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5章 终于等到今天


  山海关是明洪武年间建立的长城雄关,不过相传两千年前秦始皇就曾到过此地,且于此地看到了一座孤山于海中,四面皆水,始皇惊愕,曰:“此里师授吾句读时所用朴也”,遂下马拜。
  由此,这座位于山海关以南六里大海之中的小岛便有了秦皇岛一说,当地人又称其为东山。
  东山最高不过六十余尺,占地也是极小,一不能作军港用,二不能如辽西觉华岛般为大军辎重屯粮处,故而这么多年下来,这东山岛从无人烟,岛上除了海鸟至此就再无动物,更休说人了。
  然而,就是这么一座荒凉的小岛,十天前却有一支庞大的船队突然至此,足有大小船只三百余艘。
  船队停靠东山的次日,就有大量顺军从抚宁县、山海关那边涌来此地,之后这些顺军就被停靠在东山岛的船队用各种小船接运过去,因为人数实在太多,足足运了三天方将人彻底运光。
  这支船队便是原明朝国子监司业沈廷扬为了给辽东运粮而组织的水师,一半以上都是淮扬人。
  自归顺淮军之后,沈廷扬便以海州的连岛为基地扩展水师,招募沿海百姓为水手,后又陆续吞并了山东登莱的明(清)水营,打造了一支拥有大小战船三百多艘、运输船两百多艘的庞大船队,于去年被正式定名为东海水师。
  不过现在的东海水师却被分成了两支,一支是由沈廷扬族弟沈廷业指挥的淮扬水师(海州水师),有战船八十艘,运输船只一百二十艘,水兵四千余人。
  淮扬水师的主要任务就是沿苏北海岸线警戒,并配合淮军通泰集团的长江水营监视长江南岸的明朝水师,同时承担从江南地区购粮任务。
  因为南都方面的特殊关系,以及负责明军长江防务的总兵郑鸿魁同淮军私下达成的合作,淮扬水师自组建之后并没有同明军发生冲突,相反还积极的充当了“走私船”这一角色。
  一方面将淮扬方面所急需的货物、粮食从江南源源不断购入,另一方面也将淮扬最主要的货物淮盐往江南输送,因而严格意义上来说,淮扬水师更像是一支淮军组织的以海船为运输方式的商队,而不是水师。
  真正充为水师使用的是沈廷扬本人指挥的辽东水师。
  辽东水师有战船230余艘,运输船只100多艘,主要基地是前明的东江镇,辅助基地是登州的原登莱水营。
  自淮军都督陆四决意派兵攻打空虚的辽东后,沈廷扬就指挥辽东水师将淮军第七镇运往辽南的金州,同时从登州往东江、金州等地运去第七镇所需的粮食军械,也将第七镇解救的辽东汉民往山东迁移。
  截至八月,经辽东水师解救运回山东的汉民数量多达二十余万,本来这个数字还能更多,但时淮军督府参军贾汉复认为如果将辽东的汉民全部迁回山东安置,那将来大顺即便彻底消灭满洲,关外也没有任何汉民可以维持大顺在此地的统治,假以时日,辽东将再被各种从远处迁居而来的异族占据,重新成为中国的祸患。
  没有人,收复辽东有何意义?
  沈廷扬也持此议,认为想要永久占领一个地方,首先必须要有大量的汉人居住生活于此,如前明在辽东万历年间汉人数量多达三百余万。
  当年如果不是奴尔哈赤造反,再有几十年,汉人数量必将过千万,届时莫说辽东之地将永为中国所有,甚至还能重新收复更北的旧土,重现明宣宗年间疆域直达极北之地的盛况。
  陆四深以为然,下令暂停辽东汉人迁移,由第七镇同水师根据战局走向安置汉民。
  沈廷扬遂将十多万汉民暂时安置在东江各岛,又在辽南的金、盖等州设立临时聚集地,收容被第七镇从各地解救或者说裹挟来的汉人百姓暂时居住,并开垦土地。
  其中又以金州境内安置汉人最多,计有17万余人。
  一开始,沈廷扬同第七镇的镇帅李化鲸还担心清军会大举来攻,导致他们不能及时将汉人迁走,可随着战局走势的越发明朗,这个担心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现在的关外,除了盛京和辽阳这两座大城还被满清的盛京总管何洛会控制着外,其余地方都已不见辫子兵的踪影。
  而关内传来的好消息更让跑到朝鲜“敲竹杠”好补充损失的李化鲸再次渡过鸭绿江,准备给他盛京何洛会来个雷庭扫穴,好让他这第七镇的镇帅能如愿以偿成为大顺的国公。
  这一次随李化鲸重回宽甸地区的除了李的本部第七镇数千人马外,竟然还有朝鲜方面派出的一支3000余人的火铳兵。
  而沈廷扬也接到了督府的急令,命其率水师前往山海关接受山东战区节度使陆广远指挥。
  这个命令让沈廷扬着实不解,因为满洲人根本没有水师,而且他水师的大炮也轰不到山海关,更轰不到北京城。
  带着疑惑,沈廷扬还是奉命将辽东水师的主力带到了山海关以南海域,同时派人上岸寻找最近的淮军。
  两天后,第六镇的将领李成栋同沈廷扬取得联系,并告之对方他将率第六镇主力前来此地,并请水师能够提供至少一万人所需的粮食。
  这让沈廷扬更是不解,结果来的不仅是第六镇的一万人,还有都督外甥李延宗带来的七千人。
  如此多的士兵如何安置,是个难题,二部携带的几千匹(头)战马(牲畜)如何弄上船更是大难题。
  可谓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沈廷扬才算把这么多人马给弄到了海船上,东山岛上则用于安置牲畜。
  接下来,沈廷扬接到了山东战区传来的命令,看完这道军令后,沈廷扬高兴的让人将自己珍藏的一坛女儿红开了,喝得酩酊大醉吐得一塌糊涂,却又高兴的又蹦又跳,跟个小孩子似的。
  士兵们都说从来没见沈老爷这样高兴过。
  之后,沈廷扬却是跑到船头朝着北京方向久跪不起,眼中满是泪水。
  三十年了,终于等到今天了!
  先帝啊,你在天之灵看到了吗?
  我们,要报仇了。


第六百零一章 淮扬大砍刀
  山海关依海而建,雄关向东直达大海,入海石城犹如龙首探入大海,弄涛舞浪,故而又被称之为老龙头,此地也是万里长城唯一集山、海、关、城于一体的防御所在。
  当年修建老龙头时,明军在海底反扣了许多铁锅,用以减少海水对石城的冲击。
  据说前明少保戚继光镇守蓟州时常来老龙头阅兵,其著作《止止堂集》便是在老龙头的宁海城内完成。
  时过境迁,因为满洲入关之后出于军事上的考虑废弃山海关,因此明军在山海关附近修建的诸多设施尽被弃用,老龙头也遂荒废。
  前年清户部尚书英俄尔岱主持圈地事,曾上书清廷以关外威远堡为中心,南至凤城,西南至山海关一线尽数纳入柳条边范围,称“新边”。
  是谓“新边”一成,严禁汉人出边,如此既能保护关外大清龙兴之地,也能让关外从此再无汉人,彻底为满洲一族所有之私产。
  否则若任由汉人在关外繁衍,不出百年,关外必将重现汉多满少之局面,倘若有奸小振臂一呼,必将动摇满洲根本。
  满洲诸王都称善,多尔衮也有意筹边,可惜,尚未来得及实施这一伟大工程,满洲人就要举族出关了。
  近三十万满洲人从北京往关外迁移,又何尝不是一项大工程。
  为了安全出关,满洲上下可谓是全部动员,大小车马、仆奴队伍绵延百里也不止,从通州至永平方向的官道上,无日无夜不是人头攒动的辫子。
  饶余郡王阿巴泰这些日子恍若老了几岁,不仅辫根都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松驰许多,眼眶发黑,双珠却是泛红。
  累,岂能不累!
  也紧张,始终提心吊胆。
  因为阿巴泰一直担心顺军方面会撕毁协约,趁三十万满洲人离京于野外之时袭击,那样必然死伤惨重。
  直到最先离京的两蓝旗数万家眷出现在山海关城下,这位征战了几十年的老宗王方长呼一口气,心道那顺贼虽是流贼出身,但也讲信用。
  “王爷便将心放在肚中吧,大顺乃新朝定鼎,岂能食言而肥,叫天下人唾骂?”
  奉命带着县中差役及征用民夫数百人“接管”山海关的卢龙知县宋文治,对阿巴泰还是十分恭敬的,因为不久前他宋知县还是大清的官呢。
  虽说大清如今要出关,但毕竟是大清给了他这个包衣一个知县的功名,细较起来没有大清哪有他宋知县。
  如今恩主要回归故土,宋文治于公于私都要给恩主最后的恭敬,毕竟谁知道大清哪天不会再回来呢。
  这世道,你要说明儿大顺又被赶出北京,宋知县都不带怀疑的。
  阿巴泰看了一眼这几日为他吃住提供方便的卢龙知县,微微点头,想了想将自己的一串朝珠递给对方,道:“若在关内不得意,便到关外寻本王,总能给你个好前程。”
  “多谢王爷!”
  宋文治忙将那朝珠接过悄悄塞在怀中,又对饶余郡王说最迟明天皇上同太后的銮驾就会抵达山海关,到时銮驾出了关他和王爷就要道别了,有生之年未必能再相见。
  言语间,些许难过,略微动情。
  “好奴才。”
  阿巴泰按住心头酸动,带人走上关城在“天下第一关”匾额下遥看西方,视线中两蓝旗大车小车的队伍正由远及近,在他看不到的更远处,两黄旗同两红旗正簇拥着銮驾往山海关而来。
  这刻,无论是关门上的阿巴泰还是扶老携小的八旗家眷们,人人都是归心似箭。
  ……
  关东老龙头校兵场上,两伙人站在长城上遥看东方大海。
  海上雾大,里许外便不能睹物,这让陪同满洲红带子前来观海的顺军将领李本深颇是遗憾。
  “原是想带贝勒爷东临碣石以观沧海,不想今儿天气不好,真是叫贝勒爷白跑一趟。”
  李本深嘴里所称的贝勒爷名聂克塞,其父是满洲太祖四子镇国克洁将军汤古代。不过聂克塞并不是贝子,也不是贝勒,只是二等奉国将军,然而李本深却始终一口一个贝勒爷叫着,让聂克塞听着很是受用。
  按顺清和款所定,两方皆要派人巡查北京至山海关沿线军备,清军方面是巡查沿线是否有顺军驻扎或潜藏,一旦发现便要立即向顺军相关人员提出,并要求马上撤走这些顺军,以免给清廷出关人马造成威胁。
  清军方面的主要负责人就是阿巴泰,而顺军方面的负责人是耿仲明之子耿继茂同第六镇镇帅高杰的外甥李本深。
  聂克塞就是同李本深直接对接的清方人员,几天下来,李本深陪着这位满洲红带子几乎踏遍了永平府,双方在短暂的接触中竟然生出了友谊,不似刚开始那般剑拔弩张,渐渐的倒是惺惺相惜起来。
  因为明日聂克塞就要随他的叔叔阿巴泰前往宁锦,届时将由第七镇的人同清方接洽具体事务,所以今天是李本深同这位满洲好兄弟相处的最后一天,为了尽地主之谊,李本深特意请聂克塞来这老龙头观海,不想来得不凑巧,海上满是大雾,哪有什么海景可看。
  看不看海的聂克塞倒是无所谓,毕竟双方心境不同,见李本深兄弟面露遗憾,便笑着说道:“你我两国从此为世交之好,今后你若有空便来盛京找我,我带你去老林子打老虎,射黑熊,那才是好汉子的乐趣。”
  “噢?”
  一听打虎射熊,李本深不禁来了兴致,正要问问聂克塞兄弟怎么个好玩法时,远处海面上却隐约有呼啸声传来,继而好像迷雾中有红光、蓝光闪现于半空之中。
  “那是什么?”
  从未见过此幕的聂克塞同随从们皆是惊讶,好奇的看着远处迷雾。
  “噢,没什么,”
  李本深瞅了一眼,突然拔刀在手一刀砍在满洲好兄弟的后背上,“是阎王爷请你们上路的帖子!”
  随着李本深的动手,数十顺军将士一拥而上,将聂克塞连同手下十几个满洲兵砍翻在地。
  与此同时,平静的海滩上密集的芦苇突然被一片片的扑倒,继而无数人头从中冒出,一片片的如潮水般往岸上涌。
  迷雾中,不断涌出一条条船只。
  “快,快拿刀!”
  有如扛成捆甘蔗般的大汉将肩上所扛的大刀扔在地上。
  刀,淮扬的刀,淮扬大砍刀。


第六百零二章 尼堪,动手了
  八里铺,关门以东。
  山海关虽雄,却有一段关墙修在东边高岭之下,如此敌军可居高临下俯视城内,若敌军携有火炮,则对关门便是极大威胁。
  故前明天启年间经略王在晋在辽事危难之时建议于八里铺再修一道城墙,从而将关外高岭尽数围入,如此就能让山海关成为建奴无法逾越的存在,以最小的代价暂时遏制建奴的势头,尔后以大明国力逐步损耗建奴,即“以守耗敌,蓄力再击。”
  可惜,此策未被朝廷采纳,帝师孙承宗改以两百里外的宁锦修筑防线,结果这个方案成了日后动摇崇祯朝国本的无底洞,无数精兵、无数钱粮被白白浪费在宁锦,如添油战术般,损失了继续补充,补充了继续损失,形成恶性循环,最终引发关内农民大起义,导致明王朝的覆没。
  时过境迁,二十年后的八里铺,萧条异常,已经是关门外高岭下的一处废墟。
  废墟中的野草长得比人还高,时不时的有狍子从草丛中跳出来,吓得边上正跟着大人往前走的满洲小孩哇哇大叫起来。
  “是狍子,不咬人的。”
  一辆马车内,一身旗人女子装扮的年轻女子将受到惊吓的儿子,从窗户边拉下哄了起来。
  这个女人叫杜勒玛,是蒙古科尔沁部落洪果尔贝勒的女儿,也是正蓝旗主豪格的继福晋,除此之外,这个女人还有一个当国主福晋的堂姑妈以及一个当圣母太后的堂姐。
  不过了解这位肃亲王福晋的满洲人都知道,摄政王多尔衮特别喜欢她,曾多次让人用轿子趁夜色抬这位侄媳妇到睿亲王府,次日天亮才重新送回肃亲王府。
  豪格死后,有三名妻妾从殉,作为继福晋的杜勒玛却没有这样做,因为她知道丈夫虽死,但凭着她娘家的关系,她依旧会在满洲生活得很好,尤其是她还有一个深爱着她的叔叔。
  满洲人的习俗叔叔取侄子的老婆,或者侄子娶叔叔的老婆并不是见不得人的事,甚至继子娶继母也是平常事。虽然入关承继中国,多了许多汉人礼法约束,但眼下这些习俗依旧保留着,没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过虽然和多尔衮这个叔叔有染,可杜勒玛却更听她姐姐的,因此和多尔衮在一起那么多次,她并没有大了肚子。
  因为,她不傻,始终在服姐姐给她的汉人药。
  宫中的两位太后才是科尔沁利益的根本。
  离开北京前,杜勒玛进宫见了姑母,从姑母国主福晋口中她隐约猜到多尔衮恐怕是不会回来的,而出关以后她有可能被改嫁给比她大二十岁的郑亲王济尔哈朗。
  姑母问过她,如果她不愿嫁给济尔哈朗那就改嫁给阿济格,让她从两人中选一个。
  杜勒玛思虑片刻没有选择年轻的阿济格,而是选择了济尔哈朗。
  这个选择让她的姑母感到欣慰。
  有些话哲哲没有对堂侄女点明,但杜勒玛又如何想不到呢。
  满洲诸王抛弃了多尔衮,难道还会让阿济格同多尔衮一样继续凌驾在他们头上吗?
  将来的关外,很有可能会重现当年四大贝勒共同理政的局面。
  现在实际负责朝廷的“诸王之长”礼亲王代善、征战有功的郑亲王济尔哈朗肯定是“四大贝勒”之一,因此改嫁给济尔哈朗能让杜勒玛的儿子富绶得到更多的照顾。
  相反,如果她选择阿济格,恐怕又会被牵涉进一场政争的动乱之中。
  这是杜勒玛不愿看到的。
  富绶并不是在北京出生,而是在盛京。
  富绶上面的三个哥哥齐正额、固泰、握赫纳都不大,最大的齐正额才14岁,现在正骑马同他的叔祖饶余郡王阿巴泰一起。固泰跟下面的弟弟妹妹们则在杜勒玛后面的两辆马车上。
  正蓝旗原本在太宗时期是上三旗,结果多尔衮主政后被降为了下五旗,且因为旗主是肃亲王豪格的缘故始终被多尔衮打压。
  等到豪格战死在山东后,正蓝旗实力受损就更严重,已经有点名不副实了。这次离京出关的正蓝旗披甲兵不过才两个牛录不到七百人,但旗下家眷连同阿哈汉奴却有四万余人。
  等到了盛京之后,正蓝旗下这些家眷和阿哈汉奴肯定会被重新分配,这是谁也无法阻止的事。
  各旗不断整编磨合成新旗,也是太祖皇帝创立八旗之后的常事。
  “额娘,这是什么?”
  才五岁的富绶从狍子的惊吓回过神来后,发现母亲身边放着一块用白布包裹的东西,便好奇的爬了过去想解开白布看看是什么好玩的东西。
  “别动,这是你阿玛。”
  杜勒玛将儿子抱到腿上,不让他去解白布,因为里面是他阿玛豪格的骨灰。
  让杜勒玛遗憾的是丈夫的尸首并不完整,据说丈夫的首级被尼堪贼人挂在济南城墙上都快风干成骷髅了。
  杜勒玛曾派人想从尼堪那里赎回丈夫的首级,然而尼堪贼人却不肯将她丈夫的首级交还,不得已杜勒玛只好在礼部和宗人府的安排下将丈夫豪格的无首尸体暂时寄存在北京西山一座寺庙中。
  本是想等时局变好之后请朝廷正式择址安葬,不想时局却是越来越乱,如今的大清休说成为中国之主,连北方之主都做不成。
  离开北京前,杜勒玛带人到西山将丈夫的尸体取回,就地火化捡了骨灰收敛。
  没有办法,不这样做的话,豪格的魂魄便无法返回关外。
  这也是杜勒玛为自己的丈夫能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以后,她可能就不是肃亲王福晋,而是郑亲王的侧福晋了。
  “额娘,那个留着大胡子的阿牟其呢?”
  小富绶躺在额娘的怀中,他所说的阿牟其就是经常欺负她额娘的人。这个阿牟其对小富绶也很好,常常会蹲下让他骑大马。
  杜勒玛没有说话,对多尔衮她是有感情的。
  人和人相处,日久总会生情。
  车窗外,正蓝旗的家眷们麻木的跟着大车小车边上,如一群蚂蚁般缓慢的向着东方行进。
  从离开北京之日算起,他们已经整整走了八天。
  每天都差不多要走几十里路,这么多天下来,除了坐在马车上,骑马的,其他人两条腿早就沉得好像绑了石块似的。
  当年,他们从盛京到北京可是足足走了小半年,而现在,他们却要在一个月内赶到盛京,其中的辛苦可想而知。
  不时有人因为太累不得不停下脚步在路边休息,结果却被旗兵们催促赶紧走。
  实在走不动的就被旗兵们强行抬到道路两侧,因为不能让这些人挡了后面人的路。
  被抬到一边的多是上了年纪的满洲老人,以及一些实在背不动东西的汉奴。
  至于这些人会不会跟上队伍,又会不会被后面的两黄、两红旗的人收留,就谁也不知道了。
  杜勒玛放下帘布,这刻她是庆幸的,因为,她是主子。
  小富绶安静了一会却是坐不住,撅着小屁股又爬到窗户边,一只小手拉开帘布,另一只小手则抓着一只拨浪鼓,探着半边小脑袋对外面正跟着爹娘往前走的小孩子喊道:“尼堪,尼堪,好听吗,好听吗?”
  清脆的拨浪鼓声并没有吸引那些尼堪小孩子,因为他们稍有分神就会跟不上自己的爹娘。
  “小主子,外面风大,您还是把帘布放下吧,免得吹风着了凉。”
  小富绥的汉人阿姆听到小主子的声音,从马车前面探过身子先是瞅了眼坐在里面的主子,然后便准备抓着车杆起身将小主子的拨浪鼓连同小手塞回车窗内。
  然而没等她的身子够着车窗,一枝利箭就从她的眼前闪过,继而就听小主子一声惨叫,小手中的拨浪鼓掉下马车被车轮压得粉碎,车厢内也传来主子福晋的尖叫声:“富绶,富绶,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旗主福晋的惨叫声和哭声并没有传出很远,因为四下里到处都是惊恐的尖叫声。
  中箭的人不断从马车上一个又一个的落下,牲畜拉着满车的人和物资到处乱跑,撞到一片又一片人的同时也将上面的人一个接一个的抛下。
  哀嚎声不绝于耳,到处都是侧翻的车辆,瞬间将通往回家之路的官道堵得水泄不通。
  满洲人的妇孺在乱跑,汉奴阿哈们也在乱跑,漫天箭羽中,他们只想找一个安全的地方躲避,却成片成片的被射死。
  “敌袭,敌袭!”
  八里铺的山脚下,到处都是正蓝旗兵的尖叫大号声,披甲兵们拽着马缰,拼命抽打坐骑,想从混乱的人群中冲出,可却被混乱的人潮夹在当中。
  “杀奴!”
  高岭上,无数头系红布的顺军士卒挥舞着长刀,漫山遍野的扑涌下来,每个人的目光都是那么的可怕,极近狰狞。
  八里铺前,一队队脖系白巾的顺军士卒也从各处现身,这些水手们没有披甲,清一色的拿着淮扬大刀,向着当面混乱的满洲人群冲去。
  大刀肆虐挥砍,夺走一条条鲜活人命的同时,也夺走了那些回家之人最后的希望。
  尼堪,动手了。


第六百零三章 修罗八里铺
  在高岭上伏击满洲人的是第六镇旅帅李成栋的部将杜永和,为了避免被清军探马发现他们的存在,杜永和可是领着部下在东山吹了几天海风,也叫那海船把苦胆都给颠出几回了。
  那活罪,遭得杜永和这辈子都不想上海船,甚至见到船都想吐。
  如今,脚踏实地的怎么也得把这活罪泄在那帮罪魁祸首满洲人身上。
  “杀!”
  杜永和第一个跳下岭头,向着下方一个骑在马上却被混乱人潮挤得死死勒住缰绳,怎么也不敢松手的满洲甲喇冲了过去。
  眼见岭上无数尼堪贼兵手持大刀长矛潮水涌来,被困在马上不能动弹的正蓝旗第四参领甲喇章京索达色急得连连甩鞭,可四周因为惊吓而乱跑的满洲妇孺们根本不知还“自由”给章京大人,反而越发团在章京大人四周,似乎这个马上的满洲勇士一定能保护她们似的。
  杜永和的亲兵们一跃而下,这些打崇祯六年就开始追随高帅,追随杜头造明朝反的陕西汉子们见人就杀,根本不问对方是男人还是女人,甚至也不问对方是满洲还是汉人,只知道挥刀劈砍。
  “我们是汉人,不是满洲人!”
  人群中有汉人阿哈大声叫喊,然而还是被冲上来的顺军毫不留情的砍倒在地。
  凡是有披甲的,凡是骑马的,凡是手中有武器的成了顺军最先屠戮的目标。
  不管这些人是什么人,他们都得死。
  为了躲避一名顺军刺来的长矛,索达色被迫翻身跃马,可人刚落马前后就有两把刀同时砍了过来。
  一刀斩在他屁股上,一刀则是直接砍在他的脸上,刀刃带走整整一片脸皮,露出凸起的颊骨,疼的索达色捂着半边脸哀嚎惨叫,那可怕的样子更让四周的满洲妇孺哭喊得更厉害了。
  正蓝旗固山额真保柱则被一根长矛从马上挑落,继而又是一根长矛对着他的脖子戳去,一下就戳了个对穿。
  喉咙被戳穿的保柱不顾鲜血喷涌,伸手捂着脖子,望着眼前四处逃散的人群和不断被砍翻在地的部下,张嘴想叫,却因气管已断而无法发出声音,只能呃呃的,不知说的是什么。
  在那站了足有数十个呼吸,保柱才不甘心的捂着脖子跪倒在地,旋即身子一软倒在地上双腿不住抽搐。
  这是肺中无法呼吸导致的后果。
  人在无法呼吸时,会本能的用脚去踩所能踩到的东西,如果踩不到东西便如上吊般在虚空中乱伸,直到一动不动。
  不断的抽搐中,保柱如同附近的尸体一样再也不能动弹,随着时间的流浙,他终将变成九月辽西大地一具冰冷的僵尸。
  顺军的伏击地点选的太好,八里铺如蛇头,长长的满洲出关队伍就是整个蛇身。
  蛇头一下被定死,蛇身突遭拦腰切断,于这条蛇而言就是死路一条。
  “蛇”想退却无处可退,只能“蜷缩”起来等着棍棒劈头盖脸打下。
  “蛇头”根本无法挣扎跃起给予打蛇人致命一击。
  正蓝旗仅有的两个牛录根本无法阻挡上万顺军的攻击,几乎是顺军发起攻击的一霎那,长长的队伍就被彻底打乱。
  没有人知道顺军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也没有人知道如何去抵挡,更不知道如何从这狭长的死亡地带逃脱。
  到处都是砍杀的顺军,最前方由顺军水师的水手组成的大刀队更是不住将满洲人往后压,压到最好,使得原本长达七八里的满洲队伍如蛇身不断盘在一起似的,一圈又一圈,臃肿却无任何还手之力。
  出关的队伍突然停滞,继而惊叫声一波波的往后方传递,很快就传到了山海关。
  刚刚上马准备随队伍前往宁远的饶余郡王阿巴泰有些惊讶,这位老郡王尚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便让侍卫打马去看看,结果没等侍卫打探明白,老郡王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视线里,两三里外无数人潮正在往山海关方向蜂涌而来。
  58岁的老郡王脸色变得很难看,咬牙看着八里铺方向,心头的怒火急切由胸腔上涌,直欲从喉咙泄出。
  然而,阿巴泰却没有任何咒骂,因为他知道咒骂没有任何意义。
  要怪,就怪他们太相信流贼了。
  要怪,就怪他们被权力蒙住了双眼。
  “七爷爷,怎么了?”
  14岁的齐正额不知发生什么事,不解的看着紧握马鞭却在颤抖的七爷爷。
  “阿玛,流贼背信弃义想要把我们满洲赶尽杀绝,我们同他们拼了!”阿巴泰的次子、固山贝子博和托猛的勒马就向八里铺冲了过去。
  “快,出事了!”
  阿巴泰手下的侍卫、戈什哈等紧随博和托冲去,关门前镶蓝旗的护卫牛录也如临大敌朝八里铺冲去。
  到这会,齐正额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事?
  14岁的太宗皇帝长孙失声叫了一声,也纵马向着前方冲了过去。
  他的七叔祖都没来得及拉住他。
  因为,八里铺有他的弟弟妹妹们!
  然而,一切都迟了。
  前往八里铺的路上,到处都是哭喊着往山海关逃来的满洲妇孺,越往前,活着往回跑的人就越少。
  很快,博和托他们就看到视线里道路及道路两侧,到处都是翻倒的大车,到处都是人马的尸体。
  好多汉人阿哈跪在路边的地上一动不动,一些阿哈更是不知从哪捡的武器正在砍杀他们的主子们。
  远处高岭之下,成群结队的顺军士卒正来回拉锯搜索,如无头苍蝇乱跑的被这些顺军从各个角落处发现,然后一一砍死,戳死。
  八里铺高岭下遍地都是满洲人的尸体,路上也到处都是银锭和金银首饰,有些装满银锭的马车翻倒后“哗哗”的银锭立时就堆成了一座小山。
  白花花的大米也翻得到处都是,丝绸、布匹……
  无数汉人的民脂民膏就那么随意的丢弃在路上。
  出关的道路,彻底被堵死,完全不通。
  博和托一头撞上了还没有杀过瘾的顺军曹元部,他们刚刚从海边过来,见到山海关方向过来一支满洲人的队伍后,曹元立即带人绕到后面堵住了这帮满洲人的退路。
  很快,博和托部就遭到了顺军的前后夹击,同叔叔博和托失散的齐正额在人群中拼命的往前冲。
  终于,他看到了一辆马车上有几个熟悉的身影。
  是他的弟弟固泰他们!
  只有八岁的固泰领着两个弟弟、一个妹妹爬上了一辆翻倒在地的银车上面,幼小的他们哪里见过这修罗地狱般的场面,在马车上手拉着手哭着喊着。
  齐正额想冲上去救自己的弟弟妹妹,可他却被两个汉人阿哈扑倒在地,他拼命的挣扎,可只有14岁的他哪是那两个汉人阿哈的对手。
  很快,齐正额力气就用尽了,但他的眼睛却死死盯着那辆银车。
  然后,他看到自己的弟弟固泰从马车上滚倒下来。
  摔下来的固泰手里还紧紧抱着一只陶罐,福晋告诉过他,那是他的阿玛!
  “叭”的一声,阿玛碎了。
  无数只脚从阿玛身上踩过,每只踩过的脚底都带有白灰,在那满是血污的地上留下一道道白色的脚印。
  “阿玛,阿玛!”
  “弟弟,弟弟!”
  “妹妹,妹妹!”
  “……”
  无法动弹的齐正额泪水不住的滴落,他的心如刀绞,弟弟妹妹和阿玛近在咫尺,他却无法再上前。
  “放开我,放开我!”
  绝望的齐正额大声嘶吼着,然后他的嘴巴被按着他身子的汉人阿哈捂住了,再然后一支匕首伸到了他的脖子下。
  “狗鞑子,你也有今天!”
  两个汉人阿哈激动的抹断了齐正额的脖子,远处同他们一样做的汉人阿哈还有很多。
  不这样做的话,他们也活不了。
  齐正额的脖子静静的往外流着血,他的眼泪再也流不出,他的视线也渐渐的模糊。
  但在彻底模糊之前,他又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阿玛的继福晋杜勒玛额娘被一个尼堪的大汉扛在肩膀上,但杜勒玛没有挣扎,没有去掐尼堪大汉,也没有用拳头试图袭击这个尼堪大汉,相反却是安静的让人有点窒息。
  博和托被顺军围住了,本来想救人的这位固山贝子现在却成了顺军的猎物。
  一些满洲兵绝望之余咬牙切齿的拿着武器要同敌人做最后的搏斗,可也有一些眼神呆滞无力的坐在地上,一付听天由命的样子。
  他们已经不再是过去纵横天下的八旗勇士,他们的骄傲和勇气都已经被彻底抹除,他们的脊梁骨也已经断了。
  对于这些听天由命的满洲兵而言,早点被杀或许才是他们最好的解脱。
  他们已经承受不了。
  他们的妻儿,他们的父母,他们的一切都被顺军的无情杀戮击得粉碎。
  “都起来,都起来,你们在干什么!”
  博和托愤怒的拿起刀鞘抽打着身边不愿再战斗下去,或者说已经没了战斗意志的族人,可族人们却跟个石头一样任由他抽打,却是动都不动一下。
  突然,固山贝子平静了下来,眼神再也不是愤怒和仇恨,也没有绝望和不甘,而是真的平静。


第六百零四章 饶余郡王的黄昏
  博和托平静的原因是远处发生的一幕。
  一队大概只有十几个人的顺军士卒,正在用长矛押着一队多达数百人的满洲女人向远处的岭上走去。
  而不管是大姑奶奶还是小姑奶奶,亦或没有出阁的丫头,所有的满洲女人都出奇的平静,默默的在顺军指挥下前往目的地。
  没有哭闹,没有叫喊,没有求死觅活,没有生离死别,总之,什么都没有。
  平静,异常的平静。
  这一幕让博和托想到了九年前他随多尔衮伐明,自董家口略明都西南六府,尔后又移师济南。
  大军班师后,博和托得赐白银二千两。
  原因是他同他的部下成功从关内带回了4200余汉女。
  当时,那些死了父兄、死了丈夫的汉族女人就像现在的满洲姑子们一样,异常的平静,相互搀扶着在八旗兵的刀枪下踏上前往关外的道路。
  “她们为什么不反抗!”
  镶蓝旗牛录额真阿亦都咬牙切齿的望着那些被顺军驱使的满洲女人,他无法理解这些满洲的女人为何不纵身同那些该死的尼堪拼命,难道她们没有看到她们的丈夫,她们的孩子,她们的阿玛与额娘是如何惨死在这些尼堪刀下的吗!
  “因为,她们只想活下去。”
  从前,博和托不明白,现在,他明白了。
  这些可怜的女人同那些汉女一样,只是想活下去。人死了不能复生,再多的悲痛也改变不了她们将屈辱活下去的事实。
  女人,从来不过是男人的附属品,任何胜利者都有得到她们的权力。
  想要改变,除非她们的父兄,她们的丈夫不会失败。
  或者她们的父兄与丈夫没有对别人也做过同样的事。
  事实上,是报应。
  在这山海关前,在这遍地死尸体的八里铺,活下来的满洲女人只得去接受她们新的命运。
  这是悲哀的,也是明智的。
  至少,能活下去吧。
  “看来,这里就是我们的葬身之地了。”
  博和托将视线从远处收回,眼前,密密麻麻的顺军正向他们进逼过来。
  他们陷入了顺军的重围。
  “快起来!”
  “尼堪上来了!”
  阿亦都挥刀就要斩向一个呆坐不愿起身的士兵,可博和托拦住了他,微微摇了摇头,似乎在说这些已经是死人,就算你不杀他们等会尼堪也会杀了他们,所以何必多此一举。
  “尼堪!”
  博和托提着长刀冲了上去,为了爱新觉罗,为了八旗的荣耀,为了阿玛,他要血战到底。
  “砍死他们!”
  曹元右手猛的挥落,数百手持大刀的士兵向着残存的鞑子蜂涌而去。
  大刀都是血,身上也都是血,不知道有多少满洲人惨死在这些大顺天兵的刀下。
  博和托英勇的战死。
  麻亦都也死了,几十个鼓起最后勇气反抗的满洲兵被砍成了一摊肉泥,没有反抗的同样也被砍倒,不出意外的话,他们将成为山海关外最好的肥料。
  曹元恨满洲人,但当那个厮杀到最后一刻,明明腿脚已经无力却还在坚持挥刀,于脚步摇晃中挥刀的满洲贝子,曹元给予了最大的尊重。
  他亲手斩下对方的首级,然后用辫子系在了自己的腰带上。
  在此之前,曹元从来没有系过敌人首级。
  因为,他不需要靠敌人的首级来证明自己的本事和功劳。
  这次,他真的是破了例。
  八里铺的厮杀声渐渐消逝,山海关的厮杀声却刚刚响起。
  两蓝旗是一个整体,顺军不可能只对付一个正蓝旗,而放过另一个镶蓝旗。
  李本深带队从老龙头的宁海城顺着长城直达山海关,趁着城下的镶蓝旗队伍因为八里铺受袭而在惊愕不知所措时,李本深带人直扑那个满洲的老鞑王。
  关门内外,顿时大乱。
  从八里铺、从老龙头、从各处杀奔而来的顺军队伍越来越多,尖利的哨子声此起彼伏,山海关的上空更是不时有红色的烟火炸响,发出阵阵刺耳声。
  顺军在赶尽杀绝,满洲则在苦苦挣扎。
  面对十数倍于己的顺军袭击人马,满洲人能做的真就是苦苦支撑。
  他们没有援军,有的只是后面人数更为庞大的“逃难”队伍。
  将一个民族生存下去的希望寄托在所谓的一纸和约,寄托在对方的诚信与仁义,本就是一件极其可悲的事。
  甚至是一件荒唐透顶的事,荒唐到大顺监国闯王陆文宗在知道北京城竟然要和谈时,足足呆了好几十个呼吸,然后对左右说了一句:“自作孽,不可活。”
  ……
  顺军的目标很简单,就是杀人,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有辫子就砍,所以他们很轻松。
  轻松到完全就是在人多欺负人少,或者说男人欺负女人,大人欺负小孩。
  李延宗骑在战马之上,提着红缨长枪,如同猎豹的眼神死死盯着被李本深带人围攻的满洲饶余郡王阿巴泰。
  关门外、关门内,到处都是正在砍杀的顺军,到处都是凄惨死去的满洲人。
  负责关门的卢龙知县宋文治在衙役的保护下躲在关楼里瑟瑟发抖,他怎么也没有想到顺军竟然会撕毁和约偷袭出关的大清队伍。
  这大顺,还要不要脸了,还想不想夺取天下了!
  这以后,谁还敢信你大顺噢!
  耳畔传来的哀嚎声让这位卢龙知县吓得尿都要出来了,透过门缝,他看到了老恩主阿巴泰王爷被一大群顺军围住。
  在颤抖了片刻之后,这位卢龙知县却咬牙带着手下的衙役和民夫冲了出来。
  “杀鞑子,杀鞑子!”
  宋文治的眼神极其凶狠,从衙役手中抢过腰刀,朝着一个看起来像是满洲贵妇的女人冲了过去。
  手起刀落,又狠又准。
  衙役们也是回过神来,他们现在可是大顺的官差啊!
  那还等什么?
  杀鞑子啊!
  老鞑子,小鞑子,女鞑子,都是鞑子!
  他大舅,他二舅,他三舅,都是舅!
  镶蓝旗比正蓝旗多了两个牛录的护卫人马,可是他们的抵抗在内外涌进来的顺军面前毫无作用。
  他们的战斗意志本就在离京那刻被瓦解了一半。
  而男人们大多征战在外,余下的妇孺,余下的老弱病残有什么能力同那些凶狠的顺军搏斗?
  指望阿哈和汉奴?
  满洲家眷们只能发出哇哇的乱喊声在山海关内到处乱跑,关城内能躲人的屋子全挤进了妇孺,然后一扇扇门被踹开……
  随着倒下的满洲男人越来越多,双方都知道最后的时刻来了。
  空气中的血腥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浓烈,这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这是一场输掉就要死光的战斗。
  “杀!”
  不断的重复过程中,满洲兵的身体就那么随意的倒下,鲜血染红了山海关的每一寸土地。
  那些从前在汉人眼里高高在上的满洲人,就这样一个个失去生命。
  阿巴泰身边的侍卫堪称勇士,可这些勇士大多数却连和敌人肉搏的机会都没有,就被蜂涌而上的顺军乱刀斩杀,乱矛戳死,乱箭射死……
  一切,从三十年前开始。
  一切,又将从今天结束。
  对顺军而言,这本来就是一场屠杀。
  虽然,无耻了一些。
  但仁义,又不能当饭吃。
  真把满洲人放出关,恐怕人家满洲还会骂他们是傻子,是蠢货呢。
  ……
  阿巴泰受了伤,他的左腹部被顺军小将李延宗的铁枪戳中,此刻正在不住的流血,止都止不住。
  阿巴泰的长子固山贤悫贝子尚建坚定守护着自己的阿玛,在他眼中阿玛就是天,阿玛就是地,只要阿玛还没有死去,他这个儿子就永远追随阿玛战斗到底,哪怕是死!
  可是阿玛已经不能战斗了。
  顺军停止了进攻,他们竟然喊话只要阿巴泰愿意投降,就可以免除他的死罪,允许他活下去。
  “汉人要劝降我?汉人要劝降我?……”
  失血过多的阿巴泰喃喃着这几个字,他笑了起来,对身边的儿子尚建道:“你皇爷爷当年带领我们起兵时,曾说过即便这一次我们不能打败汉人,但只要我们爱新觉罗还有一个人,还有复仇的信念,那么将来我们还有击败汉人的机会,哪怕百年,哪怕千年……但,我们绝不能向汉人投降,绝不能,因为那样我们就再也没有复仇的一天。”
  “阿玛!”
  尚建的鼻子一酸,望着身体血洞正在不住泛血的父亲,眼泪夺眶而出。
  “不要哭!记住,我们是爱新觉罗,我们是这关外的雄鹰!”
  阿巴泰用力握住长子的右手,将对方手中的刀一点一点的对准自己的脖子。
  “阿玛?!我不,我不!”
  尚健惊恐的想往后退,可他的阿玛却死死的握住他的右手。
  “不要让汉人杀死你阿玛!难道你是要阿玛求你吗!”
  在父亲的怒吼声中,尚建颤抖的站了起来,举起了手中的长刀,“噗嗤”一声砍断了阿玛的脖子。
  “阿玛,阿玛!”
  固山贤悫贝子抱着阿玛的首级在那嚎啕大哭,然后却又放声大笑起来,之后竟抱着阿玛的脑袋在血泊中不断的跳,不断的跳,就好像在跳萨满舞。
  “这人是不是疯了?”
  齐宝提着刀走到既是小爷,也是自己徒弟的李延宗身边。
  “可能真疯了。”
  李延宗提起铁枪上前戳了那个疯子一枪,对方毫无反应,继续抱着人头在跳。
  “真疯了啊。”
  齐宝摇了摇头,有点挺可怜这个满洲年轻人的。
  然后,上前举刀给了疯子一刀,接着又从仆倒在地的疯子手中抢到那颗满洲郡王的人头,高兴的走到徒弟李延宗面前,低声道:“徒弟是不是应该孝敬师傅?”
  “应该。”
  李延宗嘴抽了抽,他很违心,因为他也想要这颗满洲郡王的首级。
  可是……
  四舅舅说过做人要尊师重道,于是,无可奈何的小将走到还没死的疯子身边,从亲卫手中接过刀割下对方的人头。
  这个疯子的首级,也挺有份量的。


第六百零五章 两宫东行
  滦州,三年前吴三桂引清军入关后就是经此城直入北京,当年九月国主福晋连同圣母太后带着皇帝从盛京迁都入关时,銮驾还在滦州特意多留了一日。
  原因是当年太宗皇帝首次伐明时,八旗军曾攻占京东永平、迁安、滦州、遵化诸地,并皆令贝勒大臣率满洲、蒙古八旗驻守。
  这也是满洲起事以来首次夺取明朝的关内土地,若不是大贝勒阿敏轻弃四城并纵兵屠城,或许早在太宗初年就能以京东四城为基地,内外夹击宁锦,使入关提前十数年。
  两位太后在滦州城追思丈夫生前伟业,自是唏嘘感慨万千。如今再临故地,二位太后心中同样也是感触良多,只此时感慨同三年前却有天壤之别。
  三年前,是兴致勃勃,君临中国,眼前所见都是无比新鲜的气象。
  三年后,却是仓皇出关,狼狈离京,眼前所见全是一付逃难景象。
  整个八旗的撤离只能用一个乱字来形容。
  因为顺军方面的不断催促,再三给出所谓最后通牒,负责撤离事项的郑亲王济尔哈朗不得不再三下令各旗加快速度,丢掉不必要的累赘,这就让很多在满城费尽心思打包的财货不得不被丢弃在道路两侧,那些上了年纪的满洲老人们心疼的直骂年轻人们都是败家子。
  最后离京的两白旗更是仓促,事先两白旗统计的马车有一千多辆,但最终出城的才不到半数,其余近五百辆满载物资的马车都被丢弃在了北京外城。而出城的马车也有很多都是被腾空了车厢用来拉人,要不然根本不可能在顺军给出的最后时辰到来前将人运走。
  如此仓促,也使得两白旗损失惨重,旗下原本应该带走的上万名汉奴阿哈也不得不被抛弃在北京,其余跟着主子们回老家的汉奴阿哈也多是青壮健妇,上了年纪的和略有残疾的,不能长途行军的小孩子多数都被抛弃。
  有些早在天命年间就成为满洲包衣的老汉奴也被主子无情的抛下,望着主子们远去的身影,这些老汉奴个个是泪眼婆娑,很多想不开的甚至纵身跃入城外的护城河。
  跟着主子时间久了,这些个汉奴对主子,对大清,那都是真生了感情,也是真将自个当成奴才的。
  恭顺王孔有德部的上万名家眷直接没有得到离京的通知,可这些恭顺藩的家眷却还是每家每户收拾了包裹自动前往城门,哪怕满洲人不要他们,他们还是想跟在队伍后面前往辽东。
  这些恭顺藩的家眷知道一旦顺军入城,他们的下场就会很惨,因为他们的藩主同她们的男人是同顺军战斗而死。
  反观那些怀顺藩的家眷们,则家家户户平静异常,甚至带着幸灾乐祸的表情看着仓皇离京的满洲人。
  不少恭顺藩的人既没法跟在满洲人后面,又不知自己下场如何,只好将孩子托付给怀顺藩的亲朋好友,希望这些马上就要成为大顺子民的老乡能够给她们孩子一条活路。
  有同情心软的收下了那些没有爹的孤儿,也有的则是狠心不纳。
  等到最后一个满洲人走出北京城后,城中竟响起鞭炮声。
  放炮的有城中的汉人百姓,也有怀顺藩的人。
  炮声中,早就等得不耐烦的顺军第一镇迫不及待的开进了城中,从此,北京再也没有满城。
  因为撤离的混乱,一些不愿跟随满洲人出关的汉官都在趁乱逃跑,有一辆被满洲人挟制马车上的十几个汉官趁看守旗兵不备,同时从车上跳下向着远处的顺军跑去,边跑边喊他们是汉人什么的。
  看守八旗兵自是要追人,但追上之后却不敢当着远处顺军的面将人杀害,只是拿刀剑威逼这些人回去。
  不想跟满洲人回去的汉官在那哀求对面的顺军,可顺军那边却是半点解救他们的意思都没有。
  在一片混乱中,大清终是一点一点的远离北京城。
  因为往山海关必经通州,所以通州也是八旗的第一站。
  就在离通州还有十几里地时,不知哪传出来的谣言,说是顺军会在通州背约袭杀满洲人,结果导致大量满洲人因为害怕被顺军袭杀争相逃窜,践踏而死者多达上百人,失踪者更达上千人。汉奴逃亡的更多,光是两白旗就有三千多汉奴一哄而散。
  英亲王阿济格的七子墨尔逊同十二子班进泰所乘坐的马车被逃窜的人群撞翻,两位小阿哥一个不幸被甩出马车外摔断了腿,另一个则不幸被车厢压住活活给压死了。
  豫亲王多铎听到两个侄子不幸消息后,大为震怒,急忙派兵纠压,好一番弹压才将骚乱平定,并命各牛录遣人于道边接应,澄清谣言,方使人心逐渐安定。至于逃亡和乱跑失踪的人,多铎实在是没有精力也没有人手去寻找搜回,只能由他们去了。
  銮驾是同两黄旗一同撤离的,并且还在两白旗于北京城外混乱之时就抵达了通州城。
  可銮驾这里同样也乱。
  这么多人撤离,时间又这么紧张,哪里能方方面面照顾得来,想得周全。
  在通州的第一个晚上,两宫太后同皇帝别说吃饭了,连口水都喝不上。原因是通州城前不久刚遭顺军屠城,城内的水井不是被顺军用石头砖块填塞,就是飘浮着死人,那水哪里能喝。
  大人能忍受得住,才十岁的小皇帝哪能忍得了。
  见儿子实在是渴,圣母太后急得也是没办法,叫内侍吴良辅赶紧想办法。可吴良辅能有什么办法,硬着头皮四处寻找,结果却叫他找到两棵被剥了苞谷的玉米杆。
  就这么着,满洲国主福临靠嚼那玉米杆子才算稍稍止了渴。负责銮驾护卫的统领鳌拜也带人拿着木桶去运河挑水,下半夜的时候才算让两位太后同皇帝有了一碗热水喝。
  御膳房的奴才本来给两宫同皇帝准备了吃的,但半道却被镶黄旗一帮人给抢了去。剩下一锅小米绿豆粥,还是太监杨植用身体护下来的。
  一听御膳房的膳食竟叫人抢了去,国主福晋哲哲气得脸都变了,可城中这么乱,怎么查那帮胆大妄为的家伙们。
  最后,还是先吃点东西吧。
  哲哲福晋喝的那叫一个香,就像这小米粥是天上的玉液琼浆。


第六百零六章 豫亲王被围
  “主子,这是奴才给您偷偷备下的。”
  杨植这个小太监颇是有心计,竟然背着国主福晋给他的主子圣母太后弄来了三个鸡蛋。
  “难为你了。”
  布木布泰打量了眼这个汉人小太监,要不是对方梳头手艺不错,哪会带着他出关。
  将一颗鸡蛋剥了递给儿子福临,她也剥了一颗。
  布木布泰从前是不爱吃鸡蛋的,但一天路赶下来,加之也没什么吃的,倒是一气吃了两个。
  肚子是填饱了,睡觉却成了大问题。
  马车内虽铺的软垫,可空间不大,屈着睡着实难受。然而这通州叫顺贼烧成了废墟,连城墙都给扒了,又哪里去给太后皇帝找间遮风避雨的屋子,再给娘儿俩弄一张舒适的床呢。
  好在圣母太后同国主福晋都是蒙古的女人,不像汉人贵妇那般娇弱,便就和衣在各自的车厢内蜷缩一晚。
  杨植很贴心的将从宫中带来的羊毛毯给圣母太后又铺了一层,顺便又将一个夜壶递在车厢角落,免得夜里太后小解还要出来吹风。
  许是一路颠簸的真是累了,没一会车厢内就传来圣母太后同小皇帝的熟睡声。
  太后同皇帝在车厢内暖和的睡着,外面伺候的奴才宫人肯定是苦了的。
  北方九月的天,夜里露水一下,那不叫凉,而叫冷。
  几个宫人和衣披着毯子就坐在马车边,相互靠在一起,却不敢合眼熟睡,时不时惊醒朝车厢看上一眼,之后在瞌睡虫的侵袭下又将脑袋不时的点来点去。
  杨植同样如此,他靠在车厢的另一边,两只手塞在对袖中,同那几个宫人一样时不时的被冻醒。
  每次醒来他都会下意识的朝天上看去,似是在盼着早点天亮。继而,就死死盯着车厢内,好像车厢内有什么宝贝似的,直到困意来袭再次睡去。
  已成废墟的通州城内到处都是人,因为在城中找不到可以生火的木材,除了必要的几处篝火警戒外,整个通州城如笼罩在黑夜之中。
  没有篝火可以取暖,也没有足够的御寒帐篷,深夜里,通州城内到处都是孩子被冻醒哭闹的声音。
  睡在车厢内的圣母太后也是屡次被哭声惊醒,半点睡意也没,想着大清好端端的变成这样,想着儿子才当了三年中国皇帝就得受这份罪,圣母太后那心真的是不好受。
  靠在车厢一角,望着被子中熟睡的儿子福临,布木布泰一会想死去的丈夫太宗皇帝,一会想不知死活的情郎摄政王。
  那心,不好受,也煎熬。
  不远处的车厢内的国主福晋也是辗转难眠,她是被噩梦惊醒的。
  梦里,她看到死去的丈夫血淋淋的向她走来,并用不住挥动双手向她叫喊什么,样子很急,可偏偏她什么都听不到。
  直到自己从梦中惊醒。
  艰难的一夜总算渡过,天亮之后,阳光重新落下给了通州城内十几万旗人一丝暖意的同时,也带给他们无限的希望。
  很快,一辆辆马车再次转动轱辘,一队队人群继续向着东方浩荡而行。
  接下来的两天,走的都很顺利,且因为慢慢熟悉和“磨合”,两宫太后同小皇帝再也不用因为没水喝而烦恼,也没有再出现胆大妄为的奴才敢到御膳房那边抢东西吃。
  銮驾抵达了滦州。
  这里离山海关不到两百里,再走三天就能到了,只要出了关,就再也不用担心顺军的威胁。
  然而天有不测风云,就在所有旗人咬牙坚持准备快点出关时,老天爷突然变色了,先是黑云压顶,继而是狂风席卷大地,再之后就是漫天风雨。
  没办法走了,雨下得实在太大。
  几千八旗护军连同十几万满州妇孺在滦州城内挤做一堆。
  风雨实在太大,不少满洲人的衣裳都被打湿,风吹在身上冷得剌骨。为了取暖,妇人们将所有能用来挡雨的东西都找了出来,可还是杯水车薪。不少满洲妇人只能相互抱成一团,在她们的身下,是一张张稚嫩的脸蛋。
  “额娘,我饿。”
  孩子们的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可是母亲们也没有吃的,只能不住的哄着他们。
  外面的风雨丝毫不见停止的迹象,这让妇人们心头蒙上阴影,不知道老天爷为何这么对待她们,她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才要遭这大罪。
  “额娘,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走啊,我想快点快去……这里一点都不好……”从前的大清皇帝,现在的满洲国主趴在车窗,看着外面那群被雨水打的没处躲的奴才们,很是心疼。
  “等雨停了我们就走,额娘也想早点回去。”
  布木布泰看了眼狂风呼啸的窗外,心头轻叹口气,她不知道这场雨什么时候会停。
  ……
  滦州城东门洞子里,郑亲王济尔哈朗冒雨找到了在此的二哥代善,这场大雨下得太突然,完全打乱了他们出关的部署,也让他们出关的路途变得更加艰难。
  苍老的代善负手坐在凳子上看着门洞外,头顶上几道水柱正从城墙上的泄水孔不断往下排,将门洞变得跟水帘洞一般。
  同郑亲王济尔哈朗一样,代善也很急,可人力如何能胜天,风雨交加之下如何行军。
  “二叔,得想法子,这雨下得太大了,男人们能顶得住,可女人孩子顶不住啊。”
  说话的是代善弟弟阿巴泰的四子贝勒岳乐,他刚刚巡视回来,很是着急,因为风雨太大,下面的人根本没办法生火做吃的,这要饿上一两顿那些妇孺哪还有力气出关。
  “叫各旗的甲喇、章京多想想办法,尽量弄些干粮分发下去,总不能让女人孩子饿着……”
  济尔哈朗叹了口气,这该死的雨什么时候能停!
  岳乐知道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好办法。
  “老十五那里什么情况?”
  代善转身问济尔哈朗,济尔哈朗刚要说派去两白旗的人还没有回来,就见远处大雨中有人正急步向这边奔来。来的竟是同豫亲王多铎负责两白旗撤离的户部满尚书英俄尔岱。
  英俄尔岱的脚步很急,浑然不顾全身湿透急步而来,这让门洞中的代善和济尔哈朗心下都是一沉。
  后者上前喝问:“出什么事了?”
  “郑亲王!”
  英俄尔岱奔进门洞不顾抹去脸上的雨水,就急声道:“豫亲王被顺贼围住了!”


第六百零七章 穷途末日
  京东宝邸县潮白湖畔的密林中,一支队伍正在艰难的向着前方行进着。
  几十名披甲满洲兵持刀走在前面,不时警惕的向四周扫视。而在队伍的后面,同样也有上百名披甲的满洲兵如临大敌般边走边回头朝后方望去。
  这是一支同大队人马走散的满洲队伍,主要是满洲正白旗的家眷,人数约有上千人,可护卫兵丁只有两百多人。
  而且,他们刚刚经历了顺军的追杀,这次追杀让本来有三千多人的队伍一下少了一半,也让一百多满洲勇士永远的留在了关内。
  要不是梅勒额真马光远带人同那些顺贼死战,以悍不畏死的精神吓住了那帮顺贼,恐怕这支队伍已经不存。
  因为顺军的不讲信用,因为他们无耻的偷袭,本来已经过香河的两白旗队伍遭受了重创,逃出来的人不敢回忆当时的场面,他们只记得当时到处都是死尸,无数亲人被顺军残忍的杀死在那里。
  毫不夸大的说,死去满洲人的尸体堵塞了香河城边的那条大运河!
  这也导致下游天津段的原淮军第八镇不得不组织人马捞尸,持续时间长达半个月。
  满洲不是没有反抗,满洲也不是没有勇士。
  豫亲王多铎带领英勇的满洲将士同背信弃义的顺贼进行了殊死搏杀,虽然顺贼的损失也很大,但是英勇的满洲将士毕竟太少太少,在那些如群狼般四面八方涌来的顺贼攻击下,满洲将士们终是不支。
  己方每倒下一人就永远失去一人,而对手倒下一人却有更多人涌上,这对于满洲兵而言,是士气的打击,更是心灵的折磨。
  厮杀中,多铎王爷发现了那个大清叛徒耿仲明,他气愤的质问对方为何带人袭击两白旗,难道汉人就是这么不讲信用吗!
  “如果你们讲信用,关外的三百万汉人就不会死!”
  “如果你们讲信用,永平四城的几十万汉人就不会被你们杀光!”
  “……”
  耿仲明根本不想和多铎废话什么,监国闯王已至良乡,不日将进北京登基称帝,所以多铎的脑袋就是他耿仲明献给大顺皇帝最好的礼物。
  “如果你讲信用,就不会霸占范文程的老婆!”
  讥讽声中,耿仲明纵马督兵再次冲向了多铎的人马。
  这些两白旗的辫子兵是悍勇,可是他们的悍勇拯救不了已被大顺闯王圈了名单的满洲一族。
  一心想拿满洲人头给大顺新朝作为贺礼的原汉军八旗兵,同拼死保护族人的满洲白旗兵在风雨中不断的碰撞。
  可惜,还是叫多铎跑了。
  跑掉的满洲人还有很多,他们不是一块跑的,而是分成了很多股,其中最大的一股肯定是豫亲王多铎带领的那一支,大概有万余人左右。其次就是多罗贝勒尼堪带领的这一支,约有三四千人。
  耿仲明的儿子耿继茂带了千余士兵一直咬着尼堪不放,双方你死我活的厮杀过后,尼堪这一支队伍只剩了一半不到。
  其实,要不是要带这么多妇孺一起逃,凭尼堪的本事是绝对能够甩掉耿继茂的,甚至还能回过头来给耿继茂重创,然而,尼堪现在能做的就是带着那帮正白旗的妇孺拼命甩脱追兵。
  可虽然甩脱了耿继茂,但包括尼堪在内的这支队伍中的所有人都已经筋疲力尽,每个人的心里也都是充斥着恐惧。
  他们不知道还能不能活着回到关外老家,他们甚至都不知道先他们一步出京的两黄、黄红旗在哪里。
  没有向导,没有地图,一切全凭人类本能在摸索,他们也不知道现在所处的地方是哪里。
  大雨完全迷失了满洲人的方向。
  不过这场大雨也让后面的顺军追兵很是头疼,耿继茂现在就为丢掉目标而苦恼。
  ……
  “贝勒爷,下面的人走不动了,我看就在这片林子歇一歇吧。”负伤的马光远在亲兵的搀扶下找到了队伍前面的尼堪。
  “马爱塔,你的伤不要紧吧?”
  尼堪关切的将马光远扶坐在一棵树下,这个马光远虽然是前明的参将,但很早就投降了大清,当年他八叔皇太极得诸臣劝进时,当时就有五个汉将联名劝进,其中一人就是马光远,其余四人是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石廷柱。
  如今石廷柱和孔有德死了,耿仲明背叛了大清,尚可喜跟着十三叔阿济格,但这个智顺王多半也不可靠,因为智顺藩的家眷都被顺贼掳了过去。
  而马爱塔以实际行动表明了他对大清的忠心从来没有变过,想着先前马光远同追兵死战,大呼贝勒爷快走的场景,尼堪心下就是一阵动容:倘若汉臣汉军都如马爱塔这样,大清就还有希望!
  现在的情况是队伍真的没办法再走了,尼堪自己也累,队伍中还有他的福晋和额娘。
  年轻人能坚持,老人们怎么坚持。
  看情况,耿继茂一时半会不会追上来,而且摸黑赶路实在是走的不快,尼堪便让人传令就在这林中歇脚,等天亮恢复些力气再继续赶路。
  就地扎营的命令传下后,满洲家眷同旗兵们都如蒙大赦,虽然他们根本没有遮挡风雨的用具,但就算能坐一会也能让他们的心情为之平静,呼吸为之稳定。
  渐渐的,不少满洲人竟在风雨中沉沉睡去。
  尼堪没有睡,他强打着精神带人在四周巡视,他很害怕耿继茂那个狗贼会带人摸过来。
  他的腰间别着的是他的爷爷留给他的宝刀,虽然爷爷不喜欢他的阿玛,但对他们这些孙子却是很宠爱的。
  巡视一圈后,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尼堪也找了一处地方靠在树上打算眯一会,他也很困,两条腿因为白日的逃亡有些发肿,脚侧好像也被靴子磨破了一块皮,走路的时候生疼。
  迷迷糊糊中,尼堪感觉有什么东西盖在了他身上,惊醒过来的他睡开眼却发现是妻子阿麻将一只麻袋盖在了他身上。
  同其他贝勒不同,尼堪的妻子并不是从蒙古科尔沁迎娶,而是娶的郭络罗氏的姑娘。他同阿麻用汉人的话说叫青梅竹马,很小的时候两人就认识了。
  麻袋起不到御寒作用,甚至也起不到遮雨作用,但这只麻袋还是让尼堪心头涌上一股暖意。
  尼堪的长相酷似汉人,一点也不像满洲人的尖长脸,也不是一口黄牙,因此在一众贝勒贝子当中属他尼堪长的最为英俊。
  “额娘呢?”
  尼堪握住妻子阿麻的手,他的额娘富察氏是海西部落老台吉额尔吉图的女儿。
  当年禇英犯事的时候富察氏跟着吃了不少苦,所以尼堪长大之后就一心想让母亲享福,三年前特意去盛京将母亲接到了北京,一家人住在汉人的大宅子里别提多舒服了。
  可现在……
  想到母亲受的苦,尼堪心中一阵难过。
  “额娘和三福晋她们一起呢。”
  阿麻伸手指了指不远处,三福晋是尼堪哥哥国欢的妻子,也是阿麻的姑姑。
  尼堪点了点头,示意妻子阿麻就在他身边休息。
  “天一亮我们就得走,这里是汉人的地方,不安全。我们得早点同两黄旗会合……”
  “嗯。”
  阿麻点了点头,靠在丈夫身边闭上双眼。
  尼堪四下看了眼,黑漆漆的,耳畔什么动静也没有,不由有些放心,闭眼继续睡去,这一睡却是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梦里他梦到了阿麻有了身孕,他抱着刚出生的儿子骑着马想去给自己的阿玛报喜讯,告诉阿玛他终于有孙子了。
  可是阿玛却一点也不高兴,反而恶毒的一把推开他,在那失心疯的咆哮:“爱新觉罗早该死了,早该死了!”


第六百零八章 富察氏
  爱新觉罗不是早该死,而是都该死!
  三十年前的黑图阿拉,尼堪的阿玛禇英在深夜如疯子一般嘶吼,他挣扎,他反抗,但最终还是被他父亲奴尔哈赤派来的侍卫勒住了脖子,而他的亲弟弟代善则在边上冷冷看着。
  那一夜,才五岁的尼堪目睹了阿玛被杀的一幕,阿玛临死前对爱新觉罗这个家族的恶毒诅咒更是深深映在了小尼堪的脑海中。
  “阿玛,阿玛……”
  尼堪的身子在微颤,他呢喃着,但他没有醒来,他仍沉浸在梦魇中。
  整个林子都是静悄悄的,偶尔响起一两声因为寒冷而发出的咳嗽声。
  雨仍在下,但较白天小了许多。
  头上的树叶不断飘落着,用不了多久,这片密林将变得光秃秃。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个身影动了一下,然后悄悄的站了起来。
  是阿麻,在看了丈夫最后一眼后,她咬牙走向了远处。
  “来了。”
  望着儿媳,富察氏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她试图去看儿子最后一眼,可四下里实在太黑,她根本看不到。
  “走吧。”
  富察氏默默的向着林中深处走去,她的儿媳阿麻同样默默的跟在后面。
  “额娘?”
  国欢的妻子三福晋阿兰珠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咬牙跟在富察氏身后向着林子深处走去。
  如果仔细看的话,就会发现林子中竟然还有其他人存在。
  都是女人。
  可能是怕被人发现,这些女人走的很慢,动作也很轻。直到往林中摸黑走了里许路后,她们才停留了下来。然后让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一个又一个的满洲女人颤抖的将自己吊在了树上。
  没有声音,一切都是那么的平静。
  富察氏默不作声看着,最后她将目光看向了海兰珠。
  海兰珠突然有些怕,那些吊死的女人在一棵棵树下飘荡的样子很可怕。她本能的往后退了两步,却被富察氏一把抓住。
  “你们是爱新觉罗的女人,你们不能落在汉人手里,那样会玷污祖宗!”
  富察氏从海兰珠手中夺过布带甩上了一根粗壮的树干,打好结之后示意海兰珠上路。
  海兰珠害怕,她不肯动。
  “难道你想让你的男人死不瞑目吗!”
  富察氏有些生气,再次催促阿兰珠仍就不果后,不知哪来的力气竟将阿兰珠猛的抱住往上举起,绳索不偏不倚的套在了海兰珠的脖子上。
  不等海兰珠反应过来,不等这个可怜的满洲寡妇大声呼救,她的婆婆富察氏就松开了手。
  “呃……”
  绳索死死套在阿兰珠的脖子上,勒得她的喉咙发不住任何声音。
  脚下没有着力物的海兰珠在半空中出于人类的本能乱伸着腿脚,她试图用双手将自己的脑袋从绳索中托出,可任凭她怎么用力都无济于事。
  她的脸很快就憋得通红,她的呼吸开始困难,她越是用力,却越是难过。
  终于,海兰珠不动了。
  同附近那些树上飘荡的女人一样,她的生命结束了。
  林子,又一次陷于无声而可怕的寂静中。
  许久,富察氏的身子动了一下,抹去双眼的泪水后,她有些艰难的看向自己的亲儿媳阿麻。
  她不希望阿麻同海兰珠那样不争气,她们爱新觉罗家的女人是死也不能落在汉人手里的。
  “阿麻,”
  富察氏希望阿麻能够表现一个宗室女人应该有的勇气,她老了,没有办法再同对待海兰珠一样对待阿麻。
  “额娘,你放心。”
  阿麻的神色却很平静,似乎死亡对于她而言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她走到不再动弹的姑姑海兰珠面前,将掉落在地上的绣鞋重新套在姑姑的脚上,然后将早就备好的布条甩向了一根粗大的树枝上。
  打好结之后,阿麻尝试将自己套上去,可是她却无法如愿,因为她的个子并不高。
  “踩着我。”
  富察氏尽到了婆婆最后的心意,她蹲了下去,让自己的儿媳踩着她上到那个高度。
  阿麻没有拒绝,很平静的将绳索套在了脖间。顿时她的喉咙被绳套紧紧勒住,无法呼吸,她本能的挣扎了几下,不一会,便再也不动一下。
  时空再次停滞,只剩下富察氏一个人了。
  四下里被风吹的不住晃动的一具具尸体让这片林子,看上去很是诡异。
  富察氏叹了口气。
  眼前的这一幕并不陌生,当年在铁岭、在义州,很多汉人的妻女就是以这样的方式结束性命的。
  富察氏不后悔,只要男人们还在,满洲就一定能报今日的仇恨。
  而她们这些女人,只会成为男人的累赘。
  她不想儿子尼堪因为她们而被拖累,雄鹰应该展翅高飞,怎么能在鹰巢困步不前呢。
  现在的困难是一时的,失败也是一时的,只要渡过眼前的难关,满洲一定会将今日所遭受的耻辱和痛苦百倍、万倍还给那些汉人。
  其实,富察氏从未爱过自己的丈夫禇英,相反对禇英,她直到现在也没有原谅过。
  因为,那个愚蠢的家伙竟然认为满洲人不可能是汉人的对手!
  他竟然试图阻止天命汗征讨明朝!
  他想同他的二叔舒尔哈齐一样永远以当汉人的走狗为荣!
  好在,天命汗杀了这个愚蠢的儿子。
  满洲,也走向了辉煌。
  自己应该走了,孩子们都走了,她还有什么好留恋的。
  富察氏坚定的将绳子甩上了树枝,平静而又熟练的打了一个活结,这样等会绳索就会一下勒住她。要是死结的话,她可能还要重新来一次。
  可是同儿媳阿麻一样,富察氏也遇到了无法垫高的困难。在漆黑中一番摸索后,她找到了一块腐朽的树根。虽然树根很烂,但应该能承受她的重量。
  富察氏将脚踩了上去,然而那绳索却怎么也套不住她的脖子。
  不是因为不够高,而是她的手抖的厉害。
  她呼吸了许多次,却怎么也不能像儿媳阿麻那样平静的将自己勒死。
  一次次努力,一次次失败后,富察氏终是意识到她竟然怕死!
  她整个人呆在那里,脚下突然一滑,她重重的摔倒在地。
  然后,她哭了。
  哭声惊醒了远处的男人们,然后是惊恐的叫声。
  到处是寻找妻子、女儿、母亲的男人。
  尼堪循着哭声找到了额娘,也找到了他的妻子阿麻。
  当他看到妻子的尸体在母亲的头顶飘荡,而母亲却抱着一块烂树根在那不住发抖时,尼堪崩溃了。
  他知道发生了什么,然后他发狂般的大叫起来,在林中不断的奔跑,直到被部下们抱住。


第六百零九章 英俊的尼堪
  当部下来报前方林子中竟有大量吊死的满洲女人后,耿继茂愣了一下赶紧带人赶过去,结果眼前所见让这位过去的怀顺藩世子着实吓了一跳。
  “我们又不杀女人,她们何必寻死?”
  耿继茂有点想不明白,虽然因为父亲的影响,他对满洲人始终没有好感,但他也不可能做出屠杀女人的事。
  而且顺军那边也有命令下来,说是再发现满洲妇孺不能概行杀害,须作甄别。据说是随多尔衮南征的满洲兵有不少人降了大顺,所以要留下这些降兵的家眷,以安其心。
  这也是两军交战对降兵安抚的通常做法,当年皇太极就曾下令八旗将所掳获的三顺藩家眷及汉军八旗家眷交还,并且还分田分房子分牲畜,如此才使得三顺藩及汉军八旗甘愿替满洲人效命。
  可惜了。
  看着不下数百具的满洲妇人尸体,耿继茂摇了摇头,这些可怜的女人本不用死的。不过这些满洲女人的尸首却让他意识到追赶的方向没有错,尼堪他们就在前面!
  “追!”
  虽然也累,可是就在眼皮底下的尼堪却让耿继茂特别的精神。
  很多年前他随父亲耿仲明去盛京参拜见皇太极时,那个尼堪就带着一帮小满洲崽子将他狠揍了一顿。
  这个仇,耿继茂可是一直记着的。
  尼堪一行并没有跑远,额娘逼着妻子阿麻和嫂子海兰珠自杀的事情让这位多罗贝勒的心神一直溃散着,好像被大法师抽了灵智如行尸走肉般。
  要不是马光远竭力维持着队伍,这支只剩下几百男人的满洲东逃队伍恐怕早就分崩离析了。
  可即便没有了女人累赘,饥饿交加、筋疲力尽的队伍还是被后面赶上来的追兵咬住了。
  地点是在潮白湖畔,这里是宝邸县和玉田县的交界,越过此湖就能进入开平府境,离滦州只有几十里远。
  五百多主要是由满洲两白旗组成的逃难队伍被人数是他们两倍多的耿继茂部追上。
  耿继貌很狡猾,发现尼堪一行还有好几百人后,他没有急于向对方发起攻击,因为他知道困兽犹斗的道理。
  所以,他让人拿着顺军给他们配发的发烟弹以一里一颗的节奏不断朝天鸣放,“嗖嗖”声中,半空炸响的红色烟花顿时引来了正在附近搜索的顺军其余人马。
  就如饥饿的狼群发现一群受伤的野鹿般,一队队顺军从潮白湖的各个方向向尼堪一行所在的地方涌了过来。
  尖厉的哨声在清晨吹响,刺耳而又可怕。
  确认自己不是“孤军”后,耿继茂立即下令所部向尼堪一行发起进攻。本来耿部擅长的是火器,可是因为下雨的缘故很多火铳无法使用,所以这些从前的铳手多是手持大刀长矛向着过去的真满洲大兵扑去。
  “同尼堪拼了!”
  马光远是汉将,可对汉人的称呼却同样是满洲语“尼堪”,这个称呼满洲人听得懂,马光远手下那几十个汉军却听得头大,因为他们还以为是同多罗贝勒爷拼了呢。
  没有队形,也没有阵列,就是一窝蜂的向前冲。
  顺军如此,满军也是如此。
  尽管满洲兵们奋勇抵抗,可他们人数实在太少,又实在太累,没有战马的他们最终被顺军的“人海战术”不断摧毁,最后两百多人被压迫到湖边。
  湖边本就泥泞,加上下雨,人走在上面初始只是觉得烂,可很快就会发现鞋子直接陷进泥里。
  沾了泥的鞋子要不就是直接掉在泥里,要不就是让双脚越发的沉重。要命的是满洲兵都是穿的皮靴,这种皮靴一旦陷进泥沼里短时间内可是拔不出来的,就算临时想要脱掉也得费一番功夫。
  顺军方面就要容易的多了,不管是顺军的本部还是耿继茂的原汉军,大多数士卒穿的不是布鞋就是草鞋,因此于泥沼之中活动可比满洲人轻松的多。
  双方在泥沼上不断的搏杀,很多士兵都成了泥人。
  清醒过来的尼堪看了看远处正在同顺军搏杀的马爱塔,又看向始终垂着头的额娘。
  突然,这位多罗贝勒站了起来,艰难的一步一步走向自己的母亲,然后竟是拿出了一把匕首,颤抖的向母亲的脖子伸去。
  富察氏没有躲避,她羞愧。
  她甚至没有脸看自己的儿子,她就那么低着头任由儿子割断她的喉咙,任由鲜血不住喷射。
  尼堪的双眼竟没有泪水,只是定定的望着快要气绝的母亲。直到额娘完全咽气,他才将匕首扔在地上,继而回过头看向正冲过来的顺军。
  没有任何犹豫的就举起长刀,深一步浅一步的迎了上去。
  满洲兵们在做最后的抵抗,殊死抵抗!
  所有人都知道,他们没有活路,哪怕是放下武器跪地向这些尼堪讨饶,换来的同样也是一死。
  满州兵的顽强反抗同样激起了耿继茂的凶狠,一帮丧家之犬都收拾不了,以后大顺哪有他耿继茂的立身之地!
  “杀,杀光他们!”
  耿继茂直接脱掉碍事的鞋子,光着脚提着大刀就冲了上去,他眼里只有一个敌人,那就是多年前当着那么多人面辱骂讥笑他的尼堪!
  马爱塔倒下了。
  一个顺军第二镇的队官给了这位爱塔一刀,倒地的马爱塔身子在泥坑中和着泥水咕噜咕噜的泛着泡。
  余下的一百多八旗兵仍在苦战,他们骂人的满洲话和顺军操娘的汉话混合在一起,不知双方都在骂些什么。
  耿继茂一路过来,结果了两个满州兵的性命,最小的一个在他看来怕只十一二岁,那小鞑子倒也有股狠劲,死前还想张口去咬耿继茂,结果被耿继茂用刀把将他的嘴巴连同整个下巴砸烂,牙齿和牙关一起飞去老远。
  尼堪身边的人越来越少,耳畔传来的满州儿郎惨叫声并没有触动这位尚活着的太祖孙子内心,因为他的心早就死了,麻的不能再麻。
  他面色如铁,不住的挥刀砍杀着向他冲来的顺军,如亡命徒般左砍右砍,每砍死一个顺军,都会让他内心无比畅快。
  可他的双手也酸的几乎提不动刀。
  耿继茂来了。
  许是贵人多忘事,多罗贝勒爷没有第一眼认出已经长大的怀顺藩世子。
  耿继茂朝他笑了笑,扑了上去。
  力竭的尼堪挥刀试图阻挡,可是长刀却被震飞。
  他酸痛的双手已经握不住刀。
  “还记得我吗?”
  耿继茂挥刀之前莫名问了尼堪一句,这让尼堪有点死不瞑目,因为他不知道杀死他的到底是谁。
  望着倒在地上身子不住抽动的尼堪,耿继茂再次挥刀狠狠在对方脖子斩了一刀。
  一刀又一刀。
  骨头茬子都碎了,刀刃也卷了。
  尼堪死了,死的不能再死。
  他的脑袋被十年前曾被他狠狠羞辱过的耿世子拿去河里洗了一洗。
  去除了血污和泥垢的多罗贝勒爷,看上去还是那么的英俊。


傲骨铁心说:

暂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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