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6章 腐化世界（二十八）

　　冥转大佬将手中的石板往上空一扔【因为植物早已全部死亡，所以造纸也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半步大乘的气息托住了这些石板，使得它们不至于坠落。
　　冥转大佬问道：“你们对这些符号，有什么看法？”
　　二佬：“嗯……”
　　三佬：“这……”
　　四佬：“大佬，我看这些符号并不简单，其中必有蹊跷。”
　　五佬：“我也这么认为。”
　　六佬刚要开口，冥转·苍鬼就已经忍无可忍：“我说你们几个……”
　　一道浓郁的气味伴随着法力强行打出的暴风席卷整个大殿：“你们都是废物吗？我也能看出这些东西有蹊跷，但是……你们就没虫能说说有什么蹊跷？啊？你们这些日子都研究了什么？这几十万天的水藻都白吃了吗？”
　　苍鬼宗系几位家佬面面相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二佬潶毋·苍鬼开腔道：“现在最重要的便是破解水岛自己改写的苍炎鬼身……但是说实话，我并不觉得水岛·苍鬼现在还有能力写下这种东西。”
　　三老浑葬·苍鬼也道：“确实，这些东西存在一定规律，而且有些规律反复出现，但是这种规律与幼体偶然发现某些特殊数字然后入迷差不多，并不是有意义的行为。”
　　就好像小孩子写写画画，或者老年痴呆症患者撕纸玩一样，属于一种毫无意义的行为——这就是浑葬的意思。
　　冥转大佬也叹息：“我也试图通过观摩这些符号整体，领悟某些意境。但很遗憾的是，根本没有。”
　　这倒是当然的，今法修士唯独不注重所谓“意境”，更轻鄙那些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东西。王崎随手写下的东西若是带有什么玄之又玄的意境，那才是怪事。
　　没有任何意境，只有符号，仅此而已。
　　而四佬高岩·苍鬼则进身三步，出列道：“大佬，这个水岛原本是我这一系的子弟，这些日子，我便去调查了他的私虫物品，以及从其他虫那里收集了他往日的一些言行举止。”
　　冥转问道：“结果怎么样？”
　　高岩四佬摇头：“没有任何迹象……水岛自己的物品当中，没有留下丝毫记载。而从他平日的言行来看，他也没有改动苍炎鬼身的迹象。”
　　冥转大佬心烦意乱：“这……难道所有线索都断了吗？”
　　高岩四佬则叹息：“唉……水岛这孩子，平素就有法术天才的名号，乃是我苍鬼宗系少有的虫材。只可惜，在进入黄晶大地边缘磨练之后，就渐渐泯然众人矣，失去了潜力，功体入不敷出。我也就因此减少了对他的关注，没想到……唉。若是往日我们对那些潜力耗尽的弟子多一些关心，想必就不会这样了吧？”
　　由于资源耗尽，所以绝大部分时候，劳德内部培养修士都是采用放养政策加大力磨练，以黄晶大地为磨刀石，磨砺自身的修士。
　　当然，也不得不承认，正是因为黄晶恶魔的存在，劳德一族就在这强大的外部压力下凝结成一股，迸发出不可思议的潜力。原本资源已经耗尽、灵气即将枯竭的星球，竟也迸发出了一轮“技术革命”，劳德一族的诸多修法也纷纷推陈出新。
　　当然，实际上这一族的最终目的，便只有一个——让大乘期的劳德飞升出去。
　　只有依靠仙人才能延续种族。这是所有高层心照不宣的秘密。甚至于说，劳德的合体期、大乘期修士，便已经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苍鬼宗系的诸多高层，才如此着急。
　　这个时候，一直一言不发的幺佬则提出了一个猜想：“能够让水岛·苍鬼失了智之后依旧念念不忘的，应该不是什么无关紧要的事情。也许，这些密码里面的信息，并不是苍炎鬼身的改良版，而是某些……重要的线索？”
　　那么，这个时候，还有什么事情，能够如此重要呢？苍炎鬼身的线索吗？
　　就连冥转大佬这种见多识广的角色都感到深深的敬畏——水岛·苍鬼，如果老幺的推测是真的，那么，他该是一个多么可怕的雄虫啊……
　　冥转大佬挥了挥前肢，道：“那么，这件事就由你来跟进吧？老幺。为了苍鬼。”
　　“为了苍鬼。”幺佬领命。
　　“然后，便是下一件事情了。”苍鬼大佬如此说着，走下了宝座，将灵犀素混合着清风，送入苍鬼宗系的每一个角落。
　　“我的孩子们……”
　　……
　　“我的孩子们……”
　　复杂的气味传遍了四方。
　　“前些日子，仙神垂怜我劳德，遂天降神器，以剿灭黄晶。然，神器无主，是以，劳德一族愿遵循祖制，以武战举，择出神器归属，以谋大事。现在，所有寿命在十万日以下的修士，都做好准备，前往无相圣庙！”
　　“苍炎不灭，鬼身为城！”
　　所有的苍鬼都听到了这句话，所有的苍鬼都做出了回应。
　　“苍炎不灭，鬼身为城！”
　　王崎突然感觉到这具肉身的大脑被刺激得活跃了起来。好多概念在闪耀。但是，这些概念无法与他本来的思考结合，所以，他只能感知到这些家伙在反复说一句让虫热血沸腾的话【请领会精神，毕竟劳德不是恒温动物】。
　　而此时此刻，真正的水岛·苍鬼心中生出了一阵危机。
　　他一直想要努力夺回自己的肉身——哪怕是一瞬间也好。对于灵犀素语言的使用者来说，只需要一瞬间，就可以说出足够复杂的语句。
　　“语速”的概念并不存在于灵犀素语言当中。正相反，传播速度才是它的致命缺陷。
　　但是不可能的，一层无形的膜阻挡了两者之间的感应。水岛的意识，根本无法触及自己的肉身。
　　他知道这个寄宿在自己身上的怪物要干什么……他想要“交流”。
　　是的，从魂魄之中冥冥传来的感应。这个怪物想要交流。但是，他似乎学不会语言，因此，不得不借助这种东西交流。
　　——这个孤独的灵魂，在寻找“语言”！
　　他是如此判断的。
　　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水岛正在如饥似渴的理解那个陌生灵魂借用自己的肉身刻下的符号。
　　——一定要理解……
　　——一定要理解……
　　——这个陌生的仙神，或许就是我们最后的希望了！
　　一定要在无相之地……做个了结……
　　……
　　最初，不知道是出于什么考量，天人大圣在设计修法的基础系统时，就没有将之视作一种单纯的“长生技术”，而是绑定了“武力”。
　　如果双方都不会任何法术的话，那么筑基期就一定打不过结丹期。而元婴期修士哪怕只会打王八拳，也能轻易揍死成千上万的筑基期修士。
　　在这个宇宙的原住民看来，这就是非常正常的事情，宛如天理一般，修士就是应该随着修为的提升而提高战斗力。
　　但是，如果从“技术”的角度来看……这种绑定，应该是没有什么必要的。
　　如果真的存在技术，能够以很少的灵气量实现对自身生命系统的调整，达到“开放系统”的境界，最终获取无限的寿命……不，理论上，这种功法是有可能存在的。海神类的集群只要出现，不管多小，都一定是永生不灭的状态——这也是“天妒种”的特色之一。
　　若是这一种相对来看毫无力量的长生手段被推广开去，那么一个星球能够供养的长生者数量就能翻个几万倍，而宇宙统一文明的秩序崩坏之后，也不可能存在“怪兽”采食星球的情况。
　　不过，如果从另一方向来想……那这套修法，或许就断绝了“平等”的可能性吧。
　　蝼蚁修成的仙人，永远无法与得道的狮虎相比。而长生的龙族已然恐怖，却永远也无法与开灵的恒星争辉。
　　当然，不管怎么说，天人大圣都等若是将无数“武器”的设计图和生产组件散布到了整个宇宙。
　　而在这样的宇宙之中，同武力绑定在一起的修士们，自然是会以武力作为争权夺利的手段。
　　只不过，劳德这里，又有不同了。
　　由于灵气耗尽、余烬现象外加黄晶恶魔的出现，所以这颗星球已经耗尽了资源。劳德一族的修士对于“灵气”而言就饥渴到了一种境界。哪怕是一滴尿液，他们都恨不得过滤七八遍，回收里面的肾水精气【领会精神，虽然劳德不一定有肾脏，但必然存在功能相似的脏器。】
　　这样的虫子，自然不会选择“内斗”——所有的内战都被禁止了。
　　而“比武”，自然也就成为了一种“祖制”——只存在于典籍之中的东西。
　　所谓的“以武战举”，也就是通过武力，以战斗的形式，推举出一个有资格手握神器的宗系，仅此而已。
　　顺带一提，其实水岛·苍鬼的年纪，也在十万天之内。但是，从“长生者附体”这一点来看，他的战斗力就是在作弊。
　　苍鬼宗系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水岛·苍鬼的名字，也在参战者名单之中。
　　简直就是作弊。
　　不过……话又说回来，王崎的年纪，有一万天吗？


第一百零一章 腐化世界（二十九）
　　在虫子们商量着自己的大事时，仙盟这一方的众多修士也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自己这边的工作。
　　侦察，研究，以及汇报。
　　尽管这支主要由征夷司构成的队伍不像征天司的远征队那样，没有星舰与逍遥修士，缺乏瞬间收集广域范围内信息的能力，甚至不是专业的勘探队伍，但是，那些研究天央疆域地质的天宫法器也可堪一用了。
　　而这片大日疆域的真实状况，也逐渐展现在众人面前。
　　“嗯？你是说，这颗行星，很有可能没有一个非常安定的……公转轨道？”
　　王崎的语气略带怀疑。毕竟，“行星”之所以是“行星”，就是因为它可以依靠引力清除掉自己公转轨道周围所有的小型天体——所有的小型天体靠近这个天体之后，就会因为引力而成为它的一部分。这才是行星。
　　如果说一个行星的日常就是被天体撞碎，然后轨道略微改变……这似乎有些荒谬。
　　而且，就这个星球的状态来看……这种撞击不用太多，或许只需要几次，就可以将现在这个脆弱岩层支撑的复杂地质结构打穿、打塌。
　　毕竟，由于灵气密度强度下降，所以……这个星球的岩石，也格外脆弱。
　　可按照这次征夷司的研究结果，似乎……并不是这样。
　　这个星球，并没有一个干净的轨道。它的日常就是接受无数小型天体的撞击，然后，略微调整自己的姿势。
　　有的时候，是公转轨道偏移几分。
　　有的时候，是地轴倾斜度略略变化。
　　前者会导致星球“恒星年”的长短发生变化，而后者，则会让“季节”混乱。
　　至于那些会导致物种大灭绝的烟尘以及冲击波、海啸？
　　这个星球早就没有什么物种了，除了存在大量修士的劳德，以及生命力特别顽强的自养型厌氧菌。
　　如果按照这份研究结果，那劳德一族最后的家园也早就该消失才对。
　　“说到这一点，我们有些怀疑，是你的观察报告之中提到的，那个地方，有着支撑穹顶结构的法术。或许就是那个法术的效果，保证了地下结构的存在。”宋史君提出了一个可能性。
　　王崎沉思：“可就对面表现出的法术水准来看……这一族真的拥有这个等级的力量吗？”
　　用法术结构支撑一个濒临崩溃的星球，这种事情，一般的仙人都做不来。
　　如果可以让兽机关肆意的繁衍，然后取得足够的质量，那王崎倒是可以做到——只需要花数日的功夫。可刨除兽机关，王崎还办不到。
　　而劳德显然就没有这个本事了。
　　他们甚至连黄晶恶魔都无法压制——而王崎自忖，自己还不至于输给黄晶恶魔。
　　“这确实是一个谜题。”宋史君点了点头：“不过，这个大日疆域确实是这样的。”
　　原因在于这颗无名行星轨道内部，那为数众多的小行星与矮行星。
　　它们没有足够的重力，将一切质量束缚成一个整体，又由于彼此之间的影响，轨道非常不稳定。
　　一个小型天体被从内部抛出，然后侵入这颗无名行星的轨道，是常有的事情。
　　王崎叹息：“还真是可怜。”
　　宋史君却摇了摇头：“我们却认为，有利有弊吧。这些虫子曾经发展出过极度发达的仙道文明——据我们猜测，发展程度，甚至要高于人族古法修水平的顶点。我们推测，那些石头应当是带来过极为丰沛的灵气，导致那颗星球的灵力一度十分充盈吧。”
　　王崎对这一点倒是不怎么意外。元婴法框架之下，“文明”会不可避免的陷入疲弱。但是若是由于某些天生的因素或者文化的影响、修士之间本身乐于交流的话，那修法还是可以传承与发扬的。
　　就是远不如今法修士，可以将所有的知识连同修法一直传承下去罢了。
　　只要没有被末法时代打断，那这种发展确实可以长久而缓慢的持续下去。
　　而按照某个今法叛徒在龙族壁画前解读出的说法，原本在两亿年之前，元婴法的仙道文明，就有“仙人捕捉小行星送入母星补充灵力”的效果，只不过在这里，这种本应由仙人完成的任务，就被自然现象代替了。
　　至于那些傻虫子强于古法修，王崎更不意外。
　　就这颗星球上的灵气密度，将灵凰岛那批废物扔过来，估计只消一代就要传承断绝了。
　　“那么如此丰沛又有补充的灵力，究竟是如何被消耗成这个样子的？”王崎发问道：“是和余烬现象一起发生的？还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产生的‘末法时代’”？
　　“这就无法考察了。”宋史君摇了摇头：“或许这个星球的地核内会有一些法术痕迹吧。只从外部观测是根本察觉不了的。”
　　王崎点了点头，然后闭上眼睛。紧接着，他突然一惊，继而笑道：“哟，不知道是为什么，那些虫子带着我的分身继续往下方进发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的交流奏效了。怎么说呢……对方开始研究我给出的暗号，然后就带着我前往地心，看起来我确实是有一点交流的水平呢！”
　　……
　　王崎——准确来说，是水岛·苍鬼这个虫子，正跟随着队伍一路向下。
　　王崎对于“地底”根本就没有什么好印象，但唯独这次除外。它现在的心情意外的很不错。
　　原因就在这只队伍上。带队的虫，正好就是王崎见过的那个修为最高的虫子、也是唯一一个研究过他那些涂写的修士——冥转·苍鬼。
　　这倒是让王崎看到了一丝希望。
　　说真的，这种如同瞎子一般两眼一抹黑的状态，他是受够了。
　　异种族之间的交流困难是很正常的，但是困难成这样，便太诡异了一些。
　　随着深度的推进，王崎也感到了一些异常。
　　首先，是劳德们上下的通道。
　　所有的通道都是直上直下的，很像是人工修建。但是，它们的边缘未免有些不太整齐。
　　还有一点——它宽到了没有必要的程度。
　　劳德一族的身体宽幅为半丈，而这个洞口，是以“里”为单位的。
　　毫无必要。
　　而且，这个工程量太大了。王崎可不觉得这些虫子还有“劳民伤财”的闲心。
　　“面子工程”从来都是有“活下去”之余裕的生物才有的奢侈品。
　　如果说，这些坑道真的是陨石所为，倒也不是说不过去。
　　因为，按照这个星球岩层的强度，倒还真有可能被较大的陨石这样砸穿。甚至于说，只要陨石的动能足够大，速度足够快，那么就有可能在破坏力还没来得及传递开去的瞬间砸穿岩层，形成较为规整的洞。
　　只不过……那它们进来的那个洞口就有些无法解释了。
　　王崎记得，自己跟随着那一小群虫子进入洞窟的时候，先是走了好几段坡度不深的下坡路，然后才一路下行。
　　如果那些上下通行的坑洞都是陨石所造……那所有“下行”的洞口，都应该是露天的才对。
　　“这些虫子，会专门给那些坑洞造一个‘封口’吗？”
　　王崎好奇的用灵识向上探查。
　　果然，也有封口。
　　大约是为了防备什么吧。
　　王崎这么想着，跟随苍鬼宗系的众虫一路下行。那个修为最高的大虫子就用自己的法力带着一切看起来修为没那么高的虫子，以极高的遁速一路下行。
　　随着自己下方的质量不断减少，而上方的质量不断增大，重力也开始减小。
　　很快，轻微的“失重感”从水岛·苍鬼的侧腹传来，一直延伸到脚尖——那是劳德一族把握平衡感的地方。
　　与此同时，王崎多少感觉到了温度的上升。
　　看起来，这个地心多少还是存留着一点点温度的。这不奇怪，凡是有质量的物体都带有引力，而这份引力会让物质之间产生相互吸引、挤压的倾向——也就是重力势能。而这份压力，同样会转化为内能。
　　就这一点点热能，也就成为了劳德一族最后的稳定热源。
　　随着深度的继续增加，周围的气温已经上升到“炎热”的程度。而灵气的密度，也上升到了“浓厚”的程度。
　　至少，足够与神州地表的“风水宝地”相比了。
　　随后，王崎就看到了这个星球的地心。
　　那是，已经凝固的不知名金属。
　　这个地心已经完全与凝固的地幔分离，化作一个收缩的金属球——混合着包含铁在内的诸多重元素的球体。
　　不知道是出于何种考虑，劳德一族在这一层面上布下了足够的光源，照得这一地层灯火通明。而或许是因为残留灵气较为浓厚的关系，所以地心本身也有淡淡的灵光。
　　王崎看得很清楚，那凝固的金属核，以及上面留下的诸多如同波涛一般的金属山峰。
　　应该是金属在什么外力之下融化、被排开，然后高速凝固的结果——很像是神州南溟凝固的海水。这恐怕是某种法术效果。
　　至于融化它的外力，恐怕就真的是“陨石”了。
　　因为王崎已经看见，那环状的金属山脉中央的一颗陨石——它甚至已经被雕琢成了神像的样子。
　　但是这个瞬间，月球背面的王崎本体，却发出一声惊呼。
　　“这……怎么可能？”


第一百零二章 腐化世界（三十）
　　这个行星的地核已经凝固了。但它并不是一个浑圆的金属球体，而是仿佛被无数大手狠狠蹂躏过的不规则球体。大大小小的环形金属山脉覆盖在它上面——那些都是陨石坠入地心的结果。
　　和月球上的环形山比较相似。只不过，能够大陆打穿底层来到这里的陨石，都是具有较大质量的——它们应当都是一亿多年之前那一场大战中被撕裂星球的较大残骸。另外，这里的金属似乎还会在强大的动能之下融化，然后又因为某些未知的原因高速凝结，形成这千米之高的金属山峰。
　　而有些环形山脉的中央，还存在少量没有完全融化、融入地心的陨石。它们的力量为这个濒死星球的心脏注入了最后的动力——这个甚至还要略大于星球卫星的地核。
　　此时此刻，微弱的重力已经不足地面的八分之一。
　　劳德的脚部上有细微的毛刺，可以吸附在岩壁之上。而八分之一的重力之下，它们就根本不会意识到“上方”与“下方”的区别。
　　所有的劳德都牢牢站稳在“地面”上——准确来说是曾经的“古登堡界面”上。它们无视了来自上方的重力，径直向着一个方向走去。
　　除了水岛·苍鬼。不知为何，这个家伙居然呆呆的望着头顶，一动不动，任由身体缓缓的坠落。
　　积气·苍鬼大骇，那地核虽是固态，却只是因为高压。如果毫无防备的去碰触，结丹期修士也免不了烫伤。它正要伸出前肢去抓，冥转大佬就已经探出一股法力，将水岛卷起。
　　然而，就在这时，水岛的身体突然迸发出一股淡蓝色的灵光，将冥转大佬的力量弹开。冥转大佬一惊之下，直接释放出比刚才多五十倍的法力去压制水岛·苍鬼。也型号水岛·苍鬼并没有进一步的抵抗，而是安安静静的被抓了下来。
　　而此时此刻，月球背面，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这王崎突然从座椅上滚下来，跪倒在地，一只手撑地，一只手则死死攥住胸口。
　　“靠……怎么……可能……”
　　地核没有问题。虽然说那种快速凝固的情况不符合已有的热力学理论与材料学理论，但是若是有未知法术参与作用也不是不可能。
　　有问题的是神像。
　　那颗巨大的陨石——直径足足有四百里、死死嵌在地心上的巨型石块，已经被雕琢成了神像。这是神州不可能完成的建筑奇迹。神州最高峰的高度，也不到这个陨石的二十分之一。
　　但这也不算什么。对于知晓“宇宙”尺寸的王崎来说，这种程度的“巨大”还无法震撼它。
　　关键还是神像的内容。
　　神像只是一个普通的“大虫子”形象，两对上肢，两对下肢。最上面一组肢体交叉在胸口，第二对肢体则绑定了不同的圣器，下面的四两肢体则按照特定的顺序盘成一个环。整个神像呈现出一种安静而圣洁的形象。
　　但是，这个大虫子背后的“背景”……
　　准确来说，是类似于地球上神灵造像常见的“神光”、“佛光”一类的“艺术加工”。但这个东西落在王崎眼中，却有着及其特殊的意义。
　　那是……无数中心对成的不规则曲线。从一个圆心向四面八方辐射的样子。这些曲线甚至不仅仅停留在神像周围的区域，而是在金属地核的表面上形成了人造的峡谷，无限延伸。
　　那个曲折的方式……那个弧度……那一些些细节……
　　不会错的……不会错的！
　　那就是寂圣本体的形象！
　　王崎很确定，这绝对不是自己记错了。心想事成是靠某种自己现在还无法理解的法术手段将这一段信息灌入自己脑子的。王崎就算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忘记这个图案。
　　或许也是这个因素带来的副作用吧，王崎猝然接触到这个图案而被触动记忆的瞬间，心想事成所灌输进来的无边无际的“思想”涌出王崎记忆。而随着而来的，则是“绝望感”的记忆——那完全负面的情感记忆。
　　很难想象王崎这种人会有应激性心理创伤。严格来说这也不是心理创伤，而是心想事成的法术效果带来的记忆连锁。
　　但就那么一瞬间，王崎被记忆淹没了。
　　水岛·苍鬼也就挥出了自己不可能完成的“反击”，弹开了冥转大佬的攻击。
　　“不可能的……”王崎喘息着。理智瞬间斩断了混乱的情绪，但是心想事成带来的压迫感却难以消除。他摇摇头，平静下来，同时也感到一丝疑惑。
　　为什么……会出现这个形象？
　　首先，这不可能是两亿年前的遗迹。
　　这个陨石，应该是龙族与未知势力大战所撕裂的星球残骸。其次，区区两百千米直径的陨石，在正常的星球上根本就不可能砸到地心，所以，这也必定是在余烬现象出现之后才产生的。
　　而刻在金属地核上的寂圣形象，也说明了这一点——这是在地核凝固之后才产生的。
　　但是……怎么会呢？
　　按照心想事成给出的情报，四十九圣的造像，都有特俗的意义——并非是法术上的意义，而是这个形象，就是四十九道系统的密码，就好像地球上的人脸识别解锁一样。而这些形象可以借来四十九道的力量，就意味着它们和四十九道本身有联系。
　　就好像神州地底龙族遗迹的至圣神庙一样。两亿年前的那一个瞬间，寂圣和创圣的形象——或者记录那些形象的载体，全部灰飞烟灭，没有任何存留。
　　不会有意外的。除了心想事成这种直接从四十九道残存系统里提取数据的灵慧，以及依靠自身记忆保存了相关信息的天眷遗族，就不会再有二圣的形象存在了。
　　——也就是说，这些大虫子，曾经接触过天眷遗族？
　　——就在余烬现象出现之后？
　　想到这一点之后，王崎几乎想要下达撤退的命令。而当这种“逃命”的冲动消退之后，取而代之的，则是前所未有的忌惮。
　　毫无疑问，这些大虫子，是在崇拜这个巨型神像，这个含有寂圣本相的神像。
　　那么，它们的立场……就很可疑了。
　　遵循创圣方针而存活、立志于恢复四十九道的耕者是仙盟与龙族的敌人。它们是这个宇宙不死兽横行的元凶之一。
　　但是，寂圣的追随者，同样不可能是朋友。
　　甚至于说，寂圣，才是当今宇宙所有生灵的“敌人”。
　　当初星河尽赤、就连天眷遗族也大规模灭绝的一幕，至今仍在宇宙回荡。寂圣的最终目标是毁灭宇宙，而祂的追随者，至今仍打着“毁道者”的旗号在宇宙肆虐。
　　如果这些虫子是崇拜寂圣的文明，那么对待它们的正确方式，就是立刻将它们灭掉——这种文化，比元婴法还要反人类反文明。
　　而若是从这个角度出发思考……
　　——那个黄怪……说不定才是好人？
　　王崎思考了片刻，否定了这个想法。不能如此武断。
　　但是，这件事，必须追查到底。
　　——龙族、天眷遗族、寂圣追随者……
　　这些概念纠缠在王崎的意识之中，挥之不去。
　　最终，王崎只是下达了两条信息。
　　“发现神道崇拜痕迹，该星球原生物种、暂名‘大虫子’的生灵，存在神道崇拜痕迹。是兽群种的可能性进一步降低。”
　　“该文明可能拥有某些邪道、魔道传承，并非无辜的原生物种，各单位暂停救援准备，等待进一步的消息。”
　　然后，王崎一个人站立着，骤然爆发出大笑：“哈哈哈哈哈……有些时候，我都快怀疑这个世界是不是存在什么‘命运’了啊。”
　　……
　　劳德一族并不知道，自己一族的命运正在悄然发生改变，它们一行人继续往某个地点走去。
　　那是一根“柱子”——巨型金属柱。它定在凝固的金属地心与凝固的岩质地幔之间，如同人族古老神话之中的“撑天之柱”一般。而上面滚烫的热力，也在提示众人，它内部所涌动的力量。
　　苍鬼一行人爬上了立柱。
　　而在这个时候，王崎也终于看到了除了那些疑似数字的符号之外，劳德一族所“书写”的作品。
　　那是……画。
　　王崎勉强能够看出，那上面一些扭曲的、八个肢体的玩意应该就这那些大虫子自身——这是它们的自画像。但是剩下的……王崎就看不大懂了。
　　这除了进一步证明大虫子们不是兽群种之外，并没有什么大用。
　　王崎心中暗暗叹息：“果然工作手册没说错，以为能够靠图画来交流……实在是太天真了。”
　　语言不通的人类可以用图画进行简单的交流，是因为人类有着完全一致的生理机能，并处在大致相同的环境之中。他们有着基本一致的空间概念，可以很简单的理解某个二维图像和某个三维图像之间的关联——尽管如此，人类也不可能完全依靠图像交流。
　　而对于许多异族来说，这种由人族天生空间感而诞生的“映射关系”，就是不可理喻的。


第一百零三章 腐化世界（三十一）
　　所谓“图画”这种东西，实际上就是三维的图像在一个二维平面上的投影。其根基，则是建立在画天法/欧几里得几何之上的。
　　而尽管欧几里得几何是一个完备系统，是绝对经典的逻辑构筑，并且符合人类的直观感受。但是，它并不是“自然”的自然界并不存在“欧氏几何”。
　　正如亨利·庞加莱所说，就算存在以黎曼几何或罗氏几何为直觉的外星人，也并非不可思议。
　　不，不是不可思议，而是“非常正常”。
　　人类被重力束缚在地面上，但保留了对“高度”的感觉。他们能够很直观的认识到平面与体。但是对于大型兽群种来说，脚下的大地本身就是带有弧度的。它们的认知先天就存在弧度。海神类则在理解“线”与“体”的概念的很长一段时间后，才意识到存在“面”的概念——它们自身并很难意识到“高度零”这种东西的特殊之处。
　　空中飞行的鹰隼、能够沿着墙壁爬行的蚁虫，海水中游动的鱼、黑暗之中的蝙蝠，对于空间的感觉都与人类有所差异。
　　这不仅仅是生存环境决定的，更是物理规律决定的。哪怕同样感知可见光的生物，都不一定能够看到相同的世界。
　　就以光为例。
　　光学之中，有一条被地球人称作“费马原理”的神奇定律——光传播的路径是光程取极值的路径。这个极值可能是最大值、最小值，甚至是函数的拐点。提出它的那位学者，正是“有一个绝妙的过程但写不下”的费马先生。
　　费马原理在提出的最开始，是一个不大准确的版本——光线传播的路径是需时最少的路径。最简单的例子，光在空气和水中的传播速度不同，因此有不同的折射率。若是有一束光穿过水，其照射方向就会发生改变——处在空气之中的人就会看到光的“弯折”。
　　但实际上，光所去的那一条“曲折”的路径，在“水下”的部分，比原本的“直线”传播路径要短——这是因为，光在水中速度更慢，消耗更大。光会选择消耗更小的线路。
　　而在大部分情况下，“消耗最小”的线路，就等于是最快速度最短距离的一条直线。所以，这个定律在大部分情况下都可以理解为“光总是直线传播”。
　　但是，这并不是铁则。
　　对于某些状况，光线传播的路径所需的时间可能不是最小值，而是最大值，或甚至是拐值。生活的环境乃至眼睛的结构。
　　而就算大家空间感完全一样，眼睛所接收的电磁波频段不同，同样会导致看到的世界不同。
　　比如说，若是有生物的眼睛接受的是微波，那么在它眼中，所有塑料制品都必然是透明的。
　　或许在某些种族看来，人族的皮肤是透明的，内里半透明的内脏栩栩如生呢。
　　单纯靠写实的绘画，很难完成直接的交流——因为大家看到的，未必是一个“实”。
　　任何生物的眼睛都会欺骗自身。
　　至于抽象的绘画——那就回到另一个问题上了。
　　对面如何能够理解你的“抽象”？
　　相反，一些简单符号所传递的逻辑——某些无比重要却只能“不言自明”的概念，却是这个宇宙最为接近“真”的东西。
　　比如，任何人都明白，但任何人都不能解释的“数字一”。
　　不管一个代表“数字一”的符号——不管它是一个二维的圆还是一个三角形又或者一道横线，不管它在其他生物眼中变形成什么样子，只要它还有“一”这个所指，那么它传达信息的功能就达到了。
　　然后，数字二，数字三，以此类推。
　　仙盟征天司遭遇过许多的文明，其中，生命形态与仙盟差异大到极点的玩意也有许多。许多传统的交流方式都遭到过碰壁。而“化身潜入”也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而开发出来的技术——通过当地人现场的教授，来学习这一门“活语言”。
　　学习一门未知语言，唯一的办法就是与掌握这一门语言的人交流——除此之外，单纯是通过观察、记录，是没有用的。
　　除非一开始就存在“向异种生灵传授这一门语言的教材”。
　　而化身潜入也同样存在巨大的缺陷。比如说，过长的任务周期、化身逆主的风险，以及……人族实在是没办法制作化身的种属。
　　天妒种海神类当然不是唯一一个。
　　而最近几年，以符号与逻辑为交流基础的方案被写上了征天司的工作手册。
　　当然，恐怕当初添加这一条的人也没有料到吧，不过才过几年，这一条方案就需要添加一道补充。
　　——一定要让对面意识到你是在使用“语言”交流。
　　否则，就容易陷入某种让人啼笑皆非的窘境。
　　就比如某个正在大虫子们的圣地抓瞎的王崎。
　　大虫子们的圣地，是建立在一根直径超过一百里的巨大金属原著。这一道金属柱代替了原来的古登堡界面，分割了原地核与原地幔——或者说，支撑地幔与地核之间的空间。
　　这个金属柱好像是被某种庞大法力生生捏出来的，但是却不甚精细，上面并不平坦，而是有很多大小不一的突起。远远看去，就好像是树皮一般。而对于劳德来说，这一段路也算得上是“崎岖”了。
　　就在这起伏不定的垂直面上，就有许多书画。
　　许多劳德一族的壁画与“文字”【存疑】。
　　看起来，劳德一族的视觉系统，确实与人族的双眼有着极大差异，而先天的空间感也有些许不同。
　　王崎能够从那些画中看出劳德自己的形象，却分不出这些壁画的主题。
　　他甚至不知道，这些壁画，到底是属于宗教壁画、风土人情还是修炼秘籍。
　　完全看不出！
　　王崎甚至都不敢肯定，有一些反复出现的、高度抽象的东西是不是某种象形文字。
　　——不，既然发现这些家伙知道看画，倒也不是全无希望……
　　王崎如此想着。
　　金丹—元婴是这个宇宙最经典的灵力结构之一。所有种族的元婴法功法，都是在只想这个经典的框架。或许细节上会有所差异，但大的结构是不会变的。
　　也正式因为如此，所以，所有的功法都会有一部分，去描述这个大的“框架”。
　　如果功法是“图谱”的话，那么，这个图谱不管怎么诡异，都必然有一部分，会是同一个复杂几何结构的拓扑同构体的投影。
　　普通修士就算得到了异族的功法，也会因为生理条件差异而修炼不了。但王崎并不需要修炼。他只需要从这一步功法之中拆解出“元婴”这个经典结构，然后通过这一个固定的“出发点”去解读这些大虫子的图谱，然后更进一步去了解它们的图形乃至于交流的系统。
　　他如饥似渴的吸收着这些图像的信息，与此同时，王崎也细致的记录着这个大脑面对不同的刺激所出现的一切活动。
　　记录，分析……
　　只要接受某种信息，大脑就会本能的给与反映。只要接触到一个已知的东西，大脑就会自然唤起与之相关联的记忆。
　　王崎就是通过不断的让这个家伙观看相同的壁画，来尝试进行进一步的破解。
　　这一步已经在王崎自己所画的那些基本图形上尝试过了。
　　这个家伙正在尝试利用仙盟罕有的计算力，去强行破解掉一个未知个体的思维。
　　就在这时，他终于注意到了一个特殊的现象。
　　不管自己操纵的眼睛是去看什么，这个大脑总会有一个相似的反应。
　　……
　　在意识到自己的身体在观看无相之地的秘画之时，水岛·苍鬼就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
　　他不止一次的见识过这个附身自己的神秘仙魔做这种行为。他不知道这个孤独的灵魂是想要干什么，但他可以肯定，对方也在尝试学习自己的语言。
　　这个没有离开过自己星球的修士自然不会知道自己的语言究竟有多么自闭。但是，在无数次的思考之后，他也想到了与对方交流的一个方案。
　　——按照这个无名仙神所给与的语言与之交流。
　　放空心思放空心思放空心思……
　　守静抱虚守静抱虚守静抱虚……
　　断绝一切杂念一切思想，将全部的心意投入唯一一件事。
　　“一个圆圈，两个圆圈，三个圆圈……”
　　他开始回忆那个无名仙神在地上留下的符号。
　　……
　　王崎愣住了。
　　大脑异常放电？癫痫？
　　大脑的这个活动，他可从未……从未……
　　不，王崎曾经观察到过这种反应。
　　这是……这是……
　　王崎骤然惊觉！
　　这不是他之前用这身体的视觉去看自己画的符号时，所产生的反馈吗？
　　几乎是本能的，王崎举起前肢，在地面上去画图。
　　一个圆圈的符号、两个圆圈组成的符号、三个圆圈组成的符号……
　　这铁柱与地面上的岩层不同，还是有很高的强度，甚至于说，低阶的法器都难以伤害。但是在王崎的力量下，它不比石膏块更难刻。
　　而这声响惊动了周围。发现王崎在做什么后，积气·苍鬼彻底慌了，用刺鼻的气味与最高的风速尖叫：“大佬！水岛又犯病了！”


第一百零四章 腐化世界之交流
　　王崎很快就意识到，这个异常的信号来自于哪里了。
　　这是这个身体本来的意识。
　　实际上，王崎的做法，一直以来都没有将这个意识与它的大脑分隔开——本来就是如此。仔细想一想，根据仙盟的报告，这些虫子是先天有灵的生灵。而水岛·苍鬼原本也只是结丹期的修士，没有修炼特殊的功法，魂魄虽然开始逐渐承担思考的任务，但是其根基还在大脑。
　　除非王崎将这个意识泯灭，否则这个意识也必然是植根于大脑的。魂魄的受创，确实会让意识陷入沉睡、遭受不可逆转的重创，但是却并不是魂魄承担思考任务的标志，而是生灵的身躯是统一系统的体现。
　　这个肉身原本的意识，其实一直存在。
　　也正是因为这样，所以王崎才能够对这个大脑进行刺激，来唤醒某些记忆——如果没有清醒意识，这其实是不可能做到的。
　　王崎所做的，一直都是对这个肉身原主人的“读心”——而它实际上的关键任务，则是解读这个读心的结果。
　　这种听上去放画风正常的话本故事完全就应该是反派行为的事情，就是完全理解异族思考的正常过程。
　　顺带一提，这也是征天司的正常画风。
　　不知是这些大虫子完全异于人族的肉身使得完全很难与之产生共情，还是因为先入为主的思想使得完全的思维出现了某个盲区，王崎在刚才之前，甚至都没有想到这个肉身的原主人居然会和自己交流。
　　不过……这绝对是一个好现象。
　　——也就是说，你实际上一直都在看这我的所作所为？
　　——你正确的理解了我的行为是吧！
　　王崎这么想着，伸出手，在地上刻下了代表着那些信息的符号。
　　这是人族与劳德第一次真正的交流。
　　……
　　水岛·苍鬼感受到了隔着某曾“薄膜”传来的情感——那应该是“喜悦”一类的正面情感。
　　但是，他已经无暇去体会这种交流成功了成就感了。
　　他快崩溃了。
　　由于那个陌生的仙魔控制着他的眼睛，他的感知，所以他必须去看，也必须去思考。
　　就好像是看到“冰块”就会联想到“寒冷”“晶莹”一类的概念一样，这是大脑本身就具有的机能。
　　而水岛此时此刻的情况，就好像是他明明想要入定，却有无数外来的魔念强迫他去思考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而更糟糕的是，这些“念头”，实际上还是他大脑本身的应激反应——是他自身思想的一部分。
　　如果是正常的修士，自然可以主动让自己的大脑归于沉寂。但是王崎之所以附身观察、保留，就是为了从这些大脑的反应之中窥探出这一族的交流方法。他又怎么会允许这个大脑进入安静的状态？
　　“平心静气”这个选项，一开始就被他植入的虚相修法人为关闭了。
　　但换了角度来看，这种做法本质上和地球上那些不让人睡觉的刑讯逼供手段有着本质上的相似之处。
　　——只不过所有修士都不在乎“疲劳”，所以王崎也本能的不觉得这个做法很过分罢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水岛·苍鬼一直以来都没办法不受打扰的思考。他还能够学习王崎的语言，还能够想出这样的“交流计划”，便已经是毅力顽强的表现了。
　　水岛·苍鬼看到“自己的手”在地上划动出符号后，便知道，自己已经成功了。外界的一切事物都好像在逐渐离他远去，他意识之中紧绷的弦几乎断开。
　　但是，还不能睡……
　　——这个陌生的仙魔，和那个“神兵利器”几乎是同时出现，很可能有什么关系……
　　——要向他寻求帮助……就必须知道怎么和他交流！
　　……
　　积气·苍鬼彻底慌了，用刺鼻的气味与最高的风速尖叫：“大佬！水岛又犯病了！”
　　这里是哪里？
　　是十六神柱之首，是无相之地，是劳德一族共尊的圣域！
　　这种地方……这种地方……
　　水岛居然敢在这个地方“画画玩”？
　　冥转大佬原本在与远方的强者灵识传讯遥遥沟通。闻言，他转过身来，然后也是一惊，气急道：“孽障啊！”
　　“无相之地”是圣地是权威，在这个时候除了这样一档子事儿……
　　若是那些老东西从中作梗，直接排除了水岛这孩子的参赛权怎么办？
　　由于“苍炎鬼身”的“古怪提升作用”，年仅十万天的水岛获得了他这个年纪的人所不能比拟的修为。所以，当知晓“水岛版苍炎鬼身”确实不可能获取之后，苍鬼宗系就将这个失了智的小辈作为“以武战举”的王牌。
　　哪怕说他本根不会打，就他这一身气势，站在那让其他参赛者随便打，都能靠天生的反震之力获胜。
　　——看起来，这苍炎鬼身的副作用还是太大了矣！
　　冥转大佬心道不妙，抬起前肢将水岛·苍鬼摄了起来，用重重法力将之包裹。
　　哪知道，他刚刚做完这些，就有一句刺激呼吸腔的话循着风流飘了过来。
　　“好一个大义灭亲。既然冥转大佬已经擒获了亵渎圣地了弟子，便不妨交与我等，给他一个公正的处置，如何？”
　　融天·大啸驾驭遁光缓缓飞来。不同于低阶修士通过体内与身体末尾的甲壳驾驭风来飞遁，这位合体期的大修，自然是可以举重若轻的飞行的。
　　他摇了摇绑在前肢上的礼器，一副潇洒的样子，却是让冥转大佬怒火中烧。冥转大佬语气刺鼻难闻，拒虫于千里之外：“不必了。这小辈因为之前与黄晶恶魔作战，神魂有伤，灵智蒙尘。若这也要惩罚，那劳德一族就没有清白之人了。”
　　冥转大佬点出了水岛手上的原因。劳德一族将于黄晶恶魔厮杀作为现阶段最重要的任务。对于“伤兵”也是格外宽容。除了资源不会很多之外，该有的尊敬绝不会少。
　　冥转大佬就是要摆明态度，让融天大佬知难而退。
　　然而，融天·大啸却摇了摇头，语气酸甜，似乎不以为意：“这件事可不是我说了算。谜革宗系镇守无相之地，这件事自然应当由他们定夺。不过……”
　　大约是融天大佬故意为之，气流在这里断了一下。半秒钟之后，冥转大佬才嗅到了对面后半截话：“不过，这虫却是万万不能留在你手里了，免得你冥转大佬徇私枉法，是也不是？”
　　这句话的灵犀素刚刚与冥转大佬体内的酶反应，融天大佬就已经趁势出手，一道青光射向水岛·苍鬼。
　　对抗黄晶恶魔的地表军队信息几乎透明，所有决策都是依靠气流网络之中穿行不断的灵犀素完成，而那些决策与情报，也是任何一个劳德都可以获取的。
　　苍鬼宗系的一行人突然回到深层的消息，并不是什么秘密。
　　所以，“水岛·苍鬼施展苍炎鬼身之后未死反而修为大进”的情报，也已经传遍了几大宗系。
　　融天大佬倒是没有杀意。黄晶恶魔还在，这与黄晶恶魔死磕的苍鬼宗系自然是越强越好。但是，“什么时候强”就是个问题了。融天大佬不打算杀死这个莫名其妙的水岛，断了苍鬼宗系的希望，只是想要将之扣下，阻挡这个苍鬼宗系的大杀器散瘀比武罢了。
　　冥转大佬没有料到融天居然如此果决，惊怒交加，动法去拦也已经来不及。但就在这时，水岛身上突然传出一阵淡淡灵光。融天大佬感觉一股绝大的反击之力顺着法度作用在自己的功体之上。他没有料到这一重变化，原本流畅无阻的行法却出现了一丝破绽。
　　冥转·苍鬼的白色鬼炎也已经跟上，烧掉了融天的法术。他以辛辣的语气惊怒道：“融天，你敢！”
　　“犯了错，就应该受罚不是？”融天淡淡地说道：“冥转大佬也请瓜田李下【这一族自然也不知道什么是西瓜什么是李子，领会精神】自避其嫌。这种亵渎圣地的无礼之徒不应该留在你们手上。”
　　他倒不是真的想要将苍鬼宗系的这个小辈怎么样。刚才的反抗确实让他吃惊，但也是元婴期到分神期之间的表现。在他合体期修士眼中，这种增长虽然惊人，但失去灵智，断掉了一切进步可能，实在是没什么威胁。
　　这位大佬之所以一分泌腔一个“亵渎者”，还是因为他想要坐实水岛“罪人”的身份，避免这个傻子进入竞争神器的行列。
　　冥转大佬冷哼一声，正要去理论。可不巧就在这时，水岛·苍鬼的身体一缩，八肢如同癫痫一般颤抖，浑身缠绕着一股苦味，似乎陷入了某种极大的痛苦之中。
　　这个变化让冥转与融天同时吃了一惊。冥转大佬顾不上融天，就去查探水岛的情况。要知道，水岛身上还有一个“改版苍炎鬼身”的秘密等待发掘。他无法容忍这么重要的个体出现意外。


第一百零五章 混乱（一）
　　水岛·苍鬼突然表现出的极大痛苦，使得整个场面陷入了混乱。冥转·苍鬼气急，语气甚至透露出了辛辣的灼烧感：“你……融天！你做了什么？”
　　融天·大啸并不说话，而是有些错愕。他确实是没有伤虫的意思。如果不是水岛的灵犀素不似作伪……不，劳德一族的灵犀素语言使得他们至少在“情绪”上无法伪造。这家伙是真的痛苦。所以，他应该是真的陷入了什么负面的状态之中。
　　那，不是自己下手的……
　　——冥转这老鬼……断肢保角的计策？他故意暗伤自己弟子？
　　想到这里，融天立刻冷静了下来。不过，苍鬼宗系一向以“耿直”而闻名，他们世代与黄晶恶魔死磕，忠义传家，所以“苍鬼大佬牺牲自己弟子诬陷他虫”这种话，就算说出去也没有虫信……至少现在不会有。
　　——老鬼，奸猾！
　　融天·大啸既然“抓住了对方的思路”，便自然不会顺着对面的意思走。他冷哼道：“那你说说，本大佬为何要伤你的弟子？”
　　“不过是不希望他参与以武战举的比试罢了！”冥转·苍鬼的灵犀素简直就好像一团火一样灼烧着所有虫的呼吸腔黏膜，让他们感受到这位百战之虫的愤怒。
　　而融天·大啸自然将之理解成了“他发现了我的阻拦意图所以愤怒”，并进一步猜测，或许冥转·苍鬼就是要趁机将事情搞大。如果他融天下暗手让有资格进入比试的弟子受伤，那么就算是为了避嫌，其他虫子也要保它进入比赛。
　　而让水岛·苍鬼这个异常个体进入比试……
　　老鬼奸猾！
　　他冷笑道：“休要用你那装着屎的分泌腔喷虫【如不理解请当做‘血口喷人’】你的弟子毁坏圣地，我一时气愤，所以下手重了一些，仅此而已。休要以小虫之心度君子之腹！”
　　“君子？”冥转大佬的身体周围浮现出一圈圈白色的阴死鬼火，显然是进入备战的状态：“你也配这两个字？”
　　融天·大啸自然不敢怠慢，狂风涌现，缠绕周身。操纵风是劳德一族的天赋神通，纵风的法术对于劳德来说，就好像是“拳术”一般，入门都会修行，各家各派都有一些相关的法门，但若说以之为根基，却不怎么常见。大啸宗系就是这样一个宗系。
　　狂风与鬼火在空中激烈摩擦，强横的灵力使得电子能量表现得更强，暂时挣脱束缚。蜿蜒的雷光在空中迟迟不散。
　　而两虫都没有注意到，躺在地上的水岛·苍鬼的几只眼睛，都扭出一般虫没法做出的角度，同时观察他们两个。
　　王崎正在评估对峙的这两虫。
　　“那个神像，就算在神州也是‘劳民伤财’的大工程，这工程量就好比将好几个昆仑山脉都雕刻成大佛神像。而从陨石砸穿地表来看，这绝对是余烬现象发生之后才有的。换言之，那神像出现的时候，这一族的力量已经衰弱了。”
　　“这种工程绝对不会太多——甚至是绝无仅有的。因此，这个地方必定不一般——很有可能是他们高层汇聚的地方。而这两个家伙合体期的修为与这嚣张的行事风格……看起来他们就能够代表这一族的最高水准了。”
　　最终，王崎得出了结论。
　　——还是能带着这个身体逃走的。
　　是的，逃走。
　　王崎并没有解放这个身体的原本意识，让原本意识去解释一切的想法——尽管那个原本意识可能才是掌握最多信息的虫子。
　　如果没有那个神像，或者说那个神像之后没有寂圣本相的话，他就必定会立即让那个原本意识重新接管身体，然后自己带着自己的兽机关脱离——说真的，他也是受够这个充满配子的肉身了。
　　但是这一族有崇拜寂圣的迹象，那性质就不一样了。
　　在没有神魔的世界，邪教就是智商问题加社会问题，但是在有邪神的世界，邪教就是反人类反文明反人道的大罪了。如果说对行星生物圈极不友好的元婴法是仙盟要渐渐根除的对象，那寂圣、寂仙及其追随者，就是杀无赦没跑了。
　　要知道，寂仙只要接近仙门三光秒，仙门之中就会涌出焚尽一切的永恒真色。
　　而以“产生寂仙”为目的而存在的文明，就算不在第一时间灭族，也得将所有修士斩尽杀绝，并且洗掉剩下个体的记忆。
　　王崎甚至毫不怀疑，如果人族不这么做，而是私藏了这样的种族，那就轮到龙族洗掉人族的文明了。
　　所以，“拯救文明”的这项工作可以被延后了。而王崎现阶段的任务，就是拖延大虫子与黄怪双方的战争，直到自己查明真相。如果有必要的话，他甚至会带着这个肉身回到月球背面，慢慢教这个个体说话，再弄明白一切。
　　至于水岛·苍鬼现在的痛苦反应，则是因为王崎在催动法力，通过天灵岭法术的运用，直接刺激水岛的大脑，在水岛的大脑之中建立一些全新的回路。
　　这些天对水岛大脑的观察也足够多了，知道哪些区域对应哪些概念。所以，王崎就直接出手，在水岛的脑内构筑一套“知识”，强行给某些“概念”编上“符号”。
　　对于水岛来说，这个过程就免不了有些痛苦了。
　　而冥转·苍鬼与融天·大啸的对峙也逐渐升级。周围的低阶修士只能将法力注入外骨骼之中抵御高阶修士的威能。
　　就在这时，两道尖锐气流如同剑气一般，毫不留情的切入对峙双方的圈子内。冥转·苍鬼和融天·大啸都很直接的将之打散。随后，内里包含的灵犀素被释放了出来。
　　“二位道友，给我停手！”
　　来者是两个劳德。王崎无法辨识这些大虫子个体之间的区别，但是，他们肯定是同门——王崎都感觉到了他们身上相似的力量。
　　由于创伤性生殖的关系，这些大虫子似乎是以血缘为单位聚居，并在此之上发展出了社会结构。在这里，“宗门”与“宗族”的概念是为一体了，血脉选择功法，功法也在改造血脉。这种双向选择，几乎就是血统分化完成的社会分工了。
　　而法力气意相似，修为接近的，有很大可能就是兄弟。
　　来虫正是一对兄弟——当然，由于创伤性生殖，所以就算是同一个虫注入的配子，也未必有同一个生物学的父本。只不过，他们是同一批卵中脱颖而出的。
　　谜革宗系，金银二老【贵金属在绝大多数星球都是贵金属】。
　　谜革宗系乃是劳德一族第一宗系，雄性宗系，平素寄居地心，镇守要地。除开前往黄晶战线磨炼的低阶弟子之外，几乎不会离开深层区域，而且也保留着最完整的劳德文化产物，实力深不可测。
　　而这个无相之地，自然就是谜革宗系的地产。
　　原本天震宗系想要借助“天授神器”的声威，统合劳德一脉诸多力量，所以才在自己的地盘开会，而将谜革宗系排除了出去。在天震宗系原本的计划里，他们应该先完成劳德一族表层力量的统合，然后才挟大势融合谜革宗系。但另外三根神器却打乱了这一计划。
　　并且，降落在雌性宗系拓陶宗系领土的神器，更是让一切都乱了套，那众多雌性宗系也要求掺一脚。这就导致天震宗系不得不借助谜革宗系的威势，将那些雌性宗系压下。
　　——毕竟，雌性天生不长于攻击，“以武战举”，就是排除雌性宗系了。
　　没有谜革宗系的威势，天震宗系也办不到这件事。
　　这其中的博弈自然不用说。光是诸多交涉所需要的时间，就足够苍鬼宗系诸多家佬在宗门内部慢慢寻找没影子的“水岛版苍炎鬼身”了。
　　金银二老之中的金老开口道：“两位道友，我们为何要让十万天以下的修士去以武战举，推举神器持有者，你们忘了吗？若是两位道友中的任何一位在内战之中有所损伤，那黄晶恶魔又怎么办？”
　　所有劳德都清楚，这个星球的状况很难再出高阶修士了，高阶修士不能在内战之中有任何损伤。因此，这一次以武战举，才限定了年龄【这个世界的正确叫法应该是“日龄”】为十万日以下的修士参与。
　　十万日的修士，了不得也就结丹期大圆满，元婴初期便是绝世天才——他们甚至不希望元婴期修士有所损伤。
　　冥转大佬释放出“不满”的灵犀素。而融天大佬却快速的向金银二老说明事情经过。其中，他与苍鬼宗系诸多龌龊自然隐去，但“水岛”破坏圣地地面的事情却被他不轻不重的点明了。
　　金银二老的气势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银老开口道：“这……冥转道友，真的是这样吗？”
　　苍鬼宗系的大佬本就因对面“恶人先告状”而震怒。他辛辣地说道：“你们想必自己也清楚，无相之地是一个什么地方！它之所以神圣，不是因为它是你们谜革宗系的产业，而是劳德共尊的修道遗产！”
　　“它是为了对抗黄晶恶魔而出现的，我苍鬼也有出力！而现在……而现在！你们，却要因为一个无心之举，就迫害一个为对抗黄晶而牺牲自我的英雄！”


第一百零六章 混乱（二）
　　无相之地是一个特殊的地方。
　　简单来说，劳德一族很早就预见到了这个文明的必然灭亡。
　　早在余烬现象发生之前，这个文明就已经存在了。时常降临的陨石，混乱的星相与天候，都限制了他们的文明的发展。这个族群一开始就处于一种背光的状态之中。
　　余烬现象，更是将这颗星球上仅存的希望都扫灭了。
　　而他们的历史，也就伴随着这颗星球衰亡的历史。他们的文明本身就是向着“死亡”进发的。
　　余烬现象诞生之后，就连“仙道”都开始衰微了。他们都已经做好了“这一代是最后一代”的觉悟了。
　　然而，即使是这样，这些大虫子也存了一线希望——希望黄晶恶魔离开之后，这方濒死的天地还能剩下一些个体。
　　他们希望能够留下一些东西。
　　这就是谜革宗系所镇守的东西——所有旧世界的文化遗产。
　　在其他的宗系，所有与“生存”无关的都系都会被渐渐忘记。但是，谜革宗系会记得。
　　而无相之地，便是特殊之中的特殊。
　　它保存的是劳德一族的仙道法门——尽量不涉及各大宗系核心法的所有法门。
　　除了“文明遗产”之外，它也能起到一个技术交流的作用。不同宗系之间可以互通有无。
　　谜革宗系就算是劳德第一大宗系，想要建立这样的圣地也非常困难。就算劳德已经到了不团结就会灭亡的地步，“修法”这种东西也很难完全共享。
　　就算大家不在意其他劳德知晓自己功体，也害怕黄晶恶魔窃取情报，做出针对性的演化。
　　而谜革宗系为了打破这种藩篱，率先出手，将自己的核心法公开刻录在这里。
　　各宗有感于谜革宗系的高义，所以也纷纷献出了自己的修法。
　　或许是刻意要遗忘贡献修法的宗系，或许是有意隐藏某个修法所对应的宗系，所以，这里的所有图像，都不约而同地隐去了“个体特征”——若是以人族来比喻，就是“没有脸”。
　　这种古怪的文化现象在人族看来有些不可理喻，但却着实感动了劳德自己。
　　无相之地，便是圣地。
　　金银二老看着冥转大佬，又看了看水岛·苍鬼，晃了晃犄角，相当于行礼，问道：“这便是传说中的……水岛小友吗？”
　　水岛·苍鬼施展苍炎鬼身之后非但没有殒命，反而活下来了的消息，已经传遍四方，否认是没用的。冥转·苍鬼大方承认：“确实。”
　　“以苍炎鬼身阻拦黄晶造物，确实一代豪杰。”金老称赞。
　　“但是……就算如此，在圣地刻画，确实太过分了。”银老指责。
　　“你们……”冥转·苍鬼震怒，道：“莫要太过分了。当初大家商议，所有日纪【即‘年纪’，只是它们没有年的概念】十万日以下的修士都可以参与，水岛日纪明明符合，为何你们非要百般阻挠？”
　　“你刚才说，无相之地地位尊崇，非是因为是我等产业，确实如此。”金老如此说道。
　　“无相之地的地位，自然是来自于这金铁大地上的雕刻。这雕刻，万世不易，象征我劳德一族的过去，以及托付给未来的希望。”银老如此说道。
　　“而若是这雕刻能够被毁坏、被随意涂改，又岂能体现这种万世不易的特性？”金老继而补充。
　　“你们……”冥转大佬一愣。他确实没有料到，自己带水岛·苍鬼过来，竟会遭到如此巨大的阻碍。
　　就在这时，一道细微的气流冲入他的呼吸腔：“好了，冥转道友，你也应该明白吧，没人会允许水岛·苍鬼参加以武战举的祖制的。”
　　“为什么？”冥转大佬说道。
　　“你没有看懂吗？大家为什么非要选择十万日一下的年轻人？而且非要按照‘修炼时间’而不是‘修为’去排名？”
　　由于劳德一族太久没有“内部比武”是，所以冥转大佬还是花了一点时间去思考的。
　　若是王崎，那便是立刻就能回答出来了。
　　本来修士的切磋斗法就分两种，一种以修为而论，金丹对金丹，筑基对筑基。这种比拼，能够验证的，多半是修炼者包括战斗经验在内的个体综合素质，以及双方的法门在战斗上的长处。
　　而以修炼时间来分，就类似于当初仙院统一入门试炼那样，修炼一年整的对修炼一年整的——这种比试，能够比较的，一是修炼者自身的天分，二是双方功法的综合素质。
　　在神州人族的诸多“考试”“测验”以及“法门验证”之中，两种测试手段都有系统的运用。
　　而很显然，劳德一族是要选择“救世主”——他们希望，神器之主至少的是劳德之中最有希望的。
　　而这一次小辈的“以武战举”，就是比较各宗之间功法的“综合素质”以及下一代弟子的“天赋”。
　　拥有最优功法、最强血脉的宗门，便是劳德一族的希望，最适合的“神器之主”。
　　但是，水岛的状况实在就太奇特了。他的苍炎鬼身，没有烧掉生命，反而烧掉了灵慧，换取了极大的力量。
　　可这种能力，绝对不具有代表。没人会认为，傻子适合持有神器。
　　这种能力，必须从“功法综合素质”之中剔除掉。
　　更别说，“水岛版苍炎鬼身”还失传了。
　　所以，水岛这个不安分因子需要剔除。
　　这是多方博弈之后的结果。
　　冥转大佬不是蠢货。只不过碍于“见识”一时之间没有想到这些弯弯道道而已。他沉默了一会，很快就做出反击：“但是，这一点你们并没有说明！规则上说，日纪小于十万日的都可以参与以武战举的祖制！那么，水岛就必定可以！”
　　“你这家伙，实在是胡搅蛮缠。”金老摇头：“大家都认可的东西，便是规矩又能怎样？说到底，‘规矩’之所以是‘规矩’，也不过是众人认可罢了。”
　　“你……”冥转大佬道：“苍炎鬼身是苍鬼宗系功体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你们不能因为苍炎鬼身的副作用就排斥我等！”
　　银老吐出一口含着“郁闷”感情的灵犀素，道：“不，我们无意阻挠……我们不过是在维护圣地秩序罢了！”
　　说罢，金银二老同时踏出一步。
　　谜革宗系修法包罗万象，而金银二老所擅长的，便是一个“合击”之法。数千万日的同吃同修，元阳互通，这对兄弟的气意已经连在一起。
　　单对单，他们不过是稍稍逊于苍鬼大佬的个体。但是二人连击，便是两个冥转·苍鬼都没有获胜的希望。
　　漫天磷火如同萤火虫一般快速环绕周围，继而一收。
　　劳德之中，没有高阶修士真的愿意内战。冥转大佬亦如是。
　　金老很满意的用前肢轻抚自己的犄角，做出了一个虚伪的“遗憾与悲伤”，而银老则从大地汲取沉重灵气，化作一道禁锢法度，扫向“水岛”。
　　就在这时，一件所有人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发生了。
　　水岛·苍鬼打开了背部甲壳，露出了劳德一族已经稍稍退化的翅膀。则这石榜上，有着好几个陌生有熟悉的符篆。
　　“这是……”银老一愣，却不以为意。不过是几个陌生一点的符篆，料想也就是苍鬼宗系的秘传而已。他法度倚翠，凝聚大地真力：“幽冥地霸真罡，给我收！”
　　然而，众人的感官突然一乱，仿佛周围的一切光线都扭曲了。然后，就在这短短的片刻功夫里，“水岛·苍鬼”突然消失了。
　　只留下面面相觑的众人。
　　……
　　王崎已经将水岛·苍鬼的功体调整成了天歌行相关。在一些外行人看来，天歌行这掌控雷霆的本事，或许在时髦值上比其他功法神异要差许多。但王崎越是修炼便越是明白，这天成之诗妙用无穷。
　　尤其是在这几乎纯是金属构成，电磁环境特殊的地带。
　　他现在一点也不想和对方交流了，哪怕对面的大虫子已经了解了他的来意，并特地将它带到这个特殊的地方。
　　原本他只附身水岛·苍鬼，是因为误以为这个群体已经发现了他，而主动邀请。而在发现是自己误会之后，也因存了“和平交涉”的心思，所以没有做过多的行动。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在寂圣形象出现之后，这些家伙已经从“难民”变成了“潜在邪教徒”，对待方式自然也有不同了。
　　王崎并不打算和对面交流。他不确定如果那些高层有了准备，会不会特意编造一个谎言给他。所以，现在的他要避免自己附身的这个个体与大虫子们的高层对话，免得对面知道太多。
　　而另一面，他也将在这个个体身上初步破解灵犀素语言或初步建立交涉语言。然后，他会大规模抓捕这一族的低阶修士，了解事情的真相。
　　这也是他想也不想就逃离的原因——这些高层，暂时没有太大的价值。
　　不过现阶段，还是有事情可以做了。
　　“就让我自己来确认一下，你们是否崇拜邪神吧！”


第一百零七章 混乱（三）
　　“什么？你在那些大虫子的重地与那些大虫子本身发生冲突，并且拒绝了有可能发生的正式交流？”
　　在王崎又一次通报了自己在那无名行星上的进度滞后，所有的征夷使都错愕了。
　　“为什么？”一个宗师说道：“之前不是还说进度喜人吗？为什么突然放弃了已经做出的努力？而且……冲突……这……”
　　“因为我个人判断，这一族的状态并不一定适合交流。”王崎轻描淡写的一句话。
　　“为什么？”而其他人都一副无法接受的样子。
　　也难怪。就在刚才，王崎突然以自己的个人权限，向神州发送了一份密文。而这里的所有征夷使，居然都没有资格查阅。
　　这并不正常。王崎在暗部体系之内只是一个新人，不应该有这么大的职权。
　　而这种“什么都不说”的态度，就让他们觉得有些无法接受了。
　　王崎再一次强调：“这是出于我个人的判断，诸君密级不够，我也无法解释。”
　　王崎的权限，有一部分来自于他个人研究，另一部分则是来自于他的经历。哪怕资历再浅，王崎在研究一途上的天分还是实实在在的。而他开发出的诸多法门、涉足的诸多领域，就算是仙盟也不得不倚重。
　　而另一方面，当初由于技术不成熟而对王崎下达的“谪仙”误判，也使得他个人的经历与这个宇宙的黑暗真实有很深的因缘。再者，他也是最早于龙族接触的仙盟人员，知道的事情很多。
　　而这一次他做出判断的标准，更是来自于龙族地下遗迹——这件事的机密等级，是“最高级”。
　　面对王崎的如此说辞，其他征夷使虽然有些不满，但却也没法多说什么，只能退去。
　　就在这时，一道灵讯传入王崎脑海。宋史君的幻象直接出现在他面前。
　　“您出现到我宣布消息只花了三分钟。考虑到其他人汇报以及征夷司的信息审核制度……这次您应该离月球很近？”
　　十多秒后，宋史君开口道：“确实很近，几光秒而已。”他顿了一下，然后道：“王崎，这件事情，我还是希望你能够斟酌一二。”
　　王崎耸肩：“宋师兄，您要说什么？不会是指责我独断专行吧？”
　　宋史君缓缓摇头：“并不是。但是，这不是我们一贯的做法，王崎。”
　　王崎点了点自己的脑袋：“宋师兄，说实话，为了一个和平交涉的原则，我已经放弃了许多高效的手段，尽力表现出自己‘平等交流’的意图。但是现在，性质不一样了。”
　　宋史君神色凝重：“事态很严重吗？”
　　王崎点头：“很严重。严重到我们不处理好，说不定转头就是龙族处理我们了。”
　　宋史君的幻象神色凝滞。老者深深的看着王崎，然后道：“这件事，我相信你不会开玩笑。但既然是如此特殊，那你更不应该如此行事。”
　　“我认为我的判断很合理。在不损伤那些大虫子的前提之下，我正在采取较为高效的方法去收集情报。”王崎道：“那些虫子已经不一定可信了——在排除一些嫌疑之前，我不认为它们有交流的价值。”
　　王崎的话似乎让宋史君噎住了一般。老者面带愠色：“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王崎？”
　　王崎抱住双臂，扭头望向投射在墙壁上的卫星图像——那是大虫子们母星的图像。他道：“宋师兄，美神一族觉得，所有语言的根底里，其实是有相通的东西——那是语言之上的语言，能够保证所有种属都能理解。他们试过了许多方法，直到今天仍在尝试……”
　　宋史君有些疑惑王崎为何要抛出这个话题：“这是美神授予你的知识？”
　　王崎点了点头：“如果那种超越一切的语言真的存在，那么它要么是纯粹的逻辑，要么是自然的规律。总之，它不可能是常规意义上的‘语言’、‘对话’。那样子太低效了。”
　　“这一次的探查，算是我第一次执行任务。长了不少见识，也犯了一些低级错误。但归根结底，也还是因为‘语言’太过低效，导致双方不能理解。而这一切，都只是为了保证原生文明的形态，所以我们做了太多的自我限制。”
　　王崎摊开手：“其实我还有更高效的手段来着……”
　　“你……王崎，我真的建议你回去之后到阳神阁做个心魔评估。”宋史君叹息：“唯有心魔大咒和神瘟咒法，我绝对反对你使用。”
　　王崎一只手放在脑后：“宋师兄，我都没说要用呢……”
　　“潜台词是，你如果觉得有必要，你就肯定会用。”宋史君语重心长地说道：“王崎，我翻阅过你部分的档案。你是那种必然会用尽一切手段达成目的的人——但是有些手段，必然是禁止了。”
　　王崎另一只手举起工作手册，晃了晃：“这是工作手册最新的修订本。那两种术还没有进禁术表，还只是‘严格限制手段’。特定情况下，还是可以用的——而且它们也真的比一般语言更具有普适性来着。”
　　心魔大咒脱胎于神道手段，可以说神道的适用范围有多广，它就有多广——几乎就和元婴法一样广了。而神瘟咒法，则适用于所有使用逻辑思考的生灵。
　　“按照这种说法，‘刀剑’也比‘语言’具有更高的普适性！”宋史君道：“只要是生灵，那就会因为看到锐利之物而害怕。这比什么都强。”
　　王崎点点头：“我现在倒是觉得，如果一开始就绑上几千上万个样本——总之是对那些原住民社会不会产生动摇的数量，然后将它们分别收容，分别解析，说不定就比什么化身潜入高效——真心的。”
　　“那么我们或许就会就失去和它们共存的选择。”宋史君有些不满与伤感：“化身潜入也只是征天司工作的一种方式……”
　　“您难道觉得这种方式就很友好？”王崎诧异：“您不会忘了什么叫做化身逆主吧？就像我们排斥谪仙一样，原住民知道我们在开展有规模的化身入侵，必定会恐惧的。”
　　“这是两码事。”宋史君叹息：“没有哪个天灵岭修士会选择主动解剖不可多得的珍兽，王崎……每一个文明都是特殊的。”
　　王崎叹息：“我有充分的证据可以证明，这种文明已经被外来势力扭曲了个透彻，绝对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原生文明。”
　　知晓寂圣本相的，必定是天眷遗族。所以，这个星球，必然和某个天眷遗族有很深的因缘——而这个嫌疑，或许就要落在裸足身上。
　　“特异点的研究价值，比任何非特例的现象更高。”
　　一万盆相同的植物在完全相同的环境下种植，其中只有一株没有成活。那么这一株的研究价值，不比其他九千九百九十九株加起来小。光是弄清楚它为什么会死掉，就值一篇论文了。
　　王崎指了指卫星图像：“但是它们快死了。”
　　“不，王崎，你还没有明白。文明、文化，本身也是一种客观存在的现象。只要它存在，就可以被归纳，被研究，被解析。而一个‘现象’，不存在‘高级’或‘低级’、‘先进’或‘落后’。它们只是‘现象’。而在正是研究之前，就用自己的意志去干涉一个现象，那就太愚蠢了。”
　　“而且，我们已经不止一次的从最低级的生灵之中发现生命起源的奥秘。那些在你眼中孱弱的文明也一样。想必龙族以相对平等的姿态与我们相处，也是这个道理。”
　　说完这一大通话之后，宋史君顿了顿，道：“我们因为不堪仙人采食，所以才奋起抗争。这是我们的大义所在。若是你完全不在乎原住民的生死，那我们也就没有大义可以把持了。”
　　“原则，利益，人心……从这三个方面来说，您的劝说确实很有力。我也承认，您说得对。”王崎点了点头，也停顿了一下：“不过相对的，我也多了一个疑惑。”
　　宋史君点了点头：“请讲。”
　　“我之所以会选择诉诸武力，是因为我认为那些大虫子内部有需要铲除的东西——它们是生灵之敌。这种行径，会对宇宙产生威胁，也会将它们自身代入灭亡。我不会对自身抱有疑惑的。”王崎看着宋史君的影像：“您说，如果从原住民的视角来看，您这种将它们单纯看做‘现象’的态度，还有我这种暴力的态度，究竟谁更冷漠？”
　　宋史君脸色一沉，最终只是叹息：“希望你……能够一直如此认为，王崎。沉溺于力量，认为自己比那些文明更加高贵，就是你道心失守的开始。人本身就是天地之间的一种现象。这个天地并没有规定哪一种现象比哪一种现象更高贵。”
　　“但我觉得复杂度是一种很客观的指标——总有一些东西比一些更有序更复杂。”王崎如此说道。
　　就在这时，一道密文直接传入王崎的仙籍之中。王崎快速阅读。与此同时，更多的指令到达了其他人哪里。
　　而宋史君的脸上也多处一丝错愕：“怎么……可能？”
　　“嗯，看起来这一次的事态确实非同小可。七个神州日之后，如果我们还没有进一步的成果，那么就会有逍遥修士带领资深团队接手。半个月后，如果还没有解决，那么龙族就会介入。”王崎道：“但是相对的，我的方针被认可了。”
　　“入职培训与休假结束了，现在，咱们可得拼命了。”


第一百零八章 混乱（四）
　　有那么一瞬间，水岛·苍鬼觉得自己的肉身传来一股异样的感觉。不知为何，他就是明白，这股情感是那个外来的仙魔的。这种其他生灵情感的微妙变化他也无法理解，就是觉得……这个家伙，突然就积极起来了。
　　而王崎则操控这个身躯，用前肢挠了挠头，并在发现不方便之后改为挠了挠犄角——这是人身留下的习惯了。他感叹：“哎呀呀，啧，看起来我确实没有什么与异种族交流的天分，更缺乏与异种族交流的运气呀！”
　　在苍茫的宇宙之中，与未知的物种邂逅，与那些和自己完全相异的生灵从无到有，建立联系，相互理解——这太特么浪漫了好么！
　　现在看来，自己确实没有那种运气。
　　相互理解相互理解，说到底，一般生灵和拜寂圣的疯子没有任何相互理解的可能性——这是一个不可能事件。
　　或许寂圣本人是一个伟大的理想主义者，拥有高尚情操，但是若他的“理想”非要建立在“毁灭现世”上，那么现世所有生灵，也就只有站在祂的对立面了。
　　——不能再抱着“休假”或者“入职培训”的心态处理事态了。这件事情性质已经不一样了。
　　——和天人大圣沾边的东西，都必须谨慎对待。
　　王崎如此想着，持续不断的通过六道轮回法界，往自己占据的虫族身躯内灌注神力，并将之转化为天歌行法力，然后注入脚下的金属大地……啊，不，按照人族的习惯，应该叫做“金属崖壁”才对。
　　说起来，神州的修士也确实能够在崖壁上行走无碍。只不过，神州人族毕竟不能习惯这种方向，因此也就没有出现过这种垂直于崖壁、平行云地面的建筑。
　　但虫子的平衡感却能够适应这种差异。
　　王崎如此想着，将更强的力量从八足注入金属崖壁之内。莫要小看这区区元婴级数的处理。在王崎近乎仙人的操控意识与庞大的计算力资源支持下，这微弱的力量构筑了复杂的结构，并且迅速蔓延。
　　这一瞬间，几乎所有劳德大修都心有所感，察觉有虫动法，但是却只感觉这个法度与大地融合，有如一体，却感觉不到这法力气意的具体方位。
　　这就好比是烟幕弹了。虽然从外界来看，烟幕覆盖的区域，鬼都知道都问题，但是烟幕之内的东西，也确实能够影藏住。
　　当然，真正的强者也不是不能用浩荡法力、杀伐重术将“烟幕”连同目标一起抹去。但若是烟幕之内有它们必然顾忌的东西，能让它们投鼠忌器的话……
　　“这就完全没问题了！”王崎如此想着：“看起来这些壁画说不定就对它们有什么宗教意义或者政治意义。那些拜神的家伙十有八九舍不得将我和这个地方一起轰灭。”
　　说话之间，光线扭曲。由于王崎之前就通过往这金属大地导入自身法力，改变了周围的电磁环境，连带影响灵气背景环境，所以他动用许多天歌行法术，都不会被察觉。
　　而隐身之后，活动就自由了许多。
　　而王崎也开始一路向前走去。
　　与此同时，他在刺激这个身体的大脑，让对面在脑中“浮现”一段灵讯。
　　“我问你，能听懂吗？”
　　……
　　水岛·苍鬼已经陷入了惶恐的状态。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为什么自己突然就在无相之地犯下亵渎之事，然后还逃脱谜革宗系的拘捕，最后变成了一种“被通缉”的状态？
　　在王崎脱离劳德一族高层的时候，水岛·苍鬼就因为王崎粗暴的灌顶而陷入意识混乱之中，但“看到”事务的终究是他的眼睛。所以，他清醒过来，就意识到大事不妙。
　　见鬼……见鬼……这让我以后如何见虫……
　　不，在此之前……这个家伙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非要在这里乱动？
　　明明之前还是抗击黄晶恶魔的英雄，转眼之间就要沦为叛族的罪人，也是凄惨。
　　就在这个时候，一句话无端浮现在他的脑海之中。
　　“神魔，你，说话，懂，【疑问形式】”
　　非常古怪的句式。但是水岛·苍鬼的意识之中却如同响起了一声晴天霹雳。
　　——他说话了？
　　那个家伙，学会说话了？
　　就在这时，他感到自己对自己肉身的控制权稍稍回来了。于是，他在心中默默念诵。
　　“我大概能够明白您的意思，尊敬的魔神。”
　　……
　　“我，理解【肯定形式】，客体，你【指王崎】”
　　王崎是如此理解这句话的。
　　虽然颠三倒四，不成句子，并且也不能保证准确性，更不保证不会产生误会。但是，大致的概念能够传达。
　　就像中国人和一些只会就少数几个汉语词汇的老外对话时，能够听懂那些狗屁不通的表达一样——或者说，就好像每个人不难听懂刚学会说话的小孩表达的东西一样。
　　如果不追求彼此之间信息传达的效率、流畅性，那么交流其实并不难。很大程度上。在掌握了一定的词汇之后，“语法”这种东西就算缺失，交流也有可能成立。
　　在如此长久的日子里，王崎一直操纵着这句肉身，用这句肉身去看、去听，并对他感知下来的每一个概念做出记录，并对这些概念所唤醒的记忆区域做出对应的记录，并通过算法将之归纳。王崎已经大概猜出那些记忆区对应的是什么“词汇”——当然，没有那么精确，但是大致能用。
　　当然，过于抽象的概念也无法精准的还原，王崎充其量就是能够掌握一些名词。
　　但是，这么说吧，一个卖饺子的摊贩在看见一个洋人一边说“饺子？”一边凑过来，他还不能理解对面想要什么吗？
　　之前王崎不与这个肉身的原主人交流，原主人也没有交流的意思，那仅仅是因为，双方都还没有找到交流的方法。对于王崎来说，这个被他随手救下的魂魄，与其他所有大虫子都没有区别，找哪个交流都是一样的。
　　而这个肉身的原主人以“搏命”的觉悟传递出信息之后，王崎才觉得，自己说不定回神州之后可以随便玩点什么卡牌游戏了？因为自己貌似临时起意的附身，就附身到了这个种族最聪明的个体之一？
　　在确认这种交流的方式可行之后，王崎便继续往哪个脑子里灌输概念。
　　“脚下的地点，是什么地方？”
　　……
　　“所处的位置，￥&%￥@#【疑问形式】。”
　　询问我们自己所处的地方吗？他不知道自己来到了哪里所以询问方位？还是他不知道这个地方有什么意义？
　　水岛·苍鬼暂时沉默。他确实不知道应该如何作答。
　　就在这是，水岛·苍鬼发现自己的前肢突然抬起，然后随手指向金铁崖壁上的一幅画：“该物体自身，修炼法诀？【疑问形式】图画？【疑问形式】”
　　水岛·苍鬼对着后一个问题思考片刻。这个魔神应该不会指着一幅图问“这个是图画吗？”所以他的意思是……
　　“这个是普通图画还是修炼法诀？”
　　水岛·苍鬼又仔细看了那个法诀一眼，那虽然属于不常见的疗伤法诀，但是层次并不高。很难想象，一个神通广大的仙魔居然会对这个感兴趣。
　　他思考半天，回答道：“这是法术，尊敬的仙魔。”
　　“法术【疑问形式】、法术【疑问形式】、法术【疑问形式】。”
　　——什么鬼……
　　水岛·苍鬼一时茫然。很快，他就明白过来。对面是在问，“什么是‘法术’？”
　　“不知道‘法术’这个概念？显然不可能，对方这么强……它不知道我们的语言之中‘法术’这个词是什么意思！”
　　水岛·苍鬼想要解释，但是却莫名陷入混乱。
　　等一等……什么是“法术”来着？现在应该如何解释？
　　如果自己的身体还能够由自己掌控，那自己大可以随意放几个法术让对面理解。但是现在……
　　就在这时，某种“唧唧”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这种声音对于劳德的意义来说，接近于人族的“狼烟”，是一种“警报”。水岛异常紧张。或许是巧合，他听到周围有声源快速接近。
　　“见鬼，这是……这是来抓我的？”
　　水岛立刻陷入慌乱。很快，两个谜革宗系的弟子就快速接近。这让水岛感觉一阵绝望。
　　而那个可恶的仙魔似乎毫无察觉，依旧在重复那个愚蠢的提问。“法术【疑问形式】、法术【疑问形式】、法术【疑问形式】……”的杂讯依旧在他脑袋之中回荡。
　　可出奇的，两个谜革宗系弟子就好像没有发现它似的，直接与它擦肩而过。
　　“这……”水岛万分惊奇。他自然感觉不到磁场变化带来的光线扭曲。除非王崎想，否则现在的他在光学上就是不可见的对象。
　　——这是某种未知法术的效果？
　　水岛福至心灵，在脑海之中回答：“这就是法术！”
　　……
　　“该客体，【未解析常用词】，【未知词汇（首次发现）】，【未知词汇（编号2573）】。”
　　王崎犯了难。
　　“这个‘该客体’是啥玩意啊？这虫子在指着什么说话？”


第一百零九章 混乱（五）
　　数秒钟之后，苦思无果的王崎选择了询问场外观众。
　　“来来来，来开个会。”王崎迅速将自己已经知道的两千左右词汇列表与对话记录，还有在那个大虫子回答自己的前后数分钟里那个大虫子可以看到的事物，全都投放到了其他有空闲的修士心底里。
　　“来，现在谁能告诉我，这个【未知词汇（编号二五七三）】究竟是什么东西？”王崎问道：“未解析常用词，从语义上来看应该是一个系词，不用管它。问题的重点就在于这个【未知词汇（编号二五七三）】和新的未知词汇……刚刚收录，暂定编号二五七三。这个二五七三和二五七四，到底是什么东西。”
　　有人沉思片刻，索道：“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是‘该客体’指的是什么东西。”
　　“废话。”王崎翻了个白眼：“我问的就是【未知词汇（编号二五七三）】，然后他回答的也是【未知词汇（编号二五七三）】。那么，这个未知词汇就肯定与图像有关，并且就在刚才被他看到过，或者他想到了这个词。”
　　“它们的种族名应该是【未知专有名词一号】，所以肯定不是指它们自身——虽然那画上的也是虫子没错。”
　　就在众人议论纷纷之时，一个怪异而陌生的声音出现在打听之内：“能否让在下也看一看。”
　　众人吓了一跳，却发现说话者不是人，而是一个毓族。然后，诸多征夷使也是一惊。
　　毓族前礼部太御太仆风泽，他居然说人族语言了！
　　他们在天央呆了多少年，都没有见过毓族说人话！尤其是这种身份极高的人！
　　太仆风泽却仿佛没有察觉到仙盟众人的惊讶，只是说道：“听闻你们在尝试与他者交流，我寻思或许这件事上，我们能够帮忙。”
　　太仆风泽负责管理那些毓族，原本也是要定期与人族的相关负责人交流的。他原本是来找王崎，然后正好听到了这个问题。
　　王崎对这一族不是很有信心：“嗯？你……太御大人？你行吗？”
　　“嗯……或许论及法术，我等不足诸位偃师万一，但是毓族语言乃是最为复杂的语言——对此，我很有自信。”太仆风泽拱拱手，施礼道：“若是这样，说不定我也可以帮上忙……”
　　王崎揉揉自己的脸：“也行吧，只要不添乱。”
　　如果是这种程度的事情，倒是可以交给毓族来做。反正这件事并不需要王崎这边付出什么额外的成本。
　　再者，说不定人“文科生”真的在这件事上有什么特殊的长处呢？
　　王崎挥挥手，兽机关迅速凝结成一张纸的样子，上面写着王崎已知的词汇表，然后还有一些大虫子的生理特征，以及灵犀素语言的一些特点。
　　灵犀素语言与依靠电磁波、机械波传递的语言相比，有一个语法上的本质区别。波是在空间以特定形式传播的物理量或物理量的扰动，其传播总是有时间上的先后顺序，因此，以“波”为载体的语言，会呈现出很强的“时间上的先后顺序”——也就是一种以时间为基础的结构。
　　而这种语言落在纸面，就会呈现出一种线性的语法。
　　但是，灵犀素语言却没有这样的特征。这是很明显的。灵犀素语言的信息都通过灵犀素的分子结构承载，一种灵犀素就是一个词或者词组。但是，这样就很难控制复合灵犀素之间的分子先后顺序。
　　但偏偏灵犀素语言又存在语法。
　　美神一族都曾为这种古怪至极的语法感到不可理解。而美神“阮”在那个“语言库”之中给王崎的附赠建议是：关于灵犀素语言，最好放弃理解其语法。这很有可能是一种与生俱来的本领。
　　太仆风泽接过王崎递出的资料，然后仔细思考片刻，低声说道：“这个……【未知词汇（编号二五七三）】会不会是‘法术’呢？”
　　“法术？”王崎瞬间就明白了过来。自己扭曲光线，使得那些看起来像是巡查的虫子看不见自己。这确实是一种“法术效果”。
　　数秒之后，附身的王崎分身操控这句虫躯，抬起两对前肢，然后让这两对前肢上缠绕电弧。
　　王崎问道：“【未知词汇（编号二五七三）】【疑问形式】。”
　　瞬间就有回答：“肯定形式。”
　　王崎点点头：“还行。可以确认，应该是‘法术’相关的，就是不知道具体是‘法术效果’还是‘法术’本身……对，记下来，已经可以排除‘特指隐身术’……是否‘特指电磁领域法术’存疑。”
　　说罢，王崎站了起来，跳到太仆风泽身边：“太仆先生，不错啊。”
　　毕竟是文青天眷遗族养的高级文科生来着。虽然王崎不大瞧得上他们的语言与艺术，但他们毕竟还是有点干货的。
　　“赫学讲究由情而发，一切皆是因情而生。所以在我族之中，文章讲究一个‘人情练达’。那些虫子虽然天性与我等相异，但是‘情’却是相通的。”太仆风泽侃侃而谈：“我等不过是通晓一门更加复杂的语言，并且想得比较多，所以对他们有可能想到的概念都有数。”
　　在毓族毁灭之前，他是绝对不会说这种话的——这等于是承认“赫学”是毓族唯一正统。但是现在，央元已经亡了，赫台之争，也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王崎思考片刻，问道：“贵族之中，能做这种活的人多吗？”
　　太仆风泽果断拱手表示否定：“不行的。这确实需要许多学问与见识。跟我们一起来的人力，又很多都不足……”
　　王崎大喜：“还有意外收获……咳咳，有人能做就行了。太仆先生，我会稍稍改变你们居住区的环境，重新划分一个工作区出来。然后，你回去之后，就从你们的族人之中选出一些能做这种工作的，帮帮忙，可好？”
　　对于王崎来说，这确实是“意外收获”。“从零开始解析未知语言”其实是征天司比较擅长的事情。而征夷司之中的“语言解析”，则更倾向于“用较长时间学习、研究一门语言。”
　　这一波征夷使，本就没有多少专攻语言与逻辑的人，再者，灵犀素语言的形态就与一般语言存在极大差别。仙盟内部除了今年出现的个位数专业人士，几乎没有研究者。
　　王崎也不希望每一次遇到问题，就召集这一波仙盟精英做他们不擅长做的事情——毕竟这个大日疆域的其他研究工作也很繁重。
　　能够将这一部分东西外包给毓族，反而是再好不过了。
　　反正这种“外包”无需额外成本，而且毓族的建议至多不过是给王崎提供一些“可行思路”。王崎本来是觉得，他自己一个人慢慢磨也能完成“脑内语言”解析，只不过没有那么迅速而已。
　　……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行星之下，附身水岛·苍鬼的王崎分身交流已经渐入佳境。
　　具体来说，他已经确定了，【未知词汇（编号二五七三）】的意思是“法术”。
　　他先后释放过电弧、风刃、灵焰、幻光以及刺激自身的疗伤法术。
　　每释放一个法术，王崎就发送一次“【未知词汇（编号二五七三）】【疑问形式】”的信息。
　　“现在可以确认，二五七三并不是单指隐身术或者某一种法术，而是许多种法术的总体称呼……‘法术’、‘低级法术’，总之就是这几个了。”
　　“另外，之前记录为‘法门’的词汇需要更新……人族语言之中，‘法门’包括法术和修炼功法两重，但是在这些大虫子的概念里，这个被记录为‘法门’的词汇并不包含二五七三—法术/低级法术。更改为【存疑词汇（修炼法诀/高级法术）】。”
　　“不过这具肉身还是太弱……灵识太弱，不足以察觉更微小的变化；承载法力太弱，不足以支持更有效的遮蔽法度。如果我使用那些比较高级的法术，要么就他没法看见，要么就很有可能被人发现……当然，虫身也废了我施展很多法术的余地。暂时没法验证了……”
　　记录完成之后，王崎继续开始交流。
　　……
　　那些未知的仙魔有展示了好几个普通的法术。每施展一次，他就必然会问一次“法术？”。
　　这是在确认，“法术”这个词的意思。
　　水岛·苍鬼每一次都做出了正确的回答。
　　然后，水岛·苍鬼看到，那个未知的仙魔就操控着自己的肉体，来到了他最初指着的那个雕刻面前。
　　然后，水岛突然感到自己能够操纵一部分的肉体与法力了。
　　这种感觉非常古怪，他明明能够操纵法力，却依旧感觉法力不是自己的——他不过是在遥控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然后，无名的仙魔下达了新的指示：“复写！复写！复写！”
　　“嗯？这是……什么意思？”
　　没法求助亲友的水岛茫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