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2章 夫人去扬州


  什么都可以,老婆孩子必须交出来,这是陆四的底线。
  如高杰这等桀骜不驯之辈,除了妻儿为质,陆四也绝不作它想。
  其实相对高杰本人,陆四更看重的是他麾下的李成栋父子、胡茂桢及高杰的外甥李本深。
  这几个家伙是绿营的翘楚,反正的李成栋不说,胡茂桢和李本深可都是名入绿营十大将的。故要是高杰归降,加上张国柱和柏永馥,清初绿营十大将便被陆四收了四位。
  如同陆四前世有些网文喜爱收取名将,陆四这会也有些类似,不过别人是集邮名将,他是集邮汉奸将——能打的汉奸将。
  有朝一日若能集齐绿营所有排得上号的将领,大概这天下也就姓陆了。
  高杰能打,但这家伙行事却无法无天,或者说极大胆大妄为,曾伏兵袭杀同为四镇之一的黄得功,诛杀了几百随黄得功南征北战的亲兵家丁,黄只以身逃回。要不是黄得功顾大局听了史可法劝,只怕多铎还在路上时,南明四镇先打成一锅粥了。
  故而对胆大妄为,行事根本不考虑后果的高杰必须有效约束,否则这翻山鹞就是一颗随时会爆的炸弹。
  邢氏同高杰唯一的独子就是最有效的约束“工具”,有这两个高杰最亲的人在手中,陆四就不怕他高杰敢乱蹦。
  虎毒不食子,况就这么一个独子。
  不交老婆孩子,陆四绝不会放高杰一兵一马南下,甚至不惜兵戎相见,哪怕将李元胤在内的高部悍将们全部诛杀怠尽,陆四也不会后悔。
  用人是要不疑,但用之前却须把人完全拿捏住才行。
  什么约束都没有就放手用之,轻一点陆四可能就是“老媒婆”史可法,说几句话都被高杰顶,重一点就跟黄得功一样得防着高杰背后捅他刀子了。
  立夏已过,烈日蒸人,陆四后背叫太阳晒得有些发烫,便将凳子往里挪了挪,顺手端起茶碗“咕嘟”一口。
  远处大队淮军步卒正在从“人桥”上鱼跃而过,岸边炮队的辅兵喊着号子几十人同时使劲将一门门炮往船上运。
  “此事不用再想,恕咱直言,夫人来也得来,不来也得来。如果连这点诚意都没有,要咱怎么信得过高将军?……将心彼心,换作夫人是咱,怕也同样信不过咱,那咱是不是也得把老婆孩子交到夫人手中,如此大家都能安心?”
  陆四不是咄咄逼人,甚至在说这番话时表情很是平淡,邢氏却能从他的眼神中看出决然,心下暗惊,没想到对面这位年轻的侯爷态度会如此坚绝,根本不给她任何商量余地。
  “除此外,其余诸事皆可商量,咱意高将军所部为咱淮军第六镇,高将军为镇帅,以下军官任免都由高将军自决,咱不干涉,只要高将军听从咱指挥,钱粮方面咱都担了……至于夫人所担心的事情,咱也可给夫人一句明白话,只要咱还在,普天之下便无人敢为难夫人。”
  邢氏担心什么事,陆四不必挑明,双方心知肚明。不说李自成马上就要完蛋,就是李自成没有完蛋,陆四也不可能把高杰和邢氏交给这位永昌陛下。
  “夫人好生考虑,咱这人说话不拐弯抹脚,有一说一,夫人不去扬州,咱就只能和高将军较量一场了。”
  说完,陆四静默,一边喝茶一边看着河上。
  李元胤站在邢氏身后,小小年纪竟也能做到不露情绪于表面,让陆四更加欣赏。
  有那么几十息的沉默后,邢氏先是轻叹一声,尔后淡淡道:“十里长街市井连,月明桥上看神仙。人生只合扬州死,禅智山光好墓田。世人都说扬州繁华,妾身从前读古人诗作便想去扬州瞧瞧,只从前一直没有机会,既然侯爷给了妾身这个机会,那妾身不日便动身好了。”
  这是同意做人质了。
  邢氏没有别的选择,如果她不答应,双方的开战就难以避免。如果说之前邢氏不了解淮军,还有底气与之打上一场,但眼前这热火朝天北渡的场面,让她生不起半点较量之心。
  陆四心中一喜,知道事情定了。
  邢氏话锋一转却又道只有一事必须请他通融,陆四心道邢氏同高杰子只要肯去扬州,其它事都好说,当下便请邢氏道明。
  “妾身夫君帐下有一亲信爱将李成栋……”
  邢氏当下将李成栋的事情说了,这么一说,陆四倒记起一件事来。
  ……
  李成栋在广东反正之前是有很大顾虑的,因为他的眷属都被满清留置在松江做人质,所以他要反正归明,松江眷属必定会被满清杀掉。
  然而正当李成栋犹豫不决时,他身边的随侍爱妾却道:“公如能举大义,妾请先死尊前,以成君子之志。”
  说完,此妾自刎而死,李成栋抱妾尸体大哭,深感岂能连一女子都不如,遂易帜反正抗清。
  这个小妾各种史书中都没有名字,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是李成林掳来的,虽无名,但其事迹却让后人敬佩。
  如果邢氏所言的那个小妾就是劝李成栋反正归明的女子,那无疑是值得陆四通融破例的。
  遂道:“扬州富庶,夫人居于城中可享富贵,风景也是不错,有瑕到处走走看看,甚好。至于夫人所说之事,咱就破个例,允那李成栋可携妾于军中。”
  “妾身代李成栋多谢侯爷,”
  邢氏正要谢,陆四却打断他,笑着道:“夫人先别急着谢咱,咱也有一个要求,不知夫人能否答应?”
  邢氏忙道:“侯爷请说。”
  陆四视线朝邢氏身后的李元胤看去,笑道:“咱很是欢喜这小将,不知夫人可否让他随在咱身边?”
  “啊?”
  李元胤一愣,不知这年轻侯爷怎么就看上他了。
  “这……”
  邢氏不是不愿,只是元胤是李成栋的养子,所以是不是留在淮阴侯身边得人家父亲表态。
  “不急,夫人回去问问他父亲便是。”
  陆四不认为李成栋不愿意,人要识趣,淮阴侯给你李虎子破了例,你李虎子总不能一点好歹都没有吧。
  邢氏也是作风爽快之人,既替丈夫定了大事,也不多留,当下便要回返寨里集。
  陆四留之不得,遂让外甥延宗护送邢氏回返。


第三百零一章 虎父无犬子
  邢氏回到寨里集时,天色已近傍晚,远远就见丈夫高杰带人在等侯她。
  见到邢氏安全归来,高杰提了半天的心总算彻底落下。他始终担心那位淮阴侯会借故扣下邢氏胁迫于他。
  “谈的如何?”
  将邢氏从马车上牵下后,高杰低声问了一句。
  邢氏摇了摇头,说先回去,这让高杰心一沉。
  到了临时居住的百姓屋中,邢氏先是去看了儿子,刚好儿子醒来,便一边奶着一边将事情大概说了。
  “这么说,夫人和爵儿是一定要去扬州的了?”尽管已有心理准备,高杰还是觉得有些憋屈,同时也很不舍。
  “我跟了你这么多年,东奔西走没一日安稳的,难得有个地方安置,你当为我和爵儿高兴才是,再说我们南逃为的不就是有处安身之地么。”
  邢氏摸了摸儿子的额头,满是母亲的慈爱,她之所以愿意去扬州为人质,很大程度上也是不想自己的孩子再随母亲颠沛流离。
  “爵儿未出生前,我们在延安被李过追的走投无路,大家都以为必死无疑,没想爵儿一出生黄河就结了冰,这孩子真是我们的福星。”
  高杰也是感慨,当时的情况真的是凶险无比,前有黄河天险,后有李过追兵,真是上天无门下地无路,偏偏这时夫人肚子开始阵疼,把高杰急得如热锅蚂蚁一般。
  结果爵儿刚从肚里出生,前面就来报说是黄河结冰,喜得高杰赶紧带人渡过黄河。隔一日李过率追兵赶到黄河边时,黄河的冰面突然融化,使得李过无法渡河追击,这才让高杰逃脱身死厄运。故军中都说小家伙是大家伙的福星。
  “为了爵儿,也为了我,你就安生跟随那位侯爷。过去之后,你当淮军第六镇的镇帅,兵马仍是你自己的,那边不会安插人过来,钱粮方面也由那边开支……”
  邢氏将高部改编为淮军第六镇的事详细说了,这些也是高杰最关心的事。
  一听兵马仍由他指挥,钱粮也均定额发给,只须服从淮军调遣即可,高杰的憋屈瞬时好了许多,脸色也平缓下来。
  “这位侯爷倒也大度,有将帅之风。”高杰有些佩服对方连监军都不派。
  邢氏笑道:“人家可年轻着,我看也就二十岁吧。”
  “这么年轻?”高杰甚是吃惊。
  “有理不在声大,有志不在年高。人家虽然年轻,但做人不比咱们差,我看,少年老成说的就是这种人吧。”
  见儿子已经吃饱,邢氏一边将捞起的内衣放下,一边轻轻拍打儿子的小屁股哄他入睡。
  虽然刚刚喂过,但这些日子得益于淮阴侯送的补品太多,邢氏乳水很足,以致都发涨。
  “对了,你不必担心那位会逼你当汉奸。”邢氏说了这么一句。
  高杰好奇道:“夫人何以这么肯定?”
  “淮军这次北上收取山东、河南二省乃是为了抗击满洲。”
  邢氏第一眼看到那棚中挂着的地图时,就从那些箭头指向中捕捉到了重要讯息——“抗清”。
  高杰向来听邢氏的,见她确定淮军不会学关宁军投降满洲人,便也没什么顾虑,轻身走到邢氏身边,将她抱在怀中:“那你和爵儿什么时候走?”
  邢氏说明日就走。
  “这么急?”高杰心慌了一下。
  “迟早都要过去,早去晚去一个样,况早点过去能让下面人安心,也能让人家安心。”
  邢氏说完将睡着的儿子放到床上,拉着丈夫的手道:“大伙都在等着,我们去宣布吧。”
  屋外面,李成栋、胡茂桢、杨遇明等高部大小将校数十人站在那窃窃私语着,见着高帅同夫人出来,众人忙上前施礼。
  邢氏示意众人免礼,看了眼丈夫后对众人道:“大概情况你们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
  众人都是点头,他们刚才已从李成栋养子李元胤那里晓得了夫人和淮阴侯谈定的事。
  邢氏环顾众人,和声道:“大伙要没有意见的话,明日起便归顺淮军,军中家眷则跟我去扬州安顿。”
  诸将听后都未说话,显是已经达成一致。独李成栋有些着急,正要开口询问,邢氏朝他一笑,道:“你那位美人可以留在军中,淮阴侯独为你李虎子破了例。”
  李成栋一喜,忙道:“定是夫人帮着说了不少话。”
  邢氏却摇头道:“你也别急着高兴,有得有失,人家同意你留下美人,却要走你儿子。”
  李成栋一愣:“这是何意?”
  高杰也是困惑,邢氏便将淮阴侯点名要元胤的事说了。
  “噢,”
  高杰问李成栋可是愿意。
  “末将,”
  李成栋有点拿不定主意,索性便问邢氏:“夫人以为元伯是去还是不去?”
  “为什么不去?这是好事。”
  邢氏微微一笑,“至少对元伯是好事。”
  “那好。”
  李成栋寻思养子在淮军那边的确要比在自己身边好,便应了下来。
  “既然大伙没有异议,就各自去通知下面人,老婆孩子该见就见,该睡就睡,要不然可得有一阵见不着。”
  高杰挥手示意众将散去,待人走光后不等邢氏开口便猴急的一把将她扛进屋子。
  夜里动静极大,把百姓家东炕都给压塌了。
  次日,高杰遣胡茂桢向淮军方面传达正式归顺之意,并请淮阴侯前往寨里集检阅高部。
  虽说高杰胆大到敢伏兵袭杀黄得功,但陆四相信这家伙现在绝无胆量敢这般对他,不过为防万一还是率旗牌队和骑兵一部,共计步骑三千余前往寨里集,并为高部士卒带去犒赏之物。
  至寨里集,就见高杰所部步骑几千人已经列阵相侯,军旗皆已易帜,却是皆打淮旗,无一顺旗。
  “参见侯爷!”
  高杰心中虽不服臣服对象的年轻,但仍与夫人邢氏领众将依足规矩拜见。
  陆四从马上跃下,上前扶起单膝跪拜的高杰,尔后一拍高的肩膀:“你知咱最欣赏你翻山鹞子什么?”
  高杰愣住。
  “是你翻山鹞子天不怕地不怕的拼命二郎精神,往后在咱面前别弄这些虚的,也别叫咱什么侯爷,同他们一样叫咱都督便是。”
  说完,陆四注意邢氏手中抱着一襁褓中的婴儿,忙问:“这就是元爵?”
  高杰忙道:“正是犬子。”
  “错了。”
  陆四摆手,同时摇头。
  “错了?”
  高杰同邢氏等人不解。
  “虎父岂能有犬子?要说虎子才对。”
  陆四弯腰凑近看那高元爵,小家伙虎头虎脑的确是叫人欢喜,越看也越是高兴。
  李棲凤见状不失时机上前笑道:“都督尚未娶妻生子,既这么欢喜高将军的虎子,莫不如认做义子。”


第三百零二章 淮军第六镇
  “你老李不说咱险些忘了自个还没讨婆姨咧……听说夫人是米脂的?有道是米脂的婆姨绥德的汉,赶明就请夫人帮咱说个婆姨,嗯,咱要求也不高,有夫人一半贤德就好。”
  陆四原是想说有邢氏一半漂亮,话到嘴边却改成了贤德。邢氏是陕西人没错,但是不是米脂的他也不确定,不过往美人上讲肯定没错。
  “都督尚未娶妻?”
  邢氏同高杰等人微诧,这位淮阴侯年轻就罢了,连老婆都没一个就真叫人惊讶了。
  陆四一指自个鼻子,朝众人嘿嘿一笑,道:“咱是想娶媳妇来着,可祖上几代贫农,家徒四壁,穷得就差当裤子了,可愿把自家姑娘嫁穷鬼。”
  说完,朝高杰手下诸将打趣起来,“你们摸良心讲,哪个愿意把姑娘嫁穷鬼?”
  “若是都督这样的人物,再穷末将也肯嫁,姑娘不嫁末将自个嫁!”胡茂桢颇是识趣,适时配合气氛起来。因为他是高杰部将中唯一知道淮阴侯有意认高杰儿子为义子的人。
  其余人听了胡茂桢这话,不由都是失声笑了起来。
  陆四也乐了,假作骂咧道:“咱要你个光棍汉做什么,你啊站着说话不腰疼,想要咱当你女婿,你先把姑娘生出来再说。”
  胡茂桢转头对邢氏道:“夫人为都督说媒时可别忘了给末将也找一个,会生儿子的不要。”
  邢氏笑而不语,心里却真盘算起给这年轻的都督找个媳妇的事来。
  因这岔子,高部诸将与淮军这边倒是一下贴近起来,初见面的拘束和隔阂不经意间去了大半。
  “说正事,”
  陆四面色突然一正,高杰等人也忙收了笑声,不想这年轻的都督却是很认真的对高杰两口子道:“老李既然说了,咱也是真心喜欢这孩子,不如就让咱给这孩子当义父吧。”
  “啊?”
  高杰性格是桀骜,但缺临场应变能力,又习惯诸事都从夫人的,于是下意识看向邢氏。
  邢氏微微一笑,却是直接摊开右手来,说了一句:“妾身可没听说空手认义子的。”
  “对,对,夫人不说咱差点忘了这一出!”
  陆四一脸欣喜状,急忙在身上摸索,摸了一遍却是苦恼起来,咂嘴道:“坏了,来得匆忙,兜里空空,什么也没有,这可如何是好。”
  邢氏一怔,刚想说有这心意就成,那边李棲凤开口问高杰:“不知高帅可给这孩子取了小名?”
  “啊?不曾取。”
  高杰摇了摇头,这是事实,这孩子除了元爵这个大名外,还真没有小名。
  李棲凤点了点头,向陆四提议道:“那就请都督为这孩子取个有寓意的小名吧。”
  “好,好。”
  陆四觉得这点子不错,当下沉吟起来。
  高杰同邢氏好奇看着,不知这年轻的侯爷会给他们的孩子起个什么小名。
  李成栋同杨明遇等将领也是期待,独胡茂桢面带微笑看着不语,高帅之子无小名这事是他透露给李棲凤的。
  “有了!”
  陆四想到了,伸手轻捏邢氏怀中小家伙团团肉嘟嘟的小手,挼了挼自家并不长的胡须道:“咱们做长辈的不求晚辈能有多大本事,能做多大官,建多大功,但求平安一生,幸福安康,所以这孩子小名就叫平安吧。”
  “平安”和“富贵”是陆四昨天晚上同李棲凤商量的两个名字,最终采纳前者。
  “平安,高平安,这小名不错。”
  高杰点了点头,平安好啊,儿子这一生只要平安,就是他这做爹最幸福的事。
  大名元爵,小名平安,邢氏也觉得这一大一小两个名字很不错。
  正要谢时,陆四却道:“夫人可否让咱抱抱平安?”
  邢氏当然不会不允,伸手将孩子递给对方,本以为这年轻的侯爷不曾娶妻生子,不知道怎么抱孩子,没想到对方伸手接过平安在怀,动作娴熟的很。
  更难得的是平安这小家伙在义父怀里也十分乖巧。
  “都督,这是我军名册,官兵人等实有七千二百一十三人,马骡四千余。”
  高杰将代表正式归顺的军中名册递上,陆四左手抱孩子,右手接过却看都不看就递给一边的李棲凤,尔后对高杰道:“第六镇的事咱不插手,咱信你翻山鹞子!”
  李棲凤笑道:“高帅还是给都督介绍一下咱们淮军第六镇的英雄好汉吧!”
  高杰这才想起没给人介绍呢,忙为年轻侯爷一一介绍起来。第一个是他的副将胡茂桢,第二个是李成栋……
  让高杰同一众部将诧异的是,年轻的淮军都督竟是抱着平安,挨个伸手同他们握手。
  这是什么礼节?
  众将不知,但却是人人同年轻的都督握了手。
  待高杰介绍完最后一人,陆四这才将怀中的平安还给邢氏,尔后环顾众人,道:“知道咱为何同你们握手么?因为以后你们就是咱生死与共的手足兄弟!”
  此言一出,便是连高杰也为之动容。
  邢氏更是心中叹服:这位侯爷年纪轻轻便如此礼贤下士,难怪数月之间便能崛起纵横。
  “今日诸位归顺于咱,咱很高兴,是发自肺腑的高兴,俗话说三军易得,一将难求!今咱却得高帅以下数十将,胜得三军!”
  陆四大手一挥,李棲凤忙将事先前准备的第六镇组建章程及将校军官任命凭证转交高杰,按高杰呈具名单,旅帅三人为李成栋、胡茂桢、杨遇明。此来又给高部官兵一人五两饷,半斤肉。
  “咱对诸位一视同仁,对第六镇也是寄予厚望,但咱还须与诸位约法三章。能做到的才是咱的手足兄弟,做不到的兄弟可就做不成了。”陆四神情郑重。
  众将都是凛然,不知是哪三章。
  高杰身子微欠,拱手道:“请都督吩咐!”
  “很简单,不掳掠百姓、不奸淫百姓、不乱杀百姓,能做到吗?”陆四喝问。
  高杰一听原来是这三道命令,心道只要你给我足粮足饷,我是吃饱了撑的要去祸害百姓,毕竟他自个也是百姓出身。
  “末将等愿奉都督令!”
  高杰带头表态,李成栋、胡茂桢等忙也大声轰应。
  “那就好,”
  陆四欣慰点头,面色一肃:“高杰接令!”
  “末将在!”
  高杰急忙出列。
  “着你部于明日开拨,北上郓城,兵进东昌,夺取临清!”
  令罢,陆四侧身看向邢氏,“夫人几时动身?”


第三百零三章 满洲大兵,仁义之师
  北直隶,河间景县吴桥镇。
  十三年前,吴桥发生的兵变震动北直隶,震动京畿。
  当年因为祖大寿部被后金军围困关外大凌河城,登莱巡抚孙元化急令孔有德率八百精锐骑兵往前线赴援。
  孔有德率部抵达吴桥时,因遇大雨雪部队给养不足,孔便派人到镇上商铺购买,结果商人皆闭门罢市不卖粮食给孔有德的兵。
  孔部下有一士兵饿极便偷了吴桥有名望族王象春家仆人养的一只鸡,结果这名士兵被当地人逮住“穿箭游营”。
  士兵受此大辱气愤不过,愤而持刀杀了那王家仆奴。王家不肯罢休,联合当地官绅要孔有德交出杀人凶手,正好孔有德的副将李九成将孙元化给孔部的军饷输光,害怕被追究的李九成趁机煽动士兵哗变。
  至此,一场席卷山东、北直隶的兵变发生,最后孔有德、耿仲明、李九成等率叛军及家眷10000多人投降时国号为“后金”的满洲。
  因为孔有德带去了后金急需的红夷大炮及匠人、若干孙元化重金打造的火器,所以皇太极对他们的投降极为重视,亲率诸贝勒出盛京十里迎接,并使用女真人最隆重的“抱见礼”相待,仍以孔有德为都元帅,安置辽阳,自成一军,称“天佑兵”。
  而由于此次兵变发生在山东腹地,导致明朝大量军民死亡,仅官兵就伤亡数万,阵亡副将以上十多员,死于叛乱的百姓多达数十万。
  兵变过后,登莱荒芜,东江动摇,海上牵制再也无从实施,明对后金的战略反攻更是无人问津,至此,明朝彻底丧失对后金的战略优势。
  如今,孔有德已是满清恭顺王、耿仲明为怀顺王,二人同智顺王尚可喜都已领军随清摄政王多尔衮入关,而当年兵变事发地吴桥早已变得冷清,不复当年北直、山东连接交通要道的繁华。
  此时,镇子上的百姓都躲在家中不敢出来,原因是镇子上突然来了一大队脑后留着小辫子的清军。
  从京师南下后,天气就越来越热,尤其这两天闷热异常,满洲大兵们在马上坐不到片刻,就人人衣衫尽透。
  “下马,就在这镇子上歇一会,热死了!”
  满洲正蓝旗固山额真、觉罗巴哈纳一边翻身下马,一边骂骂咧咧的脱掉身上的甲衣。甲衣解开那刻,顿觉一阵清凉,再看衣衫已经湿透。
  听到额真下令休息,一众也早已热得不行的满洲大兵如蒙大赦般纷纷从马上跳下,然而他们却没有去砸开镇上百姓的房屋,而是拿着兵器半倚在房檐下,喝水的喝水,吃干粮的吃干粮。
  看起来,不仅军纪严明,更是一支对百姓秋毫无犯的军队。这让躲在家中的吴桥居民困惑同时对这些辫子兵生出了亲近的好感。
  满洲兵前面过去的还有汉军镶红旗的兵,巴哈纳在下令休息时派身边的戈什哈向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石廷柱通报,得知后面的满洲兵要休息,石廷柱也让所部汉军下马休整。
  镶红旗汉军已经过了吴桥镇,便在官道两侧的树林里休整。同后面的满洲大兵一样,汉军也是热的不行,三五成群靠在树上,“咕嘟咕嘟”大口喝水。
  同样,汉军也没有人去骚扰官道两侧百姓房屋,南下之后,无论是汉军还是满洲兵,沿途所过都是这样,真正执行了摄政王多尔衮秋毫无犯的军令。
  三十七岁的巴哈纳是满洲宗室,清景祖觉昌安三兄索长阿之四世孙,十七岁就从先帝皇太极征伐,二十八岁升任满洲正蓝旗固山额真,于行伍已是二十年。
  只是对于这趟同石廷柱南下收取山东,巴哈纳其实有些不情愿,倒不是巴哈纳担心南下会遇到强敌,而是摄政王刚刚下令西征的大军都回京休整,北京城里八旗又在准备迁都的事。
  相较征讨李自成,迁都更事关八旗利益。哪旗进关,哪旗不进关,各旗怎么个安置法,闹哄哄的,所有人都在争。所以这节骨眼叫巴哈纳带兵到山东去,他心里肯定不定当。
  只是摄政王的军令,巴哈纳不敢不从。
  眼下八旗除了豪格敢和摄政王针锋相对,其他人哪敢?便是原两黄旗那帮先帝重臣爱将,这会也都屁不敢放一个。
  不过豪格也没好果子吃,八旗入关前,豪格因语言中伤摄政王,被固山额真何洛会告发,议罪削爵。
  这是摄政王给八旗上下的一个警告,巴哈纳虽是宗室,但想来自个差了豪格十万八千里,故只能乖乖带兵离京。
  此次南下,巴哈纳带了正蓝旗三个牛录真满兵不到千人,另外两千兵马是石廷柱手下的汉军。
  石廷柱老姓瓜尔佳,其家族在明朝成化年间就归顺明朝,并改姓石。原先石廷柱在明朝做广宁守备,见后金崛起,便生了贰心,天启二年同孙得功、金砺等人开广宁城门投降后金,被太祖皇帝授游击世职,现累军功积升汉军镶红旗固山额真。
  石廷柱找到巴哈纳时,这位觉罗正吃着手下人不知从哪找来的一只香瓜,边吃还边让手下人拿几个铜板放在摘瓜的地方,并弄一个显眼的记号,免得瓜主人瞧不着以为满洲兵白吃他家的瓜。并叮嘱不可再去摘瓜,违令者重杖。
  “不过一个瓜而矣,何值你这么郑重其事的,吃了就吃了,那瓜这么多,少一个种瓜的也不晓得。”
  石廷柱虽是汉军旗的固山额真,但老姓也是女真八大姓,资历也高,所以不同其他汉军将领对满洲人畏惧,反而同满洲人打的火热,与巴哈纳这个觉罗平起平坐。
  “石爱塔说笑了,摄政王的军令可不是闹着玩的,这次咱们大清入关重在得人心,可不能同以前那样把汉人当小羊崽子杀了。一个瓜虽小,但能叫汉人真切感受到咱们大清这次入关是真心待中国人好。”
  巴哈纳“哈哈”一笑,他去年跟随阿巴泰入关到过山东,且负责对登州等地的攻掠,结果一时杀得性起屠了两座县城,致死十几万汉人。回去之后先帝论登州略地诸将罪,巴哈纳被坐夺俘获财物,可把他郁闷坏了。


第三百零四章 汉军旗的福地
  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八旗入关目的就是烧杀抢掠,持续不断放明朝血以滋补关外同时受灾的大清,所以杀死的汉人越多对大清越有利。
  这会摄政王决意夺取中国,听了那帮汉官的意见要争中国人心,以清代明,严禁八旗屠戮汉人,劫取汉人财物,巴哈纳当然不敢违令。
  “爱塔”是满洲人对值得信赖的伙计亲切称呼,石廷柱是太祖年间就降大清的明朝将领,又是汉军镶红旗的固山额真,三朝老臣,这次两人一同南下略取山东,巴哈纳当然要对人家客气,况人家本来就是真满洲,汉军八大家名列第二。
  石廷柱亦笑道:“你这红带子未免太小心了些,此地汉人早就归降我大清,不侵犯他们便是仁政,何必做样子给他们看。”
  石所言是有依据的,自大清兵入北京后,原明朝北直隶的官绅地主大多归附,如河间、真定、保定、大名、广平、永平等府皆已由吏部派官,吴桥此地虽是北直隶最南端,但所属河间府早在半个月前就奉表归附,故吴桥居民现时便是清民。
  “摄政王的嘱咐咱可不敢忘,爱塔莫非忘记前番京畿盗贼大乱?”
  巴哈纳所言的“盗贼”并非真盗贼,而是由于清军占领北京附近地区后强行推行剃头政策,导致汉人惶惧不宁,三河、昌平、良乡、大兴、天津、武清等地陆续出现汉人群起抗拒剃头。
  这些自发抗拒剃头的汉人多则数千,少则几百,一度使得京师以外恍若都是“敌境”,甚至连北京所用的西山煤炭都因道路阻隔无法运入城内。闹得最凶时,京师内的汉人都盛传清军将有屠民之举。
  有鉴于此,摄政王多尔衮及时暂停剃头,同时为了震摄汉人,派兵遣将于京师附近大肆扫荡,杀死汉人多达六万余众,但凡被清军捕获的汉人“反贼”,哪怕老人婴儿不能弯弓操刃者,也一律砍头。
  大规模的屠杀和大量明朝官绅的拥护使得京畿地区的统治重新趋于稳定,然而这次由剃头引发的汉人反抗事件也给满洲高层提了醒,那就是他们才刚刚在北京一带立足,而中国之大远非一个北京。
  若不能得中国人心,中国人处处反抗,军力仅有十余万的清军根本无法平定中国,时日久了甚至有亡国灭族之危。
  加上满洲头等大敌李自成的大顺军尚扼守山西,随时有可能聚集重兵来犯,多尔衮不敢以主力南下收取山东、河南,便只能采纳降官方大猷、王鳌永等人的意见派人前往招抚。
  为了不让山东、河南等地的汉人对大清有敌视,巴哈纳出京时多尔衮亲自召见,叮嘱南行途中务要展示大清军容,使汉人畏惧,同时大清兵也要“爱民如子”,使汉人畏惧同时亲近,无有抗拒之意。
  巴哈纳理解的很到位,这才有吃一瓜都给钱,由此也可以看出这位觉罗红带子虽在八旗不起眼,但也是一个人才,推算开来,如今的满洲真可谓是人材济济,精兵强将如云。
  “那个德州的明朝济王是怎么回事?”随手将瓜皮扔远后,巴哈纳拍拍屁股站了起来,露出爱新觉罗特有的黄牙问道。
  也因为爱新觉罗一家普遍牙齿发黄,有别于一般女真,所以早年关外其他各族都叫爱新觉罗家的人为“黄牙辫子”。
  现在,这黄牙辫子可是没人敢说了。
  “方副使说那个济王不愿归附我大清,不过此人部下都是乌合之众,又得不到任何明军支援,困守德州能成什么事。另外德州的原明朝知州张有芳是个明白人,知道打不过咱们大清,怕咱们破城之后会屠城,所以正在私下游说这个济王的部下。”
  石廷柱拿着蒲扇扇风,他也不适应关内的炎热。
  德州的情况是招抚副使方大猷报过来的,方有七成把握那个张有芳会说动济王部下开城降清。
  巴哈纳点了点头,道:“但愿那个张有芳能成事,要不然这济王守着城总要咱们费力去打。”
  “打就打吧,区区德州城,咱大清已下过它一次,大不了再下它一次。”
  石廷柱对此很有信心,去年德州就被大清兵攻破过,擒斩明鲁王朱以派及乐陵、阳信、东原、安邱、滋阳诸王。
  兵马人数上,石廷柱部肯定不如当时的饶余贝勒阿巴泰大军,手下只有两千汉军,但实力却是明军一万人都不能敌的。
  早在太祖时代,汉军就是满洲方面最早拥有火器的兵马,每旗都有枪营、炮营、护炮藤牌营。士卒均配皮胄,棉甲,堪称精锐之师。
  太宗时正式确立汉军八旗,规定汉军一百人配炮十门、长铳八十枝,所以石廷柱这两千汉军就携带了大小炮近200门,长铳一千余枝。
  火炮千斤以上的就有60门,铜炮数量大概占三分之一,为此,军中除真满和汉军外,还有五千多京畿一带归附的降人及征发的民夫随军。否则这些大炮光是拉运就得把汉军这两千人累成狗。
  这还是石廷柱的汉军镶红旗,其余七旗火炮同样众多,以致现在清军出战都是大炮先轰,步骑再动。反观不管是明军还是顺军,拥有的火炮数量连清军零头都比不上。
  “这个地方就是孔爱塔当年造明国反的地方?”望着家家闭户的镇子,巴哈纳若有所思。
  石廷柱笑道:“没错,是吴桥。”
  巴哈纳“嘿”了一声:“先帝在时说孔有德来归是咱大清的福气,那这吴桥同样也是咱大清的福地,嗯,也是你石爱塔的福地。”
  “我的福地?”
  石廷柱有点不明白巴哈纳的意思。
  “当然,要不然你哪来这么多大炮的?”
  “那倒也是,这么一说,咱们可真要对吴桥的百姓好一点才是。”石廷柱笑了起来,大清始有火器,源于三顺王;三顺王,源于吴桥。
  巴哈纳摸摸脸上的络腮胡,露出黄齿哈哈一笑,道:“让儿郎们出发吧,所过地方官兵叫他们出来迎接,违者以抗师治罪!”


第三百零五章 衍圣公,什么公!
  曲阜知县自唐代始即由孔家族人担任,原因是“圣人后裔不宜为他人统摄。”
  不过真正让孔家世袭曲阜知县的却是金代,其后蒙元沿袭这一制度。明朝建立,洪武皇帝改“世袭”为世职,规定曲阜知县仍由孔姓担任,不过要由衍圣公保举孔氏贤良者送吏部选授,领敕后方赴任,这使得曲阜知县不再被衍圣公府“霸占”。
  现任曲阜知县孔元庆是举人出身,去年刚由衍圣公孔胤植举荐为曲阜第四十七任知县,不过上任之后孔元庆只做了一件事,那就是同衍圣公一起在孔庙供奉大顺永昌皇帝龙位,并向一千一百里外尚未进京的大顺军献马120匹,饷银一万两。
  时还在昌平的李自成闻曲阜衍圣公遣人来降,还比较茫然,因为这位农民出身的永昌皇帝不知道衍圣公是个什么玩意。
  待牛金星激动解说一番后,李自成当然高兴,立命人制新的衍圣公印专人经河南送呈曲阜。
  大顺衍圣公新印到达那一天,在济南、济宁等地仍为“明治”的情形下,孔胤植就公然命易帜归顺,同时与知县孔元庆及孔家大小人员一同在孔庙跪迎永昌皇帝恩诏,并跪接大顺印信。
  这件事曲阜主薄文彦杰从头到尾参与,此人家世也很显赫,乃是南宋民族英雄文天祥的后人,祖籍江西凫塘祖,后随父迁往四川,崇祯十五年乡试中举,于吏部挂名侯任。
  曲阜知县虽由衍圣公举荐孔姓贤良担任,但主薄、典史佐贰官却还是由吏部派出,所谓世职流吏,也是大小相制的意思。
  文彦杰这个主薄上任时间其实比孔元庆这个知县还短,他是二月刚刚从京城前来上任,并为衍圣公府带来了一套二品官服。
  年初,五十三岁的衍圣公孔胤植自感时日无多,便向朝廷奏请授予自己长子孔兴燮二品官服。时李自成大军开始东征,北京城由于瘟疫死人无数,内外都是人心惶乱,可接到孔胤植的上书后,崇祯仍是于第一时间命礼部将孔兴燮的二品官服送往曲阜。正好文彦杰被吏部补了曲阜主薄一职,这套官服就由他一并带来。
  对于衍圣公叛明降顺,文彦杰并没有反对,因他从京师来山东的路上看到遍地饿殍,加上李自成的大顺已成气侯,如新朝建立肯定会整顿民生,所以便同知县孔元庆一起帮孔府那边筹划归顺之事。
  只是让文彦杰没想到的是,近来却有消息说关外的满洲人入关窃夺了京师,李自成的大顺军西走晋陕,这件事不但让文彦杰焦虑,也让早就递了降表的衍圣公孔胤植也是措手不及,近些天来一直与孔府主事人员商议如何是好。
  文彦杰估计孔府很有可能会重新归明,现在就看那位衍圣公几时将李自成的龙位从孔庙中移开了。
  这日,正在衙门办公的文彦杰得知县孔元庆通知,要他一同往孔府去一趟。文彦杰猜测多半孔府那边拿定主意了,便将手头事交给下面小吏,换了一身衣服去见孔知县,半道却看到几个衙役正在用棍子狠打一个农夫。
  那农夫身上衣服都被打烂了,浑身上下不住抽搐,不住求饶,看着甚是可怜。
  见那农夫面相忠厚,不像犯事的,文彦杰便问衙役这人犯了什么事。
  其中一个衙役道:“回文主薄话,这刁民胆大妄为,竟敢到孔林捡树枝!公爷说他侵犯圣脉,叫衙门好生惩治!这不,县尊叫我们几个收拾他呢。”
  “孔林”乃是孔圣及其后裔的墓地,与孔府、孔庙统称“三孔”,占地极大,历代衍圣公都葬在孔林。
  只是,百姓不过在孔林捡些树枝怎的就成了侵犯圣脉?
  文彦杰想不明白,便叫衙役且住手。
  那农夫见状赶紧喊冤,说家里没柴烧,周围山林又都叫公府占了,百姓想要柴禾烧都从孔府那边买,他家实在是穷,想着孔林里有很多去年掉落的树枝便想捡些回来烧锅,可不敢有半点侵犯圣脉的念头。
  文彦杰听后知道大概怎么回事了,衍圣公府在曲阜很是横行霸道的很,欺男霸女不说,还到处圈山占地。
  说什么县内的尼山是圣人母亲感天而生圣人所在,是圣脉,不许百姓随便樵采。又说尼山对面的颜母山也是圣脉,一草一木都不许动。旁边还有一个昌平山,也动不得。总之,曲阜境内所有的山都是他孔家的圣脉,胡家山、五老峰、五花顶这些离尼山老远的山脉一律被孔家划为禁地,不许百姓进入。
  圈占山林不说,孔家还强行圈地。
  孔府仆奴拿着公爷给的什么牌子到得一处,牌子一插便说这地是孔府的,百姓想要继续租种就要交佃子,不交的马上打出去。百姓牛羊只要误入禁地,轻则牛羊罚没,重则倾家丧命。
  更叫文彦杰气愤的是,上个月有个贫农在离尼山山脚半里多远的自家地里挖出一块石头,结果被孔府知道说破坏了孔家的“风脉”,把那贫农捉到公府的私衙,关押毒打一个多月。最后,贫农家里被逼得把仅有的五亩地卖了才把人赎出来,抬回来后那人已被糟踏得皮包骨头不成人形,没两天就死了。
  地没了,人死了,那贫农的妻子眼看人财两空,又气又恨想不开上吊自杀。留下两个姑娘,十岁的那个被卖给人家做童养媳,小的那个文彦杰原是想收养,可叫人找了几次都没有,就这么从人间蒸发了。
  “这件事我去和县尊说,你们莫要把人打坏了。”文彦杰生出恻隐之心,当下就找到知县孔元庆,求他放过那农夫。
  孔元庆却是摇头道:“公爷亲自交办的事,我要是不从,这曲阜还有我立足之地吗?”
  文彦杰滞在那里,无话可说。
  孔元庆又让人给那农夫戴上大枷,叫人牵着在孔林四周和附近乡村游街示众。
  班头问道:“县尊,游到什么时候?”
  孔元庆想也不想道:“一天游一次,游三个月。”
  文彦杰吃了一惊,道:“不可!大枷五六十斤重,游几次便可,三个月这人的腰定要残了!”
  “活该,谁让他在孔林捡树枝,坏了圣脉的。”
  孔元庆微哼一声,说了句,“你不要管这些闲事,马上跟本官去圣公府,公爷指名要你去。”
  文彦杰不解:“指名要我去?为何?”
  “因为你是文天祥的后人。”
  孔元庆挼了挼须,看了眼文彦杰:“大清派人来了。”


第三百零六章 哪个罪更大
  大清?
  文彦杰“咯噔”一下,心道孔元庆怎能以大清称呼满洲鞑子,进而心中更紧,暗道鞑子派人来曲阜做什么,难道是劝降衍圣公?
  这一想心中更是慌张,因为衍圣公府代表的可不仅仅是孔圣后人,而是天下读书人宗庙所在,要是衍圣公降了满洲,那便是当年孔元用投降蒙元的再演!
  性质极其恶劣!
  但究竟是不是如他所想,文彦杰也不确定,又见孔元庆不肯放过那农夫,便心事重重随孔去了衍圣公府。
  衍圣公府于曲阜又被称为孔府,占地极大,历代都有扩修。到得孔府后,便有孔家人引文、孔二人至内堂,说圣公等得急了。
  “接到圣公传话,下官就赶紧过来了,可不曾耽搁半点。”
  孔元庆是曲阜知县,带路的不过是孔府的家奴,但他竟然待之若尊长,这让文彦杰看着更加不是滋味,同时也为孔府在曲阜的势力感到心惊,难怪孔元庆会说不按公府交办,他这知县便无法立足。
  到了内堂前,那家奴让二人侯着自去通报,不一会返回才叫二人入内。文、孔二人进入后发现堂内有数人,除衍圣公及其长子孔兴燮外,其余人文彦杰一个都不认识,但其中一人却让他格外注意,因为这人脑袋前额光秃,只脑后吊着一根如同鼠尾的小辫子。
  “参见圣公!”
  文彦杰发愣时,孔元庆已经上前行礼,他慌忙也跟着施了一礼。
  衍圣公孔胤植点了点头,示意二人免礼,对堂内其二女婿罗尚忠道:“你于我曲阜的父母介绍下韩参议。”
  “是,父亲。”
  罗尚忠是进士出身,崇祯九年做过太常寺卿,娶的是衍圣公的二女儿,当下起身对文、孔二人介绍那位留辫子的中年男子,却是大清山东布政司参议兼按察司佥事青州道韩昭宣。
  韩原是明朝宁远兵备道,崇祯十五年降清,一个月前同方大猷一起南下招抚,除负责青州招抚事项外,更担负对曲阜孔家的招降事宜。
  “下官曲阜县见过韩参议!”
  孔元庆很是客气的同韩昭宣说了几句,毕竟他要是随衍圣公降清,这韩参议就是上官,必须打好关系。
  文彦杰却是惊疑万分,惊的是青州何时降了鞑子,疑的是这个韩昭宣来孔府的目的难道真是劝降衍圣公的?
  这边惊疑着,那边孔胤植说道:“观生,韩参议,你们说本公这份表文写得如何?”
  被唤作“观生”的是孔府另一重要人物孔闻謤,其天启二年与族兄孔闻诗同榜考中进士,授官为礼部行人司主事,又升任礼部郎中。崇祯七年出任河西道副使,后丁忧回乡。只是丁忧期满见流寇四起,害怕命丧流贼之手便未再出仕,一直在曲阜帮孔胤植处理事务。
  文彦杰偷眼瞧去,发现衍圣公面前写有一份墨迹方干的表文,上面说“伏以泰运初享,万国仰维新之治,乾纲中正,九重弘更始之仁。率土归城,普天称庆。恭惟皇帝陛下,承天御极,以德绥民……”字样。
  全文通篇竟是谀颂满洲君主入关承天御极,以德绥民,是六宇共戴神君、八荒咸歌圣帝,山河与日月交辉什么,简直不堪入目。
  文彦杰难以想象代表天下读书人的衍圣公竟然能写出如此无耻的表文,便是当初给李自成上降表都不曾有这般不要脸面。
  “圣公这份表文写得很好,道明我孔府对大清皇帝拥戴之心!”
  孔闻謤赞了一声,不过却有疑惑,转而问那韩昭宣:“听说大清摄政王要我汉人皆剃发从满洲衣冠,可有此事?”
  不待韩昭宣回答,又摇头道:“我曲阜孔家乃是先圣孔子后裔,也是中国典章礼仪制定之祖,其定礼之大首要于冠服,所衣缝掖之服,为万世不易之程,子孙世代守之。自汉唐宋金元及明朝,三千年未有令之改者,故若摄政王令天下剃发改衣冠可,但却须容我孔家遵先祖之礼,毕竟我孔府乃中国读书人宗庙所在。摄政王要得中国,必须得中国读书人之心,我想韩参议当明白我的意思。”
  韩昭宣却是脱口就道:“绝无此事!”
  “那韩大人?”
  孔闻謤视线落在韩昭宣的脑后。
  韩昭宣脸微红,忙道:“摄政王有言剃发与否全凭自愿,本官乃是自愿。至于衍圣公是否剃发,本官以为大清对儒教及先圣之尊崇绝不会低于前朝。”
  “如此就好。”
  孔闻謤点了点头。
  韩昭宣捧起那份《初进表文》,仔细再看一遍,极是高兴道:“摄政王看到圣公这份进表,定当欢喜万分!”
  “不求摄政王欢喜,但使摄政王知我曲阜孔府心意便可。”五十三岁的孔胤植略有自得。
  韩昭宣将表文仔细收好,问道:“不知圣公差何人使北?”
  孔胤植朝文彦杰一指:“便是这位文主薄。”
  韩昭宣心下奇怪,衍圣公府归顺大清这等大事,怎么使北者却是一主薄,孔府是不是有点不敬大清了。
  孔闻謤看出韩昭宣心思,笑道:“韩参议有所不知,这位文主薄先祖乃是宋之臣相文天祥。”
  “噢?文相后人,那真是太好了!”
  韩昭宣大喜,心道这位衍圣公真是好心计,使文天祥后人北使奉表,岂不是说大清会同那蒙元一样得中国嘛!
  未料那文主薄却突然变色,指着衍圣公大骂:“堂堂衍圣公,竟然起意要做汉奸,你还有何面目为先圣后人!”
  孔胤植愣了一下,却未恼,反而笑道:“文主薄此言差矣,什么汉奸?金元之入主中国,汉人降顺者甚多,天下人都于金元治下,子孙亦为金元之人,岂不是人人都是汉奸?”
  文彦杰气不过,正要再骂,孔胤植却道:“也罢,便姑且认同你汉奸一说,但当年先祖降金元虽有罪,但存文化,教异族有功!
  本公问你,存先圣文化于千秋万世,使子孙得以教化不为禽兽,同文化传承皆断绝,子孙不识礼仪,不知春秋,哪个罪更大?”


第三百零七章 祖先当得汉奸,我当不得?
  即局势如此,存中国文化,使子孙不为禽兽,这是孔胤植决意降清的动机。
  世人可骂他衍圣公为汉奸,但内中忍辱又岂是外人可道哉。
  “诸夏亲昵,不可弃也;戎狄豺狼,不可厌也。我大清与中国并无两样,八旗子弟十五岁以下,八岁以上俱令读圣贤书,若不读书则不令披甲出征。
  先圣曾言有教无类,虽中国有华夷之辨,然夷狄进于中国则中国之,中国退于夷狄则夷狄之。尔今大清入主中国便当是中国,视满汉一体,崇儒重道,开维新之治……圣公上表大清,承继先圣,使圣学继续崇隆,何来汉奸一说!文主薄偏执过矣!”
  韩昭宣这个明朝宁远兵备道说话也很有道理,当然其是见孔胤植并无恼这小主薄出言不逊,有意与其道理这才陈辞一二。
  “衍圣公不过一封号,公府无有强兵,非诸侯军镇可比,今大清兵至,我父为保中国文化奉表北使,何来指责?难不成要这曲阜全城同千年三孔尽沦为废墟,文主薄才觉气节吗?”孔兴燮身上穿的是崇祯临死前专程命礼部给他制的二品官服。
  孔闻謤未作声,却是想起自己将衍圣公有意降清之事告诉族兄孔闻诗时,对方反应与这姓文的小主薄一模一样,皆骂圣公无耻。
  当初对衍圣公上奉降顺,孔家就有不同意见,但赞成为多,毕竟李自成同大顺乃是中国之人、中国政权,顺代明是最正常不过的改朝换代。
  如今却突然要降清,孔家很多人就没法接受了,只是孔家实行的是族长制,孔胤植是衍圣公,更是孔家大族长,所以反对降清的人那些人做不了孔家的主。
  孔闻謤对降清没有意见,但对剃发易服却十分抵制,这才有了先前之问。
  “荒唐,中国文化岂由你衍圣公府一家来承!天下千千万万读书人读的可非你孔家一姓之书!你孔家名为衍圣公,实则曲阜一土豪,何德何能承我中国文化!”
  文彦杰不愧是文天祥的后人,愤怒之下全然不顾自己是在人家地盘之上,竟放言指责孔胤植降清。
  “中国之与夷狄,内外之辨也。以中国治中国,以夷狄治夷狄,犹人不可杂之于兽,兽不可杂之于人也!满州东虏,教习文字便是中国?它若是中国,十数年来死于它刀下的千万亡魂作何想!我犹记去年满兵犯山东,报死难百姓六十二万众,被掳三十七万人,足近百万人!这等禽兽绝非中国,只不过是披着羊皮的恶狼,正宗夷狄禽兽!”
  文越说越是激动。
  “君臣之义可变,华夷之辨不能变,隔绝夷狄于华夏,正如隔绝禽兽于人类。你若以变通之名而事夷狄,一事夷狄,其污不可洗,今日文彦杰骂你汉奸,明日天下人都要骂你汉奸!”
  “我中国之思想,概文化儒本位,民族汉本位。文臣读圣贤书,忠孝名节,危而忘身,一心赴国难。如今无论大明、大顺都未亡,满州东虏窃取京师,隔绝尚远,何来大兵至,圣公不思抗击东虏,反罔顾先圣教诲,屈膝降清,难道不觉可耻么!”
  “你个混账,我仿先祖,有何不可?”
  孔胤植气得也不掩饰,直接搬他降金降元的先祖说事。
  降清,是可保文化,对后世有功,但更可保千年以来孔家特权。
  “大清对圣公向来尊崇,前番大清兵入山东,对曲阜秋毫无犯,便是诚意。”韩昭宣附言。
  “明朝待你孔家不薄!想太祖皇帝称帝伊始,就赐你孔家祭田两千大顷,配拨耕种祭田佃户。不但如此,太祖皇帝还让你孔家位列朝班文臣之首,文臣之首,这是何等荣耀。如今明朝尚有大半江山社稷,你孔胤植就背主求荣,去向那满州夷狄摇摇尾不成!”
  说到最后,文彦杰已然什么都不顾了,直接指弟孔胤植鼻子骂道:“顺来降顺,虏来降虏,他日来了一条狗,你堂堂衍圣公也要跪迎不成!”
  “大胆!”
  “放肆!”
  孔家诸人连同那韩辫子均是不约而同起身喝骂。
  “文主薄,你如此辱骂圣公,是嫌活得久了么!”孔元庆话中是狠,但却存了拉属下主薄一把的念头。
  “文某先祖有绝笔诗,人生自古谁无死,留取丹心照汗青。孔圣后人不宵,文家后人却不敢辱没祖先!”
  文彦杰负手而立,怒视脸色铁青的孔胤植。
  “反了你了,小小主薄,好生不识抬举!”
  身着鲜艳明朝二品大员官服的孔兴燮怒喝,“来人,将他押到地牢去,好生折磨!”
  顿时冲进几个孔家恶仆,不由分说就将文彦杰往外拖去。
  孔元庆犹豫一下,还是没替自己的佐贰官求情。
  人被拖走后,孔胤植仍是怒极,越想越气,本是想弄个文天祥后人替自己北使奉表弄个好彩头,不想竟是个榆木疙瘩,不开窍的很。
  “圣公不必为这等无知之人着恼,北使之人另行遣派便是。”韩昭宣劝道。
  “只能这样了。”
  孔胤植看向自己长子,“起吕,你便同韩参议进京一趟。”
  “是,父亲。”
  孔兴燮连忙应声,孔胤植又怕不稳妥,请孔闻謤同去,后者也点头答应。
  “叫人将庙中的李贼龙位移出砸了烧火。”
  毕竟年纪大了,且精神日感不行,孔胤植要长子等人宴请韩昭宣,自去休息。这边孔府众人自是传令设宴,对刚刚剃发结了辫子的韩昭宣极是盛情款待。
  府内热闹时,府外小巷边,一孔府奴仆将对面人递给的金锭塞进袖中,低语说了一通,之后身影一晃回了府中。
  不远处一酒楼包厢中,听了手下密报,高进嘿了一声:“没想到叫都督料中了,这位衍圣公还真是没骨头的很。”
  “现在怎么办,是回去向胡招抚禀报么?”坐在高进对面的是却是原刘泽清的亲信李化鲸,此人与山东绿林关系甚密。
  “来不及了,如果让孔家的奉表到了北京,这事就没法收拾,”
  高进沉吟片刻,对李化鲸道:“你找些绿林好汉半道把那个韩昭宣给截了,我这边请胡招抚速发兵来。”


第三百零八章 无百姓,无官,无兵
  山东全省形势进入五月后,错综复杂。
  五月二十一日,在原明朝德州知州张有芳的极力游说下,于德州号“济王”聚众反顺的明宗室朱帅钦被迫解散部众,拜表归顺清廷。同日,巴哈纳、石廷柱率满汉兵三千并随军降人、夫役五千余进入德州。
  德州的降清不仅表明京畿以南霸州、沧州彻底为清廷所有,也标示清廷对山东的略取取得重大突破。
  因为招抚德州有功,摄政王多尔衮着方大猷为山东巡抚,又以部臣王鳌永为山东总督,并谕令速抚曲阜衍圣公。
  大学士范文程奏称,对山东的招抚德州为臂肢,济南为腹心,曲阜却是大脑。
  “得德州,大清可集中兵力出击;得济南,则可总控山东;得曲阜,却可动摇中国士人之心,为我大清据有中国破除华夷之防。”
  同样深知衍圣公重要性的方大猷在收到多尔衮的谕令后,立即派出专抚青州的参议韩昭宣前往曲阜,同时收降散兵游勇,东拼西凑了一支六千人的山东营兵,由他这个山东巡抚直接指挥。
  为了区分山东营兵与真满汉军,方大猷奏请清廷授之以绿旗,清廷准之,故山东营兵又称绿营兵,此也是绿营兵之始。
  山东绿营成立之时,改任山东总督的部臣王鳌永接到门生、历城明朝知县朱廷翰的密信,称省城空虚,营兵尽汰,无有兵卒,故请恩师即刻领真满州大兵速至济南接收。
  王鳌永大喜过望,那边方大猷说来了德州,被摄政王好一阵夸,他这部臣总督可不能落后方,故只带了兵丁百余就从武城县的甲马营直奔济南府而去。
  济南那边,明朝委任的山东掌印都司苏邦政、济南府推官钟性朴等人都叫朱廷翰说动,纷纷表示只要总督大人带满洲大兵一到,济南大小官绅立时归降,绝不与大清为敌。
  这些官员都是叫去年阿巴泰率军寇山东的烧杀抢掠吓破了胆,再者事实上他们这些还“坚守”的明朝官员也的确无兵可用。济南城中原有的营兵都被刘泽清强行拉着南下了。
  清廷的一个意外之喜,明宗室泰安王朱由弼在听说真满洲进了德州后,竟率领德藩各郡王宗室给德州的满州将军上表说愿意归降。
  这份上表中,朱由弼使用了如此说法,称“自贼寇兴起,宗室屡遭荼毒,今满洲大兵至,如父母太君,中国之喜,宗室之喜。”
  巴哈纳和石廷柱看了又看,也没明白那个泰安王怎的将他们满洲同太君联系在一起,不过归顺之诚意和孝心却是溢于纸上的。
  山东另一大州青州的得来更是连口舌都没有费,韩昭宣仅带三名仆从到青州城中摘下帽子露出辫子,青州通判李懋学、推官彭钦就惊为天人,当下跪拜以青州城归降大清。
  至此,除德州全境、青州大半外,又有临清州,东昌府北境、济南府北境约三十余州县为清廷所有。
  但也有很多地方不肯降清,如新泰县在大顺委派的县令周祚鼎坚持下,拒绝王鳌永招降,带领全城军民誓死抗清。
  靠近北直隶的冠县在大顺县令逃跑后,乡民裴守政、马瑞恒等聚众也拒绝清方派出的招抚人员,表示去年满洲残害山东百姓近百万,此仇不报,鲁人岂能为人。
  胶东地区的登州、莱州尚未有清方招抚人员赶至,现在也是土寇四起,其中原明朝登州防抚曾化龙掌握两千余正规军,势力最为雄厚。
  未降清的各州县几乎是明治与顺治更占一半。
  淮军方面,大顺山东招抚使胡尚友于五月初七先招抚金乡知县贾公让,仍授贾为金乡县令。
  胡于金乡停留两日,先后招抚县境土寇三股,得寇众两千余。喜不自胜的胡大使即以这两千寇众为大使亲兵,定名“雄威营”。
  初十,胡尚友以雄威营往济宁州城,沿途大张旗鼓,称“大顺淮扬节度使简选虎贲十万北上,牌仰山东等处速速投降。”
  此后,又有淮军将领曹元、詹世勋领两千骑兵归胡尚友调遣,声势更众,先后又有济宁境内土寇塔山李文盛、宋二烟、高平山杨氏兄弟率众来归,点检所部竟多达三万余人。
  济宁州城内仍为明朝官吏所据,闻南方有大顺精兵北来,又有降牌四发,该州知州温友故果断开出城出降。
  过两日,附近地方收到大顺降牌的土寇纷纷派人来济宁城同胡大使接洽,其中嘉祥满家洞有宫文彩称擎天王,拥贼两万多。傅家楼等地还有马应试(大顺授掌旅),闫清宇二人领导土寇,人数不下数万。
  只不过这些土寇人数虽多,动辄上万,但实际能战者不过几百,其余多是附近百姓摇旗呐喊以壮声势。
  成功招抚济宁州城后,胡尚友一心建立地方政权,仍委原济宁明朝官吏为大顺官,且各加一级,如那知州温友故升知府,此举令济宁明朝官吏雀跃。
  只是随着给出的委任状越来越多,前来济宁归附的土寇也是越来越多,济宁城中的粮食却有点吃不消了。
  为了缓解粮荒,胡尚友命温友故张榜公示,于州境征粮,结果榜示不到半天,前番来降土寇竟散去一半还多。
  胡尚友大吃一惊,不知何故,问了温知府才知原来土寇皆知大顺朝廷三年免征这才蜂涌来投。结果一看仍要征粮,哪怕十征一成,他们也觉这顺军说话不算数,故而便散了。
  不得已,胡尚友赶紧派人快马向都督请示,称“今则无百姓,无官,无兵,而总因无饷。”
  也就是说山东境内现在根本没有百姓,因为百姓多不种地,全跟土寇混在一起以抢掠为生。
  无官,则是很多地方原明朝委任的官员都跑掉了,接管地方权力的是乡绅。
  无兵,则是指他胡大使无饷可供,招来官兵也出营与土寇混做一起去了。
  “给他专断权力,怎的什么事都来问我?没粮没饷他自个想办法啊。”
  收到胡尚友“告急”时,陆四已率大军行至距离济宁不到百里的师家庄。可牢骚归牢骚,山东的实际情况还是要给出解决办法。


第三百零九章 劫孔救淮
  同胡尚友奏报差不多的是,清山东巡抚方大猷也向清廷同样称“山东无百姓,也无一贼。”
  原因就是百姓是贼,贼是百姓,贼民根本不分。
  这就是山东现在的实际情况,除极少数地区,省内大多地方的农业生产完全停顿。
  造成这一局面的除了去年入寇的阿巴泰部,也有今年刚在徐州被剿灭的刘泽清部,同时大顺军自河南进入山东西部引发了山东境内百姓自发抗明,从而形成各式土寇。土寇多,百姓就少,这庄稼自然少人种。
  想要有统治,首先要有官,有官前提是要有民,有民的前提自然是无贼。
  任何一个人面对这种局面,首先想到的肯定是“解贼于民”,使民安定生产,局面自然就能恢复。
  然而,李自成三年不纳粮的瞎吹牛逼给山东局面又打上一个死结。
  济宁发生的聚散事件就是这个死结的具体表现。
  既然百姓和土寇都知道大顺免征三年钱粮,那淮军想要争取他们,肯定就不能开征钱粮,哪怕一成都不能。
  你要征可以,百姓可以选择用脚投票。
  不征,是百姓;
  征了,就是土寇。
  孔孟之地,民风也彪悍。
  如此就造成一种困局,那就是陆四原先设想的钱粮问题是后方通过运河运输一部分,另一部分在山东就地筹措。
  现在因为山东百姓根本不纳粮,官府一叫纳粮立马就四散继续土寇生涯,地方如何稳定?生产如何恢复?淮军进入山东的兵马吃喝又从哪来?没吃没喝,又怎么能在山东抵御满洲?
  问题很现实,也很实际。
  打天大的仗,打神仙的仗,都得他娘的先让自家士卒吃饱喝足才行。
  就淮军这类似陆四前世地主民团性质的兵马,没吃没喝,陆四给他们跳不穿衣服的舞蹈也没辄。
  成军不过七月,滚雪球滚到七八万人,把这几万人聚在淮军大旗下敢北上,敢打,已是难得,再强求这几万人饿着肚子继续和满洲人干就说不过去了。
  “说说看,怎么个解决法?”
  通常自家想不到合适办法时,陆四就喜欢开大锅饭,就是集思广议,大家伙一起想办法。
  众将没一个吱声。
  “世子先说说嘛。”
  陆四点了朱绍烱的名,这位周王府世子被他强行带在身边,而其兄弟及妹妹则被送去了徐州。
  对朱绍烱,陆四这个淮军大都督也是相当照顾,名义上叫他随军参赞,实际就是好吃好喝的供着,时不时叫来喝杯酒,搞得这位周王世子是他大舅哥似的。
  “啊?”
  朱绍烱一脸茫然,跟着淮军北上三天了,这位世子还是稀里糊涂着,一问三不知,又哪里晓得怎么解决山东问题。
  “无妨,好生想就是。”
  陆四不计较周王世子犯迷糊,又问其余诸将。
  一帮子大老粗你看我,我看你,谁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倒是铁甲卫统领黄昭说了一个看法,就是要将来降的土寇精壮编练成营,于各地驻防为淮军辅助兵马使用,其余人等则解散归乡。
  “所得人马只留十之一二即可,余者本就是农夫,许他们不征粮,叫他们回去种地便可。另外,可再张榜发文,有马兵给银四两八钱,骡兵给银三两八钱,步兵一两八钱,外加一钱……有马有骡的收在咱们骑兵中,步兵分补各营,多扩一些人马出来……”
  黄昭说完自己的看法,也不知对不对。
  陆四点了点头,黄昭这个办法其实就是宋朝收编流民的翻版,或者说是加强版。
  土寇中有马有骡的肯定是精悍之士,这些人一定要将他们收编下来不能放归,否则就是一个个山大王。而能有武器的步兵,战斗力肯定要比持农具和没武器的土寇强。
  通过给银的办法把这些强悍的收编进淮军,一来可以削弱土寇,二来扩大淮军,是个非常行得通的好办法。
  陆四首先肯定了黄昭的意见,但却又道:“这个法子是好,但治标不治本,咱是要收山东全境的,这鲁人怎么也有百万之众吧,从中收取精兵两万之数肯定要有。其余人等就算解散归民,仍叫他们种地,却半点钱粮不征,那两万收取的精兵同咱们自家兵马搁在山东,吃什么喝什么?”
  说完,很是苦恼道:“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要不是缴获了刘泽清得了不少补充,咱们又哪能北上山东。可那点缴获能撑多久?山东还算好的,河南那边更加赤贫,第五镇甚至是董学礼、吕弼周他们都要我淮军接济,我又哪来这么多钱粮供应?所以,眼下找钱找粮食就是治本。”
  言罢,见诸将一个个坐在小板凳了竖着耳朵做“洗耳恭听”状,却没一个面色突然一激动似有办法出来,不由气急,闷声道:“这么多人,一个法子都想不出来吗?这事事都要我拿主意,哪天我还不被你们累死!”
  诸将面面相嘘,却是都在心道你是都督,你不拿主意谁拿。
  “传下话去,谁要是能给我找到粮食和钱,武官授总兵,文官授巡抚。”陆四也是急坏了脑子,他是大顺的淮阴侯,怎么能授出明朝的官职来。
  不想这急糊涂了的话刚说完,那边拿着小本子在记录会议内容的陈不平却“豁”的一下起身,面带激动问道:“都督这话不骗人?”
  “你看我陆文宗从头到尾像个骗人的么?”陆四“嘿”了一声,瞬间也是来了精神,这凤阳子弟莫不成能给他解此大难题?
  陈不平“嗯”了一声,走到都督身后指着北方形势图道:“都督,山东百姓是没钱没粮食,可有人有。”
  闻言,陆四似是想到什么,摇头道:“我知道你陈不平是想说什么了,可是叫我学闯王拷饷索银不成的,咱们此来山东重在争取民心,百姓的心是民心,官绅地主的心更是民心,后者相较百姓而言其实更重要,失了他们的心,就全都投到满洲人那一边了。”
  “不成,不成。”
  陆四连连叹气,这要没有满洲在北边跟他抢人头,说不定真要借鉴闯王的办法,可现在这局面要这样干了,那就等于拱手将山东让给满清,智者所不为。
  不料陈不平却道:“都督,我没说学闯王,事实上山东官绅地主是一个都不能动,动了他们咱们便输了,但有一人可以动,只要动了钱和粮食便都有了,只是,都督却要担上这天下读书人的骂名。”
  “嗯?”
  陆四眉头一皱,继而猛的一挑,“你是说孔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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