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6章 辽东总督


  十月十九,浑河南岸,人头攒动,沿河十数里旌旗飞扬,战马长啸。
  已得行营急令升任第七军提督,并任辽东总督的高杰率步军主力两万余并携带104门火炮赶至沈阳。
  枢密院命令,第七军由原淮军第六镇一部、第七镇全部及第三军马科镇一部,李延宗部连同北直部分降兵、辽东义兵联合编成,共辖三镇步兵,并两骑兵旅,炮兵一旅,计步骑四万余人。
  又因辽东地域极大,牵涉朝鲜、蒙古、北地诸多事项,不过人口却是稀少,出于关外全盘考虑,监国陆四特令高杰为辽东总督,全权处置辽东军政事宜。
  至此,辽东省全面建立,下设沈阳、辽阳、锦州、金州、定辽五府。
  总督府驻地为沈阳。
  高杰升任辽东总督兼第七军提督后,其部三镇分别由高杰举荐的杨清泉出任第十八镇帅,李延宗出任第十九镇帅,原第七镇帅李化鲸改任第二十镇帅。两个骑兵旅帅分别是李本深、曹元。
  降将祖可法出任第七军炮兵特别部队指挥官,并兼第七军辎重使一职。原监国亲卫队长齐宝出任第七军军法官。
  高杰是在抵达辽阳时获知自己出任辽东总督并兼第七军提督,精神振奋之下立时率部向沈阳急行军,因为沈阳城将是他高总督的驻地。
  世上哪有睡觉的地方还叫他人占着的道理!
  高杰的赶到意味沈阳之战即将爆发。
  李化鲸率领的“顺朝联军”一万余人已经抚顺向沈阳靠拢,不出意外的话最迟两天就能出现在沈阳城下。
  在详细听取了监国外甥李延宗同自家外甥李本深共同制定的攻城方案后,高杰很是满意,问指挥第七军炮兵并负责第七军后勤事务的祖可法炮兵方面能不能做到压制沈阳守军炮火。
  祖可法对此却是没打包票,因为据他所知沈阳城上是有十几门红夷大炮的,这种炮射程比他带来的那些火炮要远。
  李延宗提议:“如果不能一鼓而克,可以挖掘地道、壕沟掩护我方人马抵近城下,然后以爆破之术炸塌沈阳城墙。”
  高杰早从李延宗那里知道此法可破坚城,当初他率第六镇攻占通州后还曾想以此法炸毁北京城墙攻进去,奈何城中清军反应迅速,没等他们向北京靠近就由多铎领军扑向通州,高杰无奈只得率部往京东方向机动,期以实现监国所说的“在运动之中调动敌人,在运动之中拖垮敌人,在运动之中消灭敌人”的意图。
  “行营调了多少闯王包给我们?”
  高杰问出任第十八镇帅的老部下杨清泉,一直以来其部与行营的联络及物资军械交接都是杨清泉在负责。
  杨清泉道:“第一批给了我们100包,后来又紧接调了80包给我们。”
  “不多,但对付沈阳城内的鞑子应该够了。”
  高杰的意思是如果强攻不克就改以李延宗的法子爆破沈阳城墙,与此同时将大量闯王包抛射入城墙之上,双管齐下,定能炸得城内鞑子哭爹喊娘。
  “等第七镇一到就攻城!”
  高杰拍板定下攻城方案,这边李延宗又悄声告诉他翟五和尚派人从福陵赶回。
  “福临?那个鞑子小皇帝?”高杰没听明白。
  “高帅,不是福临,是福陵。”
  见高杰误会,李延宗忙说那福陵就是当年老奴的葬身之地,前后兴建了好几年,地下埋了不少从辽东汉人抢得的金银财货。
  高杰眼前一亮:“这么说来,翟五和尚得手了?”
  李延宗微微点头,请高帅同他去看看翟五和尚刚刚送来的部分“战利品”——四十多辆马车满载的各式珍宝及金银。
  福陵及永陵那边几乎没有什么守军,原先的守陵总管大臣早在顺军未到沈阳前就吓得溜回了城中,余下守陵旗兵逃的逃,散的散,即便没有翟五和尚,也会有民间胆大之人盗取。
  四十多辆马车在中军大帐外一字排开,阳光一照,很多车厢都是闪闪发光,里面更有若干高杰都不曾见过的宝贝,大东珠什么的怕有千颗都不止,看得高杰都是直了眼,想不到老奴的墓穴中竟藏了这么多好东西。
  随意在几个车厢扒了扒,高杰就命将这些东西先送到辽阳。
  金银珍宝再好,如今也不及粮食宝贵。而且中央刚刚建立,国库急需资金,他这个还没进入自家驻地的辽东总督可不能叫金银蒙了眼把东西给擅自扣了。
  无意看到中间有辆车上放着一堆残骸,不禁好奇问李延宗这些骨头是什么人的。
  李延宗也不知道,问那押送的军官,方知都是从福陵取来的骸骨,内中不仅有老奴哈赤的,还有老奴妻妾的。
  因为当时发掘时有些乱,军士进入墓穴后还发生过争抢,故而对老奴及陪葬的妻妾等人的骸骨便没有加以保护,导致全散了架。
  “听说多尔衮、阿济格的娘是被代善、洪太生生闷死在老奴墓中,却不知当中有没有这个女人。”
  高杰让人将这些骸骨从车中取出,拿脚随意扒拉了下,然后踩在一颗不知是男是女的头盖骨上,随口说道:“都拿去当柴禾烧了,老奴及其后代祸害我中国长达三十年,此罪魁祸首理当挫骨扬灰!”
  诸将没有意见,士兵正准备拎去烧时,李延宗却道:“高帅,一把火烧了未免可惜。”
  高杰问道:“延宗的意思是?”
  李延宗弯腰捡起一颗头盖骨,吩咐亲兵:“你去城下喊话,就说老奴的尸骨在我军手中,沈阳城内的阿拜要是还有孝心就赶紧出城投降,咱们可以将老奴骸骨重新安葬,否则咱大顺就把阿拜他阿玛连同祖宗的头骨全制成酒器。”
  “这个好!”
  高杰哈哈大笑,补了一句:“这玩意做成酒器未免大了些,做个夜壶倒是正好!”
  众将闻言,哄堂大笑。
  李延宗的亲兵忙带人到城下喊话,为了证明所说不是假的,还特意将福陵那边送来的一些物品摆在城下以为证据。
  城上守卫的满洲兵一听福陵叫顺军掘了,吓的赶紧去向总管何洛会报告。何洛会震惊之下赶到城头看了几眼就知此事是真,忙去向关外仅存的太祖之子阿拜禀报。


第七百零一章 我的好阿玛啊!
  阿拜是眼下沈阳城内资历最老,也是太祖血脉最贵者,然而这位当年的三阿哥却不如二哥代善、弟弟阿巴泰、阿济格、多尔衮他们显赫,如今不过是个三等镇国将军。
  这是个极其低的爵位,阿拜弟弟洪太在世时制定的满洲宗室封爵制度有十四等:和硕亲王、世子、多罗郡王、长子、多罗贝勒、固山贝子、镇国公、辅国公、不入八分镇国公、不入八分辅国公、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奉恩将军。其中,镇国将军、辅国将军、奉国将军各有一、二、三等之分。
  照此爵位,阿拜这个堂堂太祖之子显然不够瞧,除了阿拜并无显赫军功外,也与其弟弟洪太刻意打压有关。
  然而即便只是个三等镇国将军,如今的阿拜却是这沈阳城内所有人的主心骨,因为他是爱新觉罗,是太祖皇帝的儿子!
  可惜,阿拜老了,在被弟弟多尔衮以年事已高为由罢去吏部承政一职后,63岁的阿拜就对权势再不留恋,平日不是在沈阳府上窝着,就是坐马车回老寨感怀一下当年岁月。
  多尔衮的心腹何洛会出关接替阿拜为盛京留守后,阿拜更是不问世事,身子骨也是越发的不行,同他那位二哥代善一样老病缠身。
  何洛会前往阿拜府上要报“噩耗”时,阿拜正躺在病床上对自己的长子席特库回忆满洲过去的荣光,当说到当年太祖亲率大军攻占沈阳时,老阿拜更是目中含泪恨恨的握拳砸在了床塌之上。
  这是因为阿拜的四子干图告诉了阿玛一件事,就是顺军派兵去了爱新觉罗祖宗陵寝之地,据逃回来的守陵士兵说尼堪放火焚毁了陵上地表建筑,并且似乎有挖掘福陵的打算。好在福陵夯土很实,墓道入口十分隐秘,尼堪应该不会找到。
  “先帝创业艰辛才有我大清之基业,不想今日大清却有此劫,以使先帝陵寝都被尼堪惊扰,我真愧为爱新觉罗子孙,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先帝啊!……”
  阿拜的声音很是虚弱,内心更是痛苦万分。
  他,真的是有心杀贼,却无力回天。
  席特库瞪了眼弟弟干图,他不是不知道阿玛的身子骨不行,怎的偏要将这事说出来,这是存心要让阿玛病情加重吗!
  干图也意识到自己不应该同阿玛说福陵被烧的事,有些愧疚的低下头,又见阿玛被窗外的阳光一直晒着,怕阿玛发热,便悄悄往窗台下挪了挪,好替阿玛遮住阳光。
  “不要挡住阿玛的光,阿玛心里难受,也冷的很。”
  听了阿玛这话,席特库同干图都是心头难受,鼻子一酸,兄弟二人竟然想要流泪,又怕阿玛看到更加难过,便都生生忍住。
  “你们的弟弟费雅三多半为国捐躯了,阿玛对你们兄弟也没有什么期盼,但求你们谨记自己是爱新觉罗便好……”
  促使何洛会不顾顺军破城会屠沈阳威胁执意固守的原因,一方面是沈阳城内尚有上万人马,且天气寒冷有利守军。另外就是阿拜这个太祖三子不愿投降,而阿拜的态度肯定影响很多满洲将领。
  “阿玛,你还是好生歇息吧,等阿玛的身子好一些后,咱们便将外面的尼堪杀个干净。”
  席特库安慰阿玛的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何洛会同他说汉人的军队不耐严寒,关外的气温已经越来越低,只要他们能撑住这段时间,大雪一落汉人的军队就要撤走。可他上午在城上观察过,汉人的军队不仅没有撤走的迹象,反而又来了许多兵马,看起来汉人的军队是执意要强攻沈阳的。
  而沈阳城内八旗将士人心惶惶,连同阿哈、包衣也不过拼凑了万把人,城内的粮食也快要断了,纵是天降大雪城外的顺军只要有粮可吃,未必就会如何洛会所想撤军。顺军不撤军,沈阳城内没了吃的,又怎么坚守到明年春暖花开?
  阿拜也知道自己的身子骨不行了,带兵打仗这种事他年轻的时候就不行,更何况现在。
  如今,也唯有期望老天爷赶紧下雪把汉人的军队逼走。
  以后怎么办,他也不知道。
  本来阿拜倒是想带沈阳军民退回黑图阿拉,甚至退往更北的原建州老寨,然而北边却被尼堪的匪兵洗劫一空,几万人没吃没喝的想从沈阳撤到几百里外去,简直是痴人说梦。更莫说汉人的军队也根本不可能让他们撤走。
  “阿玛,您先歇着,孩儿先退下了。”
  席特库拉了拉弟弟干图,示意不要在这里影响阿玛休息。
  然而兄弟二人还没出房门,外面的包衣奴才麻安就毛毛燥燥的跑了过来,路上还撞翻了一盆花栽,动静很大惊到了屋内卧床的主子,气得干图破口就骂:“狗奴才,瞎跑什么!”
  “大阿哥,四阿哥,不好了!”
  麻安气喘吁吁,此人的父亲于前明天启年间就被建州掳去为奴,并在为奴期间生下麻安,因此麻安算是阿拜府上的家生奴,忠心的很。
  “什么不好了?”
  席特库同干图都是面色一变,不等麻安说话,里间传来阿拜的声音:“让奴才进来。”
  席特库犹豫了一下,示意麻安随他兄弟进屋。
  “发生什么事了?”
  打从知道关内的汉人军队渡海攻伐辽东起,阿拜已经听到太多不好的消息,多到他已经对“不好”麻木了。
  麻安硬着头皮将他在城上看到的事情说了出来,只见他“扑通”跪在地上,一脸戚色道:“主子,城外的汉贼把咱大清的太祖皇帝给刨出来了,骸骨就在城外呢!”
  “什么?!”
  阿拜父子三人同时变色,均是不敢相信顺军竟然挖开了福陵!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阿玛,阿玛啊……”
  阿拜本就苍白的老脸此时更无一丝血色,突然用力撑着半边身子,死死盯着跪在地上的奴才麻安,就那么死死盯着,一动不动。
  “阿玛,您别激动……”
  席特库怕阿玛被皇玛法叫尼堪挖出来的消息急坏身子,赶紧上前想将阿玛扶躺下,然后触手那刻却觉阿玛的身子无比僵硬,再一细瞧,阿玛竟然没了呼吸。
  “阿玛啊!”
  三等镇国将军府上传出的哭声让刚刚进府的何洛会惊的半天没回过神来。


第七百零二章 号角吹响
  阿玛被汉人从地里刨起的噩耗,成了压垮老病缠身的阿拜最后一根稻草,也动摇了沈阳城内不少八旗将领与城共存亡,替大清守护最后一座城池的念头。
  三等镇国将军府上传出的哭声犹如哀歌,在沈阳内城的六部衙门、在当年热闹无比的汗王宫、在高大的城墙上无声传递着。
  高杰又命人向沈阳城中射进一道劝降书,劝降书说沈阳城中军民不论满、汉、蒙古,只要有人打开城门迎大顺天军入城,不仅赦免从前罪过,并可立升三级,赏千金。反之,大军破城之后,城中不论男女老少,尽诛无遗。
  这封劝降书从沈阳外城不同方向射入城中,搞的沈阳城中是人心惶惶。因为他们知道顺军不是在恐吓威吓他们,辽阳那里就是最好的证明。
  忧心的何洛会召集城中八旗将校,这位从前肃亲王豪格的亲信,后来摇身一变成了摄政王心腹的盛京总管俨然成了满洲一族最后的希望。
  当真是世事弄人。
  总管衙门的大堂中虽然坐满了人,但却鸦雀无声。
  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绝望二字。
  没有人对守住盛京这座孤城有什么信心,即便他们真的守住了顺军的这次攻势,下一次他们也守不住。
  这是事实。
  顺军屠城的威胁更是让这些八旗将校为之恐惧,他们太清楚屠城的可怕了,因为,他们干过很多。
  然而就此投降,这些八旗将校也有所不甘,毕竟他们占着天利,而且天气对守军也是越来越有利。
  一种很奇怪的心理。
  明知道守不住,也不可能赢,偏偏又不想就这么投降。
  如同一个输得只剩最后一枚铜子的赌徒,红着眼睛将这枚铜子押了上去,赢了,依旧改变不了他输光的结局。但就是这么押了上去,以为自己将有逆天的运气,会用一枚铜板赢到上百两银子。
  何洛会是不愿意就此投降的,因为按照礼亲王代善、郑亲王济尔哈朗的要求,他必须同关内一样向顺军交出武器,并出战马,并出所有年轻的女人。
  这是奇耻,是奇耻大辱!
  何洛会不明白礼亲王同郑亲王他们是怎么接受这耻辱的,不明白关内那些八旗将校是怎么能够咬牙将妻女交出去的,反正他是做不到的。
  沉默的总管衙门大堂短短几句话后,八旗将校们达成了一致。
  那就是现在还不能投降,他们必须打起精神坚守。
  因为,他们需要让顺军意识盛京城内反抗的意志之强,让顺军明白他们想要通过强攻占领盛京就必须付出巨大的伤亡,这个伤亡大到顺军自身不能接受,如此,他们才能迫使顺军做出退让,从而给城中这几万军民一个不算太悲凉的下场。
  何洛会知道盛京肯定是保不住,顺军也一定会进入这座从前的前明重镇,他只希望顺军方面能够在这辽东之地划一块地方给他们,让他们满洲自己管理自己,如同以前的建州一样。
  将来,这大顺朝也一定会同明朝一样步入衰弱,那时,满洲的后代子孙们未必不能替先祖报今日之仇。
  “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何洛会起身扫视一众八旗将校。
  所有人都站了起来,八旗将校们知道这的确是最好的办法。
  会议中,没有人提到被顺军挖掘的太祖陵墓,便是席特库这个黄带子也对爷爷的头骨落在顺军手中只字不提。
  事已至此,提了又有何意义?
  他们现在关心的是能不能迫使顺军给他们一条生路,而不是去关心死去的人。
  统一了八旗将校意志后,何洛会要解决另一件大事,那就是必须阻止城中的汉人受顺军重赏诱惑内应开城。
  沈阳城内情形并不乐观,由于大清的败亡及顺军的兵临城下,旗汉之间的猜忌肯定是难以避免的。
  旗人怕汉人这些奴才会有翻身做主人的愚蠢想法,进而铤而走险暴乱内应顺军。而汉人则怕旗人可能在灭亡之前将怒火发泄到他们这些奴才身上。
  所以,必须在大战即将爆发前将城内旗汉军民安抚住,使之共同对外。
  对此,何洛会的部署是将所有八旗家眷全部迁入内城,这样使外城旗汉之间的矛盾因为旗人的撤走而得到暂时压制。
  光是撤走外城的旗人肯定是不行的,因为这个举动也可能会让一部分汉人以为旗人软弱,反而让他们变得胆大。
  因此,何洛会外松内紧,撤走城外旗人家眷同时,却将内城大量八旗兵全部调到外城驻守,这样即便汉人生乱,八旗兵也能第一时间予以镇压,且不必担心镇压过程中会伤及旗人。
  然而让何洛会庆幸的是,他担心发生的汉人作乱竟然没有发生。
  或许是城外的汉人在满洲治下奴才当得太久已然没有了血性,或许是仍对满洲大兵的威风感到害怕,竟是没有人趁机生乱。
  而让何洛会等人更为惊讶的是,就在他们撤走城外旗人时,那些旗人名下的包衣奴才和阿哈们却自发的组织起来监视他们认为不够忠心的汉人邻居,甚至是亲戚,更有许多包衣协助八旗兵备战。
  何洛会无法理解这一现象。
  满章京达尔什尼克则说了一句:“他们,是真满洲。”
  是啊,三十多年下来,即便老一代的汉人包衣和阿哈尚知道自己是怎么成为满洲人的奴才,知道他们从前是不留辫子的,但那些年轻人又哪里知道呢?
  他们只知道他们一出生就是奴才,他们只知道他们只要随主子出征就能改善家里的条件,他们只知道只要他们勇敢,他们甚至能被主子恩赏入旗。
  他们只知道,当他们牵着主子战马出现在关内那些尼堪汉人面前时,对方是多么的敬畏他们,将他们视作真满洲大兵。
  长期形成的固有印象以及对尼堪汉人高高在上的自豪感,让沈阳城内大部分的包衣阿哈们成了心理上的“真满洲”。
  而当大部分决意做主子的好奴才时,那些少得可怜的尚知祖宗的汉人,就成了这些人眼中的异类。
  不需要满洲人动手,这些好奴才就会将那些异类杀死,甚至骂死。
  外城的真实一面让何洛会彻底放下心来,于是他派笔贴式安得瑚出城与顺军商谈,希望对方能够给予盛京城内满洲军民体面的下场。
  “什么盛京,此乃中国沈阳!”
  杀人如麻的高杰哪里会将沈阳城内的可怜鞑子放在眼里,毫不犹豫的拒绝安得瑚的任何请求,表示除了无条件投降没有任何出路。
  谈判破裂便是号角吹响之时。


第七百零三章 炮击沈阳
  协助何洛会负责沈阳城防的是蒙八旗章京木多布济、汉军镶红旗甲喇章京巴颜。
  这个巴颜的父亲就是早年降金的明将李永芳,外公则是于山海关被杀的满洲饶余郡王阿巴泰。
  巴颜虽是汉军八旗,但母亲却是大清的郡王之女,因此同普通汉军将领肯定不同,深得何洛会信任。
  巴颜麾下的汉军有一千多人,这些汉军大多在清军入关之前娶过满洲女子为妻。(作者注:奴尔哈赤、洪太时期是允许满汉通婚的,后多尔衮入关后方禁满汉通婚。)
  身为汉军八旗,又多娶满洲女为妻,巴颜部下的这些汉军严格来说都算真满洲大兵,忠诚可靠,故而被安排在沈阳外城的地载门和福胜门驻守。
  木多布济统领的蒙古八旗兵数量不多,只有两个牛录不到六百人,因此被安排在天佑门驻守。
  其余各门都是由何洛会带到关外的满八旗兵单独驻守。
  协守的包衣阿哈被编成了六个营,每营约五百人,充为各城门的辅兵使用。除了汉人包衣阿哈外,沈阳城其实还有一支数百人的阿哈队伍,这些人是由朝鲜人、巴尔虎、黄羊野人组成,大多是近年来满洲从北边掳过来的生女真。
  多尔衮当年率军入关时,鉴于关外及关内用兵需要,曾要求盛京留守方面往北地多掳生女真充实八旗,不过因为顺军突然东渡辽东打乱了清军的阵脚,这一行动被迫中止。不然,估计这两年至少会有数千生女真被从深山老林强行搜出补入八旗。
  沈阳城内的火炮连同十六门红夷炮在内,共有84门,操炮的除了小部分汉军外,都是当年曾在乌真超哈呆过的满洲炮手。
  这些满洲炮手的平均年龄都在五十岁左右,半数以上身有残缺。
  本该是在这盛京城中颐养天年,如今却因为大清的社稷崩塌,不得不再次披挂上阵。
  也是可悲。
  何洛会也是无奈,如果不能动员盛京城中所有力量,他是很难达到“以战求和”目的。
  火药方面清军却是充足,哪怕之前沈阳遭到过顺军的攻击消耗了不少药子,眼下库存的药子连铳、炮使用在内都有数万斤之多。
  原因便是沈阳之前一直是满清火药生产基地,历年从明军、朝鲜掳来的火器工匠大多集中在沈阳,从洪太到多尔衮都对火器无比重视,使得盛京的火器制造压过了关内的明朝,从而保证清军所到之处不再是如从前绕城而走,而是遇城即克。
  如果不是因为城内能够操炮的炮手数量有限,何洛会随时可以让那些火器工匠再弄几十门大炮到城上。
  巴颜作为爱新觉罗的外孙,很有股凶悍劲,认为可以由他率领骑兵从西门出城,绕至浑河南岸对顺军发起一次攻击,打乱他们的部署,即便不能如愿也可以此行动提升城中军民士气。
  单纯被动的守城总不如有攻有守来的更让人振奋。
  何洛会倒是有点动心,但等发现北面也来了顺军后,便害怕巴颜冒然出城的话北侧顺军万一堵掉过河浮桥,巴颜部很有可能回不了城,这样会让本就不多的守军力量变得更加薄弱,因此最终还是没有同意巴颜的冒险。
  安得瑚回城将顺军方面提出的“无条件投降”说出后,所有的八旗将校都默默的披甲上了城头,他们知道尼堪的攻击即将开始。
  城外顺军依如之前制定的方案,巳时刚过,大量步骑、炮兵便从浑河上新建的三座浮桥陆续开拔过河。
  远远看去,千军万马,声势浩荡。
  与此同时,从抚顺方向抵近的顺军第七镇同四千多朝鲜火铳兵在顺军将领李化鲸的指挥下,都没来得及休整便开始猛攻沈阳北门。
  但第七镇攻势虽猛,却不是攻城的主力,他们的目的是牵制北门一带的清军。
  第七镇自身的火炮并不多,其中一部分还在去年的盛京之战被清军缴获,因此打向沈阳城头的火炮主要是来自朝鲜军。
  李化鲸在沈阳周边立不住脚被迫向北退入宽甸,再退入朝鲜境内后,却是靠着几千残兵震住了朝鲜方面,加上朝鲜也从各个间道得知中国起了大乱,入关的满清面临关内汉人力量的大反抗,接连吃了败仗,随时朝不保夕,因此本就对满清不够忠心的朝鲜方面立即改变态度,将退入本国的几千顺军视为“友军”,不仅提供临时安身之地,还给予粮草接济。
  并在顺军方面要求下彻底断了向盛京运送粮食的“上贡”,一定程度上加剧了关外清军的粮荒,后来更是应顺军要求如同当年协助明军进攻萨尔浒一样派兵助战。
  只是这个助战兵力却是有限,仅四千人,而当年协助明军作战的朝鲜军却有一万三千人。
  原因是对于顺军这个原宗主国大明境内的“流寇”,朝鲜国内的两班贵族很是抵触。
  不久前,朝鲜方面还派出使臣渡海前往中国的南方,欲同前宗主国明朝的势力取得联系。
  再造藩邦的恩情,朝鲜贵族们是不敢忘的。
  但是流寇势大以及对建奴女真的仇恨却让他们不得不现实一些。
  根本上,是朝鲜两班贵族矛盾心理的体现。
  既想趁女真势弱配合流寇消灭他们,又害怕全力配合流寇会让退到南方的宗主大明势力对他们心寒。
  更怕万一流寇灭了蛮夷女真,反过来又被大明势力所灭,那朝鲜就更加无脸叩跪天朝上使了。
  最后,在两班贵族同国王的几次争论下,才有了为报“丙子胡乱”之仇出兵四千的决断。
  李化鲸是草莽出身,对朝鲜人的心理摸的不是太清楚,但他也根本不在乎朝鲜人在想什么,只知道如果他不能在沈阳之战表现突出,当年淮军陆大都督许给他的公侯之封恐怕就再与他无缘。
  因此收到辽东总督高杰的军令后一刻也不敢耽搁,到城下后也是二话不说就催促朝鲜兵用火炮攻城,并亲自带人到前沿查看沈阳北门情形,琢磨是不是将他第七镇由“助攻”变成“主攻”,从而能为第七镇正名,也为他李化鲸正名。
  草莽绿林、江湖好汉,可不是什么好名声。


第七百零四章 许留守燕京大王为妾
  “等会攻城叫那些棒子卖力些,破了沈阳城,总少不得他们好处!”
  43岁的李化鲸草草将手中的大饼塞进嘴里,也没细嚼就了口酒便咽进了肚子。
  身为镇帅的李化鲸于山东的绿林道上威信很高,当年靠着时任淮军大都督的陆文宗给其的一道委任状,一个月之内便拉起了上万人马,其中骑兵(响马盗)的数量更是多达数千,几乎没有费淮军一兵一卒便将满清势力占据的登州、青州、莱州收复,此后便彻底“洗白”成了淮军大将,所部更是被运到辽东承担“直捣黄龙”的重任。
  绿林道上威信之高,除了李化鲸本人重义轻财,豪气云天,年轻时便广泛结交直隶、山东绿林好汉打下基础外,也是因为其族兄李连堂的缘故。
  李连堂便是前明崇祯十四年山东绿林起义军的首领,此人又名李青山,屠户出身,在当地颇有名望,身边汇集了绿林不少亡命之徒,一开始只在山东、河北为响马盗,四处抢掠过活,属于百姓眼中的土匪。
  然而到了崇祯十四年,李青山听说书人讲《水浒传》时,觉得里面的一百零八好汉都是响当当的英雄汉,又见明朝残酷压迫百姓,北地多是卖儿卖女,甚至人尽相食,于是决定效仿梁山好汉以梁山为根据地,从此再也不抢百姓,而是专抢明朝的漕粮。
  举义当日,李青山封兽医艾双双、书生王邻臣为军师,封弟弟李明山为黑虎庙元帅,余城印为临湖集元帅,陈维新为戴家庙元帅,又以族弟李明芳、李化鲸等为前锋十八将。
  不过可能是受了《水浒传》中宋江一心想要招安的影响,李青山起义打一开始就没有李自成、张献忠那般雄心壮志,反而就是想让明朝招安他们。对此,明朝方面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地方官府只称这帮人为土贼。
  有意思的是,在族弟李化鲸的劝说下,李青山效仿《水浒传》中宋江拦截宿景太尉一事,也拦住了进京的内阁首辅周延儒,请他向朝廷转达招安一事。
  当时被清军和李自成、张献忠折腾得焦头烂额的明朝无力调动兵马镇压,为了缓和山东的局势,崇祯便派人前去招安李青山。但双方对招安后授予的官职未能达成一致,因为李青山索要的是山东总兵一职,而崇祯最多只给一个游击。
  招安不成,李青山遂率部下山,攻略州县,以作为和明朝谈判的筹码。不想这个举动却彻底激怒北京的崇祯。明朝放弃招安,采用武力镇压。崇祯勒令山东巡抚王国宾、临清总兵刘泽清率领两万五千兵马剿灭刘青山。
  在朝廷大军的全力围攻下,李青山屡战屡败,最终被官军生擒,随后被押送到北京处死。
  而在李青山被处死三个月后,刑科右给事中左懋第上书:“《水浒传》以破城劫狱为能事,以杀人放火为豪举,日日破城劫狱,杀人放火,而日日讲招安以为玩弄将吏之口实。不但邪说乱世,以作贼无伤,而如何聚众竖旗,如何破城劫狱,如何杀人放火,如何讲招安,明明开载,且预为逆贼策算矣。臣故曰:此贼书也。”
  左懋第的意思归结起来就是一句话——《水浒传》不是好书,专教人造反,必须封了。
  崇祯一听有道理,于是下旨全国封禁《水浒传》。
  这也是《水浒传》一书面世以来遭到的第一次封禁。
  李化鲸却成了这次山东梁山好汉大起义的漏网之鱼,随后化名李三在直隶、山东多地辗转,直到遇上了刘泽清的侄子刘之榦,摇身一变成了山东总兵幕下的管账李先生。
  但暗地里,李化鲸仍与山东各路好汉保持着紧密联系。李青山绿林大起义虽然失败,但对山东绿林的影响却是巨大,加之李化鲸弄了层“官”皮,便隐隐成了李青山起义后山东绿林的总瓢把子,之后更是在淮军的支持下号召山东绿林好汉们扯旗抗清,结果竟叫他拉出两万多人来,“逼的”淮军方面硬是给了其一个镇的编制。
  随后,由于战局的进一步发展,淮军都督陆四考虑“双管齐下”,文体两开花,便让水师沈廷扬将李化鲸第七镇这两万多绿林好汉运到辽东去,起初本意是辽东清军的留守兵马不多,第七镇轰轰烈烈渡过大海引发的声势肯定会逼迫多尔衮从关内抽调兵马回援关外,这样能稍稍减轻一点淮军及顺军方面的压力。
  另一方面则是因为这个第七镇绿林好汉太多,陆四为了将来着想,也有意识的想将这个第七镇消耗在辽东。
  不然,一帮子土匪将来怎么论功行赏?
  要说军纪,简直是惨不忍睹。
  水师沈廷扬密奏第七镇在辽东简直就是禽兽,绝非王者之师,更无义军气象。
  综合考虑,陆四的算盘就是让绿林好汉们在辽东跟鞑子拼个你死我活,最好是鞑子死的差不多,好汉们也不剩几个。
  不曾想,陆四还是高估了清军在关外的留守兵力,第七镇渡海之后轻而易举就攻占金、盖、复等州,然后跟蝗虫过境似的将驻防兵多则几十,少则十几的清军屯堡、旗庄全部焚毁,造成了辽东大粮荒,前后歼敌四千余,使得满清在关外的统治被重创。
  陆四外甥李延宗奇兵出山海关又引来第七镇的翟五和尚、秦尚行、郭把牌等老土匪入关。
  这帮老土匪不知道是觉悟高还是运气好,竟然难得的听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指挥,有模有样,在关内表现跟百战精兵一样,硬是让陆四怀疑沈廷扬当初的密奏是不是有偏见。
  李化鲸这个第七镇“老大”在何洛会手里吃了大亏后,竟也没就此颓废,成了关外彻头彻尾的响马盗,反而靠着一口心气聚拢残兵北上“扫荡”满清老巢的老巢——黑图阿拉地区。
  克宽甸、洗阿拉、屠义州,烧老寨,吓得那些留在北方老寨的满洲人拖家带口往老林子跑。最后没粮食吃了脑袋一热搞了十几条渔船雄赳赳、气昂昂的渡过鸭绿江,假称什么中国要惩朝鲜背信弃义,吓得朝鲜方面赶紧派使来和谈,最后连蒙带骗竟在朝鲜站住了脚。
  后来沈廷扬将水师派到鸭绿江替李化鲸撑场子,朝鲜自己也从各个间道知道了中国发生的事情,于是便有了四千汉城御营厅军“北伐”之事。
  按朝鲜军制,御营厅军属于朝鲜国王的禁军。
  现任朝鲜国王李淏在“丙子胡乱”时曾被清军掳走到沈阳为质,因此对满清非常反感,而朝鲜国内的老臣也均认为臣服于蛮夷是奇耻大辱。在这些老臣的支持下,李淏压制住了朝堂上以金自点为首的亲清派势力,派出御营厅军“北伐”,以报中国大恩。
  统帅这四千朝鲜禁军的是李淏亲信、兵马节制使宋泰吉,但宋泰吉身后还有一人,此人就是朝鲜司宪府掌令宋时烈。
  宋时烈随军秘密参与“北伐”之事就是李化鲸都不知道,此人接到的密令有两个,一是观察“流寇”出身的大顺是否能彻底取代明朝成为中国的新政权,以便朝鲜方面判断是否继续同退到南方的明朝接触。
  二是设法解救当年李淏登基之后嫁给多尔衮的义顺公主,这位义顺公主并非李淏的女儿,而是义女,其父是朝鲜王族锦林君李恺胤,按王室说法当是国王的侄女。
  宋时烈一路观察,对于满洲蛮夷即将覆没是不存怀疑的,因为盛京方面的确成了一座孤城,直接印证了蛮夷主力已经不存的事实。
  但却认为这个大顺可能不会成为中国的新王朝,因为顺军的军纪败坏,无论将领还是士卒都十分粗卑,军中也无儒家文人。
  照过往中国史书推论,宋时烈得出“顺,必不长久”的断言。
  义顺公主的下落,倒是在宋时烈的请求下,李化鲸派人往高帅军中问询,得知多尔衮死后,这位义顺公主一直同诸多满洲宗室女关押,后来大顺君主在出征之前将义顺公主配于其侄子为妾。
  宋时烈闻讯心惊,若此事为真,只怕这位义顺公主怕是再也不能回朝鲜了。
  当下秘信汉城,信中说已探得义顺公主许为留守燕京大王为妾。
  ……
  宋泰吉接到顺军方面要求攻城的命令时,很是诧异和不解,因为他们刚刚抵达盛京,按道理现在应当扎营休整,而不是在将士疲惫之时冒然攻城。
  出于稳妥,宋泰吉赶紧来到顺军李帅大帐,提出暂缓攻城的请求,却被李帅身边的大将,绰号“赶日王”的秦广昌痛骂了一顿。
  李帅也冷着脸表示,大顺的主力已从关内赶至,现就在沈阳南边的浑河,朝鲜方面是不是真心悔罪,重新为中国藩属,全看他们对满洲最后一城的攻击态度。
  一听关内的顺军主力已经到了,宋泰吉便不敢再争,无奈退下将此事告知宋时烈。
  宋时烈也无好的办法,只好叫宋泰吉先行准备攻城,免得顺军方面认为他们朝鲜不肯出力。


第七百零五章 红日东出,祥云西来
  “这些个棒子就不能对他们太好,明朝对他们够好了吧,反过头来帮着鞑子打明军,真他娘的一窝白眼狼。”
  “赶日王”秦广昌当年也参加过李青山起义,不过在一百零八将里没能排上座次,如今却是第七镇的旅帅,地位比之从前提高不少。
  “棒子”是辽东及山东地区百姓对朝鲜人的称呼,来源于何处有两个说法,一说朝鲜贡使来中国的时候带了不少奔走服役者,这些人便叫棒子。另一种说法是朝鲜官妓所生之子叫棒子。
  总体上,“棒子”是汉人对朝鲜人的一种歧视说法,甚至是一种恶毒叫法。
  满清入关后有大量朝鲜人随清军一起入关,于京畿大肆圈地抢迫汉人为奴,所建庄田或叫高丽庄,或叫高丽营。很多时候,这些高丽棒子八旗兵比之汉军八旗同满洲、蒙古还要狠毒,尤其是缉拿汉人逃奴。
  “你去盯着些,要是棒子出工不出力,就砍他几十颗脑袋!”
  李化鲸对朝鲜也没什么好感,当下叫秦广昌带所部骑兵督阵,万一朝鲜兵畏战不前便纵兵屠戮。
  宋泰吉急匆匆的组织攻城队伍,首先是让部下将他们携带的火炮从车上卸下,用于对盛京城炮击。
  大约一个时辰后,朝鲜军队的火炮方才打响,沈阳城内的清军也不甘示弱以火炮加以回击。
  两方的炮击一直在持续,约摸大半个时辰后,城外的炮声渐渐停歇,朝鲜军队开始组织步兵,扛着他们从义州带来的云梯和撞车缓缓向着沈阳城墙挺进。
  顺军督战的骑兵在阵后缓缓驱前。
  攀城这种伤亡极大的事,李化鲸肯定不会让手下的绿林好汉们去干。
  为了刺激朝鲜人卖命,李化鲸在没有得到辽东总督高杰的允许下擅自许诺朝鲜人——若朝鲜军率先破城,城破之后便能分到城中一半战利品,还可以将城中的鞑子女人带回朝鲜享用。
  这个许诺起到了一定效果,左右都要攻城,能有额外的赏赐自是能提升那帮朝鲜兵的士气。
  虽说心有不甘被顺军当成炮灰,但宋泰吉也不傻,知道汉人的军队都包围盛京了,说明早前传到朝鲜的消息没有假,女真蛮夷的主力真的葬送在关内了。
  既然如此,那就是棍打落水狗!
  而且,这盛京可是满洲鞑子当了十几年的都城,里面的财富恐怕会多的吓人。
  “赶日王”秦广昌为什么说棒子狡猾?
  因为他们真的狡猾。
  宋泰吉没有出动全部士兵攻城,只组织了两千人。这样能破城最好,破不了城也可以保存一定的元气,毕竟这首攻是朝鲜军队发起的,要是朝鲜军队伤亡过大,后面的进攻顺军也不太好意思再逼迫他们。
  李化鲸也知道朝鲜人没使全力,不过也没多说什么,因为他想看看朝鲜军队的战斗力究竟如何,另外也想探一探沈阳城上的清军实力。
  攻城战很快打响。
  两千名朝鲜兵扛着云梯、推着撞车往城下接近时,不可避免的遭到城上清军炮火的袭击。
  伴随炮弹的尖利呼啸声,几颗沉重的炮子落在正在行进的朝鲜兵队伍上,不断的横飞弹跳,瞬间夺走数十条人命。
  越来越多炮子落下,呈进攻队形的朝鲜军队立时就显得混乱不堪。
  宋泰吉见状,赶紧下令冷却下来的火炮继续炮击盛京城墙,以求能减轻己方步兵的伤亡。
  李化鲸也让人将他军中仅剩的几门火炮推到前面助战。
  攻城的朝鲜军队顶着清军的炮子硬着头皮前进,城上的清军也不好受,时不时有清兵被突然掉落的炮子击中,有被碎裂的铁壳直接击中,也有是被飞溅的碎石打在要害。
  耳畔炮弹的呼啸声更是让人的耳朵似要聋了般。
  驻守北门的清军是由满洲八旗兵组成,为了保护满洲最后的城池,也为了保护他们的妻儿老小,这些满洲兵爆发出了顽强的斗志。
  城下,一发炮弹将一个顶着盾牌的朝鲜兵直接砸成肉泥后,后面的几个朝鲜兵吓的哇哇大叫,然后竟掉头往回跑。
  朝鲜人的队伍立时乱成一团。
  在后方督战的“赶日王”秦广昌见朝鲜兵往回跑,也是丝毫不客气,手中三角小令旗一挥,上百名披甲的骑兵立时从阵中窜出,“嗖嗖”声中,上百枝利箭将几十名逃跑的朝鲜兵钉死在当场。
  十几骑顺军骑兵更是纵马冲近,长刀挥落,十几颗人头落地。
  血腥弹压的一幕让朝鲜兵不敢再往回跑,只得硬着头皮顶着鞑子的炮弹继续向城下冲去。
  目睹此状的宋泰吉脸色也不好看,但无可奈何,只能哀恨朝鲜小国,根本无法与大国抗衡。
  又哀自家兵马不争,以致出此丑态。
  自“丙子胡乱”之后,朝鲜军队就越发不能打。现任国王李淏因为对满清的反感一心想要北伐,不顾国力扩编军队,将原先都城的御营厅军由七千增加到两万一千人,还新训练都监军一万名,可是人数的扩充却没有使得朝鲜军的战斗力有所提高,反而因为国内连续六七年的粮食歉收导致军队都吃不饱肚子。
  吃不饱肚子又哪里能得到有效训练?
  一支连训练都无法实现的军队,又靠什么去作战?
  沈阳城下这些朝鲜兵能顶着清军的炮子往城墙靠近,已经属于禁军的精锐了。
  事实上也是如此。
  能被国王派来“北伐”的士兵,能是弱卒?
  但,也仅如此了。
  幸运的是,由于城上清军守卫力量的不足,朝鲜军队在付出了三四百人的伤亡后,还是成功的到了城墙脚下,并将一架架云梯搭在了城上,两架撞车也推到了城门。
  不远处的朝鲜炮兵停止了炮击,不是药子打光,而是连续的炮击已使得炮膛过热,要是不停下散热,药子装进去就立即炸开。而且登城的步军已经靠近城墙,这会再开炮射击只怕炸死的自己人比敌人还多。
  清军的炮火也哑了火。
  接下去是真正的肉搏战,火炮已经起不到作用。
  李化鲸有些期待和兴奋,万一这帮朝鲜兵真的瞎猫撞上死耗子破了沈阳,他李化鲸可就算是扬眉吐气了。
  可惜,接下来事态的发展让这位山东绿林总盟主大为扫兴。
  “妈的西巴!”
  “赶日王”秦广昌气的一鞭子甩在空气中,他看的分明,几十架云梯才倒了七八架,朝鲜人就哇拉拉的往回撤了,跑的比兔子还快,云梯、盾车什么都不要了。
  这不是几十人跑,而是所有人都在跑,秦广昌都没法派兵去威逼他们回头。
  清军打的很顽强,城头上堆满了各式守城器械,并且前所未有的团结。
  他们成功击退了敌人的进攻。
  城墙下受伤未死的朝鲜兵无助的看着同伴远去的身影,在那绝望的哀嚎。
  显然,他们被遗弃了。
  在敌人的眼皮底下,他们不是被砸死,就是被射死,再也见不到他们的阿玛尼了。
  “赢了,赢了!”
  “玛法,尼堪退了,退了!”
  “狗汉人叫咱们打跑了!”
  “……”
  城上的清军在确认攻城的顺军撤走后,也是激动的泪流满面,老的老,小的小,在那蹦蹦跳跳。
  一帮七八岁的满洲孩子抬着比他们身子还重的箭捆,脸上也露出灿烂的笑容。
  可是,他们的欢呼并没有持续太久。
  因为远处传来的怒吼比他们的欢呼更加响亮,也更具声势。
  怒吼声,不是出自于当面正在撤退的顺军,而是在南方。
  “破城之后,鸡犬不留!”
  “破城之后,鸡犬不留!”
  数万人发出的震天吼叫声,如惊雷般响彻在沈阳城上空。
  尼堪真正的进攻开始了。
  沈阳城将迎来最血腥的一幕。
  红日东出,祥云西来。


第七百零六章 最后的满洲
  南门的攻击比北门要激烈的多,也残酷的多。
  顺军投入了包括辽东女真义勇队在内的六千兵马,以及第七军所属的炮兵大队猛攻沈阳南门。
  辽东女真义勇队是隶属于第七军指挥的独立大队,主要是由辽东地区陆续反正归降的原满蒙八旗兵组成,总兵力1400人,大队长(标统)是原满洲盖州城守卫哈什纳,副大队长是锦州汉章京耿云生。
  哈什纳作为辽东地区第一个向顺军归降的原八旗将领,得到了原第七镇帅李化鲸的重用,并将其子米思翰收为义子,赐汉名李荣保。
  其后哈什纳一直带领随其归降顺军的三百多女真兵协助第七镇与清军作战,更于沈阳之战不顾个人安危猛冲何洛会将旗,确保主力得以从容撤退,被李化鲸呼为“哈大胆”。
  高杰至辽东后,开始着手对辽东各部的整编,特意将各部所属的原八旗兵全部调出单独组建隶属第七军的独立大队(编制为一标),故而严格意义上沈阳之战也是独立大队成军后的第一次作战。
  在谁人出任独立大队长(标统)一职上,李化鲸极力向高杰推荐哈什纳,最终使得哈什纳出任此职,正式成为大顺军队的建制将领。
  和李化鲸驱使朝鲜兵充当炮灰攻城不一样,高杰是十分重视这支由原八旗兵组成的独立大军。战前便从各部抽调了大量甲衣供女真义勇队使用,甚至还拨来了几十付铁甲,盾牌、弓弩、大刀长矛样样齐全,另外还给配了300匹战马,使得义勇队可以说武装到了牙齿。
  同北门李化鲸指挥的攻城战一样,南门这边顺军同样也是先以火炮轰击沈阳城墙。
  双方炮击之时,顺军的攻城步兵六千余以三个方阵向沈阳城下进发,每个方阵上方都竖满密密麻麻的盾牌。
  随着顺军的推进,城上清军的反击也越发厉害,各种火炮不惜药子的往城外轰去,造成顺军很大伤亡。
  但顺军攻城的战鼓声却是始终不停,并且从顺军后方出现十几架类似抛石机的装置。
  在城上清军尚未弄清那些高高的装置是什么时,曾在关内给清军留下震骇印象的“闯王包”便被抛到了沈阳城头,继而震天的巨响一声接一声,每声巨响之下都有大量的清军要么被活活震死,要么就是如断线风筝般从城上坠落。
  十几门摆放于城上的火炮也被掉落的“闯王包”炸得不是炮身飞向半空,就是横七竖八再也无法使用。
  被半空掉落炮身砸死砸伤的清军也是大有人在。
  很多清军的口、耳、鼻、眼都在往外渗着鲜血,他们听不到,也看不见,更喊不出,或是在那双手在虚空中来回抓着什么,或是在地上不住翻滚,或是如僵尸一般靠在墙角一动不动。
  一发“闯王包”正好落在城门楼上,结果轰的一声巨响,砖瓦四溅,高达三层的城门楼一下轰塌,将躲在里面的几十名八旗兵全部掩埋于当中。
  两个满洲兵的身子更是被吊在门楼半空的大铜钟直接砸成两半,硬生生的砸成两半。
  上半身与两条腿脱离的时候,那两个满洲兵连痛苦都没有,等到剧痛侵袭他们的神经时,他们却连惨叫的力气都没有。
  一个目光惊恐的望着紧贴大铜钟的上半身,一个则双手撑动使劲往前挪,带出一条长长的血迹。
  一个五十多岁的老满洲幸运也不幸运。
  幸运的是铜钟掉落的时候,他正好笔直的蹲在下方,结果铜钟一下将他罩在钟身内,使得他没有像两个同伴一样身子分成两半,可以说是毫发无损。
  不幸的是,铜钟掉落于地时发出的巨大声响当场就将他震晕过去。
  等他醒来时,耳朵仍是嗡嗡一片,眼前更是漆黑一团,他拼命的锤打铜钟,试图让外面的人听到动静救他。
  可是,外面却是一片废墟,铜钟被整个埋在了砖瓦之中。
  几天之后,当这片废墟被人重新清理出来后,人们才发现了掩埋于其中的铜钟。
  当铜钟被上百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吊起时,才发现里面竟有一个骨瘦如柴的老人,以及两根腿骨。
  这个老人也是沈阳城唯一的幸存者。
  他的名字叫外库,满洲老姓钮祜禄氏。
  行营调拨的180包“闯王包”被高杰毫不吝啬的全用在了沈阳南城,“闯王包”威力惊人的爆炸也没让高杰失望,甚至将一些区域变成了“无人区”。
  巨大的爆炸让清军魂飞魄散,也让攻城的顺军为之扎舌。
  哈什纳更是庆幸他早在去年就做了英明决定,否则他和他的族人一定会被凶残的汉人杀光。
  城上近三个牛录的清军在经历“闯王包”的洗礼之后,活下来的人已然十不存一。
  紧急从北门赶来的何洛会跑上城墙发现一地狼藉和那遍地死尸时,下意识的倒吸一口冷气。
  城下,耳中塞满棉花的攻城顺军趁着闯王包炸得城上清军鬼哭狼嚎之时,迅速通过清军火炮的射程潮水般涌向城下。
  一架架云梯搭上城墙,一个个身披双甲的敢死之士口含大刀,奋手攀梯。
  城上的清军在回过神来后也立即开始反击。
  得益于何洛会的部署,沈阳南门驻扎的清军数量是各门最多,这使得爆炸过后大量清军迅速从城下登上城,接替死去同胞的战斗岗位,踩着同胞的尸体和鲜血拼死阻止城下的汉人军队攻上城来。
  一场再典型不过的攻城肉搏在沈阳南城上演。
  与此同时,沈阳东、西两门也遭到顺军的进攻,但攻城兵力明显不如南门,却是起牵制作用。
  初攻北门不利的李化鲸也得到了高杰军令,令他马上再次攻城,绝对不能让北门清军分出人手增援南门。
  喊杀声和各式呐喊声响彻沈阳上空,令得外城同内城的妇孺惊恐不已。她们无法同男人一样做战,只能跪在各种神像前不断祈祷上天能够保佑最后的满洲。
  天色,突然变得昏暗,继而有雪花落下。


第七百零七章 不破沈阳不生还
  雪一开始并不大,但很快就越下越大。
  因为,起风了。
  “下雪了,下雪了!”
  城头上的清军从难以置信的喃喃自语到狂喜的大喊大叫,只用了不到十几个呼吸。
  天空飘落的雪花如濒死之人看到长生天,让垂死挣扎的清军心中涌现无限的希望。
  何洛会同巴颜、席特库等人也是惊喜交加。
  辽东,下雪,不冷。
  雪停之后,大地却像冰封一般,冻人心骨。
  因此只要他们能撑住,这场大雪就一定能帮助他们击退城下那些该死的尼堪汉人。
  “他妈啦个逼的,早不下,晚不下,这个时候下什么东西啊!老天爷做怪!”李延宗“呸”了一口掉落在手掌上的几片雪花后来到高杰面前。
  高杰却是不为风雪所动,只半眯着眼凝视着沈阳城头。
  视线中,城墙上很多垛口都被炸断,而那座原本高高耸立的城门楼子也被炸塌。
  可惜,行营只给了他180枚“闯王包”,要是有1800枚,他高杰甚至不需要让士兵攀城就能拿下这座满洲最后的巢穴。
  “传令下去,莫说下雪,就是下锥子,下刀子,今日也要破城!”
  大雪没有动摇高杰半点破沈阳的决心,甚至使他越发坚定要攻破此城。
  李延宗没有说话,杨清泉也没有说话。
  远处城墙的鏖杀还在继续,震天的喊杀声似要将风雪声淹没一般。
  清军使出了全力,老天爷是站在他们这一边,可他们也要能坚持得住。
  顺军也是不顾一切,城墙下密密麻麻的盾牌下一队队披双甲的勇士从一架架云梯上蚁附而上。
  弓箭、火铳,只要能打上城头的武器都在拼命往城上射去。
  城上,石头、砖块、滚木……
  只要能夺人性命的东西都在拼命往下丢。
  甚至,红了眼的清军将战死的同伴尸体也往下抛。
  从将校到士卒,从披甲兵到协守的包衣阿哈,城上的清军全力抗击着蚁附而上的顺军,不少人的胳膊因为挥刀次数太多已经酸的举不起来,那些帮忙抬石块的满洲少年们也有不少累的瘫坐在地直喘气,更有太祖太宗时期就征战的满洲老人为了不让敌人涌上来,不畏生死的跳到垛口然后伸开双手往下坠去。
  悲壮的一幕让何洛会双眼为之通红,让黄带子席特库更是泪流满面,他想到了死去的阿玛,想到了被汉人从地里刨出来的皇玛法。
  城下的顺军伤亡惨重,哈什纳指挥的义勇队更是死伤过半,然而这位“哈大胆”却没有半点逃走的念头,反而亲自挥刀爬上云梯。
  其余各门的厮杀也在继续,虽然烈度不如南门这边,但却让驻守在那里的清军无法腾出手增援南门。
  惨烈的厮杀在风雪中不停的继续,几乎每一次眨眼都会有鲜活的生命永久离开这个人世间。
  人命在这惨烈的厮杀中毫不值钱,浓郁的血腥味在开始会让人有不适厌恶之感,甚至还有畏惧,心有戚戚之感,然而随着血腥味越来越浓,随着死去的人越来越多,血腥味却激发起活着的人心底的杀气。
  清军全神贯注应对顺军的攻城,他们有限的兵力只能寄希望于击退这次顺军的进攻,从而让大雪帮助他们击败敌人。
  可是,顺军的注意力却并不完全在城墙处。
  很多顺军士卒正在奋力挥动铁锹,一锹锹的将冻得坚硬的泥土刨出,他们要挖出一条直通城墙的壕沟。
  也许是根本不在乎清军,士兵们直接将泥土刨出堆在壕沟两侧,而不是悄悄的将冻土运到后方。
  一个标三个营的士兵不断的轮换作业,在沈阳清军全力对付攻城部队时,他们成功挖出一条深达两米,宽约一米多的壕沟,并抵近到距离城墙只有五百米的地方。
  随着号角声,李本深部四千步兵加入了攻城队伍之中。
  顺军的火炮声再次响起,这一次沈阳城上清军的炮火反击明显变弱。因为他们不少火炮在先前被顺军的“闯王炮”炸毁。
  “能不能挖地道!”
  李延宗跳下壕沟。
  负责挖掘壕沟的几名军官是从耿仲明部调来的原东江矿工,这帮人对于挖洞十分有经验。
  “可以!”
  带队的赵二目测之后,给了李延宗肯定的回答。
  “挖!”
  李延宗爬出壕沟,专业的事情交给专业的人可是他舅舅对他的教诲。
  很快,新的挖掘开始,这次是在壕沟基础上往下挖掘地道,不同挖壕沟,掘进地道的速度不会太快,虽说距离沈阳城墙只有不到一里地,但是最快也要明天才能成功。
  高杰是两手准备。
  强攻是一手,地道爆破是二手。
  李本深部加入攻城队伍后,顺军曾一度攀上城头,然而困兽犹斗的清军爆发出的战斗力还是让顺军无奈退了下来。
  战斗又持续了半个时辰,雪越来越大,风也越来越大,天色更是黑的无法辨物,无奈,高杰只得下令吹号收兵。
  但是顺军在撤退时,却是带走了伤员,死去的人无法带走,只能任由尸体在风雪中渐渐变硬,尔后彻底被雪花淹没。
  撤下去的顺军经清点,竟然伤亡达到了两千余人,其余各门伤亡在数百左右。
  闻知南门攻城失利,李化鲸急忙骑马赶来想询问高帅下一步怎么办,是撤退还是明日继续。
  到地方时,却见浑河两岸到处都是篝火,撤下来的士兵正围着火堆烤火,而火堆上要么就是烤着全羊,要么就是煮着大骨汤。
  这让李化鲸极为震惊,没想大军出关竟然携带了这么多的牲畜。
  事实上,大军并没有这么多牲畜供士兵宰杀,李化鲸见到的已经是高杰能拿出的肉食大半了。
  之所以这样做,一是提升军心士气,毕竟没有什么东西比得上热腾腾的骨头汤和烫嘴的羊肉来得更实在了。
  另一方面则是以此告诉沈阳城内的清军,大顺军有的是食物,不要以为大雪能让大顺退军。
  大概是攻心的意思。
  高杰是第一次李化鲸,对这个前山东绿林盟主颇是好奇,在询问了第七镇同朝鲜军情况后,高杰将李化鲸带到了一座帐篷。
  帐篷内竟是两具大棺材!


第七百零八章 雪冷血热
  “这是?!”
  李化鲸愣住了,他以为这两具棺材是高杰给自己打造的棺材,以达不破沈阳不生还之壮志。
  然而,棺材中怎么装满火药的?
  前山东绿林盟主一下子困惑无比。
  几个工匠正在小心翼翼的给棺材合盖封钉,并用糯米制成的胶水和关内带来的生漆对棺材进行密封,确保棺材上没有任何透气孔。
  李延宗替高帅向李化鲸解释了棺材爆破城墙的法子,李化鲸听后却是有点不相信这两具棺材就能把沈阳城墙炸塌。
  他指挥顺朝联军攻北门时,朝鲜人的火炮可是对着沈阳城墙炸的,然而直到最后也没见哪处地方叫炸塌了。所以区区两口棺材就能把城墙炸了,李化鲸真是有点不信。
  “张献忠的西军在四川就是以此法炸开的重庆城墙,重庆城墙可不比沈阳差……”
  李延宗将西军将棺材爆破法用于实战,并且在西北一些地方再次运用的情报说了出来。
  “这么说来,这法子还真有用。”
  听了李延宗肯定的说法,李化鲸这才对此爆破法来了兴趣也生了信心。祖可法那边来报,说是地道已经往城墙掘进一百多米,照此速度下去,不用天亮就能通到城墙。
  高杰点头,叫来外甥李本深和曹元,命二人率所部骑兵严密监视城中动向,防止城中清军昏了头趁下雪出城偷袭顺军。
  李化鲸认为清军不可能有这个胆,虽说白日他们攻城失利,可城中清军死伤也惨重,应该没有能力组织兵马出城偷袭。
  高杰笑道说小心驶得万年船,别打了一辈子鹰临了叫鹰啄了眼。
  当夜风雪一直没有减弱迹象,清军也没有大胆出城偷袭,因为城外一片白茫茫。
  黎明前,两口装满火药的棺材被悄悄运进地道,由几十名士兵吃力的拽到沈阳城墙下。
  清军对此一无所知。
  大雪是他们的希望,却也遮盖了隐藏在大雪下的凶险。
  两根长达数十米的火绳也被连夜赶制出来,负责爆破的是祖可法麾下的一个精于火器的军官贾老六。
  一切准备就绪后,天色尚黑,东方天边不见亮光,只能依稀看到一点鱼肚白。
  第七军所有部队都奉命集结,静默在城外。
  他们得到的命令是城墙一旦倒塌便于第一时间冲进城中,迅速控制外城并攻入内城。
  同时,破城之后鸡犬不留的命令被再一次传达到参战官兵耳中。
  为了刺激军心士气,高杰甚至允许士兵破城之后休沐一日。
  休沐是放假的意思,破城之后放假是什么意思,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对于屠沈阳,第七军上下都没有心理负担,因为这座城中没有他们的同胞,有的只是双手沾满汉人鲜血的满洲鞑子以及为虎作伥的汉奸。
  昨日攻城失利导致三千多伤亡也让第七军上下包括“友军”朝鲜兵,都对沈阳城内的清军恨之入骨。
  在正式攻击开始前,高杰带领众将来到距离城墙两里地左右的一处地形稍高处,这里可以将沈阳城尽收眼底。
  持续一夜的大雪让沈阳城外大地犹如银妆素裹,白茫茫一片。
  很冷,所有顺军士卒都在哆嗦,哈着气,但心却是暖和,血也是热的,破城之后军功和财富以及对女人的渴望如欲望黑洞深深刺激着他们。
  残余的独立大队士卒也蹲在地上的积雪中,哈什纳看着远处沈阳城的眼神更满是狂热。
  “喝两口,暖和暖和。”
  高杰将手中的皮囊扔给外甥李本深,里面装的是烈酒,冰天雪地喝上那么一口,心都烧得慌。
  一面三角红色小旗从昨日挖出的壕沟中突然伸了出来。
  “舅舅!”
  李本深目光如炬。
  高杰缓缓点头,顿时三发讯号弹于黎明之际“嗖嗖”升空,继而在半空炸出三朵红色烟花。
  “点火!”
  听到远处地道口传来的命令,贾老六毫不犹豫的将手中火把朝地上的火绳子烧去。
  “哧!”的一声,两条火绳火星闪动,青烟冒起,以极快的速度轨迹往地道尽头燃烧。
  “走,快走!”
  贾老六一把拉出同伴,二人头也不回便朝地道外边跑去。虽然火绳很长,足够他二人跑到安全地区,但这种爆破法他们从前都没有经历过,谁知道棺材炸响后会不会把二人也给活埋在地下。
  拼命的跑,火把也不要了,闭着眼睛拼命的向前跑着,脑袋上不知磕了多少次,也不知跑了多远,贾老六盘算着该炸了吧。
  正想着,就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响,脚下的大地猛烈抖动,旋即一股热浪从后袭来,一下将贾老六与同伴扑到在地,伴随着热浪的是无数泥土和碎粒,呛得他二人是眼睛鼻子眼泪鼻涕一把抓,好像窒息一般,无法呼吸,然后眼睛一黑,就此晕了过去。
  地道外,所有的人都听到了那声闷响,都感受到了地底下传来的剧烈晃动。
  “炸了!炸了!”
  等得鼻子都渗出汗水的李延宗一下跳了起来,一点也不顾自己的身份,手舞足蹈的在那叫唤着。
  杨清泉松了口气,脸上露出笑容。
  高杰的眼睛却紧紧盯着沈阳的城墙。
  爆炸是发生在地底的,冲天的火光和浓烟并没有出现,只觉脚底下的大地猛烈的晃动了一下,然后又消失得无影无踪,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意想中,此时沈阳城墙应该塌下来了,可是几个呼吸过去,想象中的城墙并没有如期垮塌下来,仍是屹立在前方。
  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怎么回事,怎么没垮的?”
  众人也很快意识到了这个问题,均是目瞪口呆的看着沈阳南门。
  为什么城墙没有倒?!
  所有人都在心底这样问,欢呼声在瞬间消失了,军官、士兵们睁大眼睛一脸疑惑的看着前方。
  被人从地道里抬出来的贾老六也醒了过来,醒来的第一句话就是问:“狗日的城墙垮了没?”
  可是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所有人都在怔怔的看着远处的城墙,脸上是疑惑,是失望。
  “没垮?!”
  贾老六挣扎着爬了起来,果然,那段本应该垮塌的城墙仍然屹立在那。
  “妈的,怎么炸不垮的!”
  贾老六的脸上满是失望和愤怒,为了炸塌这该死的城墙,他可是险些被活埋在地道中的!


第七百零九章 雪白,血红
  爆炸发生时,城墙上的清军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只知地底下突然有一股气流涌动般,然后城墙就开始剧烈的抖动。
  不少清军当时就感觉站立不稳,有年纪大、见识广的满洲兵甚至以为是翻地龙了,吓的赶紧大喊起来示警。
  翻地龙可不是闹着玩的,十几年前辽阳翻过地龙,当时倒塌的房屋压死了上千人。几年前兴京也翻过地龙,死伤好几百人。
  这要是沈阳城也翻了地龙,又恰逢尼堪汉人攻城,那对城中军民而言无疑就是灭顶之灾!
  只是很快脚下的大地就平静了下去,刚才城墙的剧烈抖动感也瞬间消失,快到惊慌的清军都没反应过来,不少人还吓得抱着身边的柱子、垛口生怕自己掉下去。
  “怎么回事?”
  一夜没合眼的巴颜披着貂皮匆匆跑出来,他以为是城外的汉人军队又炮击了,但视野里却并没有顺军进攻的身影,耳畔也没有火炮的轰鸣声。
  没有人能回答巴颜的疑惑,清军或傻傻的站着,或蹲在没过膝盖的积雪上战战兢兢,彼此的眼神都满是困惑。
  在城下的何洛会也被地底动静惊醒,同巴颜一样以为顺军攻城,吓得衣服都顾不得穿全就跑上城头,然而四下里却是一片平静。
  寒风刺骨,冻得何洛会本能一个哆嗦。
  哆嗦之后,再见城上士卒模样,何洛会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他问了好多人,都确定刚才脚下突然颤动前,似乎听到了地底深处有闷沉的声音传来。
  “不像是翻地龙。”
  巴颜摇头,地震时的动静虽然和刚才很像,但他可以确定绝不是地震,因为城墙上并没有裂口,城墙下的房屋也没有倒塌。不然即便再轻的翻地龙,总会倒一些草棚、木棚的。
  “一定是汉人搞的鬼,你马上带人排查城墙!”
  何洛会走到垛口,朝远处的汉军大营看去,已经不见夜间的篝火,四下里也依旧是白茫茫一片。很静,但静的让他却是心慌,总觉有什么不对。
  巴颜这边带了几个军官开始沿城墙查看,想搞清楚刚刚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没走多远,却听城外突然响起无数人的怒吼声:“垮!垮!垮!”
  伴随着“垮垮垮”的怒吼声,原本被积雪覆盖的城外白茫茫一片荒野中,突然闪现无数人影。
  有骑兵,有步兵。
  他们举着手中的武器,再也不掩饰自身的踪迹,拼了命的朝着城墙这边怒吼。
  所有人都在吼,甚至是高杰也在心底跟着怒吼:“垮!垮!垮啊!”
  快他娘的垮啊!
  李本深、曹元等将领紧握拳头,不甘心的望着依旧屹立的沈阳城墙。
  李延宗的眉头紧锁,他明明按舅舅的交待完整的实施了这次爆破,而两具棺材的装药量莫说沈阳城了,就是北京城都能轰塌,可为什么爆炸过后眼前的城墙依旧不倒!
  到底是这个法子没有用,还是自己记错了什么?
  小将急得恨不得拿身子去撞开沈阳的城墙。
  “垮!垮!垮!”
  数万人的怒吼声传递在沈阳城外的旷野之中,也让沈阳城上的清军为之心悸,很多清军开始意识刚才脚下的颤动绝不是偶然,而是顺军使用了什么特别的攻击手段,比如地道攻城。
  他们惊慌的朝城墙后看去,眼睛仔细的在每一片区域搜索着,但看来看去也没看到有尼堪兵从地底下冒出来。
  “他妈的,不可能!”
  李延宗突然推开身边的亲卫急步跑向炮兵阵地,猛的从一个炮手手中夺过火把,点燃了引信。
  “轰”的一声,一发实心铁弹伴随着上万人的怒吼声笔直的射向沈阳城墙,尔后这发炮弹在所有人的注视中直直砸在了城墙之上。
  怒吼声一下停歇。
  上万人张大嘴巴紧张的看着,就如这发炮弹是所有人的心脏般。
  炮弹砸在城墙上凹在了当中,没有掉落,但依旧平静,高大的城墙没有发出任何声响。
  “怎么会?”
  李延宗气的一脚踹向炮管,却疼的他猛的一缩,抱着单脚来回直蹦。
  突然,距离城墙最近的贾老六好像看到什么,然后他的瞳孔一下扩大——他看到一处裂缝如同碎裂冰面一般迅速向整个城墙蔓延,继而一块城砖从墙上掉落。
  那块掉落的城砖也一下揪住了很多人的心。
  吼声随着那块掉落的城砖再次响起,这一次不是怒吼,而是欢呼。
  “城塌了,城塌了!”
  第一块城砖掉落的时候,城上的清军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当无数块城砖一起掉落,耳边传来尼堪们的欢呼声时,他们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然而一切都晚了,一切也都结束。
  很多清军甚至连拔腿跑的机会都没有,就随着突然崩塌的城墙一起掉落,然后被活埋进了废墟之中。
  整整一个牛录的满八旗兵就这样被积雪和石块、城砖掩埋,死的突然,也死的无声无息。
  几丈高的城墙如同风烛残年的老人,在风雪之中晃悠悠的倒下。
  城墙,塌了。
  从东到西,整整塌了一里多地。
  豁出的缺口让城外的顺军直觉沈阳就是一个被扒光衣服的娘们。
  从未见过此景象的清军惊恐的向着两边城墙跑去,过于恐惧的他们甚至只知道跑,而不敢从口中发出任何声响。
  “杀,鸡犬不留!”
  高杰的长刀出鞘,数十枚红色发烟弹升腾上空。
  藏身于壕沟中被冻的手脚都麻木的顺军呐喊着,奋不顾身的向着倒塌的城墙冲去。
  上万名士兵如同无数条小溪一样汇聚到一处,喊杀声、火铳声、刀剑声如同交响合奏一样,响彻在整个沈阳上空。
  骑兵的蹄声更像是翻地龙,闷沉有力,马上的骑士挥舞着闪光的长刀,纵马越过废墟,直冲城中。
  无数人从废墟中踏过,却没有人注意到废墟中有几只手无助的伸出。
  李延宗骑马踏过废墟时,因为过于兴奋,以致胯下坐骑踩断了一只伸出的手臂都毫无察觉。
  沈阳城的清军,失去了反抗意志,也失去了最后的生机。
  到处都是杀戮。
  高杰用血腥向世人强调脚下的这座城池是中国的沈阳,而不是什么满洲的盛京。
  雪白,血红。


傲骨铁心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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