时道：“且慢！”
　　星梭的驾驭者有些差异，但还是停住了。炼虚期拥有在外层空间长期生存的能力，因此才能担任星梭的驾驶者，而在身份上，没有特定职务担任的征天使都是平级的。
　　“你怎么看？”冯叶才问。
　　薛不凡回答道：“我觉得可以。”
　　“机会？”
　　“机会。”
　　“你们卖什么关子啊。”星梭驾驶者转过头来，问道。
　　“这是一个机会。我第一次看见有元族主动希望我们去做什么。”薛不凡说道：“我觉得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
　　星梭驾驶者皱起眉头：“也就是说你们打算继续执行任务？”
　　两人对视一眼，点了点头：“没错。”
　　“别怪我没提醒你们啊，两位师弟啊，你们一开始有六个人，都被打得走了三个伤了一个，现在你们只剩两个了。”
　　“不，还有一个。”薛不凡说道：“那个元族也可以算是我们的战斗力——至少在我们完成他希望我们去做的事情之前。”
　　他们觉得，这是距离他们的最近的一个机会了。
　　必须打入元族内部。
　　必须想办法找到黄晶病原体。
　　元族本身确实就很有研究价值了，但是黄静病原体，无疑是重点。
　　“‘唯有生者，可闻大道’。二者不可忘记这一句话。”星梭驾驶者认真说道。
　　冯叶才直接说道：“师兄，此次前来，可有补给？”
　　“星梭之内还有个储物用的闭合空间，内里有一组上品灵石，仿天然的，丹药若干，吊命、解毒、钝化未知毒素、补充肉身质量。一次性法符若干，主防御，足以让你们撑到天剑剑气一击。另外天剑剑气凝聚的剑符一枚，可以一次性爆开，但是那是殉道之物，不可轻易解封。”
　　“剑符免了。”薛不凡摇头：“总觉得这种东西带上了肯定会用。”
　　两人迅速将法符放置在自己衣物内侧，取走灵石与丹药，离开星梭。
　　“祝旗开得胜。”星梭的驾驶者点点头，然后星梭震动，化作一道光消失不见。
　　只剩目瞪口呆的元族，和站在灰烬大地之上的两人。
　　“得嘞。”薛不凡说道：“又得进入死地了。”
　　“是啊。”冯叶才点点头：“你还没有和某个姑娘生孩子——不是那一个，而是未来的某一个。然后呢，我还没有把我祖先传给我的血传下去。”
　　“呵呵，没穿下去不就说明没资格传下去吗？”薛不凡笑了。
　　“也是，我家祖宗可没想到我能走这么远，一直来到这么一个群魔乱舞的天地。”冯叶才也笑了：“血的历史已经追不上我们了。”
　　说完之后，两人转向了那个元族：“现在可以告诉我们了吧？你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我……”元族呼吸口一张一闭，最后说道：“我的儿子生病了，我要求你们去治疗他——我需要你们这么做。”
　　两人对视了一眼。
　　——这可真是……
　　——走运啊。
　　六人小组曾经显露过一手医术。虽然不了解元族的肉身构造，但是命之炎却是创生大道与功法交感而诞生的特殊神通，绝对是通用的，用命之炎吊住性命，辅佐一些营养，就可以治愈许多疾病了。
　　外伤以及法术伤害，在绝大多数情况下，也是共通的。
　　所以，在这些元族眼中，“龙奴会医术”是很自然的事情。
　　“你的儿子生了什么病？”
　　那个元族颤抖了一下，然后转过身去，道：“其他猎杀者要来了，边走边说……另外，同类相食的诅咒，你们知道吗？”
　　薛不凡心中一惊，几乎忘记了迈步。
　　——果然……
　　——果然没错！
　　荒原的被流放者同类相食现象更为严重，所以……他们更有可能保留黄晶病原体！


第十四章
　　蚩昆里——这是冲出来和薛不凡、冯叶才交涉的元族的名字。他的居所，就在某个古老城市的废墟之上。
　　很难说这是“一个城市”，因为它至少有一半的部分被整个翻转了过来。原本，这个城市应该是被竖起来的吧？但是，数百万年的侵蚀，再一次修改了这里的“地形”。
　　元族城市的材质和周围的凡物相比确实不凡，几乎没有被侵蚀。大约是因为回收炼材成本太高吧？天然炼材的物质是耦合灵气形成的泛晶体，而在冶炼过程之中，这种泛晶体会很快被改变。而并不是每一种被改变后的泛晶体都适合被重炼的。
　　尽管没有山河城那种依靠脚踏地面、不外放灵识就能直接感知大地结构的本事，但是薛不凡却意识到，这座城市周围的一切都沙化了，半个城市几乎都是虚插在沙子之中。
　　——毫无疑问的危房……
　　若是说深谷之中的元族住的是祖先留下的工人窝棚，那这个城市，就相当于地球上未经任何保护的、数千年之前建造的皇宫。
　　绝对很危险。
　　“很明智的做法。”冯叶才却低声说道：“也只有这里的环境附带异常的灵力场，可以稍稍扰动灵识。如果一定要在这种大地之上选个居住点的话，我也会选这里。”
　　“……不怕被压死吗？”薛不凡望着随时有可能坍塌的废墟结构，有些熄火。
　　但蚩昆里却好像完全不在意这些一样，钻向一处小径。
　　薛不凡则拾起一块石头，稍稍掂了掂。
　　“不是密度特别大的炼材。除非不是特别深，否则不可能压死元神期修士……喂！”
　　就这一会的功夫，冯叶才便已经钻入废墟的缝隙之中了。
　　“喂什么喂？跟丢了怎么办？”
　　“我……算了。”薛不凡摇摇头。在这里外放灵识确实有些麻烦，容易引来“掠食者”。
　　很快，两人就到达了废墟的深处。
　　出人意料的是，百万年前的灵阵，居然还有运转不休的。这一道灵阵提供了充足的照明。这算是一个不错的居住环境了。蚩昆里继续往阵法那边走，但是薛不凡一把拉住冯叶才，叫住那元族，道：“等等……”
　　元族有些不耐烦了：“你想做什么？”
　　“那个……我没看错的话，是一种防御法阵的一部分吧？”薛不凡道：“现在阵法缺失，这东西……你就不怕不稳定吗？”
　　“聒噪！”蚩昆里烦了，直接往里走。
　　冯叶才则开口道：“看样子，这家伙确实是认为这里很安全。”
　　薛不凡皱着眉头，跟着另外两人走着。
　　灵阵周围，一块落石的阴影之中，有一个元族正在安睡。他们的睡姿很像是胎盘一样，用尾巴护住脑袋。这个元族非常幼小，还不到人族成年男子的平均身高，显然是幼体。
　　“阿贵穆，阿贵穆……我的阿贵穆，我的孩子……”
　　这个少年元族没有任何反应，就好像没有听到一般。薛不凡立刻就明白，这个家伙状况非常糟糕。他感觉得到，少年有筑基期修为。对于先天有灵的智慧种族来说，魂魄作为思考器官的潜质已经被逐渐开发出来，他们即使在睡眠之中也能保持一定的思考能力。除非是闭死关行功入定，否则很难出现这种“喊不醒”的状况。
　　“喂，兄弟，你过了杏林试炼【考过医师资格】没有？我拿了个八品的，也就治治小病，可以用法力吊命。”薛不凡用人族语说道。
　　“嗯，五品，不过不是在天生峰拿的。”冯叶才道：“灵兽山兽医科。”
　　薛不凡一愣：“这学得有些偏啊？”
　　“我觉得吧，世上有天歌行练得很好的瘟神林修士，有大离散参同契修得很高的集茵谷修士……我考兽医科很奇怪吗？”
　　“不……古灵崖学兽医科有什么用啊……”
　　“那古灵崖过杏林试炼也没用啊？”
　　“我只是想着什么时候在野外被人打伤了可以治一下……”
　　“了解一下生灵骨骼结构，顺便考的。”
　　两人说话之间，蚩昆里已经将阿贵穆唤醒了。他看着两人，道：“你们，快来看病！”
　　那阿贵穆眼神涣散，似乎没有搞清楚状况。他努力想要集中精力，双眼却找不到焦点。这个元族崽子口齿不清地问道：“天外异人？你们肆……天外异人吗？”
　　薛不凡皱眉，手指轻轻搭上这个元族少年的额头，想要探一探底。但就在这时，元族少年身上突然爆发出一股凶恶的波动。少年发出一声惨叫，薛不凡猝不及防之下，被狠狠弹开。
　　蚩昆里勃然大怒，尾巴猛力一抽，揪住薛不凡脖颈两边的肉——如果放在元族身上，这个动作就直接是撕开呼吸口了。他大声痛斥道：“你居然激发了诅咒之力！你……”他迅速压低声音，道：“龙奴，你是何居心！”
　　蚩昆里担心阿贵穆掀起奴族卑贱，不愿让奴族碰触，所以隐瞒了他这两人“龙奴”的身份。
　　薛不凡觉得自己脖子快要开裂了。他情急之下也想不出应该说什么。
　　黄晶秉元族功法漏洞存，因此天然就具有一定的特异灵力。阿露儿就是运用了这一点，将之收为己用。而他刚刚不过是进行一次常规检查，又哪里知道这瘟毒居然还有这样的性质？！
　　——天灵宫的报告里都没有提过！
　　少年用尾巴护住脑袋，口齿不清的发出痛苦的呓语。而蚩昆里脸上的怒色也越来越重。
　　就在这时，冯叶才面无表情地说道：“我反倒不知道阁下是个什么意思了。”
　　说着，他伸手搭在少年的背脊之上。只是呼吸之间，少年就停止了痛呼，平静下来。虽然两个人族看不懂，但是蚩昆里看得到，自己儿子居然表现出了困惑了神色。
　　效果好得不可思议。
　　少年气色瞬间好转。
　　薛不凡却反而感到不可思议。他第一反应是探出一缕法力试探这少年的大脑，是因为元族和人族差异过大，他无法为元族诊脉。望、闻、切都被废掉，而“问”……这两个元族暴戾异常，他原本还打算边探查边询问的，结果立刻就搞成这个样子了。
　　——冯叶才是怎么找到治疗方法的？兽医科真的什么野兽都能治？过了兽医科都是怪物吗……不！
　　薛不凡瞬间想到了一个可怕的可能性。
　　冯叶才已经停止了诊治。而阿贵穆则开口说道：“父亲，我饿了！”
　　薛不凡感到危险的目光在自己脖子上停留了一下。他汗毛倒竖。刚才对这个家伙放下了戒心，这种姿态下，他很难组织有效的抵抗。就在这时，冯叶才开口道：“尊敬的元族阁下，令郎暂时脱离了危险。但即使对我们来说，同类相食的诅咒也是异常恐怖的，我和我的同伴需要一点时间来研究应对之法，能够根治。”
　　蚩昆里吃了一惊：“无法根治？”
　　“请问元族从发病到死亡，一共需要经历多久的时间？”
　　蚩昆里沉默了一下：“三个月到十一年……视体魄和修法不同。”
　　“您预计令郎可以活多久？”
　　“三个月……他已经快不行了。”
　　冯叶才扬眉——反正彼此之间也看不懂表情，所以他也没有太过演示自己脸上的幸灾乐祸与嘲讽：“您看，伟大的元族都无法解决这种可怕的诅咒，您还指望我们这些龙族眷属来吗？”
　　蚩昆里想了想，放开了薛不凡，转身离去：“我去打猎……”
　　蚩昆里才走，薛不凡就看着冯叶才，道：“老冯，你很了解这种……不，算了……没什么。”
　　他原本很想提醒冯叶才，命之炎吊命的手法，是不能随便用的。
　　对于修士来说，肿瘤是一种急性病加恶性病。由于功法导正的能力，修士很少害肿瘤。但在少数极端情况下——比如被强大外力抹去又在短时间内修复，或者天灵岭的生毒指一类神通——与修士同源的异变肿瘤，会绕过修士的功体防御，借助修士强大的生机，在极短的时间内将对方吞噬。
　　命之炎也是如此。在很多时候，命之炎有起效，但是病原体同样具备生命，能受命之炎加持。
　　想要用这种手段为某种罹患绝症的病人吊命，要么你对受术者的物种有深入的了解，要么你对受术者身上的病原体有深入的了解——否则的话，还是老老实实寻找医治之法吧？
　　这是人族第二次接触元族，也是两人第一次找到疑似黄晶病原体的存在。
　　命之炎入体，这小子只怕会死得更快、更痛苦。
　　但是……
　　看冯叶才那恬淡的表情，薛不凡却可以肯定，对方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这可是考过五品的。
　　“医者父母心”的守则，是所有医者都需宣誓遵守的。薛不凡对元族印象早已差到极点。他可以毫无心理负担的杀死任何元族——但是，他没法以“医者”的身份骗取对方的信任然后再杀了对方。
　　冯叶才却似对薛不凡的这份心思一无所知。他问道：“病理学报告，你会写吗？”
　　薛不凡瞪着冯叶才。


第十五章
　　“很遗憾，我真的没法帮你啊，兄弟。”苏君宇耸耸肩，对辰风说道：“真是浪费表情了……我还以为你找我是有什么大项目呢。”
　　由于梅歌牧在尔蔚庄搞出来的时间，所以当初的那一群幸存者们，或是主动或是被动，都知晓了许多秘密。
　　出于“求道者”的态度，没有人愿意被洗去这一段记忆，重新回归幸福的无知——更何况，这一拨年轻人也不是什么凡夫俗子，他们多是门派精英，未来动量。
　　所以半是被迫性质的，当初陷入地下的众人，慢慢都被暗部吸收，在获得了更高权限的同时，他们也逐渐知晓人族所生活的背景。
　　这对这一批人的学术之路、修炼道途都有着非凡的影响。而反过来，这些年轻人，也终将成长为仙盟的顶梁柱之一。
　　而“同生共死”的联系，也让这一批人之间格外友好——都是一刀刀拼出来的交情。
　　而有事也可以相互帮助。
　　但是，有些事，确实是没法相互帮助的。
　　比如说……辰风希望苏君宇能够提供一些算学上的支援。
　　就好像当初王崎场外支援、完成了对化形法的最终破解一样。
　　苏君宇一开始也兴致勃勃。但是，在签署了保密协议、得到了全部的研究资料之后，他便瞬间懵逼。
　　“这不可能啊这……”
　　辰风也不好意思的摸着后脑：“嗯，我也知道很困难……但是上次找王崎帮忙，有了奇效，所以忍不住就找万法门的外援了。”
　　“不是很困难，这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啊。”苏君宇套头：“信息太少。我以为你们至少能够析出晶体啦、有衍射图像啦之类的……玩意，我才能推算大致的结构。而且这种事，你找连宗比找我有用——顺带一提，算君本人对解决应用方面的问题还是很感兴趣的。”
　　“不好意思。”辰风真心实意的道歉：“只不过最近实证都没有什么进展，大家确实都急于找出路了。”
　　“只可惜，这次的问题不是上次的问题，我也不是王崎。”苏君宇摇了摇头：“如果以后数据多了，我倒是可以帮你，但是现在……希望不大。”
　　辰风点点头。这个时候，苏君宇语气一转，道：“先不说这个……我说，兄弟，听说艾师妹情况好转？你孩子要出身了？”
　　辰风一愣，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嗯，是啊。”
　　三个月前，艾轻兰的元神法域突然发生变化。
　　但是，经过天灵岭的修士检查，大家一致认定，这高度有序且灵动自生的元神法域，乃至良性的异变——艾轻兰的转变，并不会导致她的灵慧被抹去。
　　现在，最差的可能性，也只不过是记忆全失，或者性情大变。
　　王崎与梅歌牧的争斗，或许会使得对“记忆缺失”、“性情改变”之类的事情产生顾虑，会让人思考“改变后的自我是否还能算原本的自我”。但对于辰风而言，这已经很好了。
　　过去的记忆没有便没有了，只要人还在，就已经很好了。
　　“恭喜。”苏君宇笑道。
　　“还早，还早。”辰风摆摆手，脸上了笑意却收不住。
　　虽然胎儿的生长速度还是非常缓慢，但是这种状况也不会维持多久的。
　　艾轻兰苏醒之时，她差不多就能晋升元神，胎儿也能够顺利成长。
　　当然，如果情况再明朗一些，天生峰也会想办法破开阴宫，直接取出胎儿，让胎儿在体外成长。
　　只是，艾轻兰能够在地下那种环境活下来，全靠胎儿带来的创生祝福。现在，母亲与胎儿的气机连成一线，艾轻兰又处在元神化关键时期，天生峰也不敢冒然将他们分开。
　　对于辰风而言，这就是莫大的安慰了。
　　“等你还在出生，我给他包个大红包。”苏君宇笑了。
　　“也恭喜苏师兄了——还有项师姐。你们订婚的时候，我这边……一团糟，也没有去祝贺。”辰风也笑了。
　　退出幻境之后，辰风又看了一眼躺在病床上的艾轻兰，眉眼之中，喜色几乎满溢而出。
　　“虽然苏师兄不能帮忙……也是。这毕竟是我们的研究，最终也只能由天灵岭的人亲手打开道路。”
　　说到这里，辰风的停顿一下，又笑道：“嗯，你师父肯定不会同意的。”
　　螺旋双尊，可是被波动天君忽悠得半路出家，从归一盟、缥缈宫跳到天灵岭的。
　　然后，他推出门，走向天灵塔。
　　踏入灵光的刹那，他看到大地一片绿意。
　　已经是春天了。
　　……
　　“春天，万物复苏，又到了交配的季节！”叶溯奇抱着一大摞资料，声情并茂的朗诵着，并在实证部里转了一个又一个圈：“就连实证部的小白鼠都开始下崽了——而我们远在第三元狱的同门，也终于产出成功了。”
　　“哦？”辰风精神一振：“真的吗？”
　　一种瘟毒，便是要结合病理学研究的。
　　这样能够看出很多东西。
　　病理学报告，本身就是瘟疫研究的重要部分。
　　现在看来，那边终于取得突破了？
　　“干得不错嘛。”辰风如此说道。
　　叶溯奇将自己手上的东西一放，然后分成几份，分发给众人，道：“这可是……非同凡响的结果。由于第三元狱元族对我人族的抵触情绪，所以这种情报非常宝贵。”
　　辰风点了点头，仔细阅读：“嗯，和预想当中不错——针对元族的话，确实是从神经系统开始侵蚀的……咦？”
　　“怎么了？”
　　“从头到尾就只有一个人吗？”辰风问道。
　　“只有一份数据。”
　　“但是，就报告后期的指数来看……是不是元族肉身构造与人族相差太大的缘故？我觉得这个元族的死亡时间……”辰风思考片刻，道：“不大正常？”
　　“应元族的要求，调查团中的修士吊住了患者的性命，用尽一切办法延续了这个患者的生命。”叶溯奇盯着辰风。
　　最后，什么也没说。
　　他能够做到小组长，除了是因为自身确实有一定才华之外，长袖善舞、人脉广泛也是一个因素。这个小组大半成员都和他私交不错。
　　正是因为如此，所以，他也有着一些……内部消息。
　　比如说，这一份病理学报告的真相。
　　这里面可是有血的。
　　在对症疗法并没有研发希望的前提之下，用法术强行吊命，其实是非常残忍的一件事情。
　　尤其是黄晶瘟疫这种使得大脑一点点晶体化的几柄。
　　这就等若是一个人的人格、情感、记忆乃至一切都被病魔揉碎。
　　如果是后天开灵的生灵，或者是修出魂魄的修士，或许可以脱得此劫。
　　但是，元族偏偏和人族、龙族一样，先天有灵，并且黄晶还是秉元族功法漏洞而存的，一旦染病，魂魄法力也要受到污染，很难逃过死劫。
　　这种情况下，以法术吊命——尤其是……以命之炎这种神通不分敌我的输入生机，实际上真的非常残忍。
　　说来也可笑，辰风最开始质疑过的那种以“人族组织”、“劳德虫族组织”进行的黄晶瘟毒培养，就只是看着骇人听闻。实际上，那是基于化形法的，绝对人道的手段。
　　反而是这个“应患者家属要求进行延续患者生命的报告”……
　　叶溯奇想了想，最终也没有告诉辰风辰风。
　　在他看来，辰风最开始的质疑，或许傻了点，却是个心善的举动。
　　就算将真相告诉他，他也没办法改变第三元狱发生的事情。
　　犯不着。
　　倒是辰风在读完报告之后，陷入了沉思。
　　“怎么了？想到什么了？”
　　辰风语气有些不确定：“总觉得……这种症状，我或许在哪儿听说过。”
　　“嗯？”叶溯奇来了兴趣。
　　这入驻天灵宫的第一个研究项目，是天灵岭极为重视的。当初为了角逐谁是主导者，天灵岭内部诸多支脉着实做过几场。
　　而最有限接触这一项目的，正是集茵谷和阳神阁。
　　微生居则是负责辅助的——也就是研究海藻、厌氧菌的生态，并为项目组养一养培养基。
　　而瘟神林则没有进入一期的研究计划——因为这一支，对异星的研究经验还比较浅。
　　仙盟对异星生灵宏观上的构造也只是刚刚开始了解而已。他们甚至不知道绝大部分异星生灵是怎么样的，就更不知道他们的病是什么样的了。
　　反正隔着一个生物圈，很难形成感染。
　　除了极少数能够对修士形成感染的瘟毒，瘟神林便没有这方面的经验了。
　　而这一批次的黄晶瘟毒，则是明确表示，不会感染到源龙星生灵。
　　外星的瘟毒，不一定遵守神州瘟毒的规则。
　　阳神阁是从宏观研究这种从神经系统开始蔓延的瘟毒的病理，而集茵谷则是做基于分子生物学的微观研究。
　　如果阳神阁修士知晓类似的病例，那就再好不过了。
　　辰风努力回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听说的了……好像很久了，得有十多年的样子？闲聊的时候……哦，我想起来了。”
　　辰风一锤掌心：“我同一批次的师兄弟里，有个在灵兽山的……”


第十六章
　　辰风没想到，自己居然真的这么快就拿到了出门的许可。
　　虽然有天灵塔，但是天灵宫上下出行依旧不易，除了日常上下之外，所有人外出，都需要得到许可。
　　但他只是稍稍提起这件事，叶溯奇就直接让他下去了。
　　好吧，也不是不能理解。
　　现在实证已经进入了一种困顿的阶段，每日就只有大量机械重复的操作，不断积累数据，以期找到突破口。
　　如果说有人能够另外找到突破口，那就太好了。
　　况且，辰风只是结丹期大圆满，在这种高强度的实证之中，他的意义真心不大。
　　在这个世界，除开“学术天分”与“思维能力”之外，“修为”同样也是限制一个研究者的重要因素。算学或许还不明显，但在天灵岭和焚金谷，这种现象比比皆是。
　　辰风这是被派出来跑腿了。
　　“在神州发现和黄晶瘟疫症状相似的疾病”确实有可能是个突破口，但也只是有可能。
　　伤风、流感、全身疲劳无力、食欲减退、发热、体重减轻确实有可能是获得性免疫缺陷综合征，也有可能真的就是普通的感冒。
　　与艾滋病拥有相似症状的疾病，可还包括先天的原发性免疫缺陷病、特发性的淋巴细胞减少症等。激素、化学物质引发的免疫疾病同样有类似症状，但是研究这种病，对艾滋病研究可没有多大益助。
　　而不同种类的流感，症状有可能天差地别，但是，它们却是同一类瘟毒。【H1N1感染的区域集中在呼吸道，几乎不会引发肺部感染，而H5N1则重点攻略肺部，对呼吸道危害不大】
　　所以，这也只是一个方向。
　　“被人看轻了。”辰风多少有些无奈。他来到灵兽山，收起遁光，落在路边一处凉亭边上。这是约好的地方。然后，他就开始等。
　　不一会，一个身材壮硕、赤着上身的怪人“咚”的一声从丛林之中跳出来，落到地上。辰风感觉脚下大地都在震颤——这可真是……诡异的身法！
　　辰风笑道：“悲风师弟，你倒是……过得挺不错的。”
　　那汉子挠挠头，憨厚笑道：“哪里哪里。”
　　这些年，悲风也算是小有名气了。他对种种生灵的生态研究，真的非常细致入微。而且，这个家伙好像对生灵有一种特殊的爱，这十多年来，一直都在奔赴各地，观察当地的生灵，研究生态。
　　光是细致的报告就有数米高了。
　　这确实是……相当了不起的人物。
　　只是，自从集茵谷出世之后，天灵岭最为前沿的部门，就已经集中在了“遗传”和“微观”上，部分和焚金谷的合作项目也格外受到重视。单纯的观察物种生态，虽然依旧重要，但却不像以前那样受到重视了。
　　“师兄，好多年都没有见了。”悲风憨厚笑道：“你是来干什么的？”
　　“哦，是这样的，我最近正在研究一个瘟毒……”
　　“瘟毒？”悲风显得很诧异：“你不是阳神阁的吗？最近和神瘟林有合作项目？”
　　“咳咳，是感染神经系统的瘟毒，最新发现的。”辰风严肃说道：“我接下来要给你看的资料，具有一定的密级，你若是愿意协助我，那就请先签一份协议书……”
　　悲风掏出算器，看了看辰风发来的协议，刷刷签了。
　　辰风这次带出来的资料已经被删除、涂黑了相当一部分，重要性并不高，所以并不需要起心魔誓。悲风在签过协议后，就拿到了一份资料。
　　“咦？”他立刻发出疑惑的声音。
　　辰风一喜：“果然，我确实是在你这里听过类似的瘟癀……大概是刚入门的时候。”
　　这种闲聊之中的谈资，本就没必要记得多牢靠。辰风也不确定自己是在哪里听说过这种“类似”的瘟癀。
　　但是，不管是不是悲风跟他聊过的，问这个家伙，必然有收获。
　　但悲风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嗯……辰师兄啊，你确定不是寄生虫或者真菌对吧？”
　　辰风点点头：“不可能的。”
　　“这种从神经上影响生灵的瘟癀确实有几种，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我在这方面孤陋寡闻，我没听说过有人畜共患的。我不大关心能不能感染人族。”悲风说道：“但这报告显示，这病患至少是有极高智能的？”
　　辰风点了点头：“具体是什么人暂且不能说，但是，确实是智慧生灵。”
　　“那……”悲风沉吟：“或许有可能是‘炼尸马瘟’？”
　　“炼尸马瘟？”辰风一愣：“就是那个……哦哦，那个……那个……”
　　作为“病原体通过影响神经，继而左右生灵行动”的典型来讲的东西。
　　辰风依稀记得这个是作为入门课本的边栏还是课后趣闻提了一嘴。
　　然后当初自己确实是和悲风聊过。
　　“除了极少数不能确认的孤证之外，没有人畜共患的报告，但确实存在人畜共患的嫌疑。神瘟林有一位宋师兄，在这方面泡了十多年了。我和他有些交情，你要是真的又需要，我可以为你引荐一二。”
　　辰风点点头：“是你朋友就再好不过了……”
　　“也算不上朋友吧。”悲风憨厚的挠了挠头：“嗯，他只是经常从我这里购买大型实证生灵。”
　　“购买……大型实证生灵？”
　　悲风笑道：“哦，忘了说，现在我在生灵繁育方面也颇有研究，有几个实证生灵繁育场都是我负责——量大管够，物美价廉。”
　　辰风一时错愕。悲风这家伙天赋不差，但是研究方向却近似于……杂活？
　　可不是，在辰风现在呆着的实证部，养耗子就是最基础的杂活之一。
　　这个念头一生出，辰风就毫不犹豫的给了将之斩断。长期的实证确实让他生出了些许轻慢之心研究有分工不同，有难易之别，甚至存在重要性的差异，但至少没有尊卑之分。
　　但牵涉到神瘟林，辰风又有另一重顾虑。最开始的时候，集茵谷抢得了项目的主导权。排除神瘟林，可真不能说没有一丝私心的。毕竟，论文的署名人数永远是越少越好。如果实在少不下来——至少在生灵之道的领域，大型项目越来越多，也确实少不下来——那就让人员集中起来。
　　至少是集中在自己看好的领域。
　　神瘟林在研究异星瘟癀上缺少经验，门下弟子之中，暗部成员也少，确实缺乏主导项目的先天条件。但是，将之排除在外，多少有点……过分。
　　辰风确实不确定，自己如果直接联系瘟神林修士，那螺旋双尊会不会直接将自己踢出天灵宫实证项目组。
　　但是……
　　他原本也不喜欢这种因为利益纠葛导致的效率降低。
　　——至少先确认一下，简单请教几个问题。如果确实需要告诉那个修士实情，那就再行上报。
　　于是，当天下午，在一股浓厚的马粪味并羊骚味中，辰风第一次见到的宋书复。
　　一位没什么名气的元神修士。
　　马场与宋书复完成的交接。然后，一群天灵岭灵兽山的外门弟子就唱着豪放的牧歌，赶着一群身披重重符咒的马，前往不远处的神瘟林。
　　宋书复身材高大，鼻梁高挺，眉眼之中带着一丝北方草原羌族的特征。辰风连忙打招呼，道：“见过宋师兄……”
　　“哟呵，居然还有人对我的研究感兴趣。”宋书复却不似自己身形那般豪迈，语气颇为刻薄：“说说吧，你是来干什么的？”
　　“是这样，小弟我在某一个项目之中，遇到了一种瘟毒。”辰风说道：“听闻宋师兄研究的瘟毒与之有几分相似，所以特来请教一二。”
　　“请教？”宋书复低笑。
　　辰风被对方的态度弄得有几分尴尬：“只是这个项目还存在一定的密级，希望师兄能先签个协议……”
　　“请教？”
　　这时的语气，已经几近讥讽了。
　　辰风有些不知所措。如果从礼数上较真的话，这确实不能叫“请教”。
　　但这时，反倒是宋书复伸出手：“协议呢？给我，我签了。”
　　这一转变是辰风始料未及的。他错愕道：“师兄你这是……”
　　“你们这些家伙虽然让人讨厌，但是，若真的是与我所研究的瘟毒有关，那我一定不能放弃。”宋书复神色不动：“协议呢？给我罢。”
　　辰风迅速用攘夷令将协议发送。宋书复签了，就看了资料。
　　“噗……”只是粗粗阅读，他就笑了：“啧，怎么，终于有哪位大人物的儿女害了兽病吗？哈哈。”
　　这话却是过于刻薄。辰风皱眉，而宋书复表情也觉得有几分不妥。但这却是积年的怨气突然发作。他也不打算解释，道：“从症状上看，略有几分像是我研究了炼尸马瘟，但是……”
　　“确实不可能是炼尸马瘟。”辰风老实说道。来自元族的黄晶瘟毒，若是和炼尸马瘟是同一种病原体，那天灵岭就得召集所有弟子，将书楼、守藏室绝大部分典籍都给吃下去。
　　“只是相似吗。”宋书复很失望：“那类似症状的，其实也不少……”
　　“但确定不是寄生虫、真菌、瘟菌引发的，目前不多。”辰风说道：“我想，二者说不定存在类似之处。”


第十七章
　　于是，最终，宋书复允许辰风第二日到自己的实证部来。
　　因为自己个人的志向而选择了冷僻研究领域的人，大多是豁达之人。但是，这种满腹怨气者也不是没有。
　　尤其是对于天灵岭来说。
　　经费就是研究的基础。
　　天灵宫项目排除掉神瘟林的原因，也就是这里了。毕竟，成果是决定分配经费的决定性因素，尤其是这样与人族命脉息息相关的大型项目。若是能够占据到话语权，便基本上能够决定整个天灵岭内部的经费走向了。
　　辰风觉得有些不痛快，可有说不出哪里不痛快。
　　晚上，他回到艾轻兰的病房。
　　此时，艾轻兰整个身体正氤氲在一团清光之中。这一团清光不断律动，仿佛有呼吸一般。
　　情况依旧在好转。
　　“喂，兰姐，我这么做……应该还合适吧？若是不小心伤了神瘟林同道的心意，就……感觉怪过意不去的。”
　　第二日，在简单跟叶溯奇报告之后，辰风就如约来到宋书复的实证部。
　　神瘟林叫“林”，是因为它周围种满了灵植。这些灵植除了能够构筑灵力结界限制空气对流之外，还能分泌出大量的赝碱毒质【毒性生物碱】。
　　一般的动物，走入这林子，光是呼吸，就会中毒死亡。
　　除去少数的几种之外，就连一般植被都很难在这里生存。
　　这却是为了保证意外泄露造成的灾害能够被控制在最小范围——至少不会因为小型动物、昆虫的原因进一步扩大。
　　而之后，还有一圈很长的石板路，上面寸草不生，并且定期喷洒无机消毒剂——包括石灰、浓碳酸等，保证不会有小动物对这里感兴趣。
　　而内里，每一个实证部还是有独立的密封法阵。
　　真正的万无一失。
　　就算是强者以法术轰击，也能够保证不会引发混乱。【当然，这里的“强者”限定为一千年五百年之前、“古法”标准的强者。并不包括今日仙盟视之为仇寇的长生之兽。】
　　辰风在经过了一系列复杂的手续之后，终于见到了宋书复。
　　宋书复的实证部不大——或者说，和很小，而且除了宋书复之外，只有一个刚入门的练气期学徒。其中还有一大半面积，都是用来养马、羊和小白鼠的。
　　但是，几件仪器却堪称精良。
　　“哦，你来了啊。”宋书复脸上浮现出兴味索然的笑容。
　　辰风则恭敬的行礼，道：“宋师兄，听闻你是在这个领域最为顶尖的专家，还请你不吝……”
　　“顶尖专家……呵呵呵呵，是因为根本就没几个人研究这炼尸马瘟吧。”宋书复机械性的笑了几声。
　　辰风则不言不语。
　　“好了，基础的概念，你有了解吗？”
　　辰风点了点头：“炼尸马瘟，是现存的十几种‘炼尸瘟’之中的一种。炼尸瘟的传染性都不高，并且没有可以传染给人族的记录。绝大部分炼尸瘟都是寄生虫病，也有少部分是真菌感染。有数种炼尸瘟尚未分离出病原体，炼尸马瘟就是其中一种。”
　　“嗯，还成。”宋书复点了点头，然后又神经质的笑了笑：“呵呵呵，其实真的想要做病原体分离与培养的话……以仙盟的技术，集合一波高阶修士，几天的功夫就可以分离出寄生虫，瘟菌久一点，半个月到一个月？瘟毒就几个月了。而现在呢？呸。”
　　“这……”辰风迟疑了一下，劝慰道：“毕竟是人之常情……”
　　仙盟论文，除开对尖端项目的特殊奖励之外，大抵还是要靠引用数吃饭的。冷门领域，引用数少，获得的功值与补贴就少，然后后一阶段的研究就更加艰难，如此恶性循环下来。
　　而热门领域，则必定更容易获得引用，获得资源。
　　在更古老的时候，很多凡人都无法分辨炼尸瘟与其他导致牲畜性子大变的瘟疫。八百年前到两百年前者这一段时间里，炼尸瘟这一类瘟癀，确实算是小热门了。但随着阳神阁理论体系的建立，这种针对神经、意志的瘟癀，就少了一层神秘面纱。微生居和集茵谷的进一步研究，则使得这个领域秘密越来越少。
　　“毕竟，这个瘟疫很少感染人族，甚至根本不可能感染修士。”宋书复如此说道：“哪怕只有练气期，你都不会害怕这种瘟疫。甚至连练瘟癀法术的，都没怎么理会这种瘟疫。”
　　这当然也很正常。
　　制作生化武器，就算不是奔着要敌人全军病死的去，也得保证能够让他们腹泻泻得没有战斗力。
　　要是一种病毒，最多只能让人喉咙发痒，那鬼才愿意去用它做生化武器。
　　这一点上，它和黄晶瘟毒真的天差地别。
　　黄晶瘟毒乃是仙人都要惧怕的瘟癀，而炼尸马瘟，却连普通修士都感染不了。
　　辰风点头道：“我确实听说过。”
　　“但是，有极小的概率，它确实是会感染凡人的。”宋书复如此说道。
　　辰风盯着宋书复，道：“难道宋师兄……啊，当我没问。”
　　“没什么。”宋书复眼中有几分血丝：“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秘密。我的祖母，一个普通的草原女人，就是死于炼尸马瘟的。几十年前的仙盟和现在还有一些差异，当初我尚未入道，也只能看着祖母在法术吊命之下，一点点死亡。”
　　“只是，很可笑的，当初在我家乡驻扎的天灵岭外门是个庸才，没见过炼尸瘟，就照本宣科觉得炼尸瘟不会感染人族，认定是衰老引发的器质性病变，只是吊着性命。”
　　说到这里，宋书复的声音带上意思颤抖：“我第一次知道，炼尸瘟对人族来说是那么可怕……它是践踏先天灵慧的病，是践踏意志与心灵的病。最后……”
　　他吸了口气。
　　“最后，我父亲申请撤掉吊命法术。然后，按照规定，祖母的尸身被火化了——到现在，也只有我相信，祖母他真正的病因，是喝了一口死马肉煮的肉汤。”
　　“这不……”辰风本能的开口，然后闭嘴。
　　他本想说，这不可能。既然是肉汤，那就至少是煮沸过的——北地羌狄并非东南沿海，喜欢隔水煲汤，保证汤汁温度不超过沸点。北地重油的饮食，智慧导致汤汁的温度大于水的沸点。
　　没有多少瘟毒可以在这个温度保持活性。
　　再者，这种肉汤也不可能只有老人一个人喝。
　　但是……
　　宋书复点了点头：“嗯，我也这样想过。但是，就是这样荒唐。烧汤的温度没有杀死那些瘟毒，全家人喝了，也就只有体虚的祖母一人受难。但就是这样。”
　　辰风低头不语。他个人确实是相信宋书复的，但是……
　　如果从“学术”的角度来看，宋书复个人的经历，以及那个久远的判断，不能作为论据。
　　宋书复也承认这一点。所以他如今如此落魄。
　　“我就和这病卯上了。”宋书复说道：“如果没有人研究，那就我自己来吧。反正我修行进度不满，哪怕是没有长生，起码也还有万年可活。慢慢干就是了。”
　　就辰风自己来看，宋书复最快的方法是进入大项目组，先成为高阶修士，积累声望，然后引来一笔经费，要用于自己想要研究的方向。
　　毕竟，炼尸瘟几乎不感染人族，也不需要紧急研究。
　　但是……有些人终归是有些坚持的。
　　宋书复继续说道：“你给我的病理学报告，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隐瞒了大部分东西，但是却明确表示，这是由某种涂黑怪同类相食传播的瘟疫，然后，这个患者就是食用了涂黑怪的肉，对吧？”
　　辰风点了点头。“患者”和“涂黑怪”属于同一种族的事实……没必要说明吧？
　　“你知道在我们老家，老死的病死的牲口都是怎么处理的吗？”
　　辰风摇摇头。这不是他的专业范畴。
　　“嗯，老死的牲口，因为太老，肉又硬又酸，病死的，一般人也不得吃。于是，就有人将那些牲口大块肉剔下来，喂狗，剩下的煮熟、打成骨肉泥，混合在干草饲料里，喂给牲口。”
　　这确实是很正常的做法。吃草的牲口无法消化肉质，因为它们一是没有牙口将之嚼碎，二是没有相应的消化酶。但是，蒸煮之后打成骨肉泥，就能避免这种状况。肉骨泥的粗蛋白质、矿物质、蛋白质和脂肪、维生素等，都是非常丰富的。
　　在地球，这起码也是工业化时代才有的事情。
　　“羌狄古时候就有这种做法了，一般是将战死的马拖回去，肉由军士分吃，骨头则磨碎，拌在草料里喂给战马，那些战马吃了同类的骨肉，就继承了它们的战魂。”宋书复道：“当然，也就继承了它们的瘟疫。”
　　“这就是炼尸马瘟最初的来历。”
　　“中了这种瘟癀的战马，走路武力，跌跌撞撞的，偶尔又会口吐白沫，攻击性极强。一开始的时候，草原的巫士就以为这是敌人的起尸咒，觉得这些战马是变成了炼尸。”
　　“就一直到了今天。”


第十八章
　　炼尸马瘟的起源已经不可考了。谁也不知道这种瘟毒究竟是如何产生的，梗没人知道它是在什么时候、在哪一次同类相食之中被传播。
　　北地羌狄，本身就是逐水草而居的游牧民，自身的文化并不完全，也没有翔实的史料，更别说这种几乎从不感染人的、近乎无害的瘟癀了。
　　毕竟……
　　疯牛病之所以能够在地球上大规模传播，是因为地球完全进入大工业化生产，肉骨泥、骨粉一类的添加饲料，都是统一生产。一头病死的牛，可以感染一大片饲料，继而造成大规模感染。
　　但是在神州北地，羌狄也只是本着“不浪费”的想法，才往草料之中添加肉骨泥——要么就是有一定家私的牧民，不稀得吃病死老死的牲畜，要么就是战争之中，战马大规模死亡。
　　可以肯定的是，这种瘟癀，已经伴随羌狄人超过一万年以上了。
　　就算真如宋书复所说，它可以致人于死命，那也只会是零星的现象——比如几年一个。
　　这种状况下，这种似乎没有什么特殊之处的温度，还真不一定有必要去研究。
　　瘟神林的研究对象，可是还有许多的。
　　“就我在研究之前得到的……观察经验来看，炼尸马瘟感染到人身上之后，最大的特点就是比较抗法术吊命的手法。”宋书复背着双手，说道：“我原本是想以这一点去申请经费，但是很失败。因为就算炼尸马瘟再如何能抵抗法术治疗，它本质上也不可能感染修士——你跟我来。”
　　两人一路向内，经过了两道法阵之后，辰风正式进入了实证部内部。
　　和辰风想象中不同，这里只进行了基础的无尘化、无菌化处理，并没有如何戒备森严。宋书复也只是递给他一道法符，就完成了全部的隔离措施。
　　因为，这种瘟毒……真的没有感染修士的可能性。所以，只要防护措施不低于规定的最低标准，那就怎么简单怎么来了。
　　宋书复带着辰风走向一处马厩。这马厩地板上，有一道法阵，正是基础的吊命之法，将生机源源不断的送入马厩之内的生物。法阵中有一匹矮马。这一匹矮马双目无神，四肢抽搐，头依靠在栏杆上，涎水不住得往下淌。宋书复伸出手，轻轻碰触矮马的额头。矮马浑身抽搐，四肢乱蹬，好像想要站起来。但它完全失去了这种功能。很快，它就摔倒在地。
　　“按照计划，它今日下午就要处死处理了。这已经是炼尸马瘟末期。再吊命下去，就是过度感染了。那纯粹就是折磨，现阶段的研究没必要。”
　　所谓“过度感染”，就是按体内病原体数量、密度计算，你不可能不死、但是偏偏就有法术将你的性命吊住、不让你死，直接将你当做病原体培养基的状态。
　　这是这个世界特有的现象。
　　过度感染只会出现在修士给凡人吊命的情况下。而对于修士来说，病原体要么不能致病，要么就会引发功体紊乱，绝不会有过度感染的情况。过度感染目前还属于边缘的研究，只有瘟神林少数修士有涉猎。由于这不属于自然能形成的现象，所以瘟癀一门的研究，一般不需要涉及过度感染。
　　辰风点点头，心中不知怎么，却闪过了叶溯奇最初的那一份病理学报告。
　　——纯粹折磨……
　　“炼尸马瘟最大的特性，就是很容易形成过度感染，真的是不知道为什么……”宋书复顿了一下，皱眉看着辰风，道：“你怎么了？”
　　“没有，我只是想起了实证部的一些事。”辰风说道。
　　“嗯，那我接着说好了。”宋书复说道：“但另一方面，命之炎对这种瘟癀的增益作用真的微乎其微。你知道的，如果不懂得某一种瘟癀的特性，直接用简单粗暴的方法将命之炎灌输到一个病人手中，那病人和病原体都会得到强化。但是，炼尸马瘟并不是这样。我将炼尸马瘟患马的组织液注入健康马体内，然后长时间以命之炎加持，就会出现‘不感染’的情况。而若是在瘟癀的潜伏期……不，至少是发病之前注入足够的命之炎，也有微小的概率康复。”
　　辰风一愣：“如此说来……这种瘟癀的生命形式，一定非常低等？”
　　“嗯，非常低等。”宋书复如此说道：“这一点，我待会再跟你做说明。如果你不介意的话，等一下，我们可以一起解剖这一头病马。”
　　辰风点了点头，沉思了起来。
　　不一会，一个少年跑了进来，道：“师父啊，昨天的实证生灵已经全部等级完毕，做好编号了。另外，丙字解剖台已经准备好了，高浓度甲醛溶液也已经准备好了……啊，来客人了吗？”
　　说完，少年恭敬的对辰风行礼。
　　宋书复常年拿不出什么有影响力的研究成功，所以也找不到什么研究员——虽然从外门弟子中雇佣那些水平不怎么高的实证员还是雇得到的，但是很多时候，那就是用自己的经费给人练手。而且天灵岭的制度之下，那些弟子也会偏向于选择更大的实证部，获得更多的锻炼机会，或者换取高阶修士的指点。
　　宋书复的这个学徒，也还是今年才招收到的。
　　宋书复点了点头，带着辰风和自己的徒弟走进解剖室。
　　用手刀在病马后颈轻轻一切，柔劲压迫脑干。病马最后抽搐一下，然后心脏停止了跳动。
　　宋书复无言的将病马抛上解剖台，记录体重、身材等多项数据，然后抽离残存魂魄。紧接着，宋书复手在马身上抹去，运真火灼烧毛发而不伤皮肉。紧接着，他取出了马的皮肤，完整剥离头骨。
　　看到这一批马的大脑时，辰风倒吸一口凉气。
　　这可不像是“大脑”——至少完全不像是哺乳动物的大脑。
　　他面前的脑组织充满了无数的小孔，给人的感觉竟类似于海绵，完全就是一坨烂肉。烂肉之中充满了组织坏死导致的空泡，还有大量细胞纤维增生的迹象。
　　完全不像是正常的脑子。
　　同时，也完全不像是黄晶瘟疫的产物。
　　宋书复一脸淡定的摘除了马的完整大脑，用法术去除血水之中，便放入极高浓度的加权溶液之中，然后记上标签，密封好。
　　宋书复这一套操作异常熟练，就算修为比他更高的人，也未必能做得更好。
　　“看到了吗？”宋书复问道：“这就是炼尸马瘟的结局。”
　　辰风神色凝重的点头：“如此就……太可怕了。”
　　“当然，这还不是最神奇的地方。”宋书复低下头，接着完成剩下的操作：“我等下再带给你看我最大的发现。”
　　很快，这一匹矮马身上所有有价值的东西都被摘取完毕。剩下的收尾部分，宋书复交给了自己的学徒。他做完整理之后，取走两管马的脊髓液，便带着辰风，走向另一面。
　　那是标本室。
　　大量的完整标本，以及用石蜡固定的病理组织标本。
　　这巨大的数量，显示着这个男人在这方面花费的时间。
　　让辰风奇怪的是，宋书复居然让他从标本柜上随便取一个标本。辰风疑惑的取下了一个浸泡在高浓度甲醛溶液之中的标本。从标签上看，这应该是三个月之前放进这里的。
　　到了实证部之后，宋书复先激活一个阵法，激发出一股火苗，到：“大约三百度的样子。”说着，他就将一管组织液放在火焰上炙烤。原本半透明的液体之中，迅速出现大量絮状物，整体变浑浊。
　　那是生灵源质变性的标志。
　　然后，他又从甲醛溶液之中取出标本，轻轻切下一角，洗净——老实说，这很困难，因为病马的脑子真的一碰就碎。在洗净之后，宋书复将样本扔进另一支试管，轻轻晃了晃。柔劲打碎了样本，星辰一小管浊液。
　　紧接着，是宋书复随手带出的另一管组织液。他将之固定在一个铁架子上，然后远走几步，闭目蓄力。
　　辰风有些不明所以：“宋师兄，你这是……”
　　“展示一下炼尸马瘟的生命力。”宋书复睁开眼睛，道：“三百度的高温都不足以灭杀炼尸马瘟的活性。而即使是在高浓度的甲醛溶液之内浸泡许久，这些组织依旧能够分离出有活性的病原体——另外，这是最重要的……”
　　宋书复的掌心爆发出一团银光。旋即，银光归于稳定，在宋书复掌心化作一道光环。
　　这是天歌行。
　　辰风一愣。他没有想到，这位同门居然在天歌行上也有如此高的造诣。
　　与此同时……
　　“宋师兄，你展示自己的天歌行修为，是要……”
　　“看好了！”宋书复大喝一声，眼神之中，带着所剩不多的一点骄傲。
　　转瞬之间，银色光华化为七色，七色又归于紫色，俄尔，紫色也被化去，视觉已然捕捉不到这一道法力产生的影响，唯有灵识能够感知。
　　天歌无相剑气——基于紫外线的法术。


第十九章
　　天歌无相剑气是一种为“暗算”而开发出的神通。尽管剑气的波动很难掩盖，但是视觉上的“不可视”却也让它添上了一丝迷惑性。它可以运用远红外线到远紫外线的原理，以无形剑光斩人。
　　不过，当仙盟发现这世界上有许多物种的可见光频段和人族完全不一样后，就将这个法术的评价调低了许多，并且暗部三司内部极不推荐这一门法术。
　　但是，在其他时候，这一门法术还能产生用处的。
　　比如说消毒。
　　星舰法器，已经星舰上任何其他生物圈的物品，在进入另一个生物圈【包括但不限于神州后土的生物圈】时，都要经过这一门剑气的轰击。其中，星舰若是想进入大气层，更是需要暴露在无相剑气或类似法术之下，长达五个时辰。
　　而现在，宋书复显然也是想要利用这一门法术做一点什么。
　　一道无形无相的剑气斩出，掠过那一管溶液。
　　然后，收工。
　　“因为我能够买到的精度最高的紫外仪，所能区分的最小频段，也远不如我自己来控制，所以我就自己来完成这一步的——而且也快些。”宋书复说道：“这就是它最可怕的特性的——即使是紫外线照射，也很难杀死。”
　　辰风一愣。
　　不是因为错愕，而是因为……
　　这太眼熟了。
　　黄晶瘟毒，同样对紫外线具有极强的抗性……
　　紫外线灭活的原理，是激发自由基——也就是通过光线传递能量，使得生灵物质之中的共价键发生不均匀裂解，产生具有不成对电子的基团。
　　换言之，紫外线对具有共价键的物质损伤很大。而碳氢、碳氧等共价键，便是生灵体内最为常见的一类。
　　当然，由于结构的不同，不同的生灵源质对紫外线也具有不同的抗性。
　　但是，刻录血脉灵犀的物质——核酸，对紫外线却是异常敏感。
　　因此，紫外线致癌乃至引发生灵变异的事情，都不罕见。
　　天灵宫原以为，真正抵抗了紫外线的，是那黄晶瘟毒上附着的阿露儿仙力。但若是这种能力是黄晶病原体自带的呢？
　　比如生灵源质壳层结构特殊……
　　“我锁定了特意波段的紫外线，这一波段更容易被血脉根吸收。”宋书复说道：“按照常理来说，这个里面应该就没有任何具备活性的病原体了，但是！”
　　“它仍然能够致病。”
　　辰风惊诧万分。他几乎想要喊“不可能”了。
　　而宋书复已经出门，去带来实证生灵了。
　　三管液体被平缓的注入了三条昏睡的马体内。
　　而辰风则感觉自己的脑子好像是一团乱麻。
　　他看着宋书复，道：“宋师兄，这……你是怎么看的？”
　　“怎么看？还能怎么看。”宋书复晃了晃脑袋：“异常恐怖的病原体——当然，仅限于难杀和难找。对于修士，基本无害。”
　　“我是说……”辰风道：“您有没有分析，为什么会这样？”
　　“嗯，有过一些猜想。”宋书复拉了张凳子坐下，然后又扔了一张给辰风，示意他也坐下：“我怀疑，我找到了一种全新的病原体类型。”
　　话语有些颤抖。语气之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激动。
　　这必然是要名流史册的成就。
　　发现一种新的病原体类型！
　　就好像定义“病菌”、“病毒”那样！
　　辰风点点头。他再一次联想到黄晶。
　　如果说紫外线抗性是新型病原体固有结构自带的能力，那么……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它绝对不是寄生虫病，因为我的灵识找不出任何寄生虫或者寄生虫卵。”宋书复道：“或许某些妖虫可以产生瞒过修士灵识的卵，但是，那种寄生虫不可能对修士无害，更别说，连人都很难感染。”
　　辰风点头称是。
　　“然后，它不可能是一般意义上的瘟毒，因为瘟毒无法产生酶，没有办法完成绝大部分生存必须的生理活动——它必须寄生在活体之内，才能够生存下去。”宋书复伸出手指，弹了弹刚刚拿出来的标本罐：“而这一坨烂肉里面，不可能具有火星——哪怕是一个活着的细胞。所以，它必定是具有独立的酶系统，可以完成生理活动的。”
　　哪怕是休眠状态，具有活性的生灵也是会缓慢变化的——不然，那就是死亡了。
　　“但与此同时，它也不可能是瘟菌。因为瘟菌不可能抗下刚才的紫外线。”宋书复接着断言道：“除非有什么特别的细胞器，可以将血脉本貌【染色体】那么大的结构包裹起来，而且还得足够厚实。不然的话，但凡有一点缝隙，紫外线就可以长驱直入了。”
　　“甚至于说，一些特定瘟菌的内生孢子都不可能。”
　　内生孢子，又称芽孢，是部分细菌在恶劣条件在，于细胞内部自发形成的休眠体。芽孢比起细胞本身，含水量更低，并且胞膜更多更厚，且更加致密。
　　“但是呢，瘟毒无法自发完成任何生理活动，瘟菌又过于庞大，不可能护住自己，那么，这种病原体，必定是小于瘟菌，而大于瘟毒。与此同时，它外层有较厚的生灵源质壳层，可以抵抗紫外线。”
　　辰风沉吟：“您是说……李次体【立克次体。按照某种对应法，在这个世界，它是被一个姓李的人士发现并命名的】或者衣原体？不对，这两种病原体只是小于瘟菌而大于瘟毒，却不足以抵御紫外线。”
　　李次体和衣原体，都是最近几百年才被开发出来的新型领域。只不过，这两个领域，可研究对象并没有瘟菌、瘟毒那么多。其中，李次体的命名，是为了表彰一位姓李的瘟神林修士在研究过程之中的牺牲。
　　这两种病原体都不具备“细菌”所有的属性。它们有完整、独立的胞膜，有独立的酶系统，独立的遗传物质，但是惟独缺乏合成高能物质的酶。这使得它们必须寄生在细胞之内才能繁殖。但相对的，如果获取的高能物质稀少，它们也有休眠的可能——但也只是比病毒更能抗罢了。
　　绝对到不了“从标本上切一块依旧具有致病性”的地步。
　　宋书复抢过话头：“所以，新型啊！新型！绝对的，绝对是未知类型！”
　　“比瘟菌小、比瘟毒大……吗？”辰风反复重复这一句话，然后问道：“师兄可有用滤网或滤膜验证一下这瘟毒的尺寸？”
　　宋书复脸色一沉，道：“哼……用是用过，但是我搞不到更细的滤膜，所以只能证明……在所有细胞都被过滤之后，炼尸马瘟的病原体依旧可以存在于溶液之内。”
　　辰风恍然。
　　前不久在天灵宫晕倒的那位师兄，确实是非凡之人。
　　那种通过不断调整滤网疏密程度、从而不断逼近某个极小物体体积边界的手法，虽然仙院学生也想得出来，但一般修士还真用不了。这需要多少种不同规则的滤网？如果这些都要定制的话，那又需要耗费多少工夫？
　　更别说，极细滤网或滤膜，本身就已经非常昂贵了。
　　对于宋书复这样处处受限的修士来说，用滤膜确定那炼尸马瘟病原体体积的上界就已经是极限了。
　　修为与经费同时限制着一个修士的研究能力。
　　思及此处，另一个数据再次浮现在辰风眼前。
　　黄晶病原体最小截面直径，十纳米。
　　十纳米，这已经远远小于一般瘟毒了，根本不可能是“大于瘟毒小于瘟菌”的病原体。
　　炼尸马瘟和黄晶，真的有相似的构造吗？
　　还是说……
　　宋书复继续说道：“我前些年的时候，也因为炼尸马瘟保护层对紫外线有意外的抵抗力的事情，从归一盟光华殿申请了一笔经费——只是光华殿对这兴趣不大。对他们来说，抵御有害电磁辐射的法术，要多少有多少。如果不是这个瘟毒有可能提取出前所未有的结构、蕴含未知原理，或许我连那一笔经费都拿不到。也正是因为这一次申请吧，我从光华殿得到了一批好一点的仪器，另外天歌行也是通过请教那边的修士练起来的。”
　　“只可惜，一直到经费花完了都没有研究出成果，所以光华殿也就没有追加第二笔经费了。”
　　宋书复的语气之中不无遗憾。
　　这也难怪。神州人族所掌控的资源再如何丰厚，总量也是有限的。这必定只能在重点方面加大投入。
　　而宋书复所提供的“有可能”，对于光华殿来说，是在不值得投入，能拉来一笔经费，就已经是极限了。
　　但是……
　　真的是这样吗？
　　——黄晶病原体最小截面直径，十纳米。
　　这样小的尺度之下，真的能够形成足以抵御紫外线的结构吗？
　　还是说，黄晶瘟癀，和炼尸马瘟，根本就不是同一种存在？
　　辰风道：“宋师兄，是否有已经公开的实证记录？”
　　“嗯，有是有的。”宋书复盯着辰风，道：“但是话说回来，你们的项目，又有多少经费？我知道，涉密的项目，一般都很……有钱，对吧？”


第二十章
　　“哦？还有此事？”
　　当天晚上，天灵宫似乎突然加班。天灵岭的修士们虽然已经习惯了连轴转，但是却依旧手忙脚乱了起来。
　　至少叶溯奇在接辰风灵讯的时候，没有显出幻身，只是传达了声音。
　　听完辰风的报告之后，他说道：“没想到啊，神州后土，居然还有如此瘟癀……按照你的说法，真的和黄晶很像啊。真想不到。”
　　这倒也不怪叶溯奇。实际上，和无灵气宇宙的地球相比，神州修士在研究瘟毒上的热情是远不如另一个宇宙的同行的。
　　因为“利益”。
　　对于地球人来说，“疾病”就是健康的大敌，并且这种毫无智慧的小生灵在传染的时候是部分高低贵贱的，乞丐会生病，一国元首同样会。因此，整个社会对于疾病的研究，都有一种迫切的需求。
　　另外，对疾病的研究，往往也就意味着“疫苗”和“药”——而这两者，便等同于财富。
　　开金矿都没有这个赚钱。
　　常见病的药物，几乎就是人们的常备品，而罕见病的药物，也往往有政府补贴。流行病的疫苗，更是发财的机会。
　　但是，神州完全不一样。
　　从“抵抗力”的角度来看，修士和凡人完全不像是一个物种。而且，修士给人看病，还有“强健体魄提高非特异性免疫力”与“法术吊命直至患者自身产生抗体”这两种万金油一般的法门。就算是如不动法王那样的绝症，都可以靠修炼自行治愈。
　　修士们研究瘟癀的初衷，其实只是为了开发瘟癀法术。
　　这个世界，真的就是“生化武器”推动疾病学的研究。
　　这个世界的疾病学思路，和无灵气宇宙的地球，可是完全不一样的。
　　在地球，尚且存在“已经被成功分离出来、但是却不知道能够导致什么疾病的病原体”，以及“尚未被分离出病原体的疾病”。
　　更何况是这个神州。
　　就算在今法修之中，那也是“有研究价值”的疾病，才会被仔细开发出来。
　　如宋书复这样在无人关注的领域里奋斗的修士，终究是少数。
　　“嗯？嗯，我知道了。我这个小组分配的经费还有结余，我可以拨一部分给你，由你出面，支援宋书复的研究——当然，要签订正式协议的。另外……哦，哦，相关材料你自己到天灵宫来拿就好了。嗯，嗯……嗯？滤膜？那个……我们确实订了少量的十纳米左右的滤网，但那是用来验证黄晶病原体的。如果重新用作逼近另一种瘟癀的下界，未必管用。而且炼尸马瘟的病原体和黄静病原体终究不是一种啊。万一炼尸马瘟的横截面直径下限是十一或者十二纳米呢？”
　　辰风低声说道：“但是我觉得，确实应该这样确认一下。”
　　“行……我了解了。我会跟师叔申请一下的。但是不要太做指望了。就算成功了，你也得等一会。”
　　辰风道：“我了解。”
　　“但是，首先，你必须得看到那三匹马发病！亲眼！明白吗？”
　　辰风点头道：“是的。”
　　“嗯……意外收获啊。”叶溯奇嘟囔：“想不到还真能找到相似的种类。”
　　切断通讯后，辰风坐在艾轻兰身边，摇了摇头，低声说道：“看起来，这应该算是做出了贡献吧？不过……我就不知道宋师兄这样的人，是否真的适合卷进这样大的项目啊？”
　　昏睡中的艾轻兰表情恬静，但是嘴角边缘，似乎有笑意。
　　第二日，辰风先是去了一趟天灵宫，取了一些必须的材料，然后在前往瘟神林。
　　此时，瘟神林周围那一圈林子郁郁葱葱。虽无鸟鸣虫唱，但寂静之中，亦有博大生机。
　　辰风这才迟钝的意识到，已经是春天了。
　　“不知不觉都过了这么久了啊。”辰风的鼻尖缠绕着那林子浓烈的气味。
　　很快，他便来到了宋书复的小实证部。
　　宋书复刚刚吃过早餐，粥碗就随意的扔在桌子下方。他见辰风来了，只是僵硬的点了点头，然后继续翻阅资料。
　　辰风将手中的材料放在宋书复的桌子上，道：“宋师兄，这就是我昨日跟你说过的东西了。”
　　说这话的时候，辰风多少有些心虚。他清楚，这份协议有些过于严苛了。
　　但宋书复只是扫了几眼，点了点头：“哦，原来如此，不愧是涉密项目，条件还不错。”
　　说罢，就刷刷签下自己的名字，准备起心魔誓。
　　辰风急忙拉住他：“宋师兄，你确定不再看看？”
　　“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宋书复盯着辰风，道：“对我来说，研究成功了就好。不管它是怎么成功的，只要成功了，我就可以解脱了，就可以正常的求道了。有什么不方便的？”
　　辰风心中生出一股敬意，道：“我明白了。”
　　协议完成之后，宋书复就通过仙籍珮查看自己实证部的帐头。果然，里面已经无声无息的多了一笔经费。
　　“嗯，还行。”宋书复点了点头。
　　辰风道：“师兄，你还有什么需要吗？”
　　“嗯……对了，你知道仙道焚书纲吗？”
　　……
　　一刻钟之后，辰风领着宋书复，进入了瘟神林的核心部分。
　　宋书复似乎是第一次来这里。对这里的摆设也是很好奇。但他嘴上依旧刻薄，道“不愧是涉密项目，排场也奢靡，看不出来，师弟你居然是个什么大人物——我这支派的这地方，居然还是阳神阁的你领我过来的。”
　　辰风道：“师兄说笑了……”
　　宋书复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说了。
　　自从灵凰岛彻底覆灭之后，仙盟对于神州古法的限制也稍稍放开了些——毕竟也不怎么需要装作“古法危险”了。
　　尽管除去极少数个例外，修炼正统元婴法仍旧是违律的行为，但是古法法术资料还是允许查阅的。
　　当然，仍旧是有限制的。
　　宋书复就有这方面的需求。前些年灵凰岛覆灭的时候，他就申请去查阅瘟癀科相关的古法文献，便上交了申请。
　　然后……现在还没批下来。
　　但对于辰风来说，这反而不是问题。
　　仙道焚书纲的权限远远低于龙族、妖族、化形法、暗部这些。
　　征夷令就可以保证辰风在这种密级的区域畅行无阻。
　　而宋书复的目标，便是仙道焚书纲。前些年灵凰岛破灭的时候，仙道焚书纲的许多碎片，都成为了重要的战利品。王崎手上的好东西太多，无论是古法正传，还是更强的今法前沿技术，甚至是龙族法门都有，便也没有将之握在手中。
　　仙盟将其中的资料复制下来之后，元典自然是当做文物收藏。
　　而其中数据，就按照今法的分类标准，重新分配。
　　仙道焚书纲是万年之前圣婴教破山伐庙、扫灭万千旁门左道之后所留下的东西——对于圣婴教来说，这是“面子工程”，也是镇压仙道万载的愿望之体现，所以收录的古法法门，便是有史以来最全的。
　　而宋书复的目标，则是有关于炼尸马瘟的瘟癀咒法。
　　据他所说，羌狄那边幸存的巫祝有传说，说当初有人开发过炼尸马瘟的巫咒——只不过威能不大，练气期都不一定稀罕，最多只能在两军交战的时候尝试暗害对方的马。
　　这一门咒术本来就鸡肋，会的人不多，万年的时间，早就失传了。
　　而现在唯一有希望记载它的，就是仙道焚书纲。
　　对于宋书复来说，这一道法术，可以帮助他进一步确定炼尸马瘟的病理学特性。
　　绝大多数瘟癀咒法，都不涉及病原体，只是模拟病原体破坏人内气平衡的手段。但是近代的瘟癀法术研究发现，这种法术只需要经过一定的算法转化，就有很大概率得到与病原体相关的法术。
　　掌握这一道法术，对宋书复的研究就有很多帮助。
　　到了资料室，宋书复就迫不及待的坐到蒲团上，全副精神沉入幻境之中。
　　辰风并不熟悉瘟癀一类的法术，对于巫祝这种介于仙道与神道之间的原始修炼路线也没有了解，所以没有添乱。
　　他也有计划。既然自己这些日子都需要和宋书复合作，那么多少得补充一下这方面的知识。
　　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好像受到意料之外的敌意。
　　有许多瘟神林的修士，都盯着他，窃窃私语。
　　有些话，根本就没有避着他的意思，只是做出“窃窃私语”的样子。但修士的感知能力却让辰风将那些话听得一清二楚。
　　这个区域虽然不是只有暗部才能来，但是来的人多是暗部。
　　既然是暗部成员，那天灵宫就不是秘密了。
　　——看起来……这是到了人家地盘了。
　　辰风摇摇头，走向另一个藏书室，然后按照之前宋书复列出的数目，抽搐了一本。
　　才翻了几页，辰风就不由自主的想到了天灵宫正在做的实证。
　　界面半径，十纳米。
　　这个数据就好像一个魔咒一样。
　　与此同时，第三元狱，薛不凡目的了一个元族的死亡。


第二十一章
　　元族幼体阿贵穆走了，走得相当痛苦。
　　黄晶瘟毒已经侵蚀到了他的全身。最开始只是中枢神经，但是到后来，就连脊椎、运动神经和植物性神经都受到了影响。
　　这个可怜的家伙最开始的时候，只是眼中的神光越来越微弱，记忆不断的丢失。
　　再然后，就是严重的腰背疼痛，开始不能弯腰。尾巴也难以摆动。每一次动弹，都伴随着巨大的疼痛。在这一阶段，手脚就已经无力了。
　　它的修为也开始丢失，从筑基期，一直到练气期，最后直到全部法力都消失殆尽。另一种它无法控制的异力氤氲在他体内。
　　那些力量，全部都成为了黄晶病原体的力量。
　　运动神经与植物性神经。此时。这可怜的家伙反而开始解脱了——他已经完全感受不到疼痛，甚至也没有自我。
　　魂魄消散，大脑晶体化。
　　伴随而来的，则是器官的全面衰竭。
　　到这一步，就算是命之炎也只能勉强吊命了。
　　冯叶才和薛不凡几乎是在消耗自己的修为给这个小东西吊命——甚至很难说是吊命了。
　　在薛不凡看来，这更像是保持一具尸体部分组织的细胞活性。
　　它的神经已经全灭了。
　　而在这个阶段，肉身也失去了消化与吸收的本能。莫说是吃东西，就算直接注射也无济于事——某个功能类似于胰脏的器官已经停摆，手性没有问题的单糖，也不可能在内体变成糖元，被细胞吸收。
　　数个月的时间，天择神君领导的远征队也只是经过一番研究，最后合成出元族细胞能够直接吸收的物质方法，然后冯叶才和薛不凡就现场合成，分多次拍入这个家伙的肌肉。这样才勉强维持住它的性命。
　　但阿贵穆的体重却依旧暴跌下来。整个人就只剩骨架、皱巴巴的皮肤，以及一身破碎的尖刺。
　　仔细一模，甚至能够感觉到这个家伙那橡胶质地皮肤下面尖锐而细密的小刺。
　　那就是神经末梢被黄晶病毒彻底浸染之后的产物。
　　过度感染——一种正常情况下永远不会发生的现象。
　　纯粹是折磨而已。
　　他们也为此收获了足量的病理学分析报告。
　　而那些几乎扎出体表的晶体化神经，也顺理成章的成为了他们的收获。
　　没有被仙人级数法术改造过的黄晶病原体产生的病理学样本。
　　这就是足以让神州疯狂的东西。
　　经历了数个月的时光，他们终于拿到了。
　　但薛不凡却心情沉重。
　　今天，就是阿贵穆死亡的日子。
　　蚩昆里尾巴蜷缩起来，伏在阿贵穆身前，脊椎弓起，呼吸口打开，牙齿咬死。
　　冯叶才饶有兴致的记录了这一幕。
　　“看上去，这应该就是元族‘悲伤’的表情了吧？”
　　海神类解析人族表情语言的思路，同样被人族用来快速熟悉其他族裔的表情语言——甚至还有专门的路秩。
　　薛不凡却觉得心情沉重，摇了摇头。
　　“怎么？担心周围的元族一拥而上，将我们两个撕了？”冯叶才用胳膊肘戳了戳他。
　　今天是阿贵穆离开的日子。数日之前，冯叶才就预言了这一点——当然，他不过是随便选了个日子，停掉了命之炎的供应而已。
　　但这些元族，却好像完全遗忘了关于死亡标准的问题。
　　在蚩昆里看来，这却正是龙奴“神医”的证据。
　　原本，他的儿子只能活几日的，而在这两位龙奴神医手上，这个小子居然多活了好几个月。而这些日子里，这两个龙奴，居然还燃烧自己的修为，去为他的儿子续命。
　　这些都是实实在在的，可以感知到的。
　　而且，他们预言自己的儿子什么时候死，自己的儿子就在什么时候死了。
　　元族已经丢失了关于“技术”的力量，却依旧保有对“技术”的印象。
　　两位龙奴的姿态，很让他感动。而他们的医术，蚩昆里也是真心敬佩的。
　　所以，他就请来了自己为数不多的盟友——另外两个被放逐者，与自己分享儿子留下的最后遗物。
　　而冯叶才则忠实的记录着这一切。
　　他就好像是三四十年前那种典型的征天使——仙盟刚刚摆脱了对其他星球古法修士的极端敌视，但又对元婴法修士缺乏任何同理心的时代。
　　谁都知道，在猴子的表情语言之中，“咧嘴微笑”是下位者对上位者的表情，是弱者恐惧与屈辱的体现。但是，研究猴子的动物学家，却不会因为对猴子微笑而感到屈辱——哪怕他明白，在猴子的语境里，这等同于下跪。
　　吃着五块钱盒饭的研究员，也不会因为自己养的先天免疫缺陷耗子吃上千块的无菌饲料而感到愤愤不平。
　　研究人员是不吝啬于讨好实验动物的——只要实验要求动物保持良好心情与健康体魄。
　　冯叶才就是这种不吝啬对猴子微笑的人。
　　即使在他算器记录范围之内，几个身材高大的元族已经将一具瘦小的身体切开，然后仔细的剔除黄色晶体，将肉放进嘴里。
　　仪式最开始是饮血。蚩昆里仰天长啸，声音之中浸染着悲痛。他一口咬在儿子尸体的动脉之上，慢慢饮尽血液。
　　然后，切开身体。
　　丹田、心脏、大脑，这三个部分理应由这孩子的父亲继承。
　　之后，才轮得到另外两人。
　　三人茹毛饮血一般，吃尽了这一具小小的身体。
　　薛不凡有些想吐。他道：“我们差不多应该回去了？已经无事了。”
　　“谁说的。”冯叶才朝那边努努嘴：“还有三份病理学报告要写。”
　　“你……”薛不凡脸上出现一丝挣扎。最终，他还是坐下：“你打算怎么做？不怕败露？”
　　“怕个屁。”冯叶才笑了：“就当是冒一点点险吧。”
　　薛不凡叹了口气：“你要知道，敢于冒险的生灵，这一身血脉往往是传不下去的。”
　　“哦？”冯叶才点了点头：“确实，一转眼，我们都走到这里来了——我们的血脉可没有做好让我们走到第三元狱的准备。它们是为了应对神州后土的环境而存在的。”
　　他顿了顿，道：“我们早就已经超过了自己的血脉了——既然如此，那就再走远一点吧？”
　　“具体一点？怎么做？”
　　“很简单。”冯叶才说道：“首先得拖。”
　　“拖？”
　　“是的。”冯叶才分析道：“按照最开始的说法，那个小子应该只能活几天。但是我们却用命之炎无差别的壮大生机为他延续了这么久的性命。按理说，患者和病原体的生机，应该是被一体壮大的。换言之，这种手段之下，人越强，病也越厉害，根本不可能续命续这么久。”
　　“所以，我可以断定，命之炎对这个病原体的作用非常之小。”
　　“这不合道啊。”薛不凡皱眉。
　　命之炎乃是天演图录这一门特异的功法，在领悟了“负熵”之本质后，意外与创圣力量残响呼应而诞生的神通。如果没有刻意引导的话，这一门神通，就应该对所有生灵一视同仁。
　　“但是，它就是发生了。”冯叶才两手一摊，然后合掌一拍：“另外，你有没有注意到，病情越是严重，那个小子的身体就垮得越快？开始的时候，你我都可以轻松为他延续生机，但到了后来，我们甚至都得燃烧修为了。”
　　薛不凡点点头：“确实……但这是正常现象吧？衰竭、死亡，本就是一个滑坡一样的过程，越到后面，就越是势不可挡。”
　　“不，我觉得这个衰竭的速度不正常。另外就是修为丢失的速度。”冯叶才道：“所以，我有一个猜想——元族的非特异性免疫机能，实际上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抑制黄晶病原体的活性的。或许存在一个阈值，只要过了这个阈值，就有可能不被传染。我们需要等待，等候黄晶病原体发作。”
　　薛不凡瞪大眼睛：“你疯了？按照深谷元族提供的少量数据，黄晶瘟疫的潜伏期可是以年计算的！”
　　“所以，这是一个长期的任务啊，兄弟。”冯叶才说道：“但是，我还是有两个想法。首先，这三个元族，修为相近，也是在同时吃下了同一个病患的组织。他们就是很好的实证组和对照组。我们可以对其中一个人加持命之炎，长时间强健他的体魄，看看他是否能够因此抵御黄晶瘟疫。”
　　“不可能的。”薛不凡摇头：“我们不知道摄取量的阈值所在。如果他们这一次摄入量已经比那个元族免疫系统的阈值高了几个数量级，那么我们再怎么加持他们的体魄也没有用。至于延缓发病时间……我们一不知道潜伏期平均长度，二也不知道潜伏期极差与方差，对个体进行研究，没有意义。”
　　“嗯，所以我说，这是一个长期的过程。”冯叶才点了点头：“元族很多，元族的病患也很多。”
　　“你……”薛不凡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这个时候，蚩昆里走了过来。他嘴角还带着一丝血迹，面容悲伤，却肃穆的对两人说道：“两位，你们出色的完成了自己的工作。我认为，我应当给予你们赏赐。你们认为，你们需要什么？”


第二十二章
　　元族确实是脑子有问题，在全宇宙排斥血统论的大环境下搞种姓制度，但这多半是他们自己文化所导致的——当然，也有可能是当年元族共主脑子发昏。
　　不过，这个有可能脑子发昏的家伙，已经连带自己的母星，被另一个暴君拍成尘埃了，所以事实究竟怎样，恐怕谁也不知道了。
　　这并不意味着元族是全是脑残——只是在源龙星生灵看来，他们的逻辑很奇怪而已。
　　仅此而已。
　　一些基本的认知他们还是具备的。受了他人的好处，就应该给予他人好处——哪怕双方地位不对等。这种地位上的不对等，或许会导致“感谢的程度”有所增加或减少，但是至少这个事实是不会变的。
　　在元族看来，薛不凡和冯叶才，就是在燃烧自己的修为，为一个高贵的元族续命。
　　哪怕毫无希望，他们也没有任何意见。
　　——龙族麾下，竟有如此忠诚的奴族吗？
　　这是元族人共同的感叹。
　　薛不凡再次勉强自己绷出一副嘲讽的笑容。其实，再怎么刻薄的人，也不至于一天到晚都是这个表情。但奈何在元族眼中，这个笑容已经被理解为“悲悯”了。
　　所以他交流的时候，就的挂出这幅表情，博取蚩昆里的好感。
　　“尊敬的蚩昆里大人，我等不敢奢求赏赐，毕竟，我们并没有挽救您子嗣的性命。”
　　听到冯叶才的推辞之言，蚩昆里不耐烦的甩了甩尾巴：“我说了，你做得已经很好了。我的儿子，多出了这么的生命，已经很了不起了。”这个元族汉子顿了一下，仰天长叹：“或许有朝一日，我也需要你们来服侍我了……”
　　“那么，我有一个请求。”冯叶才道：“请将贵公子修习过的功法传授给我们吧！”
　　蚩昆里神色一变，似乎起了疑心：“你要这个干什么？你是源龙星之民，不适合修习我族的入门心法——就算成就元婴，可以重铸根基，那也终归是要花费许多功夫。”
　　冯叶才保持这自己脸上嘲讽的笑容——这下，却是有几分真心实意了。他说道：“我想要拯救更多的元族。您也看到了，黄晶的诅咒，与元族功法息息相关，贵公子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一直在丢失修为——我希望能够了解这个现象，然后好救治更多的元族。”
　　蚩昆里一时语塞。他顿了一下，道：“这……如果有功法，你真的可以……不，但是……”
　　他似乎陷入了一种矛盾之中。
　　同类相食的血咒，有可能已经进入了他的肉身。最多十年，最少数月，他也要走上自己儿子的老路。
　　除了极少数幸运儿之外，没有人能够逃过这样的劫数。
　　但是，若是任由这尸身之中的灵力散落天地，那他们就连一点积累力量的途径都没有了。
　　在执行葬礼之前，他就有觉悟。
　　但是……
　　如果有这么一个机会的话……
　　不，不行！
　　功法是一切的根本，如果自己泄露了自己的功法，然后又被自己的同族知晓了，那这就有可能成为自己的死因！
　　但是！
　　这些龙奴之中的神医，可是有可能解除这个诅咒的。
　　如果这也可行的话，那……
　　天人交战之后，蚩昆里取出两块几乎没有什么灵性的玉石，抵在自己额头上。
　　然后，光华一放。
　　蚩昆里郑重的将两块石头交到冯叶才手上，道：“这便是阿贵穆的修法……还有我修法从练气到筑基的部分。就交给你们了。”
　　天眷遗族的功法确实不凡，但元族传承已经被扭曲过一次，现有的功法未必是最好的。而就算是最强功法，仅仅到筑基阶段也不能干什么。一般的遗族眷从都不会稀罕这种东西。
　　但人族真的是个例外。
　　对他们来说，功法本身反而是次要的，他们想要的，是元族功法之中的设计思路、原理等等。
　　元族自己可能已经完全遗忘了这些，也有可能从一开始就是依靠技术黑箱在操控自身的力量。但人族永远不会遗忘如何解析功法。
　　冯叶才慌忙伏在地上，道：“感谢！”
　　薛不凡多少有些不适应，因此就装作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摆弄自己这几天一直在摆弄的仪器。他冷眼看着冯叶才，心中只觉得别扭。
　　冯叶才无疑是一个好人的。他对自己人，绝对称得上肝胆相照。但是，他对元族的所作所为，却是薛不凡所不敢认同的。
　　薛不凡同样对元族没有任何好感，但是……但是……
　　——或许，这就是最标准的征天使吧？
　　不吝啬对猴子露齿而笑的人。
　　在天灵岭诸多支脉中，古灵崖与集茵谷是与暗部联系最为紧密的区域。研究异星生灵，便是对演化之道的巨大补充，而不管是什么生灵，在都存在分子尺度【或更微观尺度】的血脉灵犀。【至少土之民与风之民必然是这样的】
　　薛不凡也觉得，自己日后的出路，肯定就是加入暗部，成为一名征天司，在天外记录种种生灵，研究他们的演化，以证天演大道。
　　但是这一刻，他却有些迷惘了。
　　他很清楚，冯叶才的表现才算是良好的。
　　那么……自己真的适合成为征天使吗？
　　这种疑惑缠绕在薛不凡的心头，无法释怀。
　　而另一边，冯叶才便已经与蚩昆里谈妥了。剩下的数日里，他们将持续跟着蚩昆里。而另外两人，也会由他们申请，加派几个掌握了命之炎的人族修士过来。
　　此时，葬礼已经到了最后。
　　地面上，包括颅骨在内的少许骨架，以及散落一地的黄色晶蔟。元族汉子轻轻拾起了颅骨，下面，是一个完整的晶化大脑。
　　与阿露儿所在的第一元狱不同，第三元狱的元族，多少注意到了，这个东西不能吃。
　　吃同类血肉，不过是九死一生，而吃下这个，就是十死无生。
　　蚩昆里举起那个小小的头盖骨，无声无息的放在自己头顶。好一会之后，才将头盖骨反过来，将晶体化的大脑放进去。
　　然后，一点点的将地上的晶蔟收拾起来，装入头盖骨之中。
　　整个过程异常轻盈，好像是在哭泣。
　　“居然也是有亲情的啊……”薛不凡低语。
　　冯叶才很诧异的看了薛不凡一眼：“你居然现在才来感叹这一点？你忘了吗？最先与我族接触的元族个体，就是一个因为自己父亲死亡而杀光整个星球的雌性。或许对于这些以来血脉、宗族、种姓的生灵来说，亲情会比我们人族更加浓烈呢。”
　　“你觉得他们不值得同情吗？”
　　“或许？蛮可怜的。”冯叶才道：“但如果不是他们自己灭了这儿的生灵圈层，好好培养妖类文明，早八十万年打爆龙皇封印了吧？你看看，他们都快整出一整个星球的无菌带了。”
　　薛不凡没有说话。他确实没想到，在没有仙人采食的情况下，一个仙道文明，竟然能将自己的母星采伐成这个德行。
　　“灵慧确实是演化之中诞生的最强的能力，无论是尖牙、利爪还是毒液，都不可能强过灵慧。但是，灵慧也是最容易让我们自灭的演化——无论是那些元族，还是我们，都承担着这种危险呐！”冯叶才笑道：“他们具有灵慧，仅此而已。”
　　“接下来，我们的目标，就是等待上面派人过来，带走这一份样本以及真意传承。你也过来，先自己学一学。”
　　……
　　在往后的日子里，辰风除了在瘟神林翻阅资料之外，就只去了几趟天灵宫。
　　他毕竟是参与黄晶病原体的项目的，所以最新进展开始需要跟进的。
　　第三元狱方面，又传回了新的病理学报告。
　　以及……未经法术修改的黄晶病原体。
　　又是新的一轮极限生存测试。
　　在这一轮实证之下，黄晶病原体依旧体现出了可怕的生存能力。
　　完全抵御无氧、富氧环境，对酸碱也有极强抗性。强磁场、高能辐射抗性的确随着耦合灵力质量的下降而有所降低。
　　但是，惟独对紫外线的抗性，降低幅度并不大——在其他几项测试数据的对比之下，这个异常的降幅可以说是非常明显了。
　　这个结果，就然辰风眼皮一跳。
　　对紫外线具有难以解释的高抗性……
　　这和炼尸马瘟所表现出的抗性，真的一模一样。
　　但是，元族母星生物圈的生灵——包括劳德虫族、第三元狱的生灵——都不具备这样异常的抗性。
　　由于余烬现象消灭了地磁场、臭氧层又早已消耗殆尽的关系，劳德星环境更加恶劣，因此劳德虫族的甲壳能够屏蔽一定比例的紫外线，另外他体内也有祥光的抗紫外线机制。但若是他们的细胞直接暴露在强紫外线下，也很容易死亡。
　　而绝不会有黄晶病毒这样的异常抗性。
　　“该死啊，才十纳米而已。”叶溯奇愤愤不平的道：“十纳米的最小横截面直径……这样小的尺度之下，到底是怎样的生灵源质壳层，才能护住易受紫外线影响的核酸？”
　　而这个瞬间，一个诡异的想法无声无息的从辰风脑海之中冒出。
　　——难道……黄晶病原体……根本就没有核酸？


第二十三章
　　——难道……黄晶病原体……根本就没有核酸？
　　这个念头一经生出，就如同燎原火一般，灼烧辰风的精神。
　　十纳米的最小横截面直径导致很多事情无法解释。
　　比如，这么细的空间，哪怕它再长，核酸也无法完成折叠。
　　但是，若是它没有核酸的话……
　　它的血脉，不是核酸类物质所构成的话……
　　没错，没错，神州很早就做好了准备，在知晓仙路存在的时候，就有理论假设，说并非所有的血脉灵犀都是记录在核酸系统之上。
　　但是，迄今为止，所有的碳基生灵之中，尚没有发现超过这个范围的生灵。
　　所有碳基生灵的血脉都是记录在核酸类物质之上的。
　　原因很简单，刻录血脉灵犀的遗传物质，必须是稳定的，不容易发生物性变化，但又不能过于稳定，导致“演化”无法发生。与此同时，这种物质还需要能够自我复制。
　　确实，理论上可以存在由糖类、脂类或是生灵源质承载血脉灵犀的系统，这也是一种选择。
　　但是，这些物质，要么是不够稳定，要么是太过稳定，要么是无法形成复杂系统，要么是系统太过复杂。
　　在演化之中，这些系统与核酸相比，不会存在什么优势。
　　早在以糖类物质为血脉根须的人开始演化之前，它们的祖先便被当今人族的祖先——某种以核酸为根基的原始细菌所消灭了。
　　这也是“化形法”具有广阔应用范围的原因。这个修法的根基之一，便是这种有用四个价键的碳原子所能提供的结构，便是基于这个系统的折叠方式。
　　元族和劳德虫族都是碳基生灵，和人族、龙族这些神州后土诞生的生灵一样，他们的血脉根须，也是核酸类物质。
　　黄晶病原体，还有炼尸马瘟，分别发源自元族母星和神州后土。
　　一个星球太小了，容不下两套完全不同的血脉系统。
　　它甚至只能容纳同一手性的生灵源质。
　　这便是所谓的“趋同演化”了。
　　蜂鸟与飞蛾的翅膀，鱼和海豹的尾鳍。不具有亲缘关系的生灵，亦是有可能因为相同的外部环境而产生相似的外型。
　　底层的物理规律，便是决定了在绝大多数情况之下，这一套血脉系统更有优势。因此，更广泛的趋同演化，便发生在不同星球不同天地的碳基生灵身上。
　　不应该有这种生物的。
　　辰风就带着这样沉重的想法，回到了地面。
　　而在天灵宫，“兼修元族功法”便已经成为了新一轮的尝试。
　　他们想要尝试用法术去控制黄晶病原体。
　　阿露儿的事迹便已经证明，元族功法和黄晶瘟疫之间存在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阿露儿自己就是通过元族传承，推演出自己的外道问圣之法，成就唯一异数。
　　或许，他们也可以尝试解析元族功法。
　　再不济，也可以靠着对元族功法的了解，逐渐破开黄晶病原体上阿露儿的残存力量。
　　只有辰风在怀抱着那个叛逆的念头，回到艾轻兰的病房。
　　“今天，我的想法多少有些大逆不道啊，兰姐。”辰风低声说道：“如果你师伯知道我这个想法，说不定就会立刻将我踢出实证部？哈哈……像我这种结丹期的修士，在现在的实证部真的混得异常艰难哟！”
　　——但是，如果没有核酸的话……
　　次日，他再一次前往宋书复的实证部。
　　书桌旁边的粥碗已经堆了一摞。看样子这位是打算好几天才清理一次。
　　几日不见，宋书复的黑眼圈就多了一大圈，整个人看上去死气沉沉的。辰风一惊，道：“怎么搞成这样了？我记得你前些日子说，你找到了你想要的巫咒吧？”
　　宋书复无言的点了点头。
　　实际上，想要在浩如烟海的古法法门之中，找出一门连名字都不知道、只有传说存世的巫咒，难度真的非常大。就算有目录和搜索引擎，也需要对“古法法门”有一个大的、整体上的了解，然后对你想要找的领域有一个较为细致的了解。
　　莫说今法修士，就算是博闻强记的古法修士，也未必做得到。
　　真要说的话，当今神州，似乎只有一个刚刚从万年之前复活的老古董能够达到这个要求——只是很可惜的是，绝大多数人对这位老古董的了解，都仅限于课本上“这位大乘期修士的死亡与圣婴教的崛起标志着‘圣婴教时代’的到来”这一点。
　　说真的，这位在戒指里睡了一万年的老头一点也不想要这种名声。
　　宋书复找了快一个月。皇天不负有心人，他确实是找到了三条符合传说的巫咒。
　　但是……
　　“失败了。”宋书复说道：“将巫咒修稿成‘与病原体交感的法术’后，无法感知到矮马体内的炼尸马瘟病原体。就好像他们真的没有被感染过一样。”
　　——十纳米。
　　——没有核酸。
　　一个数据与一个灵感同时出现。
　　但辰风思忖片刻之后，终究是将这个念头压下了。他还不能直接说出来。
　　炼尸马瘟也很有可能与黄晶瘟疫拥有完全不同的结构，只是症状相似。
　　尽管他们也有可能是“趋同”的产物，但是，只是“有可能”。
　　辰风低声道：“宋师兄，会不会是……炼尸马瘟的病原体，比你想象中要更小一些？”
　　针对不同病原体，这种“瘟癀咒”与“交感法”的转化都有许多区别。
　　宋书复苦笑：“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
　　“炼尸马瘟也有可能是瘟毒……”
　　——或者比这更小的东西。
　　“怎么可能！什么瘟毒能够扛过那种无相剑气？”
　　辰风尚未说完，宋书复就突然爆发了。他跳起来嘶吼道。
　　辰风立刻闭嘴。
　　半晌，宋书复按着自己的额头，低声说道：“对不住，是我心神失守，修为不足……”
　　“人之常情罢了。”辰风不以为意：“师兄，那下一步……”
　　“我会逐步调整法咒。另外，你们注入的经费，我也订购了新的仪器，另外也预约了归一盟修士，天演图录修为更高的那种。我会尝试使用更精密的光学观测，并且委托归一盟修士用更精密的频段测试。”
　　在这之后，无论是天灵宫还是宋书复，都陷入了某种奇怪的泥潭，频频失败。
　　宋书复的法咒前后更改了十余次，但是却从未感应到任何病原体。
　　而天灵宫内，所有尝试修炼元族功法的人族修士，都遭到了失败。
　　无一例外。
　　原因不明。
　　一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认为是元族功法太过高深所致。但是，当每一个行功路线都被解析的之后，这个说法就不同自破——毕竟是练气期到筑基期的心法，再复杂也不可能复杂到元神期修士都无法下手。
　　不然的话，元族自己怎么修炼？
　　但是，实际却显示，人族就是无法修炼元族的功法。
　　有人族修士尝试在自己的分身身上注入元族血细胞，或者干脆嵌合元族组织。修为高深的修士，则开始尝试用化形法化形成元族。
　　但元族修法之中，好像包含着某种来自两亿年之前的恶劣嘲讽。
　　——看吧，你们这些劣等种族，根本无法破解我们的文明成果！
　　包括化形成元族的手法，都没办法让人族成功修持元族修法。
　　哪怕只有练气部分。
　　这一点确实在仙盟上层引发了广泛的关注。龙族公布的化形法，就已经是天眷遗族之中顶尖的法门了——不然的话，龙皇陛下当初也没法将元族共主拍死。而龙皇陛下的修法尚且不会艰难到在练气期阶段就难倒元神修士，又更何况是元族修法？
　　不得已之下，功法破解的部分，就转交给万法门与归一盟的专业人士了。
　　最快得出结论的，是万法门那边。根据万法门的分析，这一篇功法，本质上就是普通的功法——除了结构上偏向炼体功法之外，并没有什么太过高明的地方。
　　和人族在宇宙收集到了其他元婴法练气部分相比，都没有什么太了不起的地方。
　　也没有任何加密的部分。
　　如果说存在某种“技术壁垒”，那么那个壁垒肯定不在功法上，而在元族自身身上。
　　无法解释。
　　由于有了龙族的一点“小帮助”，所以部分人族修士顺利掌握了元族的化形法。从生灵源质的尺度上看，这些人族应该就是彻彻底底的元族了。
　　但是，他们就是没办法顺利入门。
　　“我就知道不会这么顺利。”詹卧神在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骂骂咧咧了许久：“那群龙族一看就是来看笑话来了——他们早就知道单纯化形成元族不会对修炼元族功法有任何帮助！他们肯定知道！没安好心的……”
　　柯笠客最终制止了他，省得这张破嘴影响人族外交。
　　但是……
　　——没道理啊？
　　如果说元族的奥秘就在他们的血肉之上，那将元族血肉嵌合进自己身体的修士，总应该可以入门了吧？
　　或者说，元族的魂魄另有玄机？
　　随着太阳直射点越过赤道，靠近北回归线，空气开始燥热起来。
　　修士们的心情也稍稍有些急躁了。


第二十四章
　　失败。
　　失败。
　　失败失败失败失败失败。
　　到了盛夏，天灵宫内就只剩下失败的气息。哪怕是不惧炎热的修士，都觉得太阳有些焦躁了。
　　——哪怕怀有这种感觉的他们整个白昼基本都呆在天灵宫，见不到日照。
　　对于他们来说，这个夏天是真的耻辱。
　　征天使费尽心思得来的元族修法，竟全无用处。没有任何一人入了门。
　　而对于黄晶病原体的解析也陷入了停顿。
　　从第三元狱元族个体“阿贵穆”身上获取的黄晶病原体，确实与元族谪仙阿露儿所操控的黄静病原体属同一种病原体，在绝大多数项目的测试当中表现出了惊人的一致性。
　　但他们却已经完全无法进行解析了。
　　至于功法的解析过程……
　　也陷入了停顿。
　　因为，那真的只是一门行功路线比较奇怪的普通元婴法入门。修不出描述之中的法力，原因必定是在修行者身上。
　　“看起来，元族是将一切的成果都封在自己的血脉……不，是封在某种可遗传的特质之中了，而功法不过是解开这些成果的钥匙而已。”
　　得到这个结果之后，螺旋双尊在报告之中写到：“对于元族的普通修士来说，修炼的过程，不仅仅是‘制造灵力器官’取得长生的过程，也是解锁先祖封印在自己体内种种法度的过程。”
　　“这种思路，或许也可以作为人族普及仙道的一种手法，但需注意，这种技术似乎很容易引发血脉上的分歧，导致社稷动荡，沦落到以血脉区分贵贱的地步。”
　　“考虑到龙族的态度，这种转变对人族是祸非福。”
　　“另外，关于元族功法的研究，彻底宣告失败。”
　　“我们已经无法通过元族的功法，破除黄晶病原体上的‘迷雾’了。”
　　与此同时，天灵岭的另外一处一整部，一个无人关注的地点。
　　宋书复再一次失败了。
　　他根本没法通过从仙道焚书纲之中找到的巫咒感应到那些矮马体内的炼尸马瘟。
　　“难倒我真的搞错了吗？”宋书复喃喃低语：“为什么呢……”
　　他的实证部之中，是常备五十头病马，以及一倍以上的病羊。
　　炼尸马瘟原本是作用于北荒红马和北荒野马的，在北荒野马身上，炼尸马瘟的潜伏期超过了四百五十天，而经过人工选种的北荒红马则稍差，但也有四百天左右的潜伏期。这还只是平均数，如果运气不好，这种炼尸马瘟会一直潜伏数年。
　　而宋书复自立之后的第一个工作，就是重新选择实证生灵。
　　中原矮马是古时贵族用于赏玩的生灵。经过人工选育后，中原矮马身高不超过三尺【不足一米】，且寿命更短，只有北荒红马的四分之一。中原矮马的养殖难度、发育速度都更适合作为实证生灵。
　　并且，炼尸马瘟在中原矮马身上的潜伏期，就只有区区两百天。
　　这耗费了宋书复快十年的功夫。
　　但是，实证速度也快了一倍以上。
　　可饶是如此，一次两百天左右的实证周期，也着实太可怕了一些。
　　如果不是他寿元悠长的话，或许根本就不敢做这样的实证。
　　就算如此，他也要在仓鼠、小白鼠、兔子、猴子等其他几种生灵之中进行实证。
　　所以，宋书复现在的就是同时养着好几个批次的病马，处死一批就重新感染一批。
　　但现在，他在这些病马体内，感应不到病原体。
　　这肯定不是真的没有病原体。
　　那些病马的症状都异常明显的。
　　出问题的只有可能是他的法术了。
　　但是……问题到底出在哪里呢？
　　而在这一段时间里，辰风除了阅读天灵宫的研究报告之外，就一直在了解宋书复过去的研究。
　　——十纳米。
　　——没有核酸。
　　这两个年头时不时在他脑海之中闪现。他几乎怀疑自己要疯了。
　　没有任何炼心之法可以镇压这种求道者自内心而迸发的疑问——因为那便有可能是通往“真实”的道路。
　　哪怕对于个体来讲，“真实”凶狠残酷，不输天魔。
　　没有核酸，就能够解释许多现象了。
　　确实，十纳米的最小横截面直径，决定了黄晶病原体“生灵源质壳层”内不可能有供核酸折叠的空间。
　　但是，若是根本就没有折叠起来的核酸……甚至根本就没有核酸呢？
　　如果在这个区域内只有生灵源质这一种物质，并且这十纳米就是生灵源质折叠之后的样子呢？
　　这样子，那黄晶病原体、炼尸马瘟病原体那格外突出的紫外线抗性也可以理解了。
　　可是……
　　黄晶病原体姑且不论，炼尸马瘟的瘟毒无疑是出自于神州的，并且，它是借助马或者其他动物的肉身才能繁衍，因此它必定是神州这个生灵圈层的一份子。
　　很难想象，它是外源的东西。
　　而任何不以核酸为遗传物质的生灵——如果它们曾经存在过的话——那么它们肯定都因为“大数律”的存在，而由天道所注定的输给了人族的先祖，输给了当今世界所有生灵的先祖，输给了“最初的那个细胞”。
　　哪怕是如今已经成为“那个细胞”后代共生细胞器的线粒体、叶绿体，也同样使用核酸来遗传自己独立的血脉灵犀，与“那个细胞”的后代共存。
　　但是，炼尸马瘟，怎么就能成为“意外”呢？
　　而且，就算是这样……那它是如何复制自己的？通过什么途径？
　　为什么这个过程就一定要在特定生灵的体内完成？
　　还有……
　　这么小的体积，它到底有多原始？
　　这么原始的东西……这么低的复杂度，又是怎样成为生灵的？
　　——复杂度……对，复杂度！
　　如果“极地复杂度”这个想法成立的话，那“命之炎”对它效用极低甚至无效的事情也可以理解了。因为它已经接近了“生命的边界”，很难受到命之炎的加持！
　　但是，什么是生命？
　　生命是什么样的一种现象？
　　辰风陷入了沉思。而思考开始映射在他的功体之上。法力渐渐质变，某些东西开始瓦解。
　　他开始怀疑过去。
　　“喂！”
　　突然，一只手陡然拍在他的背脊之上。辰风骤然惊醒，发现宋书复正一脸疑惑的看着他。
　　“宋师兄？”
　　“你快走火入魔了！”宋书复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啊？新理论尚未确立的时候，就算对旧理论存在疑惑，也不要否定到自己功体身上，而是细微调整功体，做好准备！”
　　辰风陡然一惊，才发觉这几日自己似乎已经有些魔障。他低声说道：“对不住，师兄……我只是……”
　　只是什么呢？
　　人微言轻？
　　还是不敢说出自己的猜想？
　　“有什么说什么吧。”宋书复拉着辰风走出实证部，然后盛了两碗冰粥，一人一碗的吸溜着：“说吧。”
　　辰风沉默了片刻，道：“我怀疑……炼尸马瘟的瘟毒，其实……根本没有核酸。”
　　“噗。”宋书复难得笑喷：“没有核酸……亏你想得出来！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怎么可能？喂，老弟，你不会是从来就没有研究过现代的血脉遗传之道啊？还是说没研究过……瘟癀？啊？”
　　“不……”辰风打开算器，从宋书复自己所有的报告之中抽离了许多篇，分成两组，进行对比：“宋师兄，这是你公开的记录，你都还记得，对吧？”
　　“嗯，没错。”宋书复点了点头。
　　这都是他数十年心血点滴，他怎么可能不记得？
　　“那你看看好了。炼尸马瘟在接触生灵源质变性剂的时候，就立刻失去了致病性，对吧？”
　　宋书复点了点头：“没错，这是瘟毒同样具有的特征。对于大多数生灵源质变性剂来说，细胞膜稍稍有些难搞，但是让瘟毒的生灵源质壳层失活相对来说就简单很多了。”
　　生灵源质衣壳是瘟毒通过细胞膜的保证。失去这一层衣壳保护、直接暴露在外的核糖核酸，很容易就会被破坏。
　　而生灵源质变性剂的作用，一般就是通过物性变化，破坏生灵源质的二级或三级结构，改变生灵源质的性质。
　　瘟毒衣壳的生灵源质，性质一旦被改变，就很容易失去穿透细胞膜的能力。
　　“但是……”辰风又举起了另一组报告：“你看吧，面对破坏核酸类物质的紫外线，炼尸马瘟的病原体又有不可思议的抵抗力。除非将患马病理组织浸出液中所有生灵源质全部灭活，不然的话，紫外线基本无法杜绝炼尸马瘟传染。”
　　“嗯，所以我才怀疑这玩意有很厚的衣壳，并且这衣壳结构特殊，在强紫外线环境下，能够很好的保护核酸。”
　　“但是从演化的角度来说，这个功能很不合理！”辰风道：“神州后土元磁丰沛，九天罡风层厚重，无需抵御强紫外线，这种浪费大量生灵元珠构筑衣壳的形状，很明显不能在竞争之中带来任何优势！相反，这是一个劣势！”


第二十五章
　　“从逻辑上来说，这里应该‘炼尸马瘟的病原体根本不存在核酸’！”
　　这句话一出口，辰风的心脏就突然猛烈的跳动。
　　——是的……是这样的！
　　——就是这样！
　　——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
　　察觉到辰风法力气意微妙的转变，宋书复愣了一下：“你居然已经做好了顺应这份认知改变功体的准备？”
　　辰风点了点头：“没错，从逻辑上就应该是这样，我们要做好的是……”
　　“等等。”宋书复抬起一只手，打断了辰风的话：“说起来，你应该知晓疑邻盗斧的故事吧？”
　　从前有个人，丢了一把斧子。他怀疑是邻居家的儿子偷去了，便观察那人，那人走路的样子，像是偷斧子的；看那人的脸色表情，也像是偷斧子的；听他的言谈话语，更像是偷斧子的，那人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无一不像偷斧子的。
　　不久后，这个丢斧子的人在翻动他的谷堆时发现了斧子，第二天又见到邻居家的儿子，就觉得他言行举止没有一处像是偷斧子的人了。
　　“你心中已经有了一个预设的结果，所以就会从已经知晓的数据之中寻找支持你论据的解释，然后你就会发现，这种解释很容易被找出来。”宋书复摇了摇头：“逻辑是个框子，你随便一摆就能圈出一个合乎逻辑的过程。但是，你得知道，这个合乎逻辑的过程，不只是要自身无矛盾，还不能与其他已知的东西冲突。”
　　辰风道：“可是……”
　　宋书复摇头：“得了吧——啊，话说回来，我听说你老婆是集茵谷那位天才人物，对吧？”
　　辰风点了点头：“这和她没关系吧？”
　　“不，说出这种话，说明你对她领域的认知有根本性的偏差——说真的，兄弟，如果你不恶补一下的话，就真的别在相关实证部呆下去了，回家带孩子吧。”宋书复语重心长地说道：“我教给你一点东西罢，将来你去你老婆宗门探望她的时候，应付她同门要用的。”
　　辰风知晓宋书复是好心，也知晓宋书复为人就是这样——或许一开始不是这样，但十多年冷板凳的怨气将他逼成这样，但这些无礼的话却真的让他有些愤怒了。
　　宋书复却仍然说道：“知道中心法则吗？集茵谷最为辉煌的成果之一。”
　　辰风确实有所了解。
　　螺旋双尊近百年来已经很少一起进行一个研究。詹卧神和柯笠客分别走上了虽然同向却又差别的两条道路。其中，柯笠客最大的成就，便是这中心法则。
　　足以与“细胞”、“遗传”、“天演”、“螺旋”等并列的巨大发现。
　　神州所有生灵共有的生物结构、亲代与子代之间天然联系的规律、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历史、将生灵落实在物性基石上，以及……“中心法则”所代表的生命灵犀流动的规律、生命活动的本质。
　　“我们的血脉灵犀，铭刻在脱氧核糖核酸上——也就是血脉根，而血脉根到生灵源质之间，也有一个中间体，百年之前还有书信体、驿道体、信使体等众多称呼，之后统一被称为‘信使体’。信使体的成分是核糖核酸，所以这个核糖核酸也被称作信使核糖核酸【mRNA】。”
　　“而所谓的中心法则，便是这样的过程——血脉根将灵犀转录进信使体，然后信使体携带这灵犀，将之刻录到氨基酸长链上，形成生灵源质。”
　　“顺带一提，化形最主要的就是干涉这个过程。”
　　“一般情况下，生灵是不需要这一过程之中任何一个你想过程的。不过，神瘟林最近两百年之中，几项重要工作都是心中法则的补充。”
　　“首先，便是‘逆转录’，也就是血脉灵犀从血脉根转录到信使体这一过程的逆转——部分瘟毒，是可以通过逆转录酶，反过来将自身的核糖核酸之中血脉灵犀，逆转录进宿主的血脉根之中的。”
　　“然后，在特殊情况下，也存在直接由脱氧核糖核酸成为信使体的情况。部分氨基糖苷类物质，能打乱核糖体对信使的选择，而接受单链脱氧核糖核酸分子成为信使体——啊，顺带一提，由于氨基糖苷类物质因为这个特性，所以具有作用于细菌体内的核糖体，抑制蛋白质的合成，并破坏细菌细胞膜完整性的功能，也就是出类拔萃的杀菌能力。在一些修士不足的地区，也有用这个抵抗大瘟疫的。”
　　氨基糖苷类物质，一个氨基环醇类和一个或多个氨基糖分子，并由配糖键连接成苷的有机物。在地球，这一类物质的作用更为巨大。这一类物质包括链霉素，庆大霉素，卡那霉素，细缩米星以及妥布霉素等。
　　嗯，是的，在这个世界，抗生素并不是作为医药被发明出来，而是作为“有实证价值的生灵物质”被研究、然后发现了医药价值的物质。
　　而且种类远没有地球那么齐全，因为大多数情况下，它们很难派上用场。
　　“对，还存在两个补充——细胞的复制，也就是血脉根直接到血脉根的过程。以及部分瘟毒的自我复制，也就是从核糖核酸直接到核糖核酸的过程。”
　　“另外，理论上也应该存在从生灵源质反过来影响信使体的逆转译、生灵源质反过来直接影响血脉根的逆转录，但是，尚未被发现——而这也就是咱们最大的目标了，发现了就直接能拿祥瑞之典。”
　　宋书复摊手：“你明白了吗？祥瑞之典啊，仔细想想看，祥瑞之典。这可真不是什么问题都有资格的。”
　　“如果炼尸马瘟就是从生灵源质到信使体或者生灵源质直接到血脉根的呢？”
　　“不可能的。”宋书复摇头：“这不可能的。典型的逆转录瘟毒……就拿最早发现的禽类肉瘤瘟毒来说吧，逆转录瘟毒特性，是受感染的细胞不会产生新的瘟毒颗粒，而是分裂成携带瘟毒的感染细胞。只有这些被感染细胞再次与正常细胞接触，才会产生新的瘟毒颗粒——但是炼尸马瘟没有这个性质。另外，我至今也没有检测到存在什么外源的生灵源质。”
　　辰风脸色一僵。
　　“生灵源质到生灵源质……不……”
　　他静静的坐下，继续研究其宋书复过往的报告。
　　没办法从生灵源质直接到生灵源质——他想象不出那种形式。
　　虽然对中心法则不是特别有研究，但受艾轻兰的耳濡目染，他多少还是知道一些的。
　　血脉灵犀的流动，大体上就是从血脉根转录到信使体再转译成生灵源质——这是主流。主流之外，还有一些补充与支流。
　　但是，血脉灵犀，必然是存在于血脉之中的。
　　而这个星球上，血脉灵犀仅仅存在于核酸之中。
　　不存在从生灵源质到生灵源质的模式。
　　但是……
　　一定有什么解释的！
　　一定会有什么现象能够解释的！
　　宋书复轻轻咳了一声，道：“辰师弟，这已经成为你的心障了。需得破执，方能看清……”
　　“我确实是有理由这样想的。”辰风说道。
　　宋书复有些不耐烦了：“你到底是因为什么才得出这么个蠢结论的？”
　　辰风深吸一口气：“我来这里，是因为我所在的项目，发现了一种瘟毒。或许存在一种趋同演化，使得那种瘟毒与神州现存的某种瘟毒非常相似。而这种瘟毒，就是师兄你所研究的炼尸马瘟。”
　　“嗯，没错，合同写了。”宋书复点了点头。
　　“那种瘟疫经受过某种强大修法的改造，已经无法用常规方法解析了，所以我们希望能够从其他地方得到突破口。”辰风说道。
　　宋书复点点头：“看样子这个路子也只希望不大，但你们已经病急乱投医了——不然也不至于只派一个你过来。”
　　“但我们终归是得到了一点成果。”辰风低声说道：“有一位师兄，使用不断调整滤网尺寸的方法，测定了那种特殊病原体最小横截面面积——只有十纳米。”
　　只有十纳米。
　　在理解了这个尺寸的意义之后，宋书复脸色大变。
　　如果炼尸马瘟的病原体并不是如他所想，比常规瘟毒更大，而是比瘟毒更小的话……
　　这样确实可以解释为什么他的感应法术没法感知到患马体内的病原体。
　　但是……
　　“这不可能！神州根本不可能存在这种病原体！”宋书复低声吼道：“你们肯定是找错路了，炼尸马瘟和那种瘟毒绝对不是同一类！它们之间不存在任何关系！”
　　“它们确实表现出了高度类似的特性——对紫外线的异常抗性、对生灵源质变性剂的较低耐性，还有……”
　　“我说了你这是疑邻盗斧！这是心障！”
　　宋书复陡然站了起来，在自己的书房之中来回踱步。
　　“不行，不对……我也有点神经了。”他叹息：“不，不对……”
　　——中心法则是生灵之道的重要基石。
　　——这是前所未有的巨大发现……
　　“不，不对。等新的光学设备到了之后，我会找新的证据的！”


第二十六章
　　这一年的夏天似乎格外漫长。
　　天气燥热，秋天似乎还没有到来的迹象。
　　似乎是受不了这漫长的炎夏吧，百多天之前被宋书复种下了炼尸马瘟病原体的三匹矮马之中，终于病倒了一头。
　　这一头，就是那个种下了加热后的组织液的。
　　然后，这就仿佛是某种信号了，剩下两头病马也相继病倒。
　　辰风亲眼见证了这个过程，确认没有作假的地方。
　　于是，已经陷入失败泥潭之中的天灵宫，便半死不活的撒下了一批追加经费。
　　而得到了这一笔经费之后，宋书复终于有底气去跟归一盟催促仪器到账了。
　　因为……
　　他之前是赊账的。
　　“有钱能使鬼推磨”在很多时候不一定正确，但是在极端条件下，“有钱能使磨推鬼”都有可能是真命题。
　　于是，全新的灵列式隧道扫描入微镜就立刻被送达了。
　　与此同时抵达的，还有一名擅长天歌行、对紫外线领域尤为了解的归一盟宗师。
　　这位宗师自身理论水平只是平平，但是，他对于法力的细微控制上却颇有天赋。
　　于是，宋书复便开始新一轮的实证。
　　而这一次，辰风却没有参与进去了。
　　一来，他和宋书复在那次争吵之后关系多少有些僵。宋书复坚决不愿意承认他那个荒诞的设想，而他却也不愿意放弃这个设想。
　　但话说回来，辰风也没有独立再去开一个小项目的能力。没有宋书复数十年的积累，他没法轻易做出成果。
　　所以，他就干脆避开，等结果说话。
　　如果宋书复的光学实证真的证明了炼尸马瘟的瘟毒最小截面直径远大于十纳米，那么这就是他的错误。他回去道歉。
　　而若是反过来，宋书复也没有理由坚持一个错误的观念。
　　“只是……怎么做到的呢？”
　　既然已经确认炼尸马瘟病原体与黄晶病原体“有可能具有从生灵源质到生灵源质”的特性，那就需要仔细的研究为什么了。
　　现有的黄晶病原体样本之中，“第一样本”附着强大仙力——尽管这力量对于仙人来说连残渣都算不上，但是却足以阻碍人的研究——而其他样本也有携带着患者法力的扭曲化产物，都还可以说是“法术效果”。
　　但是，炼尸马瘟的病原体，却无疑是没有这种效果的——它携带的灵力量，并没有明显的高于背景灵气环境。也就是说，这一切传染效果，都是炼尸马瘟自带的效果。
　　就算黄晶病原体与炼尸马瘟病原体并没有任何亲缘关系，就算黄晶病原体的传染效果并非基于常规物性之道，而是基于法术效果，它们在原理上也应该有相通之处。
　　或者，用王崎的思想来说——约化大多数特质后，它们具有相似“结构”。
　　这必然是一个突破口。
　　人族将再一次靠近天眷遗族——哪怕剩下的距离依旧遥不可及。
　　而另一个理由，便是艾轻兰。
　　最近半个月，艾轻兰元神法域的演化越来越活跃。按照天生峰的说法，她不日将会醒来。
　　另外，根据对艾轻兰腹中胎儿的监控，这个孩子缓慢的发育也终于开始加速，并趋近成熟。
　　恐怕踏破天关的时期与临产期会隔得很近——甚至有可能同时发生。
　　这个时候，辰风绝对不愿意离开。
　　如果说实证部真的走不开，他确实没法心安理得的在这里呆着，但是，谁让实证部正好陷入了困境、而自己又光明正大的另有任务呢？
　　这些日子，他就呆在艾轻兰的病房里，看书学习。
　　宋书复也知道，辰风正在准备迎接自己人生又一阶段。那次争论过后，他也没有再让辰风插手具体实证的意思了——而且他本来也不是特别喜欢辰风在他的实证部里参与实证。在他看来，这个阳神阁的小子真的业余。
　　如今，大约是面子上过不去，所以干脆不来了——正好！
　　由于新购入了一批仪器、又有心的注资，所以宋书复又新招了几个有点水平的助手。
　　别的不说，就那台入微镜，你随便整点什么染病的细胞，放下面观察观察，就能观察出一篇小论文来。
　　对于刚刚入门的研究者来说，这种“熟悉高级仪器”的福利，可是很有诱惑力的。
　　掌握了最新的仪器，又招兵买马，宋书复多少也有点踌躇满志的感觉了。
　　但是，仅仅是第二天，现实就狠狠的赏了他一记耳光。
　　“没有发现……任何瘟毒颗粒？”
　　“没有发现任何‘明显不属于细胞本身结构’的寄主？”
　　“怎么可能？”
　　是的，没错，明确已经感染了炼尸马瘟病原体的细胞，都不会发现任何类似于瘟毒的结构——哪怕瘟毒近乎小的看不到，在这个入微镜下也无所遁形才对。
　　但是，没有。
　　没有任何生灵源质的异常聚集。
　　哪怕已经海面化的脑组织，也只能看见大量凝聚成纤维状的生灵源质。
　　却找不到让生灵源质纤维化的罪魁祸首。
　　“这怎么可能？难道是光学染色法术或者光源的问题？”
　　“原因不明的阴影呢？无法解释的空白区呢？”
　　答案是……都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
　　什么都没有。
　　仿佛那烂海绵状的大脑，是自发变成这个样子的一样。
　　——十纳米。
　　这个时候，辰风曾经说过的数据，如果鬼魅一般浮现在了宋书复的脑海之中。
　　“难倒……不，不可能啊！”宋书复站了起来：“滤膜！需要滤膜！”
　　宋书复陷入困境，而辰风则大有精进。
　　辰风学习的材料，包括了部分教科书，也包括了艾轻兰的笔记。
　　艾轻兰的笔记对他是不设防的。
　　辰风确实知晓中心法则，但仅限于仙院课程以及有限的了解，他的领域本不用涉及这方面太多。他甚至病理学都学得不是太好，在逆转录和腺相关瘟毒领域也只是够用就好的程度。
　　对黄晶病原体的破解，虽然是仙盟指定的任务，但也属于必须要完成的东西。
　　学习确实艰难。
　　尽管只是从不同的角度将入门之路再走一遍——但是，当今仙道，又有哪个真正的研究者入门容易了。
　　有无数次，辰风都想要将艾轻兰叫醒，像以前一样问她问题。
　　但是，念念不忘必有回响。艰苦的学习后，辰风也获得了相应的收获。
　　起码，透过艾轻兰的笔记，他领悟了生灵之道的又一重境界。
　　中心法则，确实如此神奇。
　　可以说，这一法则是集茵谷、神瘟林以及天生峰、古灵崖部分修士的修法核心——它的重要程度，几乎不下于天演论了。
　　正如“细胞”统一了动物与植物的根基一般，“中心法则”则统一了所有生灵——它解释了遗传与表达，揭示了“生灵的根源在于血脉灵犀”的事实。
　　可以说，将全宇宙所有生灵都放在同一个框架之中了。
　　火之民的物质构成与土之民迥异，但它们同样会有繁衍、遗传，会有“血脉灵犀”。
　　而透过艾轻兰记录在纸面上的想法，辰风也看到了另一重天地。
　　那就是“生灵”。
　　生灵个体的发育，以及群体的变迁，便在整个天灵岭形成了一个隐晦的分野——它成为了两种不同的思路，代表两种不同的生灵现象。
　　而这两种现象，却都有同一个核心——遗传。
　　遗传便是血脉灵犀的复制，个体生长发育是血脉灵犀的表达，而演化则是血脉灵犀的变化。
　　而这又延伸到了生灵之道的所有领域。
　　亲代与子代、个体与群体、自身与环境……
　　与此同时，当“灵犀”这个概念被确立的时候，这一层面的生灵之道就改变了。
　　编码、储存、编辑、剪接、翻译、复制、转录、转译……
　　这些原本独属于万法门、千机阁的名词——甚至是独属于万法门与千机阁最前沿的名词，突然也在集茵谷之中被广泛讨论了起来。
　　“生灵”与“机器”终于在某个层面上获得了“相似”。
　　至此，生灵之道那坚实的理论宝殿，才确实的矗立起来。
　　算道的宝殿坍塌两次、天物流转之道的宝殿坍塌一到两次的时候，生灵之道的宝殿，才终于彻底摆脱“海市蜃楼”的形象。
　　不是玄思，也不是思辨，而是建立在实证之上，并用逻辑的语言所阐释的统一的系统。
　　自己入道以来，所有所学所思，突然就被前所未有的统一了起来。
　　“之前只是专注于神经元网络的结构，无暇思考更广阔的世界吗？”
　　辰风闭上眼睛，若有所思。
　　在他的思想之中，生灵之道的诸多领域，如同齿轮一般咬合在了一起，彼此之间相互带动。
　　而在这一瞬间，他的气息也圆融完满。
　　“元神天关对我来说，也只是一层窗户纸了吧？找个时间，稍稍闭关就可以突破了。”
　　他看着艾轻兰，笑道：“嗯，看起来我真的要超过你了，兰姐。”
　　就在这一瞬间，艾轻兰的身体光华大方。
　　仿佛是为了回应辰风那一句戏言一般，乳白色的光渗透了空间。
　　辰风毫不犹豫的呼叫天生峰的宗师们。


第二十七章
　　强大的光扩张开去。
　　艾轻兰的病房本身就设置在人口密度较为稀疏的区域——对于身受重伤的修士来说，这就是必须的待遇。修士身受重创的同时，体内法力循环也是遥遥宇宙。为了避免法力循环被进一步影响，伤到这一步的修士往往都会独享很大一片空间，并且在周围设置禁法区域。
　　艾轻兰突破的瞬间，就只有辰风在她身边。仅仅是结丹期的辰风立刻就感觉自己体内法力隐隐不受控制。
　　周围的天地灵气突然按照一个恐怖的规律运转起来，巨大的光之涡流横贯苍穹。而辰风自己体内的法力也不受控制的想要跟着一起运转。
　　辰风急忙压低身体，一个翻滚离开病房，然后展开身法向外跑去。
　　元神法域正在构筑。
　　两道光柱柔柔的升起，如同是两根发光的丝带被上升气流带起一样。光柱起先是直的，但是随着元神法域的演化，两根光柱开始靠近、纠缠。
　　这就是双螺旋，是稳定的形状，是易变的形状——这是血脉的形状。
　　——遗传，血脉灵犀的传递，也是生灵之道的中心。
　　——个体的发育是血脉灵犀的表达，而群体的演化则是血脉灵犀的变化时。
　　磅礴的灵气从天而降，几如瀑布一般砸在地上，漾起虹色的灵光圈——灵气的密度，已经足够影响光的传播了。
　　辰风感觉，仿佛有巨龙在自己面前呼吸。
　　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
　　更多的双螺旋光柱冲天而起。更多的灵力被从高空、从天外接引而至。
　　天生峰的元神宗师团队也在这个时候赶到。
　　只不过，就现阶段而言，元神的演化还是很难进行人为干涉的——并非是不能，而是人为干涉很难得到理想的结果。
　　尤其是对于艾轻兰这样天赋出众的修士来说。
　　他们只是通过依旧还在运作的仪器与法阵，隔空观察艾轻兰的身体以及体内胎儿的状况。
　　“目前情况很稳定。”
　　一位宗师如此对辰风说道。
　　辰风点点头，拳头却捏得很紧。
　　突然，双螺旋光柱坍塌了。
　　“这是什么？失败了？”
　　“怎么可能？艾轻兰可是……”
　　“但是，毕竟是缺乏本人意识主导的演化，失败也不是不能理解。”
　　“希望不会恶化……”
　　“等等……数据不对！元神法域演化没有中断！这是正常的演化！”
　　“什么？”
　　众人皆是大吃一惊。
　　对于一般的天灵岭修士来说，踏破天关的时候能够展现出双螺旋的兆景，便已经是不凡的证明了。
　　艾轻兰居然还可以再进一步？
　　她预先设定的元神法域，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到底还能演化成什么样子？
　　只见双螺旋光柱断裂，消散，然后重新凝聚成新的长链。
　　“这个过程……”辰风咬紧牙关。
　　这不正是血脉灵犀表达的过程吗？
　　双螺旋光柱是血脉根，然后这一步是血脉根灵犀转录进找信使体……
　　只是呼吸之间，艾轻兰的元神兆景就第二次消散然后重聚。
　　每一次消散和重聚，艾轻兰法力品质就会有一个不可思议的提升。而灵气亦是疯狂涌动。
　　整个天灵岭都感应到了这一次非同凡响的破境。
　　第三次重聚之后，空间中，就有万千光链在荡漾，如同巨大的水母在空中游曳，用触须在三维的空间之中划出广阔的天地。
　　然后，这片“天地”开始坍塌。
　　几乎是同一瞬间，所有光之须开始扭曲，折叠。
　　“是化形啊！”
　　艾轻兰目前最为得意的工作，便是化形法的破解。
　　而这恰恰也是最为前沿的技术。
　　血脉灵犀的表达，以及对这一过程的干涉。
　　这就是化形。
　　这就是艾轻兰元神法域的核心。
　　灵力越发汹涌，竟形成了台风似的巨大空气漩涡。
　　而光之须，已经彼此纠缠，构筑了一个极其复杂的三相结构【三维结构】。
　　这其中必定蕴藏着艾轻兰功体的关键情报。在场的所有天生峰宗师都默契的移开双眼。
　　不过实际上，快速解析这个结构的算法，目前还没有诞生。
　　这是艾轻兰特有的“加密”。
　　“不可思议……这个法力总量，早就超过了元神中期的应有水准！”
　　“发生了什么？”
　　“这一定有其原理！”
　　元神法域构筑完成的瞬间，就迅速缩小。
　　与此同时，光华大放。
　　所有人都不得不移开视线的时候，辰风心神之中，突然飘进了一连串呼声。
　　“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痛……”
　　然后，就是一阵微弱但嘹亮的哭声。
　　“哇——”
　　辰风心神震动，肉身竟似失去了控制似的，直接冲了过去。
　　光芒渐渐消散。而辰风冲进房间的瞬间，正好看着艾轻兰双手捧着一个婴儿，皱着一张脸。
　　“唔……婴儿都是……这么……这么……”
　　说是嫌弃孩子难看呢，还是觉得是个宝呢？
　　恐怕都有吧。
　　辰风双腿脱力，就这样跪在病房前，支撑在地面上的双臂微微颤抖。
　　——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幸福到快要晕过去了。
　　超过一年的漫长等待，终于有了结果。
　　终于！
　　终于……
　　一家人了。
　　艾轻兰也注意到了辰风。她微微一笑，但似乎也不知道应该开口说什么。
　　和一般夫妇在孕育婴儿其间长久相处不同，艾轻兰孕期几乎是完全昏迷过来的。
　　她昏过去之前，根本就不知道有这个孩子的存在。结果醒过来了，就发现这个孩子已经出生了。
　　该怎么说呢？惊悚？还是……幸福吧？
　　但惊吓多少还是有的。
　　她也不知道应该以何种态度去应对这个孩子以及辰风。
　　这……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插了进来：“诶！怎么可以这么抱着孩子啊！快，切断脐带啊！”
　　艾轻兰体魄强大，生孩子这件事对她几乎没有什么影响，婴儿连带胎盘都是一口气排出体外。艾轻兰刚才一时之间也是有些懵，却忘了标准的程序。
　　“呀！呀！忘了哦！这个时候哦，这个时候干什么呀！”
　　她居然也开始慌乱了起来。
　　天生峰的宗师走上前，快速说道：“艾轻兰，我们是天生峰修士，对妇科与产科有些研究，交给我们好么？”
　　艾轻兰愣愣的点点头。她是双手穿过婴儿腋下将婴儿举起——光是这个动作就赢得天生峰妇科圣手们的白眼。
　　宗师们快速切断婴儿身上的脐带，包扎，然后将之放在早就准备好的澡盆之中。澡盆里装满了温度适宜的纯水。婴儿依旧在哭泣，但进入水中，却稍稍安静了一些。他蹬着双脚，双手无意识的划动，似乎在抗议什么。
　　艾轻兰愣愣的看着这一切：“他一直哭个不停哦……为什么老是在哭呀？我刚刚做错什么吗？”
　　她居然也会手足无措。
　　辰风走进，低声道：“没事，婴儿出生的时候哭泣，是因为他还不习惯母亲体外的世界——他在学习如何使用肺腑。”
　　辰风多少了解过这方面的知识。
　　艾轻兰愣愣的看着辰风：“小风。”
　　“嗯？”
　　“虽然我隐约有感知的……但是……”艾轻兰眨眼：“我……我昏迷了多久？”
　　“一年多了吧？”
　　艾轻兰美目立刻皱起：“开玩笑吧……”
　　“不，真的不是。”辰风低声说道：“在王崎击败梅歌牧之前，我……你就……”
　　“不，我都说了，我多少还是有点感知的。”艾轻兰低声说道：“一个人族胚胎成熟只需要九个月吧？也就是说……就算你忍不住，也不应该……不对，就算那样吧，也要做好措施哦！”
　　艾轻兰脸有些红。在她看来，这件事多少是有点……
　　辰风曾经无数次在梦中预想过这一刻。
　　但他真的没想到居然会有这样一口锅莫名其妙的就这样扣在自己脑袋上。
　　“不是！”辰风几乎是尖叫起来——然后遭受到所有大夫的怒目而视。他立刻像是被人掐住嗓子一样，低声说道：“不，不是这样的……”
　　——所以，那孩子为什么要长得这么慢啊……
　　就在辰风艾轻兰夫妇说话的时候，其他的宗师则聚集在婴儿身边。
　　艾轻兰体魄之强健，是根本不需要照顾的。他们的重点，还是放在这婴儿身上。
　　过去可没有修士在突破的同时分娩的记录。这对婴儿有什么影响，还是一个未知数。
　　辰风好不容易澄清了误会。艾轻兰却还盯着他。
　　“我……”
　　辰风还想说什么，艾轻兰却抬起手，阻止了他。她一只手按在自己胸口，道：“真的，好奇怪啊……”
　　“嗯？”
　　“突然知道自己有个宝宝的感觉……好奇怪？”
　　完全没有做好准备。
　　意识清醒过来的时候，就只感觉痛的昏天黑地。
　　好像在地下都没有这么痛过。
　　然后，她就发现自己双腿之间有个小东西在爬动。
　　她顺手将那个小东西抱起来——就跟抱起小猫或小狗一样。
　　正常的审美给她的第一反应就是“皱巴巴的好难看”。
　　但是瞬间，脑内一种莫名的冲动，却让她产生了对这个难看的小东西的慈爱。
　　就连皱巴巴的小脸也可爱了起来。
　　“好奇怪。”不知道为什么，艾轻兰脸上居然留下两行泪。
　　“第一次觉得，顺从原始的本能，也……也好开心。”


第二十八章
　　对于“人”来说，分娩时的疼痛是一种“代价”。
　　为了解放双手、直立行走，而将骨盆变得更小的代价。【注明，该理论存疑】
　　为了获得智慧、先天有灵，而将头颅变得更大的代价。
　　相对于很多哺乳类生灵来说，人族的生灵实际上是十足的早产儿——因为若是按照那些动物的标准，人族发育完全的话，那脑袋就已经无法通过产道了。
　　很多哺乳类生灵的幼崽生下来就能走，便是这个原因了。
　　人族必须在发育不足的情况下就从身体里出来。
　　否则，脑袋的尺寸就太大了。
　　而为了将胎儿挤出阴宫，所有的胎生生灵，都演化出了一套特殊的机制。
　　通过自身激素，造成“疼痛”的感觉，促进阴宫的肌肉有规律的收缩。
　　艾轻兰很早就学会如何修改自己对于疼痛的知觉。她也能够忍受自己身体破碎的疼痛。对于其他产妇来说，产道撕裂一类的致命的疼痛，于她而言不过是拂面清风。
　　但是，这一份自发的疼痛，却是她未曾防备的。
　　本能背叛了她的意志。
　　而分娩结束之后，看到婴儿的瞬间，她的身体却又飞快的遗忘了刚才的疼痛，甚至用另一种情感将之覆盖。
　　即使她的思维当中，从来就没有出现过这个婴儿。
　　或许会有很多门外汉觉得，一旦人们承认了“母亲血脉根须”“妈妈血脉根须”的存在，就会使得每一个母亲为自己儿女所作出的一切牺牲、奉献，都变成了一种由血脉本能所驱使的、无意义的行为。就好像预先上好发条的机关人一样。
　　今法仙道理念从来都是“后天灵慧优于先天本能”。而可以预见的是，在与妖族文明接触之后，关于父母爱的传统观念将会进一步消退——因为妖族文明的理念是“战胜先天本能”，而他们在绝大多数情况下，都不会对自己血缘上的父母、子女存在感情。
　　但是，对于研究过某个血脉根须的艾轻兰来说，这反而不是问题。
　　即使是本能所驱动，那也是发自内心的情感。
　　她真的喜欢这个孩子。
　　发自内心的。
　　——更何况，那个血脉根须还和某种肿瘤呈正相关呢，可没有哪种思想说“母性”是从肝生发的。
　　天生峰的妇科圣手们很快就收拾妥当，用一张薄薄的被单将婴儿裹起来。这张被单也是特质的，上面的符阵能够将温度恒定在新生儿体温附近，并能够自行调节。另外，它也有一定的抵抗能力。
　　一位满头银丝的慈祥女修抱着孩子，走进辰风艾轻兰夫妇身边，将婴儿轻轻放下，用一种透着由衷快乐的语气说道：“恭喜二位了，是个男孩子，很健康。”
　　“真的吗？”艾轻兰眨眨眼：“他……那个，着床的时候我没有注意，后来又乱七八糟的……然后我还破天关了，这个，嗯，这个，真的没有问题吗？”
　　“嗯，确实有一股灵力潜藏在他的体内，并且带有你元神法域的特性，但是这段灵力却非潜伏在他的经脉之中，而是沉浸在骨骼之中，膏肓之内，偶尔顺着血液流转肉身，却是和一般的元神女修产子有所不同。”女子笑道：“这应该不是坏事。孩子也不需要和你修炼相似的功法。如果放在万年之前，他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先天道体。”
　　“这样啊。”艾轻兰拍拍胸口：“嗯，太好了。”
　　“由于这一段灵力，他甚至比一般的婴儿更加健康。”女子说道：“我们现在就不打扰你们一家了，但是最近几个月，若是你有空的话，不妨跟我们聊一聊，我们希望能够更深入的了解这一现象的成因——或许这就能够避免元神期女修生育的尴尬境地。”
　　元神法域统一了人的所有，肉身、魂魄、智慧、修法，全都囊括了进去。元神期修士的任何生理活动都带上了修法的痕迹。这就使得元神期女修很难不影响自己的胎儿。
　　但偶尔还是会有女修情难自禁又不愿意堕胎。这也是天生峰妇产科需要攻略的难题之一。
　　艾轻兰只是愣愣的点点头。
　　她对于周围的变化并不是全无知觉，但主体意识却始终混混沌沌——她根本就没有适应自己身份的转变，现在还没反应过来。
　　但是，看到身边的婴儿，她却本能的伸手去抱。
　　然后被银发女子敲了敲手腕。
　　“怎么能这样抱孩子？来，我给你们做个示范，都学着点——你，辰风，你也过来。你以为你就不需要照顾孩子了吗？来，看好，抱婴儿的时候，来……要这样。”
　　“一只手托住头部，一只手托住臀部。来……”
　　“诶，对，对的。将婴儿的脑袋护在自己臂弯上，手臂托住他的背脊……对，另一只手托起腿部。嗯，对的……”
　　“另外，用法力托举婴儿确实是可行的，但是也要注意，始终要让婴儿与自己亲近一定的时间，让他心情安稳……”
　　两个人就好像蒙学的学童一样，模仿着塾师的一举一动。
　　这对夫妇，两个人都算是小有名气的学者。其中，艾轻兰甚至被视作是天灵岭未来的逍遥修士。但很显然，他们对自己专业领域之外的事情知之甚少。
　　至少在“新生儿”这个领域上，这位元神宗师远比他们专业。
　　一同手忙脚乱之后，艾轻兰终于用正确的姿势将婴儿抱在怀中。然后居然傻傻的笑了起来。
　　熟悉她的人，大概很难想象这种表情会出现在她脸上吧。
　　银发女修本想呵斥一句“什么都不懂”，但念在艾轻兰毕竟昏迷了一年多，便也没有说什么，只是继续顶住，道：“一个时辰到一个半时辰之后，记得喂奶，没有感觉到奶水也可以——这是加强亲子交流，以及促进泌乳。”
　　“另外，初生的新生儿每天睡眠时间超过十个时辰，六个月后会逐渐减到八个时辰。这不是异常现象。在婴儿睡觉的时候，不要打扰他，记得……”
　　这位宗师一口气说了很多——她是真的担心这对年轻的夫妇记不住。
　　尽管以凡人的年龄来计算，这里的谁都不年轻了。
　　尽管以修士的记忆里来看，这俩人根本不可能忘记她说的每一句话。
　　但对于她来说，这些话本身就是一种“仪式”。
　　为新生儿的仪式。
　　千叮咛万嘱咐后，天生峰的妇科圣手们留下了联系方式，就直接离开了。
　　只剩下辰风和艾轻兰抱着孩子，不知所措的站着。
　　“嗯……所以我们现在应该干什么？”
　　看着渐渐平静下来的婴儿，艾轻兰问道。
　　辰风脑子里闪过了“丑型肺泡细胞表面产生充足的活性物质、心肺系统血管充盈”之类的话，却不知道这个时候该干什么？
　　“抱着……哄孩子？”
　　“怎么哄哦？哄什么？他不是很乖吗？”
　　“嗯？逗逗孩子？”
　　“别闹？哭了怎么办？”
　　就在这时，婴儿无意识的举起胳膊。辰风和艾轻兰同时凑过去，额头贴着额头，就这么凑近婴儿。
　　小小的手就这样拍在父母脸上。
　　辰风又觉得自己眼角有些湿润了。
　　“真想让我爹娘，还有辰叔、婶婶也看看……”
　　艾轻兰口中的“叔叔婶婶”，自然就是辰风的父母。
　　“嗯，等过几日，我们就会去一趟吧？正好，我可以请各稍长一点的假期。”
　　艾轻兰则飞快的坐直，皱着眉头：“嗯？嗯……真奇怪呀。”
　　辰风急忙道：“怎么了？”
　　“我突然怀疑……自己可能不是一个好娘亲？”艾轻兰没由来的想哭：“我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没关系的，我们可以学啊。”辰风将艾轻兰抱住：“兰姐，别忘了，你可是有数的天才啊。”
　　数个时辰之后，两人情绪才平静下来。
　　对于艾轻兰来说，是地下世界、龙族遗迹之中的厮杀。
　　而对于辰风来说，则是长达一年多的煎熬与等待。
　　终于，结束了。
　　喂过奶之后，婴儿很快睡着。新生的消化系统逐渐启动，刚刚发挥功能的心肺还不足以同时供应肠胃和大脑。辰风将婴儿放进了摇车之中。他手指在婴儿的脸上轻轻拂过。婴儿小脸一皱，却还没有学会用什么表情表达对爸爸毛手毛脚的不满。
　　艾轻兰依旧坐在床上——虽然她根本不需要坐什么月子，甚至战斗力都没有受到任何影响，但这病房也就一张椅子，她就只能坐传上了。她的膝盖上，则是刚才的天生峰宗师留下的一本书。
　　对于这位学习成绩优秀的人来说，这可是有生以来唯一一次挑灯夜战备战“考试”了。
　　辰风坐在艾轻兰的身边，两只手握住艾轻兰的左手。
　　艾轻兰则看向辰风：“话说回来啊，小风，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问题了？”
　　辰风一愣：“你怎么知道？”
　　“我说了，我真的对外面又一定感知的……我不知道应该是几个月之前恢复的。但是，你在我床边絮絮叨叨的，我也不是没有印象哦？”
　　辰风摇摇头：“这个啊……怎么说呢？我还得先挑一些能说的讲。”


第二十九章
　　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辰风说了整整一夜，还没有说完。
　　直到婴儿的手脚活动的声音惊动了他们。
　　在婴儿出生的第二天，小宝宝第二次醒来的时候，艾轻兰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孩子……叫什么名字？”
　　辰风一愣：“啊，忘记这件事了。”
　　艾轻兰瞪大双目：“我昏过去了所以不知道哦，但是小风你不是一直清醒着吗？这都能忘记？”
　　“我一开始担心你，所以没这个心思。然后看着你情况好转，又想要和你商量一下。”辰风挠头：“昨天本来就想说这个问题的，但是一忙就忘了。”
　　“忘了？”艾轻兰瞪了他一眼。
　　“兰姐你不也忘了吗？”
　　“我……我根本就没想到有这个孩子哦！”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好像……也不急。”
　　“起码乳名得有一个吧？不然不好称呼啊！”
　　神州律法，婴儿出生需得登记并领取证明，但不必立即取名。
　　古时冠名得至婴儿三月，但这个标准并没有被严格执行。很多贫苦人家都得至念私塾才有名字。
　　而在此之前，一律用乳名称呼。
　　仙盟瓦解世俗皇朝，另立朝廷后，这一标准就稍稍换了一下。注册户籍，便是婴儿一岁生日之前。
　　在此之前，都可以用乳名称呼。
　　艾轻兰双手捧起孩子，皱起眉头，一脸纠结：“嗯……嗯……嗯……哦！”
　　辰风有了不好的预感：“兰姐，你想到什么了吗？”
　　“我生他的时候这么疼……”
　　辰风脑海之中立刻闪过了“小疼”“小痛”或者“阿疼”“阿痛”这样的乳名，立刻摇头：“不行！我觉得不合适！”
　　“啊？为什么啊？”
　　“因为……”辰风一脸纠结：“那个，我们作父母的，也等孩子长大了也偶尔会唤他乳名吧？你看……这名气取得，有点喊不出口？”
　　“嗯？嗯。”艾轻兰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那么……那是在我们下地底之前有的……”
　　“你是说‘阿地’吗？”
　　“‘阿土’或者‘土儿’也可以？”
　　“孩子长大了会不跟你亲的。”
　　“嗯？孩子会不喜欢吗？”艾轻兰看这怀中婴儿：“那我就告诉他这乳名是你取的？”
　　“兰姐，取个顺口的，顺口的！”辰风解释道：“而且叫出来也不太羞人的，为孩子好。”
　　“嗯？”艾轻兰有些恼火。她给实证部的小白鼠以及新发现的血脉根须编号可没花过这种心思，就这样还要被人嫌弃：“那你来取！”
　　辰风看着嘴巴无意识张开的婴儿，伸手擦了擦流出的涎水：“嗯……学名还有一年的时间好好琢磨，乳名的话……”
　　辰风沉吟片刻，道：“他在娘胎里就随我们经历了许多劫难，如此还能健康出生那便叫……后福吧？”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也是希望孩子在出生前遭逢劫难，出生后便能够一直平安成长了。
　　“‘后福’，后福……”艾轻兰重复这乳名两遍，撇撇嘴，有些不满的用手戳了戳婴儿的小脸：“后福哟，你有乳名啦，土里土气的哩，不要怪娘亲哦！这是你爹取的哦？”
　　“我说兰姐啊……你不喜欢这个乳名的话可以自己取啊？”
　　“没有，还行哦！”
　　两人和孩子亲近一阵。很快，婴儿再次睡去。于是，两人继续刚才的话题。
　　“小风，我大致上明白了。也就是说，你是参与了一个暂时没法明说的项目，研究一个暂时没法明说的生灵，然后又因为‘趋同演化’的理由，前往另一个实证部关注另一个项目了？”艾轻兰点点头：“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辰风深吸一口气：“兰姐，关于这一点，我觉得我需要你帮忙。我们自从从地下回来之后，权限就统统被提高了。另外，由于你的研究天赋，所以上面肯定会跟你接触，要求你加入相关项目的。嗯……如果你露出相关意向的话，应该就能很顺利的加入项目组了。再着，天灵宫的主持者是你的师父和师伯，所以……”
　　艾轻兰突然摆摆手：“小风，错了哦。项目固然是很重要啦，但是呢，我们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哦。”
　　辰风一愣：“什么？你是说，孩子……”
　　“这固然是一方面。”艾轻兰摇了摇头：“首先，我需要恶补一下最近一年的成果——起码得话时间读期刊。然后你，小风，你需要突破元神天关啊！”
　　“我？”
　　“你应该已经准备好了吧？”艾轻兰说道：“如果真按你所说，我当年提出的化形法广泛应用于实证部的想法，那在这种设计到分子生灵之道的实证部里，结丹期的修为肯定是不够用的，所以你必须突破元神哦？然后呢，还有……我也需要熟悉一下自己的元神法域了。”
　　辰风点点头：“嗯，我明白了。”
　　“那么，准备准备，你明天就去请个长假，然后咱们立刻离开天灵岭，回老家去！”
　　辰风有些不明所以：“我们为什么非要回老家啊？修养的话……”
　　“你是不了解我师父啦！非常没人性。”艾轻兰有些愤愤：“如果他知道我已经完全~恢复了，那就会立刻抓我去实证部打工！他才不会管什么孩子出生之类的问题咧！所以！赶快！明天就走！”
　　“哦！”
　　辰风点了点头，立刻去准备了。
　　而艾轻兰则再次盯着自己的孩子。
　　“后福，后福，后福，后福……”
　　她低声说道：“如此说来，是你救了娘亲性命呢……”
　　她没有告诉辰风，其实在地下世界，她就已经抱着性命不要的准备了。蕴含龙族念头残响的异种灵力已经开始侵蚀她了。
　　她自己也没有料到，自己没有异化，甚至还能有惊无险的踏破天关。
　　如果不是地下有四十九道残存……
　　如果不是有创圣的祝福机制……
　　艾轻兰此时此刻，是如此诚心的感谢创圣。
　　第二日，宋书复踟蹰着来到病房门口。艾轻兰那日踏破天关，动静不小。他经过多方打听，才知道破天关的是谁，故而循着过来了。
　　但只见到了……一个收拾病房的外门弟子。
　　“啊？”
　　此时，辰风和艾轻兰已经带着那个乳名后福的婴儿，踏上了回乡的路。
　　辰风的托词直接就是“老家风俗，满月酒很重要”所以直接请了以个月的假期，以保证自己必定能够突破元神。
　　他积累早就足够，经历了地下的事件之后，心性也被打磨完全，最近的研究与学习，便是做足了最后的准备。
　　一个月的时间，便足够了。
　　而事实上也是。辰风甚至一个月都没有用到，就直接成功突破。
　　水到渠成。
　　并不是所有人的所有突破都非得在生死之间。倒不如说，那种人才是少数。
　　待到婴儿满月的时候，中原腹地便正式入秋了。叶子开始枯萎，而少数果树上，便已经挂上了些许果子。
　　辰风故乡的小镇之上，则摆开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筵席。
　　辰风和艾轻兰对排场都没有什么特别的喜好。如果不是两家父母坚持要操办，甚至满月酒也只是象征性的摆张桌子就够了。
　　但现在这样也挺好。
　　夫妇两人便干脆将自己晋升元神的庆典也一并办了，邀请了许多朋友过来。
　　不过，很可惜的是，两人的朋友们大多都是要事缠身。当初在地下世界一起同舟共济过的患难之交，甚至都进入了诸多要害部门，进行一项项机密研究。
　　他们本就是神州这一代的天才人物，之前只不过是碍于保密机制，没有足够的权限，无法涉足这部分而已。
　　当真相被迫展现在他们面前之后，他们的保密级别一提上去，就自然有项目要吸收他们。
　　甚至还有少部分如王崎那般直接跑到若干光年之外的星海彼岸，想要回来一趟都不容易。
　　特别提一句，辰风证得元神的前一个月，陈由嘉也先一步踏破元神天关，也加入征天司，前往一个叫做“他乡”的地方去了。
　　因此，这满月酒的人也不是特别齐。
　　但如此足矣。
　　不过，筵席过半，辰风却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宋书复竟是不请自来了。
　　“宋师兄？”辰风见到宋书复，也有些意外。
　　宋书复也没料到这里真的就是满月酒。他的手颇为窘迫的按在储物袋上，似乎在翻找什么：“啊，师弟，恭喜你喜得贵子，这个……师兄我这里……备了一份……礼物……是什么来着……我找找……”
　　辰风知晓宋书复过去日子一直过得紧巴巴的，瘟神林出品的法器也不适合作为礼品，所以摇了摇头：“既然来了还带什么礼物？宋师兄找个位置坐下喝一杯小儿的满月酒就好。”
　　宋书复推脱不过，入席吃了一杯，然后又急匆匆的拉着辰风，找了个僻静的地方，道：“师弟，实不相瞒，我有事相求。”
　　辰风点点头，正要开口。可就在这时，宋书复推金山倒玉柱，直接轨道在地，额头触底，口中喝道：“师弟，师兄我对不住你！你是对的！”
　　辰风一愣：“结果出来了？”
　　“已经出来了。”宋书复保持五体投地的姿势，道：“所以，请再来帮我一次！”


第三十章
　　辰风与艾轻兰的儿子满月之后第三天，另一位修士来到了这个平时鲜有人出入的小镇。
　　这竟是一位炼虚期修士。
　　“周师兄。”艾轻兰很乖巧的抱着孩子迎接这位修士的到来。
　　她作为螺旋双尊的弟子，在天灵岭中辈分不低。她很多师兄师姐已经是积年的大宗师了。
　　周师兄笑着点点头，抬手道：“恭喜师妹脱得大难了，还有了个大胖儿子……”
　　“诶？胖吗？”艾轻兰皱眉，掂了掂手里的婴儿：“是正常体重吧？我很注重孩子的饮食的，绝对是定量。”
　　“咳咳……”周师兄客套话被呛住了，无奈摇头：“师父还有我们同门的兄弟姐妹知道之后，颇为高兴，可特意托我带来了贺礼。”
　　说着，他直接取出一个储物袋，交给艾轻兰。
　　“师父？礼物？他现在只怕觉得‘女人家真麻烦’什么的呢。周师兄你也别老是自己置办礼物然后说是师父的意思。”艾轻兰嘴角往下撇。
　　“哈哈哈哈……你师父这人虽然有很多毛病，但是求道之志总不会假。”周师兄笑了笑，道：“现在师父和师伯正在主持一个巨大的项目，阳神阁也已经参与进来了。师父希望你也能过来。”
　　艾轻兰点了点头：“之前我从外子那里了解过一些皮毛。”
　　周师兄有些惊讶，叮嘱道：“师妹，有些话在我们自家人面前说说就行了……”
　　“不是你想那那样啦，周师兄。我之前昏迷哦，然后他就老是在我耳边絮絮叨叨的——我只是昏过去醒不过来，但意识还是有的。而且他也没说多少。”
　　艾轻兰坚持这套说辞。周师兄笑着点点头，没有在这个话题上过多纠结。
　　他取出了一摞协议：“仔细看吧。”
　　艾轻兰用一道法术托起自己的儿子，然后接过协议，细细看了一遍。
　　和辰风拿给宋书复的协议有一些微妙的不同。艾轻兰甚至可以不用多想就直接签下去。
　　这绝对是集茵谷拿给“自己人”的优待版本。
　　象牙尚且是弯的，象牙塔又怎么可能没有道道？
　　“好了，这样师妹你也是天灵宫项目的一员了。师父和师伯的意思，是你暂时先做一些重复实证，做出积累，然后……”
　　“不，师兄，我已经有计较了哦！”艾轻兰笑道：“我觉得外子之前跟进的那个方向是可行的，并且看得到希望。”
　　“啊？这……”
　　“另外，外子水平有限，至少在遗传这个领域是有限的，他跟我复述的内容，尚有些许缺漏，我需要这个项目完整的资料——从开始就有的全部！”
　　“这个简单，但是师妹……”
　　“另外，我需要申请一笔额外开支，用于雇佣天生峰的外门弟子。”
　　周师兄有些不解：“师妹，你这是……”
　　“我的儿子毕竟才刚出生。我也不太放心他。如果没有一个专门的人员照顾的话，我没法安心求道。”艾轻兰快速回应：“我想，这一笔开支应该还比不上咱们原先那个实证部一只带有特殊先天缺陷的耗子金贵。”
　　“这个也不难。师妹，可是师父那边……”
　　“那我个人上就没有任何要求啦！周师兄，我听说你们那边也不是特别顺利，看过资料之后我再考虑要不要去吧！就这样啦！你去向师父和师伯回话吧！”
　　……
　　次日，艾轻兰就得到了极为庞大的数据。如果将他们印在纸上，那么辰风和艾轻兰家所有屋子都不一定能够堆下。
　　艾轻兰花了数日的时间来研究天灵宫迄今为止所积累的庞大数据。
　　数日之后，她才找来辰风和暂时借宿在艾轻兰家的宋书复。【当然，艾轻兰是住在辰风家的。】
　　“小风，还有宋师兄。”艾轻兰的眼睛依旧盯着一篇报告，身边则放着一个摇床。孩子在里面安静的睡着。艾轻兰头也不抬，说道：“我确实认可你们的猜想。炼尸马瘟的病原体，很有可能和黄晶病原体是同一类——顺便，我真的只昏过去一年而不是一百年吗？还是有什么基于相形之道的神秘现象？王师弟什么时候这么能打了？”
　　那份数据，可是包含王崎和阿露儿的交战的。而王崎使用兽机关的风格也是独树一帜，算君微操比他强，可并不会打这样的骚操作。熟悉王崎的人当然可以看出来。
　　辰风一惊：“这都几天了，你才注意到这个问题？”
　　“没空问。”艾轻兰挥挥手。
　　“在地……之前发生了很多事情，你也看到了，他似乎是从……”辰风看了宋书复一眼，道：“从‘那个玩意’那里得到了超乎想象的好处。”
　　“嗯，这样啊。”艾轻兰是传统的今法修，虽然也注重战斗力，但研究才是本职工作。她用力一挥手：“总之！你们还是需要回答几个问题。首先，你们是否已经完成了完整的病原体分离？确认了病原体的类型吗？”
　　辰风摇头：“没有，但是从尺寸上来看，这应该是生灵源质。”
　　“也就是说，你怀疑生灵源质是致病的原因，对吧？”
　　辰风点点头，而宋书复也跟着点了起来。
　　除了生灵源质之外，他找不到任何有可能是致病因子的东西。
　　那致病的因素，就只有可能是生灵源质了。
　　当排除掉每一个错误答案之后，剩下的答案再荒谬，那也是真实的。
　　“那么，你们是否考虑过这样的情况？这种致病的生灵源质，既是炼尸马瘟的副产物，也是炼尸马瘟的诱因——比如说，炼尸马瘟的患马天生携带致病的血脉根须，然后在这种致病生灵源质堆积过多的情况下，炼尸马瘟就会被诱发出来。”
　　宋书复忍不住反驳：“可是只要注射量大于一定剂量，那实证用矮马就必然会感染……”
　　“或许是所有的矮马以及北荒红马、北荒野马都存在这种致病的血脉根须。”艾轻兰说道：“在遇到这种致病的生灵源质之前，这种血脉根须不会被淘汰，但是在致病生灵源质积累足够的时候，就会发作。”
　　“哪有这种病……”
　　“宋师兄，听说过‘胡豆黄’吗？”艾轻兰手指轻挥，在自己面前布下一道光幕，显示出一行文字：“东海沿海，有小儿在进食大量新鲜胡豆之后，便会引发溶血性贫血——这是一种先天之疾。”
　　“这……”宋书复一时语塞。
　　“就算真的确定是生灵源质致病，也需要了解这种生灵源质的致病机制。兴许那种生灵源质只是一种毒素，甚至是一种酶一样的催化剂，只需要少量进入中枢神经，就可以引发连环反应；又或者，这种生灵源质有可能反过来干扰信使体，导致信使体转译过程错误，从而引发一系列的问题。”
　　艾轻兰侃侃而谈，神色锐利。
　　而辰风则听得冷汗岑岑。
　　是自己太天真了。
　　自己一开始想得太少，所以无法说服他人。
　　也难怪宋书复一开始并不愿意相信自己。
　　自己一开始就跳太多步了。
　　而宋书复也点了点头。
　　越是学习，就越是了解中心法则的强大——它是统括诸多生灵之道的无冕之王。
　　你能够想象自己有朝一日要去挑战天演之道的正确性吗？
　　不可能的。
　　但是，艾轻兰就是在很认真的探讨这种可能性。
　　“所以，我们需要进一步的设计实证计划，以应对所有有可能的问题了！”
　　艾轻兰最终一锤定音。
　　于是，三人开始了漫长的探讨。
　　艾轻兰拥有第一流的理论水平，但是实证水平并不顶尖，且没有涉足过瘟癀的领域；宋书复积累了数十年的实证经验，在这方面却是行家里手。而辰风经过在天灵宫的锻炼，在这个方面也颇有想法。
　　三人谈了很多。
　　其间，小后福醒来数次。艾轻兰离席喂过三次奶。
　　在敲定了许多细节之后，宋书复心中却生出了一股疑惑：“不过……话说回来，艾师妹，你为什么要到我这个小破实证部来？应当不是单位妹夫【指辰风】吧？按照你的水平，在那个涉密的项目里自领一组吧，这个……我这里的条件吧……嗯……”
　　“因为这是个机会啊！”艾轻兰的眼神之中，透露出一股别样的光。
　　——那是……杀气？
　　宋书复有点不太明白艾轻兰的这个气势。
　　“致病因子是生灵源质，致病因子是生灵源质，致病因子是生灵源质哦！”艾轻兰快速的将这一句话连说三遍：“你想到了什么？”
　　“嗯？俄……”宋书复脑子一空：“什么？”
　　“中心法则哦！中心法则！的，边，界！”艾轻兰强调道：“仔细想一想吧，生灵源质能够致病，甚至这种致病因子有增多的可能性。”
　　“如果这一点能够被确实的证明，那么，再不济，它也有坑是‘生灵源质逆转译信使体’或者‘生灵源质逆转录血脉根须’的证据——这是对中心法则的重要补充。”
　　“而如果我们运气好的话……那么，我可就是用师伯的经费超越师伯的学说了呢……”艾轻兰轻声说道：“想想就开心哦。”


第三十一章
　　艾轻兰第一次来到神瘟林的时候，首先是受到了惊吓。
　　之前孩子出生的时候，那一位银发的女性元神修士居然已经在那里等她了。
　　“乔师叔，您是，带弟子来的吗？”辰风分不住用灵识往四面八方扫了扫，除了宋书复的那个徒弟，还有几个归一盟修士，没有发现任何结丹期以下的陌生修士。
　　“我只是接到了任务，所以过来了而已。”
　　夫妻两人立刻呆了。
　　他们只不过是想要找一个水平高一点、有点保障的保姆而已。
　　但谁会想到居然直接派了一个元神期修士来？
　　元神期！元神期！
　　妇产科主任也没有去给人家带孩子的道理不是？
　　乔师叔笑了：“天灵岭开的薪资还算丰厚，对于元神期也称得上不亏。而且，你的孩子也是一个特例——我之前不也说过吗？那个特殊的生产过程，也很有研究价值。我来照看孩子，顺带写一写观察记录。你们不会介意吧？”
　　“不介意不介意。”艾轻兰立刻摇头。
　　谁会介意这种事呢？
　　“之前我花了半天功夫，在实证部边上另外开辟了一间小房子，气压略高于外界。孩子可以在那里睡觉，喂奶也可以在那里。另外，注意使用熏香。”乔师叔叮嘱道：“另外，实证部里有感染了腺瘟毒的蝙蝠，大人对腺瘟毒有很强的抵抗力，但是小孩子还是不要冒险。”
　　“腺瘟毒？”
　　“蝙蝠？”
　　辰风看着宋书复。宋书复主要的实证动物不是只有矮马和山羊吗？
　　“你也离开几个月了，就不兴我添置点新东西，做出点新成果？”宋书复呵呵一笑，手指一弹，亮出一道光幕。
　　《腺瘟毒对炼尸马瘟病程的加速作用》，论文署名宋书复。
　　腺瘟毒是一种没有包膜的、直径为七十至九十纳米的颗粒，由二百五十二个个壳粒呈二十面体排列构成。腺瘟毒的寄生对象包括了整个哺乳类生灵，但是对人的致病性很低。也正是因为如此，人族取了名字的多种疾病之中，并没有与腺瘟毒有关的，比较常见的之后狗的传染性肝炎和气管炎。
　　特别一提的是，腺瘟毒对啮齿类生灵有极强的致癌性。
　　腺病毒对感染炼尸马瘟的兔子病程都明显的促进作用。
　　“蝙蝠是多种腺瘟毒的良好宿主。我原本打算再专门开个组的……当然，也是我自己来了。”
　　辰风夫妇点了点头。
　　然后，进入实证部。
　　宋书复很大方的展现了自己东道主的豪爽，特意杀了一头马——然后将脑子给艾轻兰看。
　　“嗯，确实是很明显的纤维化，生灵源质异常结合……”艾轻兰点了点头：“那么最重要的就是纯化了……纯化做了吗？”
　　“纯化……纯化……”宋书复盯着天花板：“实不相瞒，我没有找到……像是外源的生灵源质的东西。”
　　“没有？”
　　“因为……就这个倍率的入微镜吧，也没法直接看出什么。你要我做精密构象……还没空。”
　　“连分离都没有分离出来还谈个屁的构象啊。”艾轻兰大摇其头：“那你们现在是怎么看这些纤维化组织的？你们认为，这是病原体，还是仅仅是一种症状？”
　　宋书复声音有点低：“我们……我现在认为，它应该包含病原体了……”
　　“那就简单了。”艾轻兰眼睛依旧盯着入微镜，双手却轻轻碰触海绵状的患马大脑。
　　入微镜下，居然出现了许多粗大的光丝。这些白色的发光丝线，居然与那些脑组织内生灵源质凝聚的纤维差不多粗。两者紧密交缠。
　　艾轻兰在用灵力提升那些一碰就碎的纤维的强度。
　　宋书复仔细观摩艾轻兰的操作，大气都不敢出。
　　——说起来……这家伙，真的才破天关一个月多一点？
　　艾轻兰居然已经做到这一点了？
　　抽离了纤维之后，艾轻兰将之浸泡在早就准备好的溶剂之中，然后迅速抄下几行参数。
　　“嗯，大家都像这样慢慢做，我想的话，多重复几次，就能够实现将这一手段的法术化了，元神期做到这一步不难，如果简化法术的话，我想应该可以做到结丹期也能用的地步。”
　　“另外，就是实证生灵的事情，养一批几百天，实在是太长了……”
　　艾轻兰话还没说完，宋书复就打断道：“感染了腺瘟毒的兔子，从注入病原体到发病，已经缩短到了六十天，并且我已经培养了一大批兔子……”
　　“远远不够。”艾轻兰摇头：“扩大，接着养。”
　　宋书复一愣：“那么，那么多患兔，用不完怎么办？”
　　“不存在用不完的。我们回头就多招几个人。”艾轻兰顿了一下：“啊，记得招工的落款就写我的名字哦，我觉得应该会有很多外门弟子愿意过来吧？”
　　宋书复扫视了周围一眼：“师妹，实证部就这么大……”
　　“扩建。无论是炼尸马瘟还是你选择的腺瘟毒，对人几乎都没有致病性，所以实证部扩建的要求不会太高。算上归一盟请来的谢先生，四个元神期修士，扩建一下很简单的。”
　　“哦……”宋书复点了点头，应下了这一桩意料之外的支出。
　　谢先生是个元神期修士，下品元神，理论水平并不高，但是对于法力微操颇有些天分的。万年之前，这种天赋到还称得上“有利”，可在今法这个偏重于“思维”的体系之中，研究能力跟不上，就只好打下手了。
　　天歌行这个修法颇为万能，毕竟电磁力触手可及之万物的基础。很多实证部都会想要天歌行练得好的修士。
　　谢先生就直接着手用法术修改这个实证部的框架了。
　　而宋书复打发自己的土地去招人之后，也加入了辰风、艾轻兰那个抽离纤维化生灵源质的行列。
　　整整一天的时间，他们都在干这个。
　　这一下，就将宋书复的实证动物消耗了大半。如果不是剩下的都没有明显症状，艾轻兰说不定还不肯罢手。
　　当天晚上，辰风就拿着相关数据找苏君宇，请他帮忙设计一个成熟的专门法术了。
　　这种程式化的工作，最适合万法门来做。
　　王崎操作是第一流的骚，但是设计法术上，还称不上顶尖——他是有着极高的理论水平与全局视野，并且能够将绝大多数手段运用入神。
　　这种常规的实证用法术，他并不擅长。
　　对于苏君宇来说，这件事并不困难。再者，他在万法门内也颇有人脉，就算他自己不大懂行，也能去请教更专业的修士。
　　从地下生还的修士之中，除开部分一开始就死了的，以及极少数被迫投敌的，大多数天然就有一份“关系”在。辰风和苏君宇这些奋战到最后的，更是有一种袍泽情谊。
　　这种程度的忙，甚至都不能算人情的。
　　谢先生到底的关于作诗的，很快就扩建出一片空间只来。
　　艾轻兰又追加订购了一批仪器。
　　当然，在这之前，顺便再给天灵宫写个报告，申请一波追加经费。
　　“艾轻兰”这个名字的分量就格外与众不同，更何况这还是个集茵谷主导的实证，尤其是现在天灵宫方面还陷入了困顿。
　　至少螺旋双尊觉得“艾轻兰”这个名字就值得这么多投入。
　　哪怕这个弟子没有按照他们的思路走。
　　在完成了扩建之后，谢先生又接到了新的人物。
　　分离。
　　就像艾轻兰之前所说的，就连炼尸马瘟的病原体、或者说致病生灵源质都没有纯化出来，什么研究都是无稽之谈。
　　而她所决定的分离方式，又包括了两种。
　　液相色谱分离，以及电泳。
　　其中，液相色谱是一类分离与分析技术，其特点是以液体作为流动相，然后以某种可以吸附溶质的固定作为固定相，可以利用不同溶剂之中不同溶质的溶解度差异，从混合物之中分离出某种或某几种特定物质。
　　而电泳，便是利用不同物质不同的电磁物性【电化学性质】来分离混合物。由于不同的物质有不用的电磁物性，所以在施加了足够强的电磁场后，不同的物质就会往不同的方向移动汇聚。
　　电泳这个过程说起来有些高深，但实际操作起来却简单得过分。只要有辅助法器，随便哪个归一盟练气都能跑一遍过程。
　　老谢也不是第一次受雇于天灵岭的实证部了，做这个也是行家里手。
　　唯一的问题就在于，无论是宋书复还是艾轻兰，都不晓得自己最终要分离的到底是什么东西，所以也只有不断地尝试，不断地尝试。
　　这是一个需要不断重复的过程。
　　想要分离出纯化后的致病生灵源质，估计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
　　而这个过程之中，消耗掉的海绵状脑组织也是海量。
　　好在矮马和山羊都属于脑子比较大的哺乳类，而这个奇异的病原体又可以长期保存而不会失活，所以第一天的那一批，还可以用好几天。
　　众人接下来的工作，就是不断试错了。
　　不断的……
　　不断的……


第三十二章
　　最近，宋书复总觉得自己如坠梦里。
　　他每次看到自己拿挤满了人的实证部，就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样。
　　之前几十年只有自己一个人喂马的情景，仿佛还在昨天，又仿佛已经过去很久——就像梦境之中回忆现实一样。
　　——只是艾轻兰一个人。
　　只是艾轻兰一个人的加入，就带来了如此巨大的变化。
　　艾轻兰破解化形法的成就，确实不是一般修士可以知晓的，但是她之前大量的成果，却也积累了不小的名声。
　　更何况，螺旋双尊的光环，也不只是罩着本人的，他们的弟子也能够受其荫蔽。对于绝大多数修士来说，“艾轻兰”等于“背靠螺旋双尊”等于“不缺经费”的等式是成立的。
　　当然，这里面的人，也只有一部分是招来的天灵岭弟子。
　　还有一部分，则是从归一盟拉来的外援。
　　辰风和艾轻兰的同窗们大多是还没有证得元神的——他们属于同期之中最快的一批。
　　但是，艾轻兰的师兄师姐很多，老师兄老师姐也不少。这些师兄师姐的同窗，自然也是积年的大宗师。他们有些人都带出了元神期甚至更高的弟子。这些“师兄师姐同窗的弟子”甚至是“弟子的弟子”，或许都有自己的研究，没办法来这里打零工。
　　但是总归是有闲着的。
　　甚至于说，这些弟子手下，总有一些学徒，或者如同老谢这样的专业实证技师。
　　总能拉几个来。
　　而这些元神期的技术人员，往往还能带几个学徒来打打杂。
　　这人一下子就多了起来。
　　就连之前的动物房都扩大了几倍。
　　甚至有段日子，悲风先生还发过灵讯，问宋书复他们实证部是不是要改开屠宰场了。
　　——当然，这话也不假。在地球上，一些暂时还无法人工合成或者无法低成本合成的蛋白质，都得依靠畜牧业与屠宰场提供支援。
　　宋书复感觉这样的日子真的是神仙过的。
　　偶尔，他甚至会恐惧，这样的梦会不会立刻醒来。
　　当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他就渐渐没有这样的恐惧了。
　　因为……神仙也是很忙的，忙着跑液相色谱和电泳。
　　神仙没空想那个。
　　由于腺瘟毒的关系，所以部分啮齿类动物在可以控制在注入病原体后四十日到六十日之间发病。
　　所以，病患组织的功能，便是足够充足。
　　艾轻兰不大会看人脸色，也不懂得什么说话之道。但她难得在这件事上表扬了宋书复。
　　如果没有宋书复的这一项成果，那整个实证的进程或许就需要被数倍的拉长，原本一个月就能做一遍的实证，就需要被拖到一年多。
　　这一度让宋书复非常有荣誉感。
　　他接着就喜滋滋的扑向自己的实证台了。
　　而在半个月之后，艾轻兰就退出了实证的第一线。
　　相关法术设计好了，正确的方案给出来了，剩下的就是大量重复实证与试错了。这可是随便拉个外行人都能做好的，这一大屋子修士不能做得又快又好，只能说明他们能力低下。
　　艾轻兰觉得，自己这样的脑子，用来做这种谁都能做的事情，就有些浪费了。
　　嗯，什么理由都别想阻挡她艾轻兰窝在小屋里看文献兼吸儿子。
　　对于这种行为，过惯了苦日子的宋书复怎么也看不惯——当想想自己过去事事亲力亲为的日子，他又觉得，自己过去的日子算是活到了病马身上了。
　　“马德，要是这病原体再分离不出来，那颗真是彻底没面子了。”
　　他如此想着，做液相色谱分离的时候也更加用力了些。
　　艾轻兰一早就提出了这个大的方向。
　　如果真的存在那个神秘的“致病生灵源质”，那么那种生灵源质就必定与普通的生灵源质具有既然不同的构造——因为没有哪种正常的生灵源质可以抵抗源质酶以及几百度的高温。
　　而具有不同的结构，就一定会表现出不同的性质，具有不同的电磁物性。
　　所以，电泳和液相色谱，总能分离出一种。
　　但不知道是不是致病生灵源质和一般生灵源质太像的关系，所以这个过程也一直在失败。
　　但艾轻兰的似乎却很简单粗暴。
　　既然实证现象说明致病生灵源质具有这种与众不同的特性，那就一定能够通过某种操作将之分离出来。
　　影响液相色谱结果的因素有很多，溶液、溶剂、固定剂、梯度模式、温度、离子强度乃至于酸碱值有可能。
　　所以即使是试错，也需要一步步的来。
　　“感觉自己差不多也要做烦这种事了。”在重新分离出一批生灵源质之后，他低声对辰风说道。
　　辰风则面不改色的将其他人分离好的物质溶解，然后注入实证生灵的颈椎。
　　在这个实证部，暂时也只有他可以保证轻松将分离出的生灵源质送入实证动物的中枢神经，且不造成一点损伤。
　　他对宋书复的话，只有一个回应：“呵呵。”
　　第二天，宋书复依旧说道：“感觉自己差不多也要做烦这种事了。”
　　“呵呵。”
　　第三天、第四天重复如此。
　　任谁都知道，宋书复也只是口头说说而已。
　　能忙起来，最高兴的说不定就是他本人了。
　　在小后福大约四个月大的时候，终于，第一头兔子发病了。
　　之后的几天里，同一个批次的兔子先后发病。
　　某一种电泳法术确实能够分离出这种瘟毒！
　　每一次进行纯化的纤维化组织，其分量，都是刚好能让身患腺瘟毒的兔子在四十天左右致病的分量。
　　也就是说，从中分离出来的“致病物质”总量，只有可能比这个少，不可能更多。
　　而辰风每天给那些兔子注射的，都是通过法术检测的，基本上都属于纯净物了。
　　纯净物，基本上就是某种兔子体内的生灵源质了。当然，这种生灵源质致不致病，谁说了都不算，这都是需要兔子道友进行检验的。
　　这就需要四十到六十天的时间。
　　而如果不是宋书复，这个等待时间，就要延长到一年以上。
　　第一批结果，早在一个月之前就出来了。实证部的大部分人漫天都盼着兔子们能够病倒。
　　其中大部分都不致病——这是说明，分离出来的东西，根本就不是“致病物”。
　　而现在，第一个“致病”的结果终于出来了。
　　这下惊得艾轻兰将儿子先扔一边，直接跑了出来。
　　“嗯，实证记录给我。”艾轻兰一把从辰风手中抢过记录：“嗯，电泳法，具体法术构造……很好。”
　　她闭上眼睛，仔细回忆之前确认失败的电泳法术构造。辰风适时的找出了之前的记录，递给艾轻兰。
　　“嗯，很好，下一阶段，我们就排除到这……这……这……这……这……这几类电泳法，一半归一盟人马就先重复验证这一个电泳法，另一半则优先实证这……这……这……这……这几类。”艾轻兰手指在图示上轻点几下，周围人立刻点头，将之记了下来。
　　这就是下一阶段工作的重点了。
　　而艾轻兰则对宋书复道：“宋师兄，你现在可以开始着手写论文了。”
　　“我？”宋书复一惊，继而摇头：“这……不合适吧？那个……”
　　“没有什么不合适的。本来到这一步都是你之前积累的成果，论文你写就可以了。”艾轻兰摆摆手，道。
　　“但是，经费是你带来的，而且实证也是你……”
　　“不。”艾轻兰笑了。
　　笑容之中，是之前见过的那种莫名“杀气”。
　　“我们是将会有一系列论文的，而我，只在乎其中的一篇，明白吗？”
　　……
　　叶溯奇已经很久没有关注过辰风那边了。
　　天灵宫自己尚且忙得不可开交，又怎么能去管其他人的事情？
　　现在，螺旋双尊找到了新的思路。
　　经过研究，他们发现，黄晶之中，其实只存在纯粹的生灵源质。
　　或者说，种种证据都表明，那个能够透过十纳米滤膜的黄晶物质，就是生灵源质。
　　也就是说，黄晶瘟癀的最终产物，是某种生灵源质。
　　因此，天灵宫就需要做一件事了。
　　“找出产生这种生灵源质的血脉灵犀。”
　　之前也说过，生灵源质的产生，是血脉根内血脉灵犀，转录到信使体上，然后信使体告诉氨基酸长链如何折叠，形成生灵源质。
　　也就是说……
　　一种生灵源质，就必然与一种血脉灵犀相对应。
　　根据生灵源质，反推血脉灵犀，理论上也是可行的。
　　只不过，相关理论尚且不成熟罢了。
　　而在实际的操作中，“不成熟”，往往就意味着需要用人力去堆。
　　第三元狱方面的征天使们目前正在努力收集黄晶病的血样，希望知晓同类相食是如何引发某一段血脉灵犀生出这种可怕产物的，也希望知晓患病元族与正常元族有什么不同。
　　这完全就是一个长期项目了。
　　不过，说真的，就算没有黄晶这档子事，仙盟也会选择开这个长期项目。
　　研究天眷遗族，那可是头等大事。


第三十三章
　　一种致病的生灵源质，就必定有与之对应的血脉灵犀——就必定存在与之对应的核酸类物质。
　　不管是脱氧核糖核酸，还是核糖核酸。
　　而这个具有致病作用的生灵源质，便很有可能是激活那个血脉机制的“机括”。
　　就好像按下弩箭的机括一样，箭一离弦，就不可回头。
　　至于其原理，目前还并不明确。
　　有可能是黄晶生灵源质是一种类似酶的催化物，只需要一点点就可以引发连环反应。
　　也有可能是这种生灵源质是那种能够干涉信使体的。
　　总之，还有很多东西都影藏在迷雾之中。
　　柯笠客是如此想着的。
　　詹卧神曾经推动集茵谷，完成了对人族血脉的完全解析。这确实是了不得的成就。
　　但如果真的照着这个方向做，那很有可能就会将黄晶瘟癀法的破解，与元族血脉的解析联系在一起。
　　这必定是个旷日持久的项目。
　　柯笠客是如此想着的。
　　虽然就算没有黄晶瘟癀法，人族也会选择尝试吃透元族血脉。但是，将黄晶瘟癀法的研究，挂靠在元族血脉破解上，总觉得稍稍有些……挫败感？
　　“下一步就是通过元族血脉全解析，寻找人族无法修持元族功法的秘密了。”
　　柯笠客的笔在纸面上游走，制定着下一步的研究计划。
　　就在这时，詹卧神冲了进来：“师兄，出了点岔子。”
　　“怎么了？”柯笠客停下手中的笔，问道。
　　詹卧神这才发现，自己来得有些太急了——他应该在来之前多想一想的。
　　但是来都来了，他只能说下去：“师兄，你要做好准备。”
　　“嗯？怎么了？”
　　“那个……你也知道，你最初的中心法则其实是有不少缺陷的。它虽然是‘主流正宗’，但仍旧存在许多‘旁门左道’的。”
　　柯笠客站了起来：“怎么了？发现什么了？”
　　“关于生灵源质的。”詹卧神没有动作：“师兄，你可得做好心理准备啊。”
　　“准备个什么？啊？我有不是不知道存在‘旁门’？”柯笠客道：“百多年了，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瘟毒做补充的时候，我血也吐了不少，现在倒还不至于重新吐一次。东西呢？拿过来。”
　　“生灵源质的。”卧神先生重复了一次。
　　“是……生灵源质反转录与反转译的空白被发现了？”柯笠客轻轻鼓掌：“了不起。”
　　詹卧神见柯笠客确实神色无碍，这才放下心来：“是瘟神林的一个弟子。只不过，那个实证部……啊，你知道，咱们这儿的那个丫头现在在那边。”
　　“艾轻兰？”柯笠客站了起来，来回踱步：“嗯，好哇，好哇，这个孩子，难怪不肯过来，看样子是想要在这儿绊我一下——呵呵，有意思。”
　　“另外，那丫头的男人，最开始的看法也确实是对的。神州本土，很有可能已经存在类似于黄晶病原体的生灵了。”詹卧神说道。
　　“嗯，好。他山之石，可以攻玉。明天开会，通传那论文。”柯笠客思忖片刻，说道：“不过，触类旁通，终究只是旁通。咱们还是一鼓作气，先吃透元族血脉再说。”
　　……
　　在宋书复将论文发表之后，艾轻兰又等待了一个月。
　　这一个月里，宋书复的整个实证部都在拼命的用电泳法纯化致病生灵源质，完全马力全开。许多参数不断积累，然后又再一次改进电泳法。
　　而实证员也是越做越熟练。
　　但是，艾轻兰却多有不满。
　　等了一个月，上一个阶段的兔子们该病倒的差不多已经病倒了，不该病倒的则继续吃着精饲料。
　　等到上一阶段的最后一个实证动物也出结果后，艾轻兰终于是坐不住了。他让辰风去天灵宫一趟，同时带上自己写的几份报告与申请。
　　当天，辰风就回来了。和他一起到的，还有新一笔经费。
　　大约是上一阶段的数倍。
　　这让所有人都振奋了起来。
　　但辰风带回来的消息，却让艾轻兰大失所望。
　　“啧，不吃透元族血脉，就没法找到破解元族的修法，就没办法完成对黄晶的解析——而且还需要依靠破解元族血脉去了解黄晶的发病机制？”
　　听到天灵宫最近的进展，艾轻兰皱起眉头。
　　宋书复觉得艾轻兰的表现有点奇怪：“艾师妹，怎么了？上面不是给了追加经费吗？”
　　“就这么一点？我总觉得应该更多一些才对。”艾轻兰摇了摇头：“师父和师伯……啧。看起来，做得还是不够啊。我们需要下一阶段的成果，才能说服他们！”
　　“说服……说服什么？”
　　宋书复不明所以。
　　“重要性。”艾轻兰低声道：“我有预感，炼尸马瘟的瘟毒，很有可能蕴藏着大秘密——虽然我现在还说不好，但是，这些日子的实证让我隐约有了新想法。”
　　宋书复被吓到了——这可不是真的要向天演论一般的生灵之道基石举起反旗吧？
　　但艾轻兰却已经开始默念：“师父，师伯，不是弟子不孝呀！是您二位自己没有重视，所以，最后如果有什么出人意料的结果……嗯……嗯……”
　　——你不用说成这样吧？
　　宋书复眼中，艾轻兰的形象已经开始向神经病滑落了。
　　嗯，很有天赋的那种神经病。
　　他看了看辰风，觉得这个阳神阁弟子大约是真的修为不精。
　　……
　　转眼之间，小后福就已经半岁了。
　　半岁的宝宝，比几个月之前活泼许多，每天的活动时间也多了许多。
　　但幸好，这样小的孩子，也还没有熟悉昼夜的规律。他一天有限的活动时间里，还有相当一部分是在实证部下工之后。
　　嗯，当然，是理论上的下工时间。
　　不过，艾轻兰按时下工，可不会有人有意见。
　　偶尔，小后福回趴在一张玻璃幕墙上，看外面人来人往。他最喜欢看实证部里爸爸和诸多叔叔伯伯在一起和小动物玩耍。这个时候，他总会开心的笑出来。
　　这一面玻璃幕墙，也是出自于天生峰乔师叔的建议。她说，这是方便孩子孩子观察父母。这一面墙是单向透明的，如果什么时候小后福醒了过来，然后辰风和艾轻兰又恰好都有事在忙，那小后福还可以透过幕墙看到爸爸妈妈，免得他感到陌生。
　　最近，这个宝宝又迷上了外面偶尔冒出的一丝白色水汽。
　　这也算是最近在搞的一个项目了。
　　通过聚合酶链式反应法【PCR】与逆转录聚合酶链式反应法【RT—PCR】，检测黄晶病原体内是否存在核酸类物质。其中聚合酶链式反应法是对应脱氧核糖核酸，也就是一般生灵的血脉，而逆转录聚合酶链式反应法则是对应核糖核酸，也就是瘟毒的遗传灵犀。
　　无论是聚合酶链式反应法，还是逆转录聚合酶链式反应法，其过程，其实都和麻辣烫、关东煮、车仔面或热干面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拿什么东西，放进一锅热水里面的加热一段时间，然后再拿出来。
　　只不过聚合酶链式反应法和逆转录聚合酶链式反应法，煮的东西更复杂，并且对温度的要求更高，仅此而已。
　　那水浴锅确实很像是用来加热食物的。
　　只不过操作的“厨子”需要掌控的法术多一些。
　　当然，在很多时候，这甚至连厨子都不需要。
　　只可惜，小后福出生之后，就一直呆在实证部旁边，也没机会看一般的厨房是怎么加热食物的。
　　不然，说不定还真有可能被勾起食欲。
　　艾轻兰哼着不知道是什么曲调的歌儿，哄着儿子睡着之后，将他放回摇床，然后替他盖好被子，就关闭了幕墙的透视功能，然后对着对乔师叔点了点头，离开了房间。
　　今天也还有一大堆事情要做呢。
　　“不过孩子是越来越吵人了。嗯，看起来必须快点结束这里的事情，然后休个比较长的假。”
　　艾轻兰如此说着，走进了实证区。
　　辰风打开了一只水浴锅，正在取出逆转录聚合酶链式反应的结果。艾轻兰对着辰风轻轻一笑，辰风也抬起头打招呼。
　　“停一下……”
　　突然，艾轻兰出声了。
　　辰风一愣，不明所以。
　　艾轻兰快步走进水浴锅前，手伸进水浴锅，举起一根试管，皱着眉头：“这是……什么东西？”
　　那个试管里，是大半管白色的粥样沉淀物。
　　辰风一惊。所有的逆转录聚合酶链式反应，都应该是清澈或者较为清澈的溶液才对。溶液的颜色，是由反应前投入的试剂所决定，但大体来说，都不会太浑浊。
　　这种粥样物，确实很违和。
　　宋书复只看了一眼，却露出了一种羞赧的神色：“是不是……有人用水浴锅煮粥了？”
　　“啊？”辰风和艾轻兰对视一眼，脸上满是“还有这种操作”的表情。
　　而宋书复的小徒弟则争辩道：“我没有啊！”
　　“煮粥！煮粥！用水浴锅！水浴锅！水浴锅！”宋书复却是气不打一处来，直接对着徒弟后脑勺敲了一下。


第三十四章
　　“煮粥，煮粥，煮粥……我叫你煮粥！还是给我用水浴锅！水浴锅！水浴锅！水浴锅！”宋书复真的是气不打一处来啊。他看了一眼艾轻兰手里的试管，就更气了：“还是用试管！用试管！用试管！连烧杯和坩埚都不会用吗？”
　　“不……”
　　“用试管！用试管！”
　　看着这对师徒，辰风无奈：“好了，宋师兄……”
　　“真的……我可真没教你这个啊！”宋书复真的气啊。
　　“我没有啊！”小徒弟是真的委屈：“我真的没有啊！昨天晚上我贴好符篆放进水浴锅之前都快累得睡着了，哪有心思煮粥喝……”
　　辰风顿时停下脚步。周围人也露出一脸沉痛的表情。
　　毕竟……
　　一个筑基期修士都快累到睡着了，这可是……多惨啊……
　　“而且，师父你之前不是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如研究植物淀粉糊化吗……”
　　“我……”宋书复被气得眼前一黑：“那个时候我们师徒俩是闲着的，现在哪能一样？啊？哪能一样？啊？”
　　眼看这师徒俩就要走上互揭老底自曝家丑的恶性循环，辰风想要上前阻止。但艾轻兰却抬手道：“这不是淀粉糊化的结果……我是说，这不是粥。这是生灵源质受热变性。”
　　“生灵源质受热变性？”辰风疑惑不解：“生灵源质……谁会扔一管子生灵源质进去？”
　　——莫不是想喝蒸蛋羹了？
　　这个诡异的念头突然出现在辰风脑海之中。
　　但艾轻兰却是一脸严肃的盯着手中的试管。
　　她的灵识全部集中在这试管之上。这个试管看上去是很正常的生灵源质受热变性之后的絮状物沉积，只不过还有其他的东西，所以看起来有点像是淀粉状沉淀物。
　　但是，她的灵识却敏锐的感觉到，这些生灵源质变性之后形成的絮状物，有点不一样。
　　当然，正常情况下这也不应该奇怪。毕竟核糖核酸比脱氧核糖核酸更容易水解，所以逆转录聚合酶链式反应比一般的聚合酶链式反应温度要低很多。生灵源质只是部分变性，也是理所当然。
　　但是，其中一些纤维化产物……
　　艾轻兰将手中试管递给宋书复，道：“拿去跑胶。”
　　“什么？”宋书复一愣。
　　“拿去检测一下。”艾轻兰一脸认真：“顺便，这一锅谁煮的？”
　　宋书复的小徒弟惴惴不安的举起手：“是我……”
　　“昨天的记录。”艾轻兰伸手。
　　那小徒弟转身就跑，不一会才胆怯的拿出一个簿子，低声道：“我昨天做的时候，确实快睡着了……我都不眠不休干了一个月了，师父老说我这需要锻炼的，但是我真的太累了，出了问题不是我的……啊，对不起。”
　　艾轻兰一脸严肃的将之看了一遍，才拍了拍脑袋：“原来如此，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我记得瘟神林所有实证部都是有留影法阵记录的对吧？”
　　毕竟瘟神林要是出了事故，那神州指不定会怎么样呢，所以留影法阵就是瘟神林实证部的标配了。
　　万一出了什么事故，杀谁的头也有个凭证。
　　小徒弟听到这句话，立刻战战兢兢了起来。
　　艾轻兰和辰风却去调取留影法阵的记录了。
　　他们很快就找到这一“锅”内容物的配置记录。
　　幻象之中，小徒弟确实是一副操劳过度、昏昏欲睡的样子。
　　辰风沉沉叹息：“为什么一个筑基期修士能够累成这个样子……”
　　“因为……基本的操作都需要结丹期修士级别的精度吧？”艾轻兰眨眨眼：“和天灵宫那个最基本操作都需要元神期修士的地方，这里门槛已经很低了。”
　　实际上，如果真的按照实证部的要求，那宋书复的小徒弟肯定是要被踢出去的。但是，他毕竟是宋书复的弟子，不能说宋书复一发达就将他一脚踢开——这样很不厚道。
　　但是，这家伙的定位，也就是打打下手了。
　　辰风低下头，开始思考低阶修士在实证部之中的定位。
　　这个时候，艾轻兰突然握住了他的手：“停一下！”
　　辰风立刻停住。
　　幻象之中，小徒弟的掌心里出现了一直试管。他将一柱药剂倒入那试管之后，就用移液符摄取了一个单位的炼尸马瘟致病生灵源质。
　　“停一下……”艾轻兰道：“重新放一遍？”
　　辰风操作算器，后退了一点点。
　　小徒弟重新完成了一遍动作。
　　“模板【PCR之中扩增的对象】是提取物没错，然后放了缓冲液、引物、聚合酶……都没错……没有加什么奇怪的东西……”
　　“但是……粥化的沉积物？”
　　艾轻兰咬了咬手指。
　　“他最开始加入试管的东西，并不是特定的脱氧核糖核苷三磷酸？【PCR材料】”
　　“那是什么东西？”
　　辰风仔细观察，到：“他之前手里有个试管，标签已经磨损了，看上去有些年头了……”
　　“难道是给错了？但那是什么东西？”
　　辰风与艾轻兰面面相觑。
　　“兰姐，那应该只是……普通的生灵源质变性吧？”
　　男人突然有一种背脊发凉的感觉。
　　“但是……”
　　艾轻兰脸色一沉：“应该不至于吧……不过，现在的问题是……那个试管里面是什么？”
　　“嗯……”辰风长舒一口气，安慰艾轻兰道：“兰姐，别慌，那个……应该不会有这么扯淡的……得到实证结果的过程吧？”
　　艾轻兰扶着额头：“好像……真的就是会有这么扯淡的事情吧？”
　　因为某些扯淡的过程而产生的重大发现，其实并不罕见。
　　比如神州之上并没有发生过，但是在地球却很著名的……青霉素的发现。
　　弗莱明先生出门度假之前，没有清洗实验工具，也没有将之密封起来。
　　然后，一个特殊的杂菌就落到了他的培养基上。
　　这种故事真的不少。
　　起初为了开发心脑血管疾病专用药，结果开发出对抗男性某功能障碍药物的生物学家；起初为了研究雷达，结果开发出微波炉的物理学家；起初为了发明橡胶的替代品，结果开发出了口香糖的化学家；起初为了开发军用橡胶替代品，结果开发出橡皮泥的化学家；起初为了提炼奎宁，结果开发出人工染料的化学家；起初为了研究煤矿副产品拓展化工，结果开发出糖精的化学家……
　　不得不说，这种故事里，化学家真是格外多啊。
　　但是，不可否认的是，生物学家也会成为这种故事的背景板。
　　辰风道：“不管如何，你一定要做好心理准备……你的修法是基于遗传领域的，是与中心法则关心最大的……”
　　艾轻兰点了点头，面沉如水。
　　然后，噗嗤一下笑了出来。
　　“好了，准备做好了。”
　　“别开玩笑……”
　　“没开玩笑呢。”艾轻兰活动活动手腕：“后福这么好玩，我可舍不得在哪个病房再躺一年了。”
　　辰风叹息，然后继续操纵那个幻象，反复播放，希望能够得到更多的线索。
　　“说起来，绝大多数药剂，都是我们最近才新购入的——仙盟的库房，不会有这种积年积压的东西。”
　　艾轻兰脸色一变：“也就是说……很有可能是宋师兄之前就有的？”
　　“你直接塞了一大批人进来，有些基础的东西都有些混乱了。”辰风思忖到：“如果是碰巧拿错的话……”
　　“但是记录混乱，就比较难搞了。”艾轻兰沉吟：“而且，如果时间不长的话，也不至于把标签磨损成这个样子……很久没用的？万一宋师兄自己都不记得，那就……”
　　艾轻兰最终只能叹息一声。
　　两人从暗室回到实证部，开始循着稀少的证据，追根溯源去寻找那一试管神秘试剂的来历。
　　每一关药剂，在使用之前，就要写报告，然后申请通过之后，取出保管箱，也要有记录。用完之后，还要有记录。
　　这三者一一比对，总能找到线索。
　　只是……
　　好吧，艾轻兰也承认，自己随随便便拉一大帮子人，确实有可能出这种问题。
　　“归一盟来的应该可以先辞退一批了？大规模的纯化和电泳的试错已经完成了的话……”
　　就在这时，宋书复发出一声怪叫：“啊！”
　　艾轻兰和辰风被吓了一跳，同时转过去，喝道：“怎么了？”
　　“败家玩意啊！”宋书复跳了起来，那个架势，竟似要生生撕了自己的弟子。辰风赶忙拦着，道：“宋师兄，有话好好说……有话好好说！”
　　“别拦着！我抽死这个败家玩意！几千个单位的致病生灵源质啊！你小子……直接拿提纯物往里面倒的对吧……”
　　艾轻兰顿时如遭雷殛。
　　而辰风心中则生出莫大的恐惧。
　　因为……
　　幻象记录之中明明显示，那小鬼是用移液符，从稀释后的标准溶液之中取出致病生灵源质的。
　　只有……一个单位。
　　但是……
　　炼尸马瘟的病原体那么小，不可能有完整的酶系统——它不可能以“寄生”之外的任何形式繁衍的。
　　所以……
　　那一根试管……
　　到底是什么东西？


第三十五章
　　酶，是一种由活细胞产生的具有催化活性和高度选择性的特殊生灵物质，其绝大多数都是生灵源质。
　　酶是一类生灵自带的催化剂，它们支配着生物的新陈代谢、营养和能量转换等许多催化过程，与生命过程关系密切的反应大多是酶催化反应。
　　简单来说，如果没有酶，人就无法完成消化与吸收，体内的糖分、脂肪无法转化成能量，鼓动肺腑也没有意义——因为呼吸相关的物性变化【化学反应】，都已经没有意义了。
　　简单来说，就是“不能存活”。
　　酶系统，可以说是一切生命活动的基础。
　　病菌具有完整的酶系统，因此就算是在无生命的培养基之中，也能存活。
　　衣原体具有独立的细胞膜，具有独立的核酸，也有自己的酶系统。但是，衣原体的酶系统之中，缺少合成高能物质【ATP、GTP】的酶【即ATP酶、GTP酶】，所以必须寄生在活体细胞之内，由活着的细胞补完这一环。
　　反倒是比衣原体更小的支原体，作为原核生灵，连独立的细胞壁都没有，却因为有着完整的酶系统，是可以在无生命的培养基中独立生存的。
　　瘟毒，根本就没有酶系统，最多只具有一种或几种特殊的酶，因此它们根本就无法正常的完成生命活动，必须借助活着的细胞才行。
　　这也是疫苗生产非常消耗鸡蛋的主要原因。
　　而炼尸马瘟的致病生灵源质……
　　最小横截面积只有十几纳米的玩意，怎么可能具有独立的酶系统？
　　没有独立的酶系统，就必定无法完成繁殖，不可能增多……
　　辰风和艾轻兰都生生愣在哪里。
　　——这是……不可能的啊……
　　除非……
　　等等……
　　这个东西是从水浴锅里面拿出来的。
　　水浴锅内之前在执行聚合酶链式反应扩增。
　　这个生灵源质也经过了类似的处理。
　　艾轻兰身子一晃。她伸手扶住桌子，调整呼吸。
　　——等等……如果是这样的话……
　　聚合酶链式反应，可以被认为是与发生在细胞内的血脉根复制过程相似的技术，其结果都是以原来的血脉根为模板产生新的互补血脉根片段。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一个模具，加工出一个物品，然后再用这个物品来进行倒模，再制造出一个部件，如此循环扩增。
　　聚合酶链式反应本身就相当于是用半成品的血脉根脱氧核糖核苷三磷酸，以及多种酶，在一个大的环境之中模拟出细胞内血脉根须复制的状况。
　　如果说致病生灵源质真的是以生灵源质铭刻血脉灵犀，那么，它是否也可以以这种形式扩张……
　　不，也不对。
　　聚合酶链式反应必须用到聚合酶的。这也不是什么酶都可以——必须得是聚合酶。
　　酶具有极高的专一性，一种酶只能对应一种或者几种物质。
　　换言之，用来消化某一种生灵源质的酶，肯定不能用来处理另一种代谢废物。
　　就算说致病生灵源质可以使用类似聚合酶链式反应的手段增殖，也肯定不可能用聚合酶完成催化。
　　——应该是某种生灵源质酶才对……
　　——难倒是缓冲液……或者是引物……还是其他什么？
　　——必须要重复……
　　不，不对，必须要找到那个标签被磨损的神秘物质！
　　艾轻兰抬起头，发现几乎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归一盟来的外援们，多是单纯的担心，而天灵岭的修士，则流露出一种恐惧。
　　宋书复也觉察到不对劲，放开手里的徒弟，道：“艾师妹，这个……是……啊……”
　　艾轻兰一把将小徒弟摄过来，扳住他的肩膀，散发出吃人的气息：“你昨天用完的试剂瓶，应该还没洗吧？你都已经这么累了……应该会忘了洗容器，对吧？”
　　小徒弟快被吓哭了，道：“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不不不，不对！那些用来保存药剂的容器是一次性的！一次性的！不用洗的！不用洗……”
　　艾轻兰一把将他扔开：“我知道了。”
　　走了两步，她转过身，再次抓住那个可怜孩子：“哪个废物篓？”
　　“啊啊啊啊啊……”
　　“我问你，哪个废物篓！”
　　“就……就这个！”小徒弟指着水浴锅旁边的废物篓，尖叫道。
　　辰风急忙扑过去，在里面翻找。
　　然而……
　　一位归一盟修士胆战心惊的举起手：“艾老师……那个……我不是故意了……我是不是耽搁事了……那个……扔货运飞剑上去……处理了……”
　　艾轻兰盯着开口的归一盟结丹期修士。
　　元神期的震怒之下，这个可怜孩子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
　　天灵岭许多实证部废弃物都是有毒有害物质，另外还有大量的动物尸体——这些都不能随便处理。
　　单说这实证动物的尸体吧，一般屠宰场的里不要的部分确实随便埋了就能化成好肥料，但是从天灵岭实证部里出来的动物，普遍都被灌了一肚子的药，指不定还有些什么奇奇怪怪的病。随便埋了，指不定会生什么事情。
　　也就是神州，手术刀、止血钳之类的东西都可以用剑气、点穴与符篆代替。否则的话，里面还指不定要掺杂多少一次性手术工具。
　　这些可都不是开玩笑的。
　　尤其是神瘟林。
　　考虑到一些影像，所以在最近百年里，神瘟林真正要命的部分【搁在地球就是生物安全等级四级、也就是所谓的P4】，就都逐渐外迁到了太空或者月球。但指不定哪个神瘟林实证部出来的瘟毒，就有突变成烈性病、流行病的可能性。
　　因此，所有废弃物，都需要实证部自己灭活一次之后再统一处理。
　　瘟神林南面的一处焚化炉前，瘟神林外门弟子小卢正懒洋洋的将一摞货运飞剑收好，然后根据剑柄上的标签，一一做着登记。
　　这实算不上什么有趣的活计，但是胜在清闲啊！
　　但是胜在清闲啊！
　　但是胜在清闲啊！
　　但是胜在清闲啊！
　　对于小卢来说，能够进入天灵岭的大门，就已经是胜过世界绝大部分修士了。但是，在入门之后，他才意识到这个世界和自己想象中很不一样。
　　什么“从今往后就是天灵岭的时代了”？人家千机阁不是也说过一样的话？
　　结果吶？所谓“天灵岭的时代”，就是所有人都在天灵岭的实证部里面卖命？
　　哈？哪有这样的道理？
　　而且，筑基期修士直接不眠不休然后昏过去你可敢信？
　　你可敢信？
　　万年之前，哪个筑基期修士不能在世俗之中得到皇帝一般的待遇？
　　现在呢？现在有什么？
　　现在有个屁啊！
　　嗯，筑基期的体魄，不管多少次累昏过去，都不会出人命，所以……啊？这就是你们如此压迫筑基期修士的理由？啊？
　　总而言之，差点累死之后，小卢他终于大彻大悟，放下一切，来到这个废弃物处理机构，重新开始自己的生活。
　　嗯，确实，这里是有一定的风险。但是相对的，门派补贴也算丰厚。虽然远不如他实证部的薪水，但是，胜在清闲啊！
　　所以说，何必累死累活呢？
　　这个自觉自己隐隐有佛性的年轻人，心平气和的做着等级。
　　直到……
　　一种泰上压顶的危机感涌上心头。
　　仿佛会有灭顶之灾一般……
　　从“感到背脊发凉”到“两眼一黑”之间实际上只隔了很短一段时间。
　　然后，一股法力注入他的身体，强迫他苏醒过来。小卢悠悠转醒，才发现自己被人拎了起来。
　　拎着自己的那个人面容姣好且身材绝赞，但是小卢却生不出一点非分之想。这个修士绝对是元神期修士，光是外放的气息就要撕碎他的魂魄。他连口水都不敢吞咽，低声道：“前辈……”
　　“我问你，今天早上收的废弃物，烧了没有？”
　　小卢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点头，那这个元神期修士就会将自己给烧了。
　　“没有！”
　　“那么，宋氏北荒马类瘟癀实证部的废弃物，在哪里？指给我看……”
　　“前辈……前辈你先松开……我……您先松开啊……”
　　双脚落地，小卢如蒙大赦。他手脚并用，在一堆货运飞剑里拔出三把，交到这个修士手上。
　　“没有搞错吗？”
　　那个女子稍稍有些怀疑。
　　“不敢……不敢……”
　　“那就好。”女人点了点头，身影转瞬消失不见。
　　等确定那女人走了，小卢才稍稍露出愤恨的神色，啐了一口：“呸……什么人啊……大清早的就来抢垃圾，抢垃圾……”
　　——还什么……“宋氏北荒马类瘟癀实证部”？我勒个去，能不能有点前途啊？大早上抢垃圾就算了，还抢得这么没档次，啊？马类瘟癀？那什么东西？要得到经费吗？那种实证部出来的垃圾，能有什么……
　　“那个……对不住啊。”突然，另一个男子的声音出现在小卢身边。他歉意的笑了笑：“对不起，我师姐吓到你了……这个……很抱歉。”
　　小卢点了点头，本来还想骂两句，却立刻缩了缩脖子，违心说道：“没……没关系。”
　　这个男人收敛了气息，让他无从感知，但这一点就说明，这家伙……起码是结丹后期啊。再加上他叫那个女人“师姐”……说不定也是元神修士。
　　不能得罪，不能得罪！


第三十六章
　　被艾轻兰威压吓晕过去的那个归一盟修士，很明显拥有良好的习惯。他将所有垃圾分门别类的装好，废液混合在一起，基本无害化了，装有机毒剂的容器也基本上用强酸强碱清晰过。
　　可以说，比一个一般的天灵岭外门做的还好。
　　不愧是日常受雇于天灵岭的专业人士。
　　如果是以往的话，这种行为雇主可是非要给个好评不可。
　　但是，问题在于……
　　“不管怎么样这都应该称赞吧……”
　　“只有这一次啊……”
　　辰风和宋书复如此交流意见。
　　虽然绝大多数时候，定时清洗培养皿都是一个好习惯，但如果次次都按时清洗，那弗莱明就没机会发现青霉素。
　　但总得来说，这种良好的习惯还是值得表扬的。毕竟，不按规章制度来一万次，那大概会有一次有新发现，但剩下的九千九百九十九次里，大约会有九百九十九次酿成意外事故。
　　剩下九千次，就是因为器皿不干净一类的，导致的实证失败。
　　但问题是……
　　艾轻兰这一次真的就是站在某个伟大发现之前了。
　　一个有可能连核酸都没有的“东西”，居然有可能繁殖！
　　这个发现绝对可以颠覆整个学界！天灵岭都要为之沸腾！
　　如果这种发现就因为“按时洗试管”这样的良好习惯而胎死腹中，艾轻兰绝对！绝对会气一辈子！
　　于是，在大金主的愤怒下，实证部所有活动都中指了。超过一半的修士开始小心翼翼的翻检那些垃圾。
　　而另外一半则被辰风集中起来，询问一些问题，试图弄清楚那一管试剂是从哪拿来的、哪个低温符阵里的、保管了多久、和什么弄混的、是怎么弄混的。
　　奈何，一无所获。
　　艾轻兰在管理实证部上算不上天才。她的天分更主要集中在学术以及具体操作上。
　　对于一个实证部管理人来说，“了解实证部的每一个角落”是基本功，“协调不同小组的进度”是应有之事。天剑圣敖海墨就是这样一个人。在天剑宫，他从不负责什么具体的项目，只不过是不断的接受各个小组的成果，然后将之统合起来。
　　这同样是一种本事。
　　在这一点上，艾轻兰就差了很多。宋氏北荒马类瘟癀实证部架子本来就小，就只有宋书复和他的徒弟，偶尔还会有一个外雇的人员。艾轻兰则是以“吹爆气球”的架势，硬是往里面填了好几个小组。
　　而这些新来的人员里，彼此不熟悉，并且有一些人之前对这个领域知之甚少。
　　无论从什么标准来看，这间实证部都是……糟透了。
　　当然，实证部唯一的标准，就是“出成果”。
　　就算艾轻兰的作风有“浪费资源”的嫌疑，只要他能够做出成果，那就一切好说。
　　可关键就在于……现在大家都在垃圾里找那个“成果”咧。
　　所以，一番寻觅之后，最后的关键，就落到了宋书复身上。
　　可是，宋书复却摇了摇头：“开玩笑，这我哪能记得啊？”
　　辰风都快疯了，可这个时候，事情的关键居然不记得了！
　　“标签都磨损了，谁知道那在低温符阵之中呆了多少年啊？”宋书复赶紧摇头：“我做研究的功夫，和我同龄的凡人都差不多要老了。如果不反复提的话，一个五十岁的人会记得自己二十岁的时候喝过什么茶叶吗？”
　　“这！”
　　“而且没有一点线索……”宋书复无奈的指了指辰风面前的记录，有指了指自己的实证部：“而且吧……艾师妹粗暴扩建，符阵重设了几次，里面的药品也转移了几次，这记录还混乱不堪……你要我上哪跟你记去？”
　　“这……”
　　最终，辰风沉默不语。
　　这一条线索算是指望不上了。
　　但是，众人的运气终归是不错的。
　　经过了许久的翻找之后，众人一共从废物里找出了三支规格一模一样的试剂容器——它们的标签都有被腐蚀的痕迹。
　　这个结果让艾轻兰脸色阴沉。
　　她飞快的取出三枚棉签，分别伸入三枚容器，用力在容器里面擦了几下，然后取出来，用剑气将三枚棉团分别一分为三。
　　每一块棉花团都被分成三份，一份拿去做聚合酶链式反应扩增，一份拿出去逆转录聚合酶链式反应扩增，一份用于浸出溶液然后研究。
　　最后一项测试最先失败。容器内壁上残存的试剂本来就少，又受了污染，很难测出什么。
　　现在，只能指望那东西是某种生灵身上提取出来的了。
　　只要有一个血脉根的残片，聚合酶链式反应就可以将之扩增到易于被检测的地步。
　　或者，它是某种瘟毒一类的，能够被逆转录聚合酶链式反应扩增。
　　所有人紧张的等待在那一个承载了所有人希望的水浴锅前。
　　绝大多数人都还没有理解艾轻兰想要做什么。但是，她的反应却很清楚的告诉大家——这是个大新闻。
　　每一个研究者骨子里都是盼着能够搞大新闻的。
　　所以，数个时辰之后，结果一出来你，宋书复就立刻夺了过来，仔细进行对比。
　　逆转录聚合酶链式反应扩增失败了。三个容器里的内容都不曾有过核糖核酸，或者核糖核酸已经被破坏掉了。
　　现在剩下的，就只有聚合酶链式反应了。
　　今夜，整个实证部无人入眠。
　　其中，有一半是因为激动，而另一半，则是恐惧艾轻兰在发现自己失败之后狂性大发。
　　于是，第二天。
　　宋书复一脸疲惫的公布了结果：“是北荒红马。”
　　“什么？”艾轻兰一脸疑惑。
　　“北荒红马。”宋书复揉揉眼睛：“北荒常见牧马吧……那个，炼尸马瘟原本最常见的宿主。我之前没有说过吗？”
　　“你是说，一个容器里面，出现了一匹北荒红马的血脉灵犀？”
　　宋书复点了点头。
　　聚合酶链式反应就神奇在这里了。只需要一滴唾液，一根头发【准确的说是发根上的毛囊】、一片指甲或者一滴血，甚至有可能是身上自然脱落的一块皮屑，都能成为它扩增的模板。
　　只要里面含有血脉根【生物的DNA】。
　　在地球，这个技术的出现，甚至对推理小说都产生了巨大冲击。因为在某个时间点后，犯罪不再是因为某个杀人计划的破绽而露出马脚，而会因为一时疏忽掉下的皮屑而被绳之以法。
　　这个技术，甚至偶尔被应用来古生物学领域之上，扩增化石上残存的DNA。
　　而现在，它就异常敏锐的指出了一个事实。
　　“那一管容器之中的内容，应该是来自一匹马的。”宋书复道：“至于是哪匹马我就不清楚了……”
　　艾轻兰一把揪住宋书复：“呸，我干嘛要知道它是哪一匹马身上的？我只想知道它为什么会是出自于一匹马身上！”
　　宋书复一愣：“对哦，为什么会是马的组织提取物？”
　　“这不是要问你吗！”艾轻兰用力一晃。
　　“对……对对对对！我……让我想想？”宋书复陷入沉思。
　　半晌之后，他低声说道：“唔……我想，这应该是……北荒红马的中枢神经提取液？”
　　艾轻兰一愣：“中枢神经提取液？这玩意是干什么用的？”
　　“培养基啊。”宋书复晃晃脑袋：“那个，最开始的时候我不是尝试要培养炼尸马瘟的病原体吗？最开始的时候也不明白这是个啥玩意，就各种方式试了一遍。北荒红马中枢神经提取液，就是我尝试用无生命机制培养一下……当然，是失败的。”
　　“失败了？”
　　艾轻兰瞪大眼睛，然后理所当然的松了口气。
　　“对，失败……失败了！等等！”宋书复这才后知后觉：“刚才我们是成功了？”
　　艾轻兰点了点头：“有可能是。”
　　“成功了？成功了？我们成功了？在无生命的培养基中，培养出了比瘟毒更小的生灵？”宋书复捂着胸口，瞳孔放大：“这怎么可能？啊？这怎么可能？这不可能的！不然我以前怎么可能失败？”
　　“或许不能说‘成功培养’？或许致病生灵源质根本算不上常规意义的‘生灵’，只是会‘自我复制’？”
　　“能够自我复制，又怎么可能不是生命？”宋书复大声吼道。
　　“不知道，但这就是需要我们探索的。”艾轻兰却显得很兴奋：“或许我们需要重复一遍当时的过程。也许是缓冲剂，也许是聚合酶，也许是……其他的东西。总之，如果我们重复一下你徒弟之前的操作，应该可以知道更多。”
　　于是，这个实证部的所有药剂都被重新整理了一遍。
　　又有十来份几十年前的药剂被找了出来——也亏得低温法阵足够给力，这些生灵源质硬是没有变性。
　　宋书复稍稍花了点时间分辨一下，很快就从中找出了十多份北荒红马神经提取液。
　　他当年是过惯苦日子了，药剂一时之间失去作用也舍不得扔。
　　或许，当年只有筑基期的他也没想到，自己当日藏进低温符阵的药剂，会再几十年后以这样的形式发挥作用吧。
　　于是，水浴锅重新开始加温。


第三十七章
　　数道法力有如实质一般，裹着一个婴儿在空中旋转。此时，婴儿离地已有三尺，但是却毫无惧色。他已经完全习惯了这样的环境，反而还觉得有趣。
　　倒不如说，只有半岁的他，比起环境，更不习惯自己的手脚。
　　小后福的手脚无意识的在空中晃动。
　　艾轻兰看着儿子的脸，发出呵呵的傻笑。她对着儿子的脸轻轻吹了口气。小后福只感觉脸上凉凉的，有特殊的触感，手情不自禁的往那边靠。但一来他不习惯使用手脚，大脑之内还没建立相关的神经回路，二来也不理解“风”与“空气”这种东西，所以居然连连拍在自己的脸上。
　　艾轻兰用手抱住儿子，接着玩“举高高”的把戏。
　　小后福乐得手舞足蹈。
　　过了一小会，婴儿再次露出了困倦的表情。半岁的婴儿，一天之中的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睡眠之中度过的。
　　在哄儿子睡着之后，艾轻兰才呼唤乔师叔。
　　将儿子交给这位天生峰元神宗师照料之后，艾轻兰特意道谢道：“又麻烦您了，乔师叔。”
　　“不妨事，不妨事。”女修笑道：“我也是正好对你们母子做个观察，充实一下自己的研究。”
　　艾轻兰沉吟片刻，道：“还有，乔师叔，若是等会结果出来的时候……您最好用个帘子将那单面反射的幕墙挡起来。”
　　“诶？”乔师叔没听懂的样子：“为什么——结果会很颠覆？”
　　“很，确实，很有可能。我也不能确定，自己是不是已经做好准备接受这个结果了。”艾轻兰双手抱胸，显得有些烦躁：“确实是这样啊……怎么说呢？啊，对了。如果外面传出骚乱的话。我，外子，还有宋书复师兄三人很有可能都会失去战力。若是有骚乱，麻烦师叔你帮忙镇压一二——至少在弄明白之前，不能让其他人离开这个实证部？”
　　“为什么？”
　　“会出大乱子的呀。”艾轻兰低声道：“还记得前些年万法门的那场大乱子吗？”
　　“这……”乔师叔一时语塞，半晌，才讷然道：“居然有这么严重啊……”
　　“它真的有这么严重。”
　　银发女子低下头，道：“你到底在搞什么？”
　　艾轻兰摇了摇头：“嗯，乔师叔，您还是待会再知道比较好。”她指了指自己儿子：“另外，我也不想这个小东西半岁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爸爸妈妈一起吐血的样子……终归是不太好吧？”
　　乔师叔摇了摇头，勉强道：“他不会记住的……他还记不住这么复杂的事情。”
　　过了一会，她果然还是放不下心：“你们到底在研究什么？”
　　“你能够想象自己有朝一日会去推翻‘演化’与‘遗传’这两个母题吗？”
　　“什么？”
　　不待乔师叔反应过来，艾轻兰就微微欠身：“总之，待会就拜托了。”
　　艾轻兰说着，再次走进实证部。
　　此时，实证部的气氛已经和刚才截然不同。
　　所有天灵岭的修士们都绷紧了神经。宋书复双目泛起血丝，死死瞪着水浴锅。辰风则席地而坐，五心朝天，默诵清心咒观想，平复自己的心态。
　　越是学习，就越是能了解中心法则的不凡之处。
　　其他的天灵岭修士也只是隐约知道实证的内容。但是，他们当中，又有一半上不能理解其中的意义，只是看这三个元神期修士如此神态，一个个都兴奋得不行。
　　归一盟来的外援们则规矩许多。
　　他们知道，在有这种突破性发现的时候，他们这种正好在场的外门修士就必须待着，禁止外出。
　　若是这些助手无意之中将某个颠覆性的消息传到了某个重要人物耳中，那乐子就大了。
　　所有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控制自己的情绪。
　　对于艾轻兰来说……嗯，还是儿子好用。
　　所有人都在紧张的等待着。
　　随着水浴锅发出“叮”的一声提示音，宋书复就立刻迫不及待的扑向水浴锅。
　　取出反应物，然后用凝胶吸附，接着以天歌行制造电场，进行电泳，使目标物质析出。
　　这个过程就快了很多。所有人一齐动手。很快，好几个水浴锅内的样本都被这样处理。
　　“报告，甲一内容物，没有明显的目标生灵源质。”
　　“报告，甲二内容物，没有明显的目标生灵源质。”
　　……
　　“报告，甲十二内容物，没有明显的目标生灵源质。”
　　“报告，甲十三内容物，没有明显的目标生灵源质。”
　　“报告，乙一内容物，没有明显的目标生灵源质。”
　　……
　　“报告，乙十三内容物，没有明显的目标生灵源质。”
　　“报告，丙一内容物，没有明显的目标生灵源质。”
　　……
　　“报告，丙十三内容物，没有明显的目标生灵源质。”
　　“报告，丁一内容物，没有明显的目标生灵源质。”
　　……
　　“报告，壬十三内容物，也没有发现明显的目标生灵源质……”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
　　实证，失败了。
　　没有哪一个样本，表现出了那个致病生灵源质的扩增现象。
　　“这怎么……可能？”
　　辰风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
　　但是，几乎所有的胶体，都呈现出这样的结果。
　　里面确实含有少量的致病生灵源质，但是，这种生灵源质，含量却是极少，几乎检测不出来。
　　大约……就是一个单位。
　　也就是标准浓度下，中号移液符一次能够吸取的分量。
　　完全没有增殖的迹象。
　　少数天灵岭修士露出了安慰的表情。他们松了口气，舒缓道：“就应该是这样嘛。”
　　这句话仿佛打开了某种开关，一连串的赞同之声立刻响起。
　　“就应该是这样嘛！”
　　就应该是这样嘛！
　　就应该是这样啊！
　　这个世界，不应该有什么悖逆中心法则的生灵——至少这个星球不应该存在。
　　生灵就应该只有一套遗传系统。
　　这就是神州生灵代代繁衍的基础。
　　从其他天地过来的生灵也就算了，神州生灵必须遵循这个原则才对。
　　这才是正常的世界。没有什么违反中心法则的病原体，只有神神叨叨的求道者。
　　就连宋书复也略略松了口气。
　　如果炼尸马瘟病原体真的是这么简单就能解决的，那他之前数十年的研究又算什么？
　　辰风这担心的看着艾轻兰。
　　在他看来，人群之中面色凝重的艾轻兰是如此格格不入。她好像是一个已经战败的反王一般，浑身上下散发着怪异的气息。
　　向着“中心法则”这样的无冕之王举起反旗，自然是承受失败的痛苦的。声望的损失，抑或是“自大”的恶名，都是代价。
　　可此时此刻，艾轻兰表现出的，却是“恐惧”。
　　之前致病生灵源质的扩增现象，绝不是幻觉。宋书复拿去跑胶之后剩下的凝胶，都还在那里放着。
　　那一试管的异化物质，绝不是一夜梦的产物。
　　艾轻兰在恐惧，是不是因为某种尚未被记录下来的原因导致了这一场巧合，然后自己就因为某种概率学的原因，而错过了唯一一个能够发现这种扩增法的机会。
　　“必须予以证明……必须予以证明……”
　　艾轻兰轻轻咬住手指。
　　——还有那些操作……
　　——那个小鬼之前的操作……还有哪些操作……
　　——中枢神经提取液，没错……
　　——缓冲液，没错……
　　——聚合酶……
　　——水浴锅的温度……
　　——还有什么？
　　还有什么因素是自己没有考虑到的？
　　那个小鬼当时的操作……有什么因素是自己漏掉了吗？
　　到底怎么样才算是完全还原了当时的操作？
　　艾轻兰抬起头，找到宋书复的小徒弟，道：“当时，你是什么时候做的那个实证？具体哪个时辰？”
　　小徒弟思考片刻，低声道：“戌时……”
　　“戌初还是戌正？”
　　“戌初……三刻！对，戌初三刻！”
　　“这太荒唐了！”宋书复忍不住说道。
　　这是一个不必要的变量。
　　这么小的玩意，根本不可能具备“生物钟”这样高度复杂的机制。而且，水浴锅内温度是恒定的，又不受太阳光的影响，而实证部的阵法也隔绝了日夜之间灵气阴阳属性的微妙变化。白天做实证，和晚上做实证，根本不会有任何区别。
　　除非你非要说是有一串从某遥远恒星来的中微子击中了你的试管。
　　但是，这样的话，你真的不如去赌场碰运气。
　　因为……前些日子，南溟高能粒子研究中心，可是准备了一个巨大的冰块，就为了拦截超新星的中微子。而他们还失败了。
　　那一块巨大的冰块，比宋书复的整个实证部都要大了，更别说水浴锅内一个小小的试管。
　　要是真的能因为这种关系而成功，那确实是气运逆天。
　　再者……中微子这东西确实能够穿透实证部的层层防护，但是这东西几乎不会与原子产生相互作用，穿透一个星球和穿透空气没什么区别。
　　总之，太不现实了。
　　但艾轻兰依旧坚持道：“再重复一次……一定要重复！”
　　语气坚定。
　　于是，水浴锅再一次开始加温。


第三十八章
　　又是一轮新的等待。
　　整个夜里，实证部都静悄悄的。自觉无关的人也在安静的打坐观想，默默搬运周天，打磨自身。而几乎所有天灵岭修士，都瞪着猩红的眼睛，死死盯着水浴锅。
　　就连艾轻兰都失去了盘儿子的兴致。
　　所谓的“实证”，便是在尽可能排除外界干扰的前提下，用最小的变量，去人为地变革、控制或模拟研究对象，使某一些事物或现象发生或再现，从而去认识自然现象、自然性质、自然规律——也就是，近道。
　　而重复实证，便是实证之中相当重要的环节。它是指相同的方法，同一试验材料，在相同的条件下获得的一系列结果之间的一致程度。
　　“相同的条件”可以是指同一操作者，也可以是指同一测量仪器，同一地点，相同的测量程序和短暂时间内重复测量。
　　总之，所有有可能的变量都要被排除掉。
　　艾轻兰这一次确实是豁出去了。所有能够被她想象到的变量，都被她彻底排除。
　　操作人、仪器、药剂、时间段、地点……
　　几乎全部都考虑了进去。
　　这种考量，可是真的不多见的。
　　一般人做实证，会考虑太阳、地球与月球之间的相对位置变化引发的引力变化吗？
　　不可能的，那个变化太过微弱了，很称之为“变量”。
　　艾轻兰现在就相当于在考虑这种事情。
　　这是最后一搏了。
　　如果这一次再失败，她就真的得承认——自己无意之中，失去了某个重要的机会。
　　在寂静之中，女人露出了野兽一样的眼神。
　　大部分修士都噤若寒蝉。
　　只有患病的实证动物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第二天，三台水浴锅同时完成。众人沉默的拿起样本，开始进行检测。
　　没有。
　　没有没有没有没有没有……
　　检测进行过半了，依旧没有人发现致病生灵源质都扩增的迹象。
　　辰风有些担心。他靠近艾轻兰，将手轻轻搭在她的手背上：“兰姐，就算这一次不行，总还有机会的……”
　　“还没检查完哦，急什么？”艾轻兰皱着眉，但语气上却依旧不肯认输。
　　辰风笑了笑：“嗯。”
　　语气之中，多少有些底气不足了。
　　宋书复早就无法忍受这种等待，已经走了过去，亲自拿起一份样本。
　　注入凝胶，取出，用法术催动，使之成型，然后制造电场，进行电泳。
　　一个，不行。
　　第二个，也不行。
　　所有人都沉默的工作着。
　　就在这时，一个尖叫打破了这骨瓷一般死寂的空气。
　　“啊！”
　　那个修士手上法力没有控制住，一个失手，居然打爆了一片实证台。
　　归一盟元神期修士老谢急忙运转法力，一道电光将实证台扫过。所有药剂立刻剧烈反应、消耗，最后被法力裹挟送入废液桶。
　　而那个天灵岭弟子，手心之中捧着一块胶体，微微颤抖：“啊……啊……这……艾前辈，您过来看看……是不是这个？”
　　艾轻兰手一抬，那人还没反应过来，手中的胶体就已经落到艾轻兰手中。
　　艾轻兰端详着掌心这个被法术约束、电泳过后出现明显分层的胶体。
　　被这个特殊的电泳法术分离出来的物质，只能是致病生灵源质。
　　虽然析出的物质颗粒非常少，但真的放在溶液之中，那就相当多了。
　　“约数百个单位……”
　　艾轻兰喃喃道。
　　数百个单位。
　　而移液器仿佛样本的，就只有一个单位——区区一个单位。
　　也就是说……
　　“炼尸马瘟的致病生灵源质，确实增多了。”
　　增多了！
　　也就意味着，炼尸马瘟的致病生灵源质，确实可以完成自我复制。
　　这个过程，无需借助酶系统。
　　而且，并不依赖核酸。
　　艾轻兰只觉得鼻子一酸，大地似乎有些倾斜。辰风急忙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艾轻兰回过头，发现辰风神色之中满是担忧。
　　她没有意识到，在别人眼中，她刚才整个人都站不稳了。
　　这个时候，腥味从唇间渗入口腔。艾轻兰伸手一抹，才发现自己居然流出鼻血。
　　这是功法与现有法力冲突的证据。鼻腔深处毛细血管破裂只是冲击余波导致的结果。
　　她确实受到了冲击。
　　艾轻兰用手背抹去血，低声笑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原来这件事对我的冲击，就只有这么一点吗？咳咳，哈哈……咳咳。”
　　“怎么可能？”宋书复神色陡变：“这怎么可能？居然真的……完成了……不……这一定只是巧合……巧合？”
　　宋书复发了狠，继续监测。
　　但很快，第二个成功的结果就出现在他手上。
　　宋书复愣愣的看着自己面前那块出现明显分层、并有微小团块出现的。
　　一次是巧合，二次也可以说是概率的恶作剧。
　　但是，这是第三次了。
　　嗯，没错，硬要推说是概率也不是不可以。但那样做，和将脑子埋进沙子的鸵鸟有何区别？
　　但是……但是……
　　宋书复呼吸急促了起来。
　　——没有核酸……没有核酸……没有核酸……
　　这个现象如同魔咒一样在他大脑之中来回激荡。
　　他原先的预计，可不是这样的。
　　就像艾轻兰所说，致病生灵源质有可能是酶一类的催化剂，只需要一点就可以产生连环反应。又或者，它们是某一种先天疾病的“机括”，只需要注入少许，就能够导致器质性病变。
　　但绝对不是这样的……
　　它不应该在没有核酸的情况下就直接完成复制。
　　这是……不可能……
　　恍惚之间，宋书复眼前浮现出了艾轻兰那莫名带有“杀气”的眼神。
　　——是的……这就是……杀气……
　　一开始的时候，只不过是被“现实”所逼迫，向着几乎等位于“天演”的“中心法则”举起反旗。但那只是找不到解释的解释。
　　其实大家心底里，还是希望被“招安”的——他们就是希望自己的发现，能够成为中心法则的又一条注释、有一个补充。
　　一如当年的“逆转录”一样。
　　那也是祥瑞之典级别的成就了。
　　可谁也没想到，怀着“杀人放火受招安”的心思一块胡闹上路的年轻人们都没有想到，就有一个叫“艾轻兰”的小贼，拿着一把名为“致病生灵源质”的大刀，一刀将这位大王给斩了。
　　放在带有封建思想的话本里，这可是要苍天震怒的！
　　一抹血色出现在实证部内。所有人愣愣的看着宋书复倒下去。
　　而唯一具有医师资格的辰风，居然也忘了冲上去。
　　他也浑身发颤。
　　虽然早就做好了思想准备，但是……
　　但是……
　　——你能想象自己推翻“天演论”的景象吗？
　　这种事，怎样的心理准备都不能称之为“足够”。
　　这并不是外行人的胡咧咧，不是井底之蛙的胡吹大气，而是真正学习、了解过这一概念，并知晓其伟大的人，在这个理论内秉的规则之下，堂堂正正的将之推翻。
　　这真的……
　　辰风脚下也是一个踉跄，却被艾轻兰反手扶住。
　　艾轻兰的眼睛是亮的。
　　天灵岭的结丹期修士们也陆续出现了功体失守的状态。艾轻兰背后，双螺旋的光丝无声蔓延，自动定住周围灵力。元神法域展开之下，所有人体内的法力都被她带动，归于正途。
　　又有一道命之炎，汇入宋书复的体内。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们成功了。居然真的……成功了！”艾轻兰握紧拳头：“怎么样？小风……哈哈。”
　　“嗯，我们……成功了。”辰风低声说道。他仿佛看到了一段传奇的末尾。
　　他入道的时代，中心法则是一道之下、万理之上的绝对。
　　而现在，课本都要修改了。
　　“那么，接下来的工作，就是思考为什么会这样了……”
　　“不不不，兰姐，你不觉得我们应该先救人吗？”
　　……
　　一刻钟之后，法力暴动、走火入魔的宋书复才悠悠转醒。
　　他盯着天花板，低声道：“真是……丢人现眼。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
　　“呵呵，谁不是呢？”
　　辰风如是说道。
　　宋书复艰难的转动脑袋，道：“我这是躺在……哦，这里啊。你们没把我扔解剖台上躺着啊，谢天谢地，看来还不严重。”
　　说着，他挣扎着从长凳上站了起来。
　　此时，几个归一盟宗师正在围着一直水浴锅打转，并不时拆下一个零件。每拆一个零件，他们都会留下多种记录。
　　宋书复有些疑惑：“这是……在干什么？”
　　“所有完成了扩增的样本，都是出自于这个水浴锅。这其中一定有什么原因。”
　　没道理说，试管甲内能够完成的反应，在统一规格的试管乙内就无法完成。如果出现了这种现象，就需要检测试管本身是不是有什么问题了。
　　而艾轻兰，则面对着水浴锅贴近的那一面墙，轻轻敲了敲。
　　她回过头，见宋书复已经醒了过来，便开口问道：“宋师兄，这面墙后面是哪里来着？”
　　实证部一时之间被扩建得乱七八糟，宋书复居然想了一会，才回答道：“好像是……动物房？”


第三十九章
　　“好像是……动物房？”
　　宋书复语气有些不确定。
　　因为现在实证部的格局，是被艾轻兰催出来的、在仓促之间扩建的成果，和他已经熟悉了几十年的那个“旧实证部”布局完全不同。
　　他能说出个大概，已经了不得了。
　　“但是……为什么动物房会和实证区这么近啊……”艾轻兰瞪大眼睛：“不怕污染吗？在我原来呆着的那个地方，动物房和实证区可是两栋楼。”
　　“因为……穷啊。”宋书复脸上浮现出一丝窘迫：“我也想盖好几栋设施达标的楼层啊！一栋实证区，一栋动物房，一栋……一栋仓库，还有一栋闲置！但是！我穷啊。”
　　艾轻兰点了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我就说呢……昨天那声音确实太大了，不像是区区十来只耗子就能发出的。”
　　“不，本来没这么近的，艾师妹你扩建之后就有这么近了……”
　　说着，她的手直接搭在墙上，运劲震松砖块。石灰和清漆簌簌而下，扑起一阵粉尘。
　　宋书复不顾自己有伤在身，一跃而起，用掌力收拢烟尘：“你干什么？药剂很贵的！仪器很难洗的！”
　　艾轻兰置若未闻，伸出手在砖墙上轻轻一敲。墙壁受力，震动，砖块或凹或突，艾轻兰身处拇指与食指，从墙上拔下一砖块来。
　　意外的轻。
　　“是这种多孔的蓬松砖块？不是承重墙吗？”
　　宋书复尖叫：“没确定是不是承重墙你就拆？”
　　艾轻兰翻了个白眼：“这里有谁会被屋顶砸死吗？”
　　“问题不在这里啊！由于稳灵阵法，实证部一般不在地基和房梁上加持法度……”
　　“所以有谁会被砸死吗？”艾轻兰无视了宋书复，继续专心的拆墙：“果然是这里的声音吗？这种蓬松的砖块隔音效果非常差。而且……由于是刚建的，所以也没有隔音符阵……”
　　人群之中，老谢很委屈的嘟囔：“不是您说有可能造成干扰的符阵能不用就不用吗？”
　　艾轻兰很快就在墙上拆除了一个松口。对面的白灰也落尽了。
　　出现在艾轻兰面前的，是一整面墙的透明笼子。笼子里面，一团团黑色的小玩意。
　　那是蝙蝠。
　　黑色的蝙蝠无精打采的，看上去就好像快死了一样。从实证区这边过去的光惊动了蝙蝠们。艾轻兰正对面的那一只蝙蝠惊慌失措，张开大嘴露出尖牙，痛苦的呼吸着。
　　“蝙蝠？”艾轻兰低声说道。
　　蝙蝠具有非常奇特的免疫机能，许多瘟毒在蝙蝠身上都是“不致病”的。因此，蝙蝠就成为了多种瘟毒的优良携带者。
　　宋书复之前有过发现，某种腺瘟毒可以另炼尸马瘟的病程加速，原理暂时不明。所以，蝙蝠一时之间也成为了他备选的实证动物。
　　看起来……
　　它们病得不轻？
　　“艾师妹你干什么？实证部这下子就要重装。”宋书复挣扎着走了过来，还没靠近，艾轻兰就一把提溜住他，问道：“宋师兄，这种蝙蝠，学名是什么？”
　　“小伏翼。”宋书复被艾轻兰震慑，不敢动弹。
　　“食性是食虫？”
　　“嗯，相对好养一点……而且食量好。”
　　“冬眠吗？”
　　“亚热带的物种，没有冬眠习性，不然冬天实证不是要受干扰吗？”
　　“那么……”艾轻兰双目灼灼：“夜行性的，对吧？”
　　“对……对的。”宋书复点头：“那个，你怀疑，是这些蝙蝠的原因？”
　　——这怎么……
　　这个念头瞬间出现了。
　　隔着一个墙？这不应该啊？
　　艾轻兰却问道：“这种蝙蝠的活跃时间段是？”
　　“酉时开始活跃，一直到寅时……”宋书复瞪大眼睛：“酉时到第二天寅时？”
　　——那自然是包括戌时的。
　　“可是，为什么……”
　　“嗯，确实，为什么？”艾轻兰放开宋书复，右手食指蜷起，按在脸颊上：“这一面墙虽然是刚刚才加上去的，隔音效果很差，但是清漆却是最高级的，密封性很好，也就是说，不可能是蝙蝠身上某种代谢物挥发成分导致的。现在也就剩两种可能的。”
　　“一种，是某种同类分子导致的集群现象；另一种，则是超声波。”
　　小孩子都知道，蝙蝠是靠超声波感知周围环境的。
　　蝙蝠会发出超声波，当然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炼尸马瘟无法感染修士，对命之炎的反应极差，并且没有高于背景灵气的灵力反应。所以，它肯定不是兽机关集群那种依靠宏观集群来获取灵力与计算力的类型。
　　这种可能性就算存在，也绝对很低，所以优先考虑“超声波”。
　　“所以，可以重新开始设计实证了。”艾轻兰如此说着，冲着左右招了招手：“谁来把墙重新砌一下？顺便再刻上一个符阵隔绝声波——啊对，不只是声波，就连超声波也给我隔绝掉。”
　　于是，新一组实证开始。
　　这一次，依旧是最开始的操作——北荒红马的中枢神经提取液，缓冲剂，致病生灵源质。唯一不同的是，艾轻兰直接将聚合酶给剔除了。
　　酶具有极强的专一性，只能对一种或少数几种物质发生反应。
　　从逻辑上来看，致病生灵源质的扩增过程，并不需要聚合酶。
　　扩增反应，在距离蝙蝠最远的水浴锅上完成。
　　其中，一半的反应物用超声波处理过——只需要艾轻兰伸出手指，在试管壁上轻轻一弹就可以了，修士的指力与控制能力，能够保证试管以超声波的频率震荡。
　　而另一半，则没有。
　　新一轮的反应再次开始。
　　这一次，水浴锅提示音响起后，艾轻兰揭开了仪器盖子。
　　没有任何意外，第一次出现过的生灵源质变形、沉积、粥化的现象再次出现了。
　　“噗。”艾轻兰笑了：“居然是这样……走运哦。”
　　谁也没想到，宋书复居然穷出了这么一个结果。
　　居然是蝙蝠帮助她发现了这样一个结果。
　　而在夜晚，在调阅动物房的影像记录时，众人才发现，他们的幸运，远不止于此。
　　因为……
　　画面显示，前天晚上——也就是小徒弟执行第一次操作的那天戌时，这些可怜的蝙蝠们，正因为感染瘟毒而痛苦不堪的嚎叫着。
　　当然，有超声波的成分。
　　小伏翼体型较小，本来也没有什么力量。但是，为了延续更好的延续这一批蝙蝠的姓名，宋书复使用的饲料都掺杂了定额的低级灵药，保证这些小伏翼在不妖化的前提下尽可能的健康。这使得这一批小伏翼本身就比野外的同类提醒更大。而前些日子，正好是他们身上腺瘟毒与炼尸马瘟发病的时候。这些日子他们还有力气，叫得也格外大声。
　　而宋书复本身就比较穷，置办的笼子也没有吸收杂音的功能——原本一些实证部会通过那种手段避免实证动物的精神处于焦虑状态。
　　但是，这种“大声”，也就是以小伏翼的标准而已。在穿过笼子和一堵墙之后，也省下不了多少能量了。
　　按照后来的推测，还有催化作用的范围，也就只有靠墙的短短几尺了。
　　如果不是宋书复的小徒弟就在那一个水浴锅跟前做的操作，如果不是那个水浴锅正好靠墙，如果不是那天蝙蝠正好痛苦得忍不住大声喧哗，那这个实证就不会这么成功。
　　甚至于说……如果小徒弟进行操作的时候，墙对面的蝙蝠没有叫得这么用力——这些小东西只要叫得稍微小声一点，那事情就完全不一样了。
　　因为穷，所以改建的时候仓促；因为穷，所以动物房和实证区只隔了一堵墙；因为穷，所以笼子没有吸收音波的功能……
　　很大程度上，这都是宋书复穷出来的成就。
　　对此，宋书复只是咂咂嘴。
　　“妈咧，这话说得我心里怎么就这么不是滋味呢？”
　　毫无疑问，他们是幸运的。
　　但是，他们并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幸运。
　　在来自于无灵气宇宙的、他们所不知道的另一段历史之中，这个过程，就没有这么顺利。
　　普鲁辛纳在1974年就开始了朊病毒的提取工作。而在此之前的60年代，就有英国放射学家尝试使用紫外线破坏羊瘙痒病的核酸，并得出了羊瘙痒病致病因子与核酸无关的结论——当然，这个结论被整个学界所嘲笑了。
　　毕竟，这就相当于试图向着进化论举起反旗。
　　中心法则，就是这样的存在。
　　普鲁辛纳使用啮齿类动物，一共花了八年的时间，才分离出朊病毒。由于他的实证有相当的说服力，所以“朊病毒”【prion】这个称呼，才被承认。
　　但整个学界，依旧只有他一个人相信，这个过程完全不需要DNA与RNA参与。
　　整个学界都在证明相反的事情——朊病毒的复制，必须要有DNA或RNA参与。
　　而光是这个广日持久的证明，就一直持续到1996年。
　　平息这一场争论的，说来可笑，也带有相当强烈的运气成分。
　　1996年，英国疯牛病爆发。
　　由于资本家大量使用病死牛的肉骨粉作为辅助饲料，所以疯牛病疯狂传染。
　　人命关天的时候，更多的力量汇聚在这个领域。普鲁辛纳的发现才被承认。
　　1997年，普鲁辛纳获得诺贝尔生理学与医学奖。


第四十章
　　在无灵气宇宙地球的历史里，朊病毒的发现过程异常曲折。
　　实际上，最初被研究的以朊病毒为病原体、可以感染人的疾病【人类朊毒体病】，早在1955年就被发现了。当时，一名叫做盖达赛克的美国探险家兼医生在于巴布亚—新几内亚东部高地考察一个具有食人习俗的原始部落时，就发现了这种疾病。
　　这位美国医生甚至已经断定，这种叫做“库鲁病”的疾病，是由那个食人部落吞食死去亲人的脑髓所引发的。
　　他就使用黑猩猩作为实验动物，将库鲁病患者死亡后取得的脑组织匀浆稀释，注入黑猩猩体内。
　　之后，他又先后使用物理手段分离了较大的病菌与寄生虫、通过紫外线灭杀核酸，来确定库鲁病的病原体。
　　他甚至尝试过使用蛋白质分解酶处理这些匀浆。
　　当然，毫无疑问，蛋白质分解酶让这些匀浆彻底失去了致病能力。
　　但是，他的第一反应却是……嗯，一定是蛋白质分解酶破坏了“库鲁病病毒”的外壳。
　　这应该是一种新型病毒。
　　在当时，这种想法是非常自然的——倒不如说，几乎所有学者都会这样想。
　　而在盖达赛克发现库鲁病并对它下达了一个不准确……不，甚至可以说是有“错误”的结论时，日后朊病毒的发现者普鲁辛纳才刚刚上中学。
　　而这个成就，便使得盖达赛克在1976年获得了诺贝尔生理学与医学奖。
　　而童年，普鲁辛纳还在琢磨是不是要用潜伏期只有100天的仓鼠代替潜伏期有两百天的小鼠。
　　另外，顺带一提，人类最早发现的可以感染人的朊病毒疾病，是1913年由两名德国医师汉斯·克鲁兹菲德和阿尔冯斯·雅各发现了“克雅二氏病”。
　　而普鲁辛纳也是在目睹了1972年目睹了自己的一个病人被克雅二氏病折磨致死后，才选择研究与克雅二氏病、疯牛病症状相似的羊瘙痒病。
　　在1913年到1997年之间，地球的学者们仍然有许多机会得到“朊毒体是特殊的病原体”的结论。
　　然而，直到1996年英国由于大规模使用病死牛肉骨粉而引发疯牛病爆发的意外之前，普鲁辛纳的观点都不被其他人所承认。
　　而实际上，到了1997年后，整个学术界对普鲁辛纳的态度也只是“勉强接受”。
　　即使是到了2001年，某一个关于朊病毒研究的重大成果，在上期刊时都表示“该结果将强烈的支持普鲁辛纳的假设——普鲁辛纳因为这一假设而在1997年获得诺贝尔奖”。
　　2001年6月14日，《自然》杂志上刊登了一则消息。塞罗诺公司宣布，其旗下的塞罗诺药物研究所中，以克劳迪奥·索托博士为核心的研究小组，已经研发出了异常朊病毒蛋白的检测技术。
　　准确的说，是再现了朊病毒的复制过程。
　　蛋白质错误折叠循环扩增技术，简称PMCA。
　　宋书复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这一穷，究竟穷得少跨越了多少难关。
　　宋书复一个人数十年的研究，便等若是地球上普鲁辛纳八年的积累。有了宋书复的基础，艾轻兰才能在短时间内完成这一项研究。
　　而现在，宋书复的最后一点运气，便使得艾轻兰获得了一个强有力的飞跃。
　　如果没有这一则意外发现，那么至少在未来的几十年里，艾轻兰都需要为这个“假设”而继续奔波。
　　当然，“节省了几十年的功夫”，并不意味着几十年的问题一瞬间都解决了。
　　事实上，这并代表“结束”。摆在艾轻兰面前的问题，还有很多。
　　当然，和地球上的同行相比，艾轻兰无疑要幸运很多。
　　关于朊病毒的机制，现在地球学术界最为看好的，普鲁辛纳在1995年提出的版本。而克劳迪奥·索托正是根据普鲁辛纳的猜想，才仿照PCR的思路，完成了PMCA技术。
　　而艾轻兰则直接发现了这样的诡异现象——她可以直接从现象反过来推测“原理”。
　　“为什么会这样呢？”艾轻兰如此低声说道。
　　“水往低处流”是因为“重力”，“重力”之所以存在是因为“万有引力”，而引力的来源，则是“质量导致的时空弯曲”。而“质量”的来源，便是下一步要研究的东西。
　　没有什么“现象”是理所当然的。哪怕它看上去确实是如此理所当然。
　　“理所当然”之下，便是“道”之所在了。
　　艾轻兰便是要思考，致病生灵源质为什么经过超声波处理之后，就能够完成扩增？
　　为什么是在逆转录聚合酶链式反应的水浴锅中完成？
　　经过超声波处理之后，致病生灵源质究竟产生了什么样的变化？
　　常规的生灵源质到底是经过了什么样的过程才会被转化成致病生灵源质的？
　　这个过程为什么不需要酶的催化？
　　致病生灵源质的作用机制是什么……
　　还有——它究竟算不算常规意义上的“生灵”？
　　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问题。
　　“需要重新设置实证了。”艾轻兰如此说着，快速在自己的记事簿上书写。
　　关于在不同温度下重新那一操作的实证。
　　关于在不同强度超声波处理之下重复那一操作的实证。
　　关于在不同时长的超声波处理之下重复那一操作的实证。
　　关于使用不同数量致病生灵源质模板的情况下重复那一操作的实证。
　　关于改变缓冲液成分后重复那一操作的实证。
　　关于……
　　一瞬间能够想到的实证实在是太多了，无数灵感同时在艾轻兰的脑子之内激荡。
　　可见，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这个实证部……不，未必只有这一个实证部。艾轻兰的能量，足以影响许多实证部。而螺旋双尊若是能够认可他，那么集茵谷旗下有的是实证部会做相关的验证。总之，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相关实证都不会停止。
　　只不过，生灵源质错误折叠循环扩增技术的开发，也就意味着以前需要数个月才能等到的结果，现在只需要花几个小时就能获得。
　　这简直就是一等一的神奇手段！
　　就在艾轻兰兴致勃勃的设计实证的时候，辰风走了上来，对她说道：“兰姐，我知道你很高兴，但是，现在咱们还有其他手续需要跑啊……”
　　……
　　外门知会制度，是神州最新推行的一个特殊的制度。
　　这个制度最核心的内容只有一点——当一个修士做出了颠覆性成就的时候，他就有责任先行通知其他门派的仙盟领袖人物。
　　数年之前，“不完备”造成的万法门大规模走火入魔事件还历历在目，仙盟许多技能一时之间都接近停摆，许多高阶修士功体不稳，甚至连生命安全都无法保证。
　　这还是包括苍生国手冯落衣、机老图灵真人在内的诸多万法门修士提前做好准备的结果。
　　而近年来，新一代修士逐渐崛起，对过去的颠覆速度远超以往。其中最典型的就是王崎，但是，弥天昭等其他修士同样有这一类迹象。
　　甚至有老人心惊胆战的怀疑，这些年轻一代的修士会在强大外敌攻打过来之前直接玩死人族。
　　所以，在万法门大规模走火入魔事件之后，仙盟在同行类似评议制度之外，还设立了外门知会制度。
　　你做出了颠覆性成就，就应该先行通知其他门派的高层。
　　对此，冯落衣多多少少是有些不乐意的。
　　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这个“其他领域的前辈”，多半就是他了。
　　不过，这个制度的直接原因是他自己的徒弟，所以这个责任，他想不担还要考虑合不合适。
　　而现在，他的脑子更疼了。
　　因为，他这一次接到的报告，是“本发现等同于动摇了天演论在生灵之道中的地位”。
　　天演论是什么地位呢？对于部分今法修来说，差不多都要上升到信仰的地步了。
　　尽管天演论在遗传、血脉根等学说提出之后，自身也经过了多次修改，但这些修改只是对它的精确化、准确化，而不是“动摇”。
　　如果说写这个的是别人也就算了，因为自从这个“外门知会制度”出现之后，仙盟隔三岔五总能从仙院子弟甚至旁门之人那里接到三五个推翻相形之道的报告。
　　但是，这份报告加上“艾轻兰”这个名字就不一样了。
　　这么比喻吧，如果其他人跑过来说自己要推翻算理逻辑，那冯落衣只会一笑而过，但是王崎这么说，冯落衣就要一剑斩了这个逆徒了。
　　他不得不重视——不然，天灵岭将会直接遭受到浩劫。
　　只是，当他真正听辰风叙述完之后，反而有一种……唔，怎么说呢，就那种“不过如此”的感觉。
　　——就这样，也算是“等同动摇天演论”？
　　虽说每个实证部都有胡吹大气要经费的成分吧，但是你们这样玩是不是稍微过来了点啊？要不要这么夸张？
　　这么小怎么就不能自我复制了？
　　辰风有些焦急。他确实不太懂应该怎么描述这个发现的意义。
　　一旁的艾轻兰睁开了眼睛：“冯前辈，后续的事情，还请由我来说明。”


第四十一章
　　“冯前辈于我集茵谷而言，也是开道之人。”艾轻兰罕见的带上了恭敬的神色：“您和图灵真人都是以算学思想研究生灵之道的先驱，许多理论对我们而言也是很具有启发性的。”
　　冯落衣点了点头，应承了这份恭维。这确实是他的荣耀。
　　兽机关，也就是地球上被称作“冯·诺依曼机器”的东西，最开始就是他提出的设计。
　　另外，元胞自动机也是他的发明。通过网状格上无数网格【或者说元胞自动机的“基元”】的有限状态变化，这种点阵图就可以模拟出“自我复制”、“繁殖”、“演化”等不同的概念。
　　苍生国手也曾证明，如果“自我复制”就是生灵的根本属性，那么这个属性也能够被“机关”所取得。
　　——这就是兽机关最初的设想。
　　最开始的兽机关异常巨大，而且非常笨拙，就算搭载了先进的算器，也没办法做出太过灵活的举动，只能放到矿物充足的天地里开采矿物，然后制造同类。
　　焚金谷在金属类灵材的研发上不断取得突破，使得兽机关的改进成为可能。而千机阁数代人的努力，便使得兽机关不断缩小。
　　但与此同时，这些采矿兽机关，对于指挥算器的要求，也越来越高。
　　万仙幻境则使得人们看到了让兽机关自己负担自己计算能力的可能性。
　　但直到算君成功以混沌算法还有几何拓扑建立兽机关网络，这个特殊法器才算真正实用化。
　　如今，兽机关已然成为了人族的大杀器。冯落衣确实不用为“最小横截面直径十纳米左右”的东西懂得自我复制而感到惊讶。
　　单体的兽机关其实更小。
　　但是艾轻兰却有完全不同的看法。
　　“诚然，更小的兽机关也能做到这一点，但是条件完全不同。”艾轻兰如此说道：“兽机关最大的特性，就是必须要借助集群之力。单体的兽机关没有力量移动，也没有自我复制所需要的计算力。只有群体排列才能涌现出这样的功能。而很明显的是，我们所发现的病原体，就并不具备这样的特性——诚然，一个病原体，同样会有夭折的可能，但是，依旧存在这样的概率，即使是一个病原体，也有可能导致某个生灵患病。”
　　冯落衣点了点头，但这依旧不足以说服他。
　　不只是兽机关。元胞自动机也表明，想要呈现出“繁殖”这种“程序”，或许并不需要多高的复杂度。
　　对于冯落衣的质疑，艾轻兰也点了点头：“确实，冯前辈说得很有道理。即使没有多高的复杂度，某些特殊的结构也可以实现‘自我复制’。但是，元胞自动机毕竟是一个高度抽象的东西。而我们，所有天灵岭修士，我们所面对的，是一个高度具体的世界——这个世界是建立在无数不确定的粒子之上，是建立在随机之上。”
　　“不然，按照拓扑同构的说法，研究焦圈面窝之类自带一个洞的点心，就和研究哺乳类没什么区别了。”
　　人和焦圈是拓扑同构体。因为，将人的一切细节全部去掉以后，你就会发现，人的“体表”实际上是一个“圈”，有一个从口入、从后门出的完整的洞。
　　这个笑话王崎就讲过，而且在万法门中流传得相当广泛。
　　另外，它还有后续版本。
　　只要被捅个对穿，人和焦圈就不是拓扑同构。
　　冯落衣至少也听过，他点了点头，认可了这个说法。
　　艾轻兰继续说道：“另外，我们所发现的新型病原体，并不是仅仅是一个具体的、复杂的东西。它还很有可能是天然存在的，而非是出自于‘设计’的东西。”
　　“哦？”冯落衣抬起眉毛：“怎么说？”
　　“很简单，若是您在空无一人的荒野之中漫步，然后看到远处有一块巨石，您多半会觉得，那块巨石应该就是在那里——了不得也就是从天外砸落，或者是被什么扔在那里。但若是您面前出现的是一件法器，或是一架机关，那么您肯定会觉得……是有什么人，或者非人之外的其他灵慧之物，将那东西扔在了那里。如果这个时候再觉得，那东西理所当然的就在那里，那就太荒诞了，对吧？哪怕是没有您这样的才智与见识，哪怕是普通的凡人，都能做出这样的判断。”
　　冯落衣不自觉的点了点头。
　　“人造之物，跟天然之物，有好几点巨大的区别。其中，自偶然之中诞生、具有种种特性的天然之物，便很少呈现出自身强烈的目的性。另外，它也具有很强大的可约化性。尽管生灵的底层、涉及到酶系统等部分的时候，这些东西也会显得很精密，但在很大程度上，生灵并不会出现机关那种‘拿走一个零件就无法运转’的现象。”
　　冯落衣再次点了点头：“但是……因为那个病原体是天然的，所以设计到了什么……什么东西？”
　　艾轻兰摇了摇头：“不，是因为这玩意不可能是出自智慧设计，所以才匪夷所思。”
　　“嗯？”
　　“这里可是龙族地盘哦，也不会有谁想不开，在这个地方散步这种古怪的病原体。而且，这种病原体传染性差到了一定境界，已知的传染途径就只有同类相食。”艾轻兰摊手：“如果不是在大规模养殖之中大量使用病死牲畜做成的肉骨粉，那这种瘟毒根本就不可能大规模传染。没有人会用这种杀不了太多东西的病原体毁灭其他物种。”
　　“另外，它也不可能是妖族的设计产物。且不说它那么低的灵力含量，根本就不可能是法术产物吧，这东西不足以传染修士，只能够杀死凡人或凡俗生灵——而对于妖族来说，尚未开灵者，哪怕是血脉至亲，亦是与牲畜无异。他们根本没有理由设计出这种毫无目的的杀死凡俗之物的产物。”
　　冯落衣赞同道：“如你所说，这十有八九是自然形成的了。”
　　哪怕是采食星球的仙人，也不会使用这种东西。绝大多数情况下，仙人不同担心凡人的反抗，也没有理由杀死凡人，导致自己采食的成果减小。
　　而仙人若是想要屠戮凡人，那有的是手段。
　　想到这里，冯落衣又问道：“这个东西，确实是有非常显著的特异性了？”
　　“它违背了本方天地所有生灵必然要遵守的‘理’，但是它又必然是这一方天地的自然产物。那么，便肯定是我们所认知的‘理’，和真正的‘道’之间，存在着偏差。”艾轻兰说道：“中心法则囊括了所有天然的生灵，而这是一个意外——我们尚且不知道这东西从从哪来的，又是为什么存在，但是，我们必须知道这它为什么能存在，是什么促使它存在。”
　　冯落衣点了点头，道：“原来如此，大致了解了。那么这个颠覆性就是指……”
　　“对中心法则的颠覆。”艾轻兰点了点头，将中心法则的意义复述了一遍。
　　中心法则第一次阐明了生物体内血脉灵犀传递的规律，对以后大量关于血脉根须性质的研究起到了指导作用，导致了现代生灵之道领域研究战略的根本转变。
　　集茵谷之所以能够取代灵兽山万木谷天生峰，成为天灵岭第一支脉，不是没有道理的。
　　现在的天灵岭修士，或多或少都接受过这方面的思想。
　　而“中心法则”更是直接影响了最近百年所有功法。
　　如果修士对于“中心法则”的想法产生了动摇，导致思维与法力有不谐之处，那么走火入魔的风险就立刻翻倍了。
　　而若是这个消息突然爆出来，那么确实会对天灵岭产生巨大的冲击。
　　危险程度，或许堪比当年王崎那一次。
　　“我明白了，这件事情，我会全力帮助你们。”冯落衣道：“但是，首先，我们需要找到天灵岭自己门派的逍遥修士，由他们出门进行处理，然后逐渐让螺旋双尊接受这一发现。”
　　这是当年歌庭派为算主做的处理方式。
　　艾轻兰毫不犹豫的回答：“在我师父、师伯之前就成道，并且最近三百年没有重大突破的前辈。”
　　……
　　“综上所述……”冯落衣的语气稍稍有点无奈：“现在最适合出面处理这件事情的人选，就是天择神君了。但是，天择神君正在主持第三元狱的研究，分身乏术。你们觉得，谁最适合去将达前辈替下来？”
　　窃窃私语。
　　所有逍遥修士都有自己的研究。而任何任务都有可能对研究产生干扰。如果没有必要的话，谁都不愿意承担额外的任务。
　　这个时候，有人提了一个绝妙的主意：“你的弟子王崎，不是也等同于长生者吗？我记得他快半年没有动弹了吧？”
　　冯落衣觉得脑袋更疼了：“好歹是龙皇交代下来要援助一二的难民，不好好救就算了，毕竟力不能及。但全弄死了，不好交代吧？”


第四十二章
　　人在他乡的王崎，此时正在也是异常的忙碌。他并不知道，心想哥留给自己的恶名，终于起到了正面作用，让他免去了一次……也许是一连串的冒险。
　　总之，冯落衣就是肯定，如果贸然将王崎放出去的话，那他乡之上，说不得就要再添置一些难民代表了。
　　至少征天司高层是如此坚信的。
　　除非王崎所呆的星球只有人族或者天眷遗族，不然一定会出现难民。
　　不管那些难民本来就是难民，还是在王崎过去之后才成为难民的。
　　万一王崎一道第三元狱，就有另一支天眷遗族冲过去有怨报怨有仇报仇，那真是……
　　不敢想象。
　　所以，这个提案终归是被否决了。
　　不过，好在艾轻兰已经揭开了黄晶的部分秘密，因此元族造成的最大危机也就暂时解除，第三元狱的事情就不再紧迫，也没必要要求具有丰富野外考察经验的天择神君亲自带队了。
　　最终，歌庭派艾若澈便前去替下了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并请他回来主持大局，帮助天灵岭渡过难关。
　　而更多的天灵岭逍遥修士也被召回，以防止这个带有冲击性的消息，让他们在外界身负重伤，导致无法归还。
　　这也是当年万法门事故留下的教训。
　　而在敲定了这件事之后，冯落衣将回馈第一时间转达给了艾轻兰等人。
　　在听到冯落衣带来的消息之后，艾轻兰微微松了口气：“呼，要是做掉了师父，那可太不孝了。”
　　冯落衣心中五味陈杂：“现在的年轻人啊……”
　　真真如鲠在喉。
　　——嗯，必须在阳神阁推进一个专项，防止师父被徒弟做掉了……
　　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
　　他看着艾轻兰、辰风、宋书复三人，道：“我询问过少数人员，确认你们所发现的这个东西是完全未知的病原体，是特殊的生灵——不，能不能算生灵还哦不知道，但是确实是了不得的。”
　　就在他冯落衣联络诸多逍遥的时候，艾轻兰已经通过仙盟，绕过天灵宫，直接从征天司取得了部分黄晶病原体的样本。
　　实证表明，这种病原体，确实可以通过之前那一套操作【指蛋白质错误折叠循环扩增技术】在海藻浆液与劳德中枢神经液中扩增。
　　只不过，由于阿露儿仙力的存在，所以一般的超声波没办法对它进行催化，必须使用极为刚猛的掌力，以极为精妙的控制手法处理。
　　以普通修士的控制力来说，一般的试管都承受不了这种掌力震荡。
　　还是冯落衣利用仙盟资源，特质了一批高阶法器级数的试管，并且亲自对那黄晶病原体进行处理。
　　理论上来说，这一步应该是艾轻兰、辰风、宋书复的师长亲自来做，但遗憾的是，这三人【主要是艾轻兰】的师门长辈，暂时都无法解除这个实证。
　　这便说明，黄晶病原体和炼尸马瘟病原体，是同一种病原体。
　　冯落衣当时就脸色一沉，开始盘算用什么理由冻结天灵宫的研究了。
　　而与此同时，艾轻兰也通过仪器，观察到了这个“超声波处理”的意义。
　　它居然是将黄晶病原体的结构分解，变成更小的结构。然后这些更小的结构，就会在劳德虫族的中枢神经提取液之中复制。
　　这确实是一个值得注意的现象。
　　为什么超声波粉碎了那生灵源质之后，就使得生灵源质可以快速扩增？
　　不能理解。
　　但是，冯落衣却已经提出了另一个问题。
　　“按照今法的规矩，你们有权力决定这一类新的病原体在学术体系之中的学名，并作为固定翻译，与一切天眷遗族语言之中的词汇对接。”
　　宋书复脑子有些发木。他只感到自己陷入了莫大的幸福之中。
　　艾轻兰已经做出判断，这个新型病原体，具有违反中心法则的特性。光这一点，就能够让它成为天灵岭研究领域最近三百年的常青树。
　　儿时的夙愿已经完成了……
　　命名、命名……
　　这样名流史册的机会……
　　他竟然有些发晕，甚至有喊出“宋瘟体”这个名字的冲动。
　　但是，这终归是冲动罢了。
　　他已经和艾轻兰夫妇商量好了——一个更能准确描述这个东西的名词。
　　“朊质体。”宋书复低声说道。
　　“阮质体？”冯落衣重复一遍，手一挥，弹出一个界面：“写下来吧？嗯，有何含义？”
　　“神州之所以启动这个研究，是因为黄晶，更是因为人族与元族的遭遇。”重复解释道：“而依照咱们人族的造字法，这种生灵之道的名词，可加肉字旁，曰‘朊’。”
　　“元族之所以自命‘元’，多半是因为他们自负自大，自认为是遗族之首；不过，‘元’这个词在人族语言之中，正好有‘基本’的意思——而朊质体乃是最接近生命底层的存在。”
　　“质，便是生灵源质的意思了。”
　　冯落衣点了点头：“我懂了。相关登记，很快就会完成。你们继续努力吧。”
　　说完，消失不见。
　　事情就此告一段落……当然不可能。
　　对于艾轻兰来说，要做的事情反而变多了。
　　宋氏北荒马类瘟癀实证部所有人都暂时搬迁到雷阳。在那里，艾轻兰找到了归一盟之外最为专业的实证部，开始攻坚。
　　由于黄晶病原体上依旧缠绕着仙力，暂时难以窥探。这一次，他们要做出的，是炼尸马瘟的清晰构象。
　　这可不光是用灵识观察就能完事的。由于亚原子尺度便会遇到不确定性的问题，所以光有灵识，做出清晰构象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更何况，修士自身意识就是对灵识之解读的最大干扰项。
　　“看到”和“构象”可不是同一层面的事情。
　　数个月的时间内，月球背面的星舰数量都翻了许多倍。越来越多的天灵岭修士都感觉到“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倾向。
　　但这对艾轻兰都不构成任何影响。
　　由于仙盟高层的全力配合，经费给够，人员放开挑，所以，艾轻兰很顺利的就完成了这一步。
　　但出人意料的是……
　　这个致病生灵源质的构象，居然和被感染生灵体内一种正常的生灵源质高度相似。
　　这甚至让艾轻兰产生了一丝动摇，怀疑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但另一位外援很快就打消了她这个想法。
　　由于艾轻兰深知自己在物性、飘渺等微观领域并非那么强，所以，她直接找来了现阶段能够找到的最强援军路小茜。
　　对于艾轻兰的疑惑，路小茜只是思考了数日，就得出了答案。
　　万仙幻境当中，路小茜对着艾轻兰随手画了一条没有什么规律的曲线。
　　“艾师妹，你曾经跟我大致讲过化形法的原理，对吧？”路小茜说道：“就好像一条绳子，如果在上面施加几个不同方向的力，那么绳子就会在能量最低的状态之下停下，对吧？”
　　艾轻兰想起萳族头领手中的绳结，点了点头。
　　生灵源质就是一串长链氨基酸连在一起，而氨基酸的序列则是由细胞核中的血脉根决定的。这一条长链是一大团不稳定的、蠕动摇晃的分子，其上更是有数以亿计的微小矢量，直到它“折叠”起来，自己蜷成一团，从而使整段链的总能量降到最低。
　　“但实际上，就没有这种好事。”路小茜说道。她指了指自己随手画的曲线，想了想，添加了一个坐标轴：“纵轴是能量水平，横轴就是不同的状态吧。”她在整条线段的最低点坐上标注，道：“这就是氨基酸长链能量最低的一点，就暂时称之为‘甲’好了。理想状态下，所有折叠，最终都应该导向这个甲点，对不对？”
　　艾轻兰点了点头。
　　路小茜一摊手：“可实际上并不是这样，因为亚原子尺度下，一切都是概率的。”
　　艾轻兰惊叫：“为什么？”
　　“忘记诠释，接受这个事实。”路小茜道。她在自己画的那一条线段之上，又选取了几个波谷，分别表上“乙”、“丙”、“丁”：“我们所面对的世界，终归是复杂的。缥缈之道便注定了这长链不会永远朝着你理想中的甲点落下——它也有可能在乙点、丙点、丁点。”
　　路小茜道：“这就是那种‘折叠’了。如果师妹你的理论没错的话……那它就应该是一种正常的错误折叠。概率使得它存在……”
　　“但是……它为什么可以自我复制？”
　　路小茜摇了摇头：“或许是偶然？这个星球上第一个学会自我复制的分子是如何诞生的？”
　　艾轻兰突然脸色大变：“我早该想到的……”
　　说完，她就立刻下线。
　　当月，宋书复率自家弟子前往微生居，寻找卷宗。
　　两人果然又在卷宗之中发现了针对酵母的朊质体。
　　之后就是天生峰。
　　新的人朊质体被发现了。
　　这原本就是顺理成章的过程。
　　而在发现人朊质体之后，艾轻兰又发现了另一个惊人的事实。
　　自己体内，其实也具有人朊质体——致病的那一种。


第四十三章
　　“所有人体内都含有朊质体。”
　　“我们这里的所有人——包括我在内，体内都有致病的朊质体。”
　　艾轻兰在实证部公布这一点的时候，直接将所有人吓了个鸡飞狗跳。
　　实证部内一片混乱。
　　就连辰风都露出恐慌的神色。
　　唯有宋书复无动于衷。
　　“师父师父，我们是不是要死了？我们是不是一不小心就染上了那朊质体……什么时候是不是操作失误……”
　　“闭嘴！”宋书复只在一巴掌敲在自己徒弟的后脑勺上：“你什么时候听说修士会因为这种事而死亡的？”
　　“诶？”小徒弟一愣。
　　所有人抬头望向艾轻兰：“诶？”
　　“嗯，没错，每一个人族，生来就带有朊质体的。”艾轻兰点点头，丝毫不觉得是自己的措辞出了问题：“只不过含量非常低，大约还不到致病量的万分之一的样子。”
　　“啊？”
　　“每一个人生来就会带有朊质体的，而随着新陈代谢的过程，随着生理活动，随着生灵源质的合成，这些朊质体的数量也会不断增加。”艾轻兰如此说道：“而根据错朊质体的循环扩增技术来看，朊质体的增长，在前中期基本上是呈指数形式的——也就是初期很慢，但是越到后面越快。在过了某一个点之后就一发不可收拾了。”
　　有人悄悄打了个寒颤，仿佛感觉自己体内被埋入了什么定时炸弹。
　　明明自己身体和之前一样，但是……就是那种毛骨悚然的感觉，非常别扭。
　　“但是？”辰风却明白了艾轻兰的言下之意：“你是说，其实这没什么？”
　　“因为很多人一辈子积累的朊质体都不可能超过那个阈值。”艾轻兰如此说道：“啊，但是凡人衰老之后大脑机能退化说不定和这个有关系，但是我可以肯定发，就算是凡人年迈的时候，也积累不出那么庞大的量来。”
　　“庞大？”有人惊呼。
　　艾轻兰笑了：“相对于‘发病’这个标准来说，大家体内的朊质体含量，其实都可以忽略不计了。如果想要大量积累朊质体导致发病，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
　　——那就是，同类相食。
　　艾轻兰没有直接说出来，但是其他人大概猜到了。
　　然后稍稍有些反胃。
　　宋书复则是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
　　肉骨粉就是北荒牧民舍不得丢弃不能吃的死去牲口而开发出来的辅助饲料。
　　他很早就怀疑肉骨粉和炼尸马瘟的出现有关了。
　　“那长生者呢？”辰风提问道：“如果说我们体内每时每刻都在积累这种东西，那长生者体内，这种东西总有一日会超过那个‘发病’的阈值吧？”
　　“嗯，嗯，我一开始确实是有这种顾虑。但是仔细想想，应该没有哪个长生者会因为这种病而病死吧？”艾轻兰哼哼两声：“首先，朊质体在人体内的含量，与年龄没有什么关系。千岁的修士，和我们体内的朊质体含量，都没有显著差别。”
　　“恐怕朊质体本身也会随着新陈代谢而损失，以及部分非特异性免疫机能能够将之消除。不过需要注意的是，练气期修士、元神期修士和更强的炼虚期修士，体内的朊质体含量区别都称不上明显。对此，我有个猜测——恐怕我们的免疫机能没有将之识别出来的能力，所以强化后的非特异性免疫对朊质体的清除作用有限，更多的还是靠新陈代谢吧？”
　　有人还是不安的抓了抓胳膊：“总归是让我感觉有些不安啊……”
　　艾轻兰敲了敲桌子：“你们到底在怕个毛啊？说到底，你们是修士！这个玩意最多只能破坏大脑。重塑大脑或者花点继续再造肉身，技术上都是可行的吧？”
　　辰风愕然。
　　他感到一丝违和感。
　　——等一下，等一下……
　　——既然这样，那么……元族为什么会在黄晶面前跪得这么容易？
　　但这个是核心机密，不适合拿出来讨论。
　　而艾轻兰已经开始解说原理了。
　　她随手用白光凝成一道弯弯曲曲的曲线，并标注了一个坐标轴：“……纵轴表示能量，横轴则表示氨基酸长链的不同的状态吧。”
　　一个被施加了扭力了绳子，会打成一团，甚至有可能会打结——这就是地球人常常面对的“耳机线打结”的惨剧。而究其原因，就是因为“绳子”会自动导向一个总体能量最低的状态。
　　这也是热力学所决定了。
　　氨基酸长链也是一样。在被信使体、细胞器施加了外力之后，它也会寻求一个能量最低的状态。
　　“按照道理来说，它应该是精准的落在这个地点‘甲点’。”艾轻兰如此叹息：“但实际上……这个过程是随机的。它可能不止是落在‘甲点’。”说着，艾轻兰伸手涂红了一小段曲线：“它有可能落在甲乙丙丁戊己庚辛或者其他更多的点上——它的落点数量，其实是无限的。”
　　“但实际上，生灵的容错性非常的强大。你无论是落在哪个个点上，只要最终的结果偏差不是太离谱，那么，我们的肉身，依旧可以识别它。”
　　“其中，某个点……啊，我们就称呼它为‘朊点’好了。”说到这里，艾轻兰又在涂红的线段上打上了几个蓝色的小点：“如果这个长链最终的落点不是甲乙丙丁戊己庚辛之中的任何一个点，而是‘朊点’，那么氨基酸长链折叠的最终产物，就是朊质体。因为某种暂时还没有解明的原因，朊质体具有改造与自身构造类似的生灵源质、使之正确折叠变成错误折叠的能力。”
　　宋书复皱眉：“朊点不止一个？”
　　“假定不止一个好了。”艾轻兰说道：“我甚至可以预言，自然界中，有可能存在非致病性的‘朊质体’哦。它们不具备致病性，但仍旧是错误折叠，并且可以改造正确折叠。”
　　……
　　时间一晃，又过了数月。
　　天择神君看着手中《关于苔藓中非致病性朊质体的发现》的论文，陷入沉思。
　　这位老前辈看上去非常疲倦。最近几个月，为了消弭天灵岭之中暗藏的极大动荡，他真个操碎了心。
　　但这不影响他跟进这方面的研究。
　　这一篇论文存在一个“里版”，只有特定权限的人兑换之后，才能看见隐藏的后半段。
　　其实，神州早在数百年前就已经发现了朊质体——或者说，发现了朊质体所引发的现象。
　　他们在这现象上的积累，充足到了什么境界呢？
　　艾轻兰所在的小组，甚至只需要翻翻卷宗，就能找到大量疑似案例。然后，他们再利用朊质体循环扩增技术一一排除就好。
　　神州的某些苔藓之中，存在一种朊质体。它们在大多数时候没有任何致病性。但是，当苔藓遭遇某种真菌入侵的时候，部分与染病组织相邻的部分就会快速枯萎。
　　当初发现这一现象的万木谷修士得出了“与某种瘟毒共生”的结论，并以此写了篇不错的论文。在瘟神林中，有不错的引用。
　　而现在，这个“某种瘟毒”，就得被改为“朊质体”了。
　　当然，一般情况下，这也算不得什么太大的发现。
　　但是，联系到元族身上，情况就不一样了。
　　“谁也练不了元族功法的原因，是因为元族天生就共生了……多种非致病性朊质体，精炼法力的步骤需要借助这些朊质体？”
　　这倒是一个非凡的发现。
　　同时，也解释了元族为什么无法抵抗黄晶的原因。
　　正常情况下，朊质体是不足以感染修士的。但是若是朊质体本身就具备耦合法力的能力呢？
　　嗯，当然，一般的朊质体不可能刚好耦合某种法力。但若是那法力是根据朊质体本身设计，或者反过来，朊质体是根据法力的性质所设计的呢？
　　这同时也解释了元族那奇特的葬礼的由来。
　　虽然第一元狱、第三元狱的元族都觉得同类相食是为了应付灵气缺乏的环境而演化出来的习俗。可两亿年的漫长时光里，两个星球居然演化出了一模一样的习俗？
　　但如果元族两亿年前本身就有这种习俗呢？
　　为了继承非致病性的朊质体。
　　也就是说……
　　“黄晶，有可能是元族体内朊质体二次错误折叠的产物？”
　　元族修炼，本身就很依靠元族自身共生的非致病性朊质体。
　　但是，朊质体这个东西，就已经摸到了飘渺境界——亚原子层面的边了。
　　换句话说，有可能是……随机的。
　　出现另一种完全不同的错误，也不是不可能吧……
　　不，从第一元狱、第三元狱都出现了黄晶来看，这个很有可能是概率不小的事情。
　　而阿露儿能够一个人完成修法的改造，也就说得过去了。
　　正常的元族修法和黄晶之法，确实是同源的。
　　恐怕元族同样有修正这个错误的手段，避免黄晶的出现。
　　但是，恐怕也被龙族抹去了。
　　不过……
　　——这是出于“事关修法核心，不抹去这类信息会导致元族斗战之能大大上升”呢，还是……“如果过了一定时间也不能解除封禁，那么就自生自灭”呢？
　　天择神君摇了摇头，将这个念头抛在脑后。
　　有些怀疑，不适合说出来。
　　不过，这倒也解释了元族为什么在龙族手中跪得这么容易。
　　因为，化形法的核心就是“再折叠”。
　　如果双方绝对实力相差不大的话，龙族修法对元族修法就存在一个非常明显的克制了。
　　这位最古逍遥点了点头，笑了：“嗯，终于稍稍接近天眷遗族了。”
　　……
　　辰风架起遁光，裹着妻儿，走在回乡的路上。
　　他一脸焦虑：“这下……感觉真不好啊。居然连后福的周岁礼都忘了。”
　　在完成了第一阶段的研究之后，辰风才想起自己儿子的周岁礼狗过了，急忙请了假，带着艾轻兰往故乡赶。
　　对于神州人族来说，周岁礼是十足的大事，一般情况下，孩子姓名都是在这个时间定下的。
　　但是，艾轻兰真的……忘记了这件事……
　　一直到后福一岁零四个月……
　　“啊……”辰风抱着脑袋，发出悲鸣：“甚至忘了给他取名字……一年的时间，都没有想好学名啊！”
　　艾轻兰双手捧着婴儿，举高高着。后福手里捏着一块婴儿食用的糕点，两只脚晃荡着，不时洒一些点心渣下来。
　　“我说，辰朊……这个名字怎么样？”
　　“阮？”辰风一愣：“咱们有姓阮的朋友需要纪念吗？”
　　“朊质体的朊哦。”艾轻兰笑眯眯地说道：“后福可是见证了整个朊质体的发现过程呢，很有纪念意义哦。”
　　“唔，这个……纪念意义是有了，但是……这个寓意……”
　　“朊质体能够改变其他的生灵源质的折叠，使之成为自己的同伴。”艾轻兰笑着有鼻子蹭了蹭儿子的脸：“所以娘亲希望你长大了可以让好多~好多人成为自己的同伴哦——你说好不好啊，朊儿？”
　　“诶？已经决定了吗？这个……”
　　“不好？”
　　“啊？这个……”
　　“少废话！乳名你取的，学名的命名权不就应该在我手上吗？”
　　“我觉得不能这么算吧？”
　　“孩子我生的诶？找论文来说，一作是我哦！”
　　“喂！不是这个道理吧！”
　　番外篇，完。


第一百九十六章
　　“亲爱的王崎道友，在外面瞎跑很开心吗？还记得我是谁……”
　　划掉。
　　不行，不能这么说，这样子好像是太过分了一点。
　　陈由嘉很苦恼的看着自己面前的那一张纸。
　　上面已经划掉了好段不同的话了。
　　陈由嘉觉得，自己得仔细计较一下王崎消失一两年的事情。
　　对于寿元悠长的修士来说，“一两年”其实因该是一个相当短暂的时间——今法修的寿元本身就长得不正常。相对于它两千年的发展史来说，真的微不足道，还没听说哪一位元神期以上的今法修是因为寿元枯竭而去世的。
　　对于修士来说，“消失个十几年”，其实也就相当于“出差几天”的感觉才对。
　　在古法时代，同阶级的修士随便闭个关就不止这么些年。
　　更何况，今法修虽然不推崇闭死关，但那只是因为今法仙道的整体发展速度实在是太反常了。或许在王崎这个从无灵气宇宙来的穿越者看来，神州人族在科研上的发展速度进展缓慢，但是从本宇宙来看，人族前进的速度真的相当诡异。
　　避上几十年死关，突破某个境界、修成某种手段，然后出关一看，发现仙道之中，早就已经研发出了某种技术，可以让你突破的境界、修成的手段变得更容易达成。
　　实际上，这种事情在早期那也是相当常见的。
　　圣帝尊也是因为闭关时间太长，然后才发现这个世界莫名其妙就多出了好多自己根本打不过的猛人。
　　灵凰岛武极天宗那个名唤关无极的半步大乘更是可怜。他开始闭关的时候，外面还是圣婴教横压一世的时代。可等他出关，整个古法仙道都蜷缩在一个小小的灵凰岛了。
　　这就是血的教训。
　　可总归是有少许在学术上希望不大、却又矢志长生者会通过长时间闭关与修行来取得更高的成就的。
　　今法仙道对这些想象乐见其成，对于研究仙道技术的人来说，这样一批修士，相当于“无求道天赋下证得长生之技术”的第一批实证者。
　　而这个功法上的优化，则能够为今法仙道的少数先驱者——也就是现在这些逍遥修士们提供强而有力的帮助，甚至有可能让大量长期卡在半步逍遥的修士突破。
　　陈由嘉的母亲就是这样的修士。她确实参与了一些大型的研究项目，做出了一些成功，甚至以被研究者的身份写下了几篇颇有意义的论文。
　　对于陈景云来说，自己的妻子是为了自己一家人可以长久的在一起而奋斗。对于许多修士来说，这也是非常自然的一件事情。
　　但这也导致了陈由嘉幼时很少有机会见到自己的母亲。
　　这却又是今法仙道不断更新的技术减少了修炼所需时间，导致他们和同修为的古法修相比，年岁要小不少。
　　王崎入道不到二十年，也就三十岁。
　　但是，修炼了三万年的修士，如果没个天眷遗族的背景，那多半也只能跪在他面前唱征服。
　　其他修士没这么极端，但相较于动辄百多岁、数百岁的古法结丹来说，普遍在二三十岁时踏入这一境界的今法结丹太过年轻。
　　而这种诡异的转变，实质上就造成了一种文化与意识上的割裂。
　　对于一部分人来说，区区几年的时间而已，以后还有大把的时间。
　　但对于有些人来说……他们自己也才二三十岁的，怎么可能对几年的分离毫不在意呢？
　　陈由嘉就很不喜欢这种事情。
　　“但是，也不能太过份？”她思量着。
　　所以，待会在他乡，见到王崎要说什么话……自己也需要好好考虑。
　　陈由嘉早就开始想这件事了。她思考半天，最终得出的结论如下：不能哭，哭会显得自己太过没用；不能笑，王崎那种混蛋，绝对不能给一点好脸色，不然肯定变本加厉；不能夸，理由同上；不能骂，那样会显得自己太刻薄……
　　想来想去，最后陈由嘉悲哀的发现，自己其实什么都没有想出来。
　　“王崎，你知道吗，辰风和艾师姐孩子都有了……”
　　划掉，太羞耻了，直接开口谈孩子什么的……好像自己很不满一样。
　　陈由嘉想了想，又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小腹。
　　嗯，还是很难想象自己成为“母亲”的样子……
　　数个月前，在闭关突破并申请加入征天司之前，她不止一次的探望过昏迷中的艾轻兰。
　　在意识到辰风和艾轻兰连孩子都有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一种……
　　“原来我都这么大了”的错觉？
　　修士的心理年龄与凡人完全是两套计算方式。在看到艾轻兰之前，陈由嘉甚至都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年纪放到凡人之中，都差不多儿女满堂了。
　　陈由嘉最终只是微微鼓起脸颊。对于成家很早的女修来说，如果想要孩子，最好在元神期之前。元神期之上的女修倒不是不能生育，或是胎儿一定会带有元神法域特征，但是现阶段，想要阻断女修的元神法域统合胎儿，也很麻烦。
　　——根本就没有想这方面的事情，就直接突破了诶？如果现在提出来……唔！说得我真的很想要一个一样。
　　陈由嘉拍了拍自己的额头，阻断了自己的胡思乱想。
　　是的，和绝大多数同辈一样，陈由嘉也顺利的突破了元神天关，成为一位大宗师。
　　肉身、魂魄、生命、法力，全部的全部，都被一个更大的系统统括起来。
　　这是生命本质的飞跃。
　　——唔，算了，还是什么都想不出来。
　　她将掌心的纸随手一搓，本来准备运真火焚了。但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之后，陈由嘉还是选择停手。
　　这里是星舰法器之内。
　　或者说，星舰法器的某一子器之内。
　　虽然这个子器比母器体积上要大很多倍就是了。
　　这个法器是专门为了移民而打造的。逍遥修士标配的星舰虽然大，但是其中大量的空间都被用作货仓、标本仓、超大型算器，另外还有无数相互咬合的法阵，斗战之能极强。但另一方面，逍遥的星舰，也只能携带一个小型的研究团队了。
　　而这个大型舱室，则是可以一次运送十万人规模的巨大子器。
　　不过，这个移民子器，却还在试用阶段。所有并没有满载。
　　这一次要被送到后土他乡的人，大约有一万人。
　　其中，只有少数是陈由嘉这样新加入暗部的元神期修士。
　　大部分都是结丹期修士。
　　这些修士在科研上天分有限，但全都是建设型的人才，或是掌握了某些非物质文化遗产的特殊人才。前者能够快速建设他乡，后者则可以在他乡建立起一个与神州相似的文化氛围。
　　而此时，这个子器正在最后绕神州三圈。
　　这将是这一批移民中的绝大多数，最后一次见到神州后土了。
　　只有长生者才能越过仙路。而仙盟不可能专门抽调出长生者在神州后土和他乡之间建立稳定的“航线”。
　　而在可预见的未来，这些移民当中的绝大多数，都不会有机会摘得长生道果。
　　所以，这个仪式就很重要了。
　　当然，对于陈由嘉来说不存在这个问题。
　　她的父亲以及未婚夫都已经具有穿越仙路的能力了。虽然这俩也不可能随叫随到随走，但陈由嘉只要耐心些，总能找到回神州的机会。
　　毫无疑问，她属于“特权阶级”。
　　看着那一群从舷窗最后凝视故土的修士，陈由嘉甚至稍稍有些不好意思。
　　她也看了看神州后土。
　　——或许未来十年都不一定有机会回来了呢……
　　——嗯，听说艾师姐已经醒了，孩子也安全的生下来了。我这个做阿姨的，也没有去道贺呢……
　　艾轻兰属于最为顶尖的天才，本人有着一系列研究成功，而且之前尔蔚庄事件有足够瞩目，所以她的苏醒，是有资格登上神州各大邸报。
　　“总觉得下次回来的时候，他们孩子都很大了呢？说不定都筑基了。”
　　子器围绕神州三周，会消耗一日半的时间。
　　为了打发剩下的时间，陈由嘉取出了一篇论文，研究了起来。
　　这是来自雪国派范德大师的论文。
　　一年之前，王崎在脱离险境之前，就发表了一系列论文。
　　这一系列论文，思想彼此之间隐有联系。短短的数篇论文之下，似乎存在着某个更伟大的版图。
　　尽管只有极少数人感受到了它之下的东西，但这不妨碍万法门为之沸腾。
　　雪国派范德大师，直接用这些论文，转化了自己长久的积累，踏出了那最后一步。
　　如今的万法门离宗，算主暂时退出，歌庭派一蹶不振，王崎有家难归，基派又尚不堪一用。至少山门之内，离宗鼎盛的景况是无法再现了。
　　而现在进行的，则是连宗内部的战斗。
　　雪国派与少黎派同为连宗【至少雪国派整体偏向连宗】，但是理念同样存在分歧。
　　而雪国派的范德大师，曾在南溟学府与王崎有过一段交情。雪国派与基派的算学思想也没有矛盾。
　　陈由嘉手中的论文，正是关于范德大师“范式上同调”【盖尔范德—富科斯上同调】的最新论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